------------ 正文卷 ------------ 第一章:海棠花盛鬓微霜 近水的芙蓉花,灼灼开盛,迎着缱绻的微风有些沁入心底的凉意。 母亲差人来,说是陛下来了旨意,唤我去前厅接旨。 只见领旨的内侍一身灰蓝色的袍子,站于院内。 手持黄纸,淡淡瞥了我一眼。 一旁站立的母亲轻道。 “快跪下。” 我提起裙摆,愣愣的跪下,委实是这旨意来的太匆忙,倒叫我险些失了分寸。 “沈直独女沈怀柔封皇后制,仁启二十六年,八月十六日壬辰:朕年花甲,深以为愧,然沈丞功于社稷,深闺有女,聪颖好学,人品贵重,怀而亦柔,淑而懿德。 甚念后以为继,觉汝适辅后宫。 今尔入宫,一朝为后,终身为后,俱无改立。 宗室庙堂,百年荣光,以慰卿君之意。 钦哉!” 八月十六日,大概是我过的最后一个中秋节,和父亲母亲一起。 哥哥远征在外,弟弟还小,他们年纪也大了,这一番,总让我心生了一丝难过。 母亲似乎看出来了,身着淡紫色的裙裾,颜色略深,握住我的手,轻拍了拍。 “不必念着我们,只要你在宫里好好的。” 我望着她鬓角,冒出来几缕白发,不禁就想到了自已的以后。 父亲胡须有些长,有微风轻抚,看着我,深邃的眼窝里,有几分愧疚。 “怀柔啊,你可觉得委屈?” 我摇了摇头,嘴角凝着淡笑。 “无妨的!女儿就守那个位置,守沈家一辈子。” 沈直点了点头。 “有什么委屈就同你娘说吧。进宫后,就务必要谨言慎行。为父信你。”说着满眼笑意的拍了拍我的肩膀。“信你定会光耀我沈氏门楣。” 我微行一礼。 “是!”彼时风起,牵帘起我的衣裙。 已是入秋,迎着风爹爹咳嗽了两声。 我扶着他往屋内走。 “唯有我沈家此刻能保朝堂安定,你入宫,也不必事事委屈了自已。” “女儿明白,女儿都有分寸。” “好!” 时间飞快,一眨眼我入宫都有三月,连陛下的面都没见着。 却被逼着临摹了一月陛下的字体,到底不如陛下的笔力老道,炉火纯青。 陛下久病,朝政搁置,每一日里成堆的奏章送到慈元殿。 内侍也不肯说,只道,这是身为皇后的职责,秉烛夜里,我静默的瞧着窗外,深蓝色的天空,黑洞洞的没有星子。 我晓得,那大概是陛下的意思,久而久之,大臣们也发觉了折子上的字迹不对,请进宫奏对。 都是三月后了,我想那时的陛下大概也已经病入膏肓了。 东京今年的风雪来的早,夜里风卷西窗,响的格外刺耳,闹的人心惶惶。 “合欢!” “娘娘!”身着白衣的宫女,卷起帐帘瞧着我。 “……怎么了?” “点灯将窗子合上吧。” “是!” 烛光晃的刺眼,忽着风来,吹着殿内的帘珠轻晃,掀起的魅影在眼前重重一跳。 惹的我心头一惊。 又听见云靴落地,渐起的脚步声,骤然瞧见门外浮起的掠影。 宇内分外安静,那人停在了内殿的门前。 只听人影低低的说。 “娘娘歇了吗?” 我隐觉着事态不正常。 “刚醒,何事说吧。” “陛下,要见娘娘!”我微微愣了愣,合欢也是愣住般瞧着我。 我心想,这陛下自入宫都没召见我,都半夜三更了,召我有何事? ------------ 第二章:海棠花盛鬓微霜 我断然没有想到,我第一次见我未谋面的丈夫,是这般模样。 他发间雪白,满面皱褶,一看,就是操劳过度。 颧骨突出,面颊削瘦,就那般睡在榻上。 寝殿内,金黄色在烛光里熠熠跳跃。 “你来了啊!”那声音沉满了磨砺沧桑。 “三月未临朝,也该,去上一次朝了。”他闭着眼,眉须雪白。 我不明白他是什么意思,低着头站在他身侧。 瞧着床面黑色的靴子,沉寂了片刻。 “青楠,扶我起来!” 只见一位灰蓝色衣袍的瘦弱身影,直直趴在了我身旁,伏在了地上,背影颤抖。 “陛下!如今离,卯时尚远!” “给朕,更衣。”他的声音很轻,仿佛一不留神就要飘走似的。 年轻的内臣带了丝哭腔。 “陛下不可啊,太医说,说您不能挪动。” 陛下微微睁眼,声音略小,却很有力度。 “来人……” 青楠冒死又道。 “陛下!您为了北嵩这么多年了,不宜此刻上朝啊。” “胡说!咳咳咳!拖……拖下去。”瞧着他胸口一时气不顺,剧烈起伏,缓了好一会儿才缓过来。 我心中有些害怕,不敢上前。 却见那些内臣要将青楠拖走,他本是忠心为主的,但也不好于此刻,再顶撞陛下。 故而轻声道。 “陛下要上朝,想必,此刻还早,再睡会儿吧。” 陛下略微瞧了我一眼,气息微喘道。 “竟,不知,你站了许久……” 我刚预备说什么,那不苟言笑的脸上,蹦出了两个字。 “坐吧。”他放在被褥外面的手,极其缓慢的敲了两下床沿 “是!”我行了一礼,本该是极为怕他的,突然又觉得没什么可怕的。 “你看着些…别…让朕,睡了。”此刻我瞧着那微睁微合,布满皱褶的眼眶,心生了一丝怜悯。 我替他掖了掖被子。 “陛下,也要日日过目,我批的那些奏章吗?” “嗯。” “陛下对我放心吗?” “嗯。”他渐渐闭上了眼睛。 “陛下有一子,年才五岁?”我声音温和的说。 “嗯……”声音愈发细微。 “妾,会好好抚养他成人的……”这次他的声音更轻了。 我的声音也放轻了 “陛下累了,且安心睡吧。” “……” 其实他应有许多话要交代,我却又明白,他是说不动了。 静了好一会儿,来了内侍上前,被我抬手制止,忽起的风,吹动深暗里的珠帘,晃荡着声响。 内侍退下。 我望着他满面尘霜,鬓须银白。 缓慢的抬起手,碰了碰他的鼻息。 静默里,我是微微惊愕的,却又觉得生老病死不过寻常。 他去的很安详。 我起身,跪在了塌前,缓缓朝榻上的人影一拜。 你的江山,我的沈家,我都会尽心的。 跪了约摸有一刻钟,寂静里,白光隐隐露出天际,洒进窗棂,烛光微弱了些。 我不知道我原也可以将一件事,说的那般庄重悲恸。 “陛下!驾崩!” 顿时周遭哭声一片。 那一夜,帷帐落下,我不知心中是何等滋味。 ------------ 第三章:海棠花盛鬓微霜 灯芯已经噼里啪啦响了几次,风雪将屋外下的透彻,天已经很亮了。 我想起来,我年少入宫,曾瞧过陛下的威仪。 那时我不过才十来岁。 见一女子唏嘘不已,坐在池塘旁的围栏上好一副伤情的模样。 我原以为她同我差不多大,故道。 “一入宫门深似海,从此萧郎是路人。姑娘的前尘往事也该放下了。” 那人手捻着丝帕,擦了擦眼角,嗔怒道。 “你这小孩,懂什么。” 被刚经过的陛下听到了。他倒是没有责怪我,只是问我是哪家的孩子,叫我以后常来宫里走动。当时我哪里知道他的身份,还口出狂言道。 “宫里有什么好,都比不得我中丞府逍遥自在。” 陛下一笑置否。 如今方才明白,年少不知事时有多可笑。 外面白布翻飞,北风刮起,白雪簌簌,从眼前斜飞而过,好似一场惊世的烟火。 这一场持续的绚烂,足足铺了三日。 几乎是当夜,封锁陛下长逝的消息,其余人,一律守在门外,不得出入。 同时召数十位大臣进宫。陛下虎符玉玺皆在手。再加上之前三月,颇有政绩。故没有异议,也没有生乱。 遗旨一道。封唯一的孩子稚鹤为皇太子,我顺位太后,辅佐幼帝,垂帘听政,幼帝赐名为鸿仪。 我想我大概明白陛下的意思,鸿鹄远大之志,更要时刻注意自已的品行仪态。 我想起来我第一次瞧见鸿仪。 小脸白净嫩圆,眼睛透亮,那样干净,倒不像是长在深宫里的孩子。 我蹲下身来瞧着他。 黑色的卷角小幞头,淡黄色的衣袍。腰横一条小玉带,倒是有几分皇太子的贵气。 我问。 “小鸿仪就要做皇帝了开不开心?” “像父皇那样吗?” “嗯!”我替他理了理圆领子。 他细想了想。 “我不开心。我原有姓名稚鹤。” 我晓得那原本是他娘亲给他起的名字。 “稚鹤是小时候的名字,长大后要唤作鸿仪。” 他不作声,转身走开。 我起身笑着说。 “小稚鹤要搬家了。”他们不是一样的人吗?一样被绑在心不甘情不愿的位置上,却只能竭力守着。 他站着没有动,小小的背影,我仿佛能看见他长大后的风华,肩上背负起的天下。 但愿他一直能如这般挺拔。 我仿佛预见了许多未来似的。 他没回头,长阶画廊繁红,宫阙飞檐反宇,从此画地为牢。 他犹豫道。 “我以后,该唤你母后吗?” “你暂时不情愿也无妨,稚鹤注定是未来的天子鸿仪,九五之尊。” 我走到他身前,瞧见小孩子的眼眶红红的。 我蹲下身来,拿起帕子给他擦了擦脸,不知道该怎么哄他。 “福宁殿有上好的糕点,我们去那儿好不好?” “小稚鹤从今以后,人前唤我大娘娘,人后唤我姐姐可好?” …… 他渐渐将手塞进我的手心,小手细嫩,由着我牵去了福宁殿。 ------------ 第四章:海棠花盛鬓微霜 犹记长阶,天光白朗,金殿光耀。 我牵着他的手,通天冠服在他身上显得有些宽大,小手稚嫩,一步步往高处走去。 浮光掠影里,眼前惊起的不知是从前还是现在。 大雪初融,蜿蜒而来的北风,将他小脸冻的通红。长鞭笞响宇内,一日的礼仪下来,他丝毫未吭声。 “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太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兴!肃!……” 又忆起,暮色秉烛,我搓着他的小手,细用温水擦拭。 “还冷不冷了?” 他摇了摇头。 “将另一只手给我。”他却将手背在身后,不肯拿出来。 “鸿仪!”我站直身,看着他。折腾了片刻,他大抵是知晓我不乐意了。才悻悻的拿出手,小手红肿的足有两个拳头那般大。 我不晓得眼眶怎就红了,蹲下身,轻揉了他的手,责怪的瞧他一眼。 “疼吗?” 他摇了摇头。 “原先的云娘娘待你不好吗?”我问。 他不说话,一滴眼泪顺着他眼角流下。 晓得原先先帝并不待见他,我轻轻抱住了他。 “怪我来迟了,没能早一点将你接到身边。” 他奶里奶气的说,懂事的不像话。 “她待我已经很好了,稚鹤读郑伯克段于鄢,知晓养子同亲生的,自是天壤分别。” 我将他抱的更紧。 “从今以后,我会真心待你。 稚鹤也要快点长大,早点变成鸿仪,担起天下。” 我轻轻抚着他,温和柔顺。 烛光里,哄着他睡去。 才来福宁殿,他总是做噩梦。 大抵是小时候,宫人们大多都是看陛下眼色行事,也许又是近来郑伯克段于鄢看多了。 连日来,卯时上朝,酉时二刻温书,戌时议政,亥时二刻方才睡下。 也怪我,思虑不周,一连几日下来,稚鹤总是昏昏沉沉的。 太傅也说他课业不用心,还跑到我这儿来告状。 我倒是没放在心上。 任由他自宫墙上贪玩了一会儿,着了些风,一睡便睡了三日。 除夕夜的时候,我带他去城楼上看烟花。 绚烂的落在眼底,眼前黑暗中的星火寂寥,他摇了摇我的手,如星星一般的眸子,瞧着我。 “大娘娘,很喜欢这里?” 我摇了摇头,低头看着他。 “这是我们一起过的第一个除夕。” “那……大娘娘,每年都会和稚鹤一起过吗?” “会的。” “稚鹤想永远牵着姐姐的手。” 我微微一愣,随即又笑了。 十岁那年,他生了一场大病,中了风寒,一连躺了七日,头疼的抬不起来。 看着那张小脸日渐憔悴,心中愈发焦急,恨不得生病的人是我。 后罢朝了五日,方见他有好转,太医院上下,东京内有名的大夫,都请进了宫,连夜候诊。 折腾了约摸半个月,他才终于好转了些。 那年一病,他开始习武,自此身子强健了不少,再未生过大病。 春夏秋冬里,他长在我身旁,懂事沉稳,我并不晓得,他内心敏感。也并不将他当小孩子,不知道什么时候,他也与我一般高了…… ------------ 第五章:海棠花盛鬓微霜 登基大典之后,嫔妃封赏,沈家进封,所注意的事项繁多。 头一遭的辩议便是,诸位太妃是留在后宫还是迁去行宫。 我入宫来,只让她们请过一次安,见我是小孩子,便暗里敲打。 可见这些个太妃并不是省油的灯。 先帝在时,诸位太妃不是没有孩子,只是大多都在之蕃,为何不召回,要不就是顾虑外戚,要不就是犯了何错。 我端正的坐着,隔着珠帘,目视前方。 “吾以为,不必留在后宫。” 上前站立的是王守城王相。 “诸位太妃年岁已大,怕是不宜迁往行宫。” 空气里沉静的片刻,一时气氛微妙,我缓缓开口。 “前朝后宫,还是静点好,若不去行宫,便去朝宁寺。后宫安宁,前朝,才能安宁。” 御史台司谏,张玉上前。 我颇有些不耐了,这要说,定是要揪着,言辞词藻一堆。 “后宫之事,是由吾做主的,此事,不必再议。” “是!” 时去荏苒,春雪连绵,正值正月十五。 稚鹤说他想去宫外瞧瞧,他自初生,便长在深宫,确实不知这外头的模样。 暮色遮盖,一眼望不穿的人海,消逝在暮色尽头,苍茫的远山,躲在了高低起伏的屋檐身后。 人来人往,摩肩匆匆。 身处这样人多的地方,我心中反而不安,抓紧了稚鹤。 “无论如何,都不要放开我的手。”孩子矮矮的,眼睛里透着懂事的光亮,点了点头。 从头至尾的街灯亮堂,犹如火焰匆的点亮了整条繁茂的街。 那时我们也如寻常姐弟一般,街头走至巷尾。 “稚鹤要吃糖葫芦吗?” 他摇头。 “稚鹤,要买个花灯吗?” 他摇头。 “稚鹤,要买个小兔子吗?” 他摇了摇头,停住脚步,将目光聚集在一处黑暗的角落。 “这只小猫好可爱。”一条身间白橘的小猫,探出小脑袋来,露在了光亮里。 他矮,所以瞧见了。我微愣去看,那小猫却又将自已藏了起来。 “你喜欢?”我低头看他。 “嗯!”我放了手,任由他走到小猫身前,小小的眼睛亮亮的,泛着不知尘世的天真。 他目光熠熠的看着我,似乎在征求我的同意。 “倘若它愿意和你走,你也准备好好照顾它。那我便不反对。” 他愣愣的瞧着我,似乎也觉得我不会骗他。 稚鹤朝小猫招了招手,小猫却害怕的往里缩了缩。 尝试了好几回,都未成功,他灰心的往后退了几步。 我扶住了他,深暗里,可瞧见那微微惧怕的蓝色猫眼。 “想让它跟着你,得让它信任你,信任的开端,是你要许给他什么好处。走吧。” “可……”稚鹤欲言又止。 “前面还有大好的风景,如若再耽搁,我们便要回宫了,你要如何取舍?” 稚鹤弱弱的说。 “我想要它陪我。” 我蹲下身来看着他。 “宫里那么多人,怎会没有人陪着稚鹤?” 他抬眼看着我。 “他们待我很好,事事周到。只是,除了姐姐,大概对我都不是真心的。”他眼中有过片刻暗淡。 我方才又明白,我选的人合适,却并非是他喜欢的,也并非是一个毫无心思的人 我示意了身旁的合欢。片刻,她自身后的酒楼里,端了一盘子干牛肉。 “稚鹤再试试……” ------------ 第六章:海棠花盛鬓微霜 小猫也会长大,长的胖乎乎的,成日里懒洋洋的晒着日光,蹬直了小粗腿。合宫里,何处都能躺,夏日躺在荫凉处,冬日蜷在炭盆子旁。 每日里,将它捧在手上,依偎在我怀里,我靠在椅子里,轻抚着它的柔毛,坐一会儿,我仿佛看到了小时候的鸿仪。 看着它一身的肥膘,我却又觉着,小猫变成了大猫,稚鹤长成了鸿仪。只不过他身子高瘦,容貌俊朗,也越来越有主见,取舍正确。 就是太有自已的想法了,有时还有些偏执。 渐渐已长到了十六岁。 但我总觉得孩子还不够成熟又或许,我只希望他是孩子,也一直把他当孩子。 翌日朝时。 就边地政事议论不休。边关有我兄长自是无可担忧。 只是清晨那八百里急报送入东京。 我便知晓关外出事了。 “沈顾君沈将军,被重兵围困!” 我心下一紧,既慌乱有又不能让他们瞧出什么来。恨不得立即叫他们调兵,话语一转却道。 “诸卿可有何见解?” “臣以为,该派兵驰援。只是……沈将军,位于将军,怕是只能抽调五万兵力。” 我不急不缓的问。 “边关几万?” “三十万。” “沈将军呢?” “只剩五万!”刹那间,我木讷的坐在高台之上,眼中似有什么要夺眶而出。 陛下似乎察觉了,隔着珠帘瞧了我一眼。 “即刻下旨,封沈将军,为武君侯,调三十万军队驰援。” “陛下!边关后尚有一城可守,不如调兵去后城防守。” 鸿仪静静瞧了王相一眼。 “先帝下旨死守!你将沈卿置于何处?” 朝堂之上身着紫袍的那几人,带头跪下。 “臣等请太后还政。” 站在一旁的沈副相没有说话。 朝堂之上,眨眼至少有一半的人都跪下了。 “陛下已成年,臣等请太后还政。” 我静默的瞧着他们,心底无悲无喜。 “也罢,吾就休息几日,待陛下年长些,行了冠礼再说。” “臣……”身着紫袍的王相预备开口。 沈直却走上前道。 “启奏陛下!臣年事已高,请求辞官回府养老。” 陛下略微瞧了瞧我。 我瞧着那颤颤巍巍的身躯,似一根年岁已久歪曲而立的槐木,心底里涌上了一丝酸楚。 “起来吧,准了。” 这一场小风波才这样结束。 也许是我不够贤能,也许又是他们觉得陛下尚且年幼,好拿捏掌控。 三四月里的海棠花盛,迎着温暖的春光,也似柔进了心底。 想起旧年在府的时候,满园里的繁花争相斗艳,想起了母亲,倒是许久未见她了。 坐在铜镜前,我瞧着自已,眉目里的神韵,倒是像极了母亲。 三千青丝披在肩上,无意瞥见了乌黑的发间,多了两缕白发。 我发怔,心底一阵震动,万千心酸几近一瞬涌上心头。 是老了吗? 身后的合欢似乎注意到了,跪伏在地上。 “是奴婢的错,是奴婢眼拙……” 我抬手打断了她。 再从窗的缝隙里去瞧那片海棠花,旖旎的开在小湖旁,在春光里,灼灼的映上心头。 是啊,都十年了,府内的海棠花也老了吧。 ------------ 第七章:经年踱风尘满面 仁和十一年。 我与陛下第一次起了些许争执。 本因前朝战报前方战事胶着,我心中郁闷。 下朝后也未回慈宁殿。直接去了陛下的勤政殿。本意是检查功课,近来那些个王侯大臣,逼的愈发紧了。 我心底里自是盼望他能早日成熟一些。坐于上位,哪怕前朝无人上前一言一句,站于原地,也要明白他们的心思,明白这平静下的波云诡谲。 可一到勤政殿,陛下竟趴在案上睡了。 我心底涌起一丝气愤,可不让惊动四下。瞧见他身旁的内侍,袖子里漏出一大截黄纸,正要往香炉里倒些什么。 淡淡的烟熏,照在鸿仪的脸上,我便知道此事不对。 我疾步上前,抓住了内侍张则的手腕。 “合欢,去请太医!青楠将陛下扶去殿内歇息。” “是!”合欢将香炉抱了下去。 我扯开张则死死护住的手腕,发现了一包黄纸,里面盖的竟然是香料? 我不认为,这么一瞬间里,他不会有换掉的本事。 “来人,搜身!” 我后撤一步,任由两人上来,卸他的衣袍。 张则跪下道。 “娘娘!臣真的没做什么,还请娘娘……” “大娘娘!”我回头去看,陛下不知何时出现在了身后。 “是朕贪睡,不干张则的事。” 他已徐徐走到我身旁,我瞧了瞧右侧,合欢已然站立一旁,略点了点头。 我便明白,大抵不是什么好东西,但瞧着神色,却也不是什么要紧的。 张则机智聪颖,是后来的六年里,一手提拔上来的人,跟在守清身后,一同服侍陛下。 家室尚且清白。我心中狐疑。 不禁瞧见他伏在地上的青色袍子里漏出了一小截黄色薄纸,刚要上前…… “大娘娘,若是无事,便先回宫吧。” 我微愣的瞧着陛下,有些不解,微微正色道。 “此等人,留在陛下身边吾不放心。” 张则跪伏在地,带着些许颤抖道。 “太后娘娘,臣知错了,臣只是想让陛下休息,所以在陛下的香炉里,加了有些助于睡眠的药。臣知错了……” 我望着陛下,略微迷茫的眼神,更不像是知道此事。 “来人!拿下!” “是!” “大娘娘,朕无碍。” “太医!” “臣在!” “给陛下诊脉。” 鸿仪虽是皱着眉头,可到底还是没有拒绝。 “回禀太后娘娘,陛下无碍,只是近来有些疲乏。” “那就好。” “大娘娘我就说我没事。”我皱着的眉头方才松了些许。 “大娘娘也累了,快回去歇着吧。” 我瞧着不远处的张则。 “给陛下下药,是个什么罪名,你说?” 张则颤抖着身子道。 “轻则杖三十,重则杖一百。” “你觉得?” “臣该死……” “自去领三十板,若再犯,便逐出宫。” “谢娘娘!” 鸿仪也略微朝我笑了笑,那笑里大多是不真切的,我想起他袍子底下藏着的黄纸,隐约有些担忧, 此事一出,我只得更加谨慎。 ------------ 第八章:经年踱风尘满面 回宫后,我瞧见了长鸢,她正站在殿内。 梳起的螺髻衬的几分女儿家的纯真。一身粉红色的外罩衫,裙底花纹往上攀升,略微瘦些的裙襦,显得整个人纤细出挑。 “大娘娘回来的这样晚,可是同鸿仪吵架了?” 我望着她道。 “要叫陛下!”瞧着长鸢年岁里出落的愈发好看面容。白莹透红的肤色,一双剪水瞳,波光流转,小脸轮廓精巧,下颚于脖颈处扬了一道弧度,侧身道。 “我是她妹妹,怎么叫,不随我心?” “长鸢委实任性惯了。”我虽是这样说,却从没有因这些事情同她生气。 我想,我是欢喜她的性子的,欢喜她这样任性,自由潇洒的活着。 我拉着她的手,一同坐在了榻上,笑着问。 “今日怎么有空来我这儿了?” “鸢儿又无事,不能来瞧瞧嬢嬢?”我倒是从未在她面前摆过大娘娘的架子,却又是年长她不少。 “你如今也年芳十五了,成日里也没个正形,我总想着该给你指婚了。”我本意是怕,怕万一边关失守,怕她远嫁。 此一言倒是令长鸢有些不高兴了。 “嬢嬢何苦要这样将我送出去,嫌我时常叨扰您?” 我淡淡一笑。 “并不是啊,那我换个问法。”我摸了摸她的头发。 “长鸢,可有心中欢喜的人?” 到底是小孩子,说到此事,也是脸上一烫,露出了些许娇羞之意。 “长鸢长在深宫,哪里识得什么人。” 我想起来一事。 “过几日,皇家狩猎,若是有合意的,一定要早早同我说。”我握着她的手道。 我到底还是怕,是怕她同我一样,嫁给自已不喜欢的人,为了所谓的责任。 “嗯——可,若是我欢喜的人,不是能入围场之人呢?” 我看见她眼底的试探,还有略微的仓惶。 “只要长鸢喜欢就好。鸢儿忘了我为何给你取这个名字吗?” 长鸢细想了想。 “自然是希望我能有多自由便有多自由。当初嬢嬢说,长鸢在天,线执于手,肆意自由。” “是啊!”这一晃就是十年,我又想起了那年的风雪里,我初见长鸢的时候。 “你且记着,有些世俗之礼,还是不得不尊的。” “是!那鸢儿退下了。” “去吧。”我大抵是累了,靠在榻上阖眼,休憩了片刻。 竟忆起昔年风雪里,白绫纷扬,耳边哭声一片。 那是先帝大丧的第三日,所有人都跪在地上痛哭流涕,都似缺了手足。 我因处理政事来的晚了些,见一个小小的身影,跪在长长的队伍后面,望着前面一群跪匍在地的人,没有哭也没有闹,只是静静的跪着。 我站在她面前,只觉得她眼睛透亮。 “你为何不行哀?” 孩子眼中有些迷茫。 “你,又是谁?” 身旁的合欢道。 “这位是太后娘娘,你是谁家的孩子,如此不知礼?”合欢将声音压低了些许,大抵也是觉得这孩子生的剔透,又或者,怕祭礼生乱。 孩子不紧不慢的拜了下去。 “原是大娘娘。大娘娘入宫不过三月,对我爹爹也有感情吗?” 我未答,有些惊讶这孩子的身份。 “你既称呼一句爹爹?便该行礼。” 孩子一副天真的样子,软糯糯的开口。 “我娘亲于冷宫内,我自冷宫长,无人问津,也不知晓我爹爹是什么模样。但我娘亲说了不知者无罪。我已跪了三日,不知何时才能回冷宫,陪着我娘亲,她还病着呢。”说起话来倒是不磕绊,瞧着那水灵灵的大眼睛,委实是要将心融化了。 “既是不诚心,便回冷宫去吧,不必于此处碍眼。” “是!”她小小的身影,一骨碌爬起,急忙忙的跑着,一跤跌倒又一骨碌爬起,来回往复几次,方才离开了视线。 身旁的合欢亦是哭笑不得,眼中掺杂了几分心疼。 自那之后,我遣了太医去了冷宫。 可太医说,她纯粹是吊着一口气,一口气久久咽不下,我又想起来那单薄的身影。 孩子很懂事,自请去的冷宫,可如今天冷,怕是连衣服都没有。 直到我至冷宫,我说。会好好看顾这孩子,封她为公主的。 她方才,断了气…… ------------ 第九章:经年踱风尘满面 半年来的大事,境外战事胶着,一战便拖了一年。 如今捷报传来,半年内,武君侯便会班师回朝了。 离家近十年了,我心中紧绷的弦,也因这一道捷报松了不少。 只是不知道从何时开始,朝臣面前,陛下总是与我意见不一,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 如今许多权利在他手中,往往许多事情,也不必再通知我了。 狩猎时,陛下执意要我去,我想着,届时也有众多女眷,为他寻个适宜的皇后。 虽然我知晓我选的,陛下定不合意,但有些事还是不得不做。 曾记年少时,哥哥习武,爹爹也是能文能武的,所以我曾习过骑射。 想起来我未曾入宫时,那般逍遥自在,如今成日里这般端着,着实累人。 我着一身戎装,鸢儿跟在我身旁,一路往林中去,晨露清新,朝阳熹微。 身后的光,斑驳的细影一地,是春意正浓时。 马蹄正颠着,却突然仰天嘶鸣,发狂的往前跑,惯性使我身躯往前倾,五脏六腑都晃荡了一下。马蹄跳动,疾往前去,身旁的一切好似一场掠影。我死死拽着缰绳,心亦不由自主的狂跳。 鸢儿的马也被我惊着了,只觉得一道棕色的影子奔过,貌似比我的马跑的还快。 我心下,更担忧鸢儿的处境。 马也不知道冲了多远,它大概是想甩掉我。 眼前拨开的云雾,我瞧见一个黑色的影子疾驰而去。 人,大概被救下了。 耳畔呼啸的风里,似乎有马蹄声,我不由得往一侧瞧去。 青丝自余光里飞扬。我不知道,何时鸿仪长大了,这般威风凛凛,仪表堂堂。 着一身银甲,隔着丛林间的茂盛,我仿佛是看清了他,年岁间长成的模样,相顾而望,驱马飞驰。 我突然觉得有一丝心安。再回过头,眼前天堑横立,白云薄雾缭绕,仿佛能感觉到下一刻重心坠落。 倏忽,银色的身影扑了过来。 堪堪向一侧滚去,他压在我身上,我就那般看着他,清亮的眼底好似有一闪而过的万般担忧。 “你早就猜到了?” 他没有说话,只是扶我起身。 我不知道怎么就想到了以前,突然来了小性子。 不肯让他扶我起身,挣扎间才觉得脚好疼。 大概是扭着了,仔细瞧,才发觉滚进了坡下,有许多枝丫缠绕。 他见我反抗方才道。 “我不知,我怎会让你冒险。” 距离咫尺,淡淡的热气熏在面颊。 我也不知怎么回事,心口突然就跳了起来,瞧着他近在咫尺的面庞,幽林深暗,犹如擂鼓,响的要破开一般。 委实,委实奇怪。 彼时他们寻过来了。我看着长鸢同那个一着黑色甲的侍卫走在一处。 想必刚刚就是他救了她。 模样俊秀,不像侍卫倒像是能文能武的王侯将相。 我一时忘了我有多狼狈,还想往小坡上走。 “嘶!”我还没反应过来,就感觉我浮在了半空。 脑子一嗡,侧头看去,竟是鸿仪将我抱了起来。 对面两人早已目瞪口呆。 我……我……我。 “你这个样子,成何体统?”我险些要将我这么些年维持的端庄明理智慧典雅的形象,全都毁了。 “你是我母后,受伤了,不是很正常吗?”我感觉今日的鸿仪大不相同,极为反常。 小时候的鸿仪也不太爱说话,如今说起话来,能省即省。 他稳稳的走上去,对着身侧的人吩咐道。 “让他们都先回吧,今日之事,不准说出去。” “是!”记忆中的鸿仪是小孩子,可如今,这般威严的模样。让我觉得,大概要重新审视面前的这个人。 可我又何曾想过,许多事情的开端从开始就注定了,无论他是什么模样,他只能是鸿仪,权衡天下的鸿仪…… ------------ 第十章:经年踱风尘满面 时去三月,陛下日日于勤政殿议事,近来的大多事情,我都有意放手了。 我想等我兄长回来,我就会还政。 照理说,陛下的令旨应该早早就下出去了。 为何都三月了,还是没有任何动静。 近来朝中也是不安定,各路人心思叵测。 又是调人去接应沈将军,又是沿途百姓欢迎的仪式。我倒是听讲了些,陛下也有意打开城门迎接他,准备了一场接风宴。 一时间武君侯声名远扬。 我知道,一时风头太盛,不是好事,可哥哥在这些事情上面,张弛有度,且陛下应也不会因此忌惮于他。 但我心中总有不安,也不知不安在何处。 夜里,四百里加急军报,说是武君侯无诏返京。 陛下身旁的守清来说的。 我一下慌了神,瞧着外面尚浅的夜色,抓住了合欢的手。 “娘娘……”我仿佛也听见了她音色里的一丝恓惶。 “去见陛下!” 守清亮亮的眼睛,微弓着腰,抬头看着我,似有劝意。 “太后娘娘,此刻大臣们也入宫了。” “那陛下的意思?” “陛下早下了令旨,请太后娘娘不必担忧。” 世人皆知,没有沈将军沈顾君,便没有今时今日的北嵩。 我现在开始不确定,不确定是不是陛下忌惮沈顾君。 如若是,那一定是因为我没有退位。 但若是守清说的那样,便是朝臣的谋算。 入宫这十年来,除了陛下去世那晚,我还是第一次这般入枕难眠。 心中忧思,也不肯信,会是陛下主导。 翌日朝堂,看着底下乌泱泱的人,先是说了一堆话,我微阖的眼皮,有些倦怠。 “陛下!陛下!大娘娘!” 这倒是让我猛的惊醒了。 陛下刚要开口说什么,就被他们打断了,左绕绕右绕绕,就是不提如何处理沈顾君的事。 四百里加急,来返至少四五日。 我想,我悲戚的想,若是没有消息还算好,若是有了消息…… 倏忽,一道黑金色的身影,走上大殿,不顾众人推攘,仿佛带着晨起的金光,就这样落在我眼前。 健硕的身影,浑身是血,就这样闯进殿来。 我不顾金殿威仪,坐在那里故作淡然的推开帘子,瞧清了人群中央站着的人。身上的血迹干涸,不难瞧出经历了怎样一场恶战。他不紧不慢的跪下道。 “罪臣沈顾君参见陛下!” 我一颗心终是放下了。我瞧了瞧陛下,那一刻眼中的惊讶。是藏不住的。 可若不是陛下之令,他又如何能闯进皇城? 此间种种我大概明白,他们是想联手逼我让位。 我本意是讲撤位的,现下却改了主意。 “本意也是想要沈卿回朝的。” 我以为陛下会彻查此事。 “沈卿可收到了令旨?”陛下问。 “未曾。”陛下抢道。 “那便算是违反了军纪。身为一军主帅无诏而返不尊军令,即刻褫夺封号。但念有功,功过相抵,军棍四十,回府静思。” “陛下!”我唤他。 “陛下!”底下人却是抢先道。 “陛下此事兹事体大,怎可这般轻易带过。” 我微挑了挑眉。 “是,怎可轻易带过!王相一手遮天,怕是连礼都忘了吧?” “臣,不敢。” 我心底一凛。 “即刻着三司审查……” “太后娘娘!”他唤了我一声,声音里满是成熟的沧桑。 我望着他。我不说话了,大抵明白了他的权衡与顾虑。 陛下起了身。 “退朝!” ------------ 第十一章:经年踱风尘满面 后来暗自寻人去查,我才知道,原是哥哥得罪了张侯爷之子,张谦。 我想,我只要在这位置上一天还是能护住他的。 晨起上朝也是不顺,他们弹劾沈顾君,说他笼络人心,唇红齿白的说他民心大盛,不奉诏便回京的不臣之意。 陛下并未说什么。 只是就各地查政考绩之事,官员选拔之事,说了几句。 便退朝了。 不知何时,北风也来了。 宫里静静的,目光所及皆是一片萧索,唯有,那铮铮的寒梅,迎着风,冒出了点花苞。 我心烦意乱,亦不知陛下是什么态度,便想着四处走走。 不知不觉就离开了内宫,瞧着那高高的宫墙红门,心底涌上了一丝心酸。 是宫里待久了吗? 我走上宫墙,想瞧瞧宫外的风景。 朝阳微弱,落在参差不齐的琉璃瓦上,脊兽挂在檐角。 极目而去,也只能瞧见宫外高高的阁楼。 瞧不清罢了。 目光低垂时,瞧见大庆正殿前,白色石板上,站着两个人。 一个侍卫,另一人着一身淡橙色的衣裙。 站在柱子后,小心的看着来往的人。 神色张望间,我瞧清了,可不是鸢儿吗? 她对面那人应也不难猜,想是上次救她的那个侍卫。 我心下明了,不动声色的先回宫。 合欢早早候在了宫墙下,我道。 “你速去大庆殿前将鸢儿请过来,直接带回慈宁殿。” “是。” 我端正的坐在榻上,有些累了,便靠了靠。 我没睁眼瞧她,我心中有些气愤,也有些无奈。 “来了?” “嬢嬢!”她轻唤我,声音里有些小心翼翼。 我不知怎就又想到了,大雪纷飞里那个小小的身影。 心中一股怒气翻涌,直起身睁开眼便想要怒斥她。 扑通一声,她直直跪了下去。 我心头一松,气也不知如何撒了。 “嬢嬢。”她轻唤,极其理亏的唤我。 我望着她,眉头轻轻蹙起。 “你再任性,你也是公主! 起来吧。”这么些年来,我第一次朝她发火。 “是!” “你若是欢喜他,大可同我说便是,若是让人瞧见了,传去了言官那处……” “嬢嬢!我知错了。” 她拽了拽我的袖子,我心下边更松了,还从未见过她这般模样。 “从小到大,你哪次服过软?” “嬢嬢!” “说吧,见过几次了?” “两次……” “两次?!”我气的起了身。 “嬢嬢!还有狩猎那一次。” 我又坐下来。 “既是如此,为何不早早同我说?” 她低着头说。 “我不知人家是何心思,且,他只是侍卫,怕嬢嬢不同意。” “那现在知道了吗?” 长鸢摇了摇头。 “他觉得他身份卑微,配不上我。只因救命之恩,确实过于草率。” “那你呢?你欢喜吗?” “我自然……”她低着头,一副羞怯的样子。 “若是不欢喜,就让你哥哥提到将军的位置吧。” “欢喜!我欢喜!”她忙道。 我忍着要溢出的笑意,她猛然又反应过来。 “嬢嬢,你打趣儿臣。” “好了,不准私下再见。” “是!” 我不会怀疑自已看人的眼光,长鸢许给他,我是较为放心的。 然,还是要等一阵子。 ------------ 第十二章:经年踱风尘满面 一月后,侍卫黎祯封为禁军副统领,沈顾君为禁军统领。 年前,正逢陛下祭天,我念起来倒是许久没有出宫了。 一旁的合欢与我同坐,掀开帘子望向两旁跪着的百姓。 我也未去过更远的地方,不知这民间的一切,是否与折子上所言,百姓富庶安定。 陛下祭天繁琐,往年我都是陪着的。 可唯一一次,我这样任性。 “许多年没回府了,我回府一趟。”我这样说着,陛下也并没有阻止。 大概,这是我最后一次这样任性了。 是从那祭坛的一侧离开的,所以一时并无什么人注意。 一路又往来时的街道往回走,人群还没散去。 人声鼎沸里,我听见了几句话。 “当朝的太后至今不肯还政,怕是有意效仿武后!?” “不得不说沈家的女儿也真是厉害,十多年前一出手,便将所有太妃全都遣散了。” “什么嘛,分明是没有容人之量。” “听说了吗?她的哥哥无诏返京,陛下竟还许了禁军统领之位,八成也是与那位娘娘有关系。 只不定是一手遮天,逼的陛下不得不答应。” 合欢欲上前同他们理论,被我抓住。 “不必,走吧。” 我从未想过这天下人是这样看我的。 不放手是朝中乱党还未解决,不放手,是怕陛下年幼,怕不臣之人上位。想护着我的哥哥,光耀我沈氏门楣,本意也是如此。 这么些年的无奈,本就让我厌倦了这些,这些人怎么会懂,生逢于世大概每一个人都有自已的无奈。 我站在院内的桂花树下,枯沉的枝丫上只剩下了厚重的绿叶,我不知怎么就闻见了一股淡淡的桂花香,好像回到了八九月时的金秋,好像回到了十年前。 如若有重来的机会,我还会选择入宫吗?大概是会的吧。一路来虽是艰酸,却是不悔。 流云淡淡,重檐远际,阁楼参差。 举目望去的沈府,平歇里透着淳朴,不似皇宫里的大气,一时倒叫我有些不适。 合欢到我身旁说了一句。 “夫人起身了!” 她大概见我望着碧天,头顶有大雁掠过,故而眼中有了些探寻。 “娘娘不必在意,天下人多了,那只是些没有见识——”我抬手打断了她。 “走吧!” 站在正厅内,一如多年前我出府那一刻,一切都没有变。 母亲先是朝我行了一礼,我忙扶她起身,同行一礼。 她的脸色并不好看。 “你是为太后,今日是祭礼,你怎可回沈府,外面的人又该如何说!” 十年的光阴,母亲已经老了,不似从前那般敦和,皱起的眉头斑纹丛生,看起来有一丝丝糟心。 我终究还是没能忍住心底里的愧疚。 “娘!” 我抓住她的手,眼泪便匆匆落下,温热的落在我的手背上。 “你是太后,娘知道,娘不怪你。只怪你爹爹去的早,不然,也该是为你感到欣慰。” 我揉了揉眼睛问。 “哥哥弟弟呢?” “一会儿就来。” 我坐在娘身旁,又说了好一会儿,掐着时间,方才离开了沈府。 临走时,娘说。 “你是太后,也不必记挂着家里,只要你好好的,娘也不念你。” 弟弟已经于我齐腰了,小眼睛透亮的,看着我一身华袍,与我也不亲呢,大概,是早就将我忘了。 可只要沈家还好好的,只要哥哥好好的,弟弟也总会长大成人的。 ------------ 第十三章:经年踱风尘满面 时至仁和十一年。 我和陛下又度过了一年。 本该是普天同庆的日子,钦天监却说,天有异象。 连日外扣宫门,百姓皆知此事。 凡间的流言都传遍了。 “帝星危矣,垂拱西南方向,有意取代圣君,圣君不能不防啊!” 听说,在宫门外跪了三日,如亲人去世一般的悲痛。 “紫薇星晦暗,身旁的其余星亦不明,这说明陛下身旁之人,并非良人啊!” “臣请奏对!” 有大臣就想入宫求证了。 这事一闹,舆论四起,本来陛下还能歇息几日的,愣是初十就开了朝。 晨起时,我与他一处,我为他整理衣袖,就像许多年前一样。 同时我也怕这是最后一次了,我自然是不希望是最后一次。 看着那侧的金殿,看似很近,近在咫尺,我想起来,第一次牵着他的手,走上去的情形,如今,他也长大了,从另一侧走上来。 珠帘落下,我拢了拢手,端正的坐着。 “说是要奏对的那些人,都一一奏来吧。”声音无悲无喜。 “陛下,臣请陛下择吉日,立行冠礼。”又是王相开的头,我晓得他惯会与我作对。 “既是冠礼,朕成年了再说,也无妨。” 可能是因为陛下还年轻,不信这些。我心底微微有一丝松动,便又听他道。 “只是即便,朕没有行成人礼,这天下也还是朕的。” 我淡淡一笑。 “天下,自然是陛下的,从始至终都是。” “如今民间流言四起,大娘娘,自要顾及天家颜面。大娘娘的兄长还是禁卫军统领,总不至于,让沈家一同蒙上这,这唇红齿白的妄语之词。”这话是由御史台说的,本说的极为恭谨。 我心底微怒,是想说我令沈家蒙羞吗?令天家蒙羞吗?扯到了沈府大概就是禁忌。我看着朝中上下一副嘴脸,头一次抛却了一切,掀开了珠帘,起了身。 “大娘娘!”陛下唤我。 我走下台阶,第一次那般近距离的瞧着他们,语气淡然有力。 “既是妄语之词,诸位皆是股肱之臣,在这威严的大殿之上不言朝政尽言妄语?!吾,乃当朝太后,诸位觉得我有心掌握权柄时,可曾想过幼帝几岁登基?如今几岁?陛下近来决策愈发有力,你们也觉得是吾代替他做的决定? “臣等,不敢。” “不敢?怕幼帝之权尽在我手,不惜围剿我的哥哥? 其实圣旨早传出了。”我回头走上高处。 “大理寺已查出是何人调开的圣旨。” 红袍台谏道。 “娘娘,此等事,怎么可能出差错。” “正因是这等大事,经过几手,才查的这般清楚。谁做过,吾都一清二楚的记着!”我大概是要将这些年的怒气,一股脑儿发出来。 陛下的脸色越来越黑了,厉声唤我。 “大娘娘!这是朝堂,不是你一人之地!” 我侧目看着陛下。又回过头,眼前晦暗。 张了张嘴却是一句话也没有出口,许多心酸也吞下了。 “吾只是为完先帝之诺,为续我沈氏满门荣耀。吾还是那句话,陛下行冠礼,吾退位!”我想着大理寺就差一步,就能揪出那个家伙。 就能,大概能换朝局三年稳定。 怪只怪,先帝的儿子早动了不臣之心。 这些年收拾的烂摊子,也够多了。 ------------ 第十四章:经年踱风尘满面 青楠将这一切都看在眼中。长风悠来,高处不胜寒。 “娘娘何不遂了他们的心意,也落的个轻松。” “是啊,我何尝不是。可我又怕,你看那些大臣,个个如狼似虎的,只要陛下有丝毫过失,就能说个半天。” “陛下大概也是想要自由。”青楠道。 “可是我也怕,我才二十七的年华。回了后宫,整日里又能做什么? 我只能望,我还在位,再为他做一件事吧。” 青楠低着头。 “太后还真与先皇陛下有几分相似。” “哦?” “娘娘忘了吗?先皇陛下最后时,也是为了娘娘,为了朝局,所以想再上一次朝。” “可惜啊。”我缓缓的往前走。 “青楠啊,你说这些年来,我算是不违先帝之约吗?” “娘娘并未违背啊,陛下长大成人,若不是娘娘,这北嵩不会这般安稳太平。前朝那些老儒们,怎会有闲心揪着那些小事不放?” 我扯了扯嘴角,微微笑了。 “越来越放肆了。” “奴才知错。” 可我们那时都不明白,后来我才知道,陛下为了护住太后做了许多事情。 狠下心来逼迫太后放弃多年的位置,也是必须要这样做,不这样做,就会导致后面的结果。这样做了,还是导致了那一幕。 那一日我也不记得我是如何去了勤政殿。 陛下在扔东西,书卷飞驰到我的脚边。 他发火我心中就更气了。 “陛下不理政事做给谁看。” 他跑下来质问我。 “朝臣都叫你退位了,你为何不退?” 我抬眼瞧着他,心里头有些失望。 “先帝之诺,我必要完成。 吩咐下去,你三日后便行冠礼。” 他不说话只是静静看着我,烛火闪的我眼角刺痛。 “我退位,你便许我出宫吧。” “天朝太后,岂可流落民间!”他眼中跳过一丝痛意,是我不太明白的。 “在位时,我先是太后,后是怀柔。退位后,我便是沈怀柔!” 陛下独独一次没有继续跟我争辩下去。 “即刻吩咐下去,三日后行冠礼。” 天色愈暗,我们就又稀里糊涂的吵了一架。 从前为从前,现在为执权。 果然天朝容不得有情。 陛下正转身,身后匆匆忙忙的跑进来一个青衣内侍。 “陛……陛下!”那身影的止不住的颤抖。 “说!”他缓缓踱步走上台案时是越来越有天家风范了。 “陛下,有一支军队,直奔东京而来,此刻,怕是已经兵临城下了。” “可瞧清了?”我现下佩服陛下,还能坐怀不乱。 “只遥遥可见旌旗上翻飞的,是个齐字。” 我心底微动,往后退了两步。 大理寺的结果只差一步之遥,怕是逼的太紧了。 齐王在边地不稳,早该有心了。 想起从前的事。齐王的母亲想后位想疯了,明目张胆的给我投毒。 后来是我亲手处置了她,后宫才得以安宁,自然也是陛下的授意。 山高皇帝远的,我没想过这一天来的这样快。 陛下回转身冷冷的瞧着我。 “你非揪着此事不放,朕早已宽宏处置了沈顾君!” “那他就可以承受不白之冤?你明明下过圣旨的!却不替他辩白?陛下又以为不揪此事,他就会安稳的待在边地?” 他不说话了。 “一切之因,因我,时机到了,我自会还朝局一个安稳。” 陛下眼底划过一丝晦暗,握紧拳头。 好似做了一个决定。 然而,张侯当夜,带着城北的军队,就这样依靠着权势,堂而皇之的闯进宫…… ------------ 第十五章:霜红雪溅纷飞绫 夜深了,星子极浅,遥在东京城外的军队被拦住了。 张侯深夜逼宫,说是为了还朝局清明,为陛下安危,为让我退位。 实属可笑至极。 也不知他们何时窜连在了一起,宫内紧逼,为城外争取时间。 陛下正于垂拱殿与张侯对峙。 大概也是辩论什么,也没什么可争辩的吧。 遥望星河寂寥,一抹悲戚自心底传开。 大殿乘风,远山蜿蜒而去的轮廓,在眼底清晰。 静默而立,我仿佛看清了过往的岁月,远际里的红光,似斜阳还未泯灭。 又想起了昔年的海棠花,纵横而去的岁月,捭阖朝野,得到了什么,繁华时光惘茫一场。 我想我快要做一个决定了。 “青楠!” “奴才在!” “立即去告诉沈顾君,无论何种,代价。务必要去梁郡,西郡搬回兵马,三日内解决城外三十里之困。另外,遣人告诉王相,稳住城内。” “是!” 东风自远山掠过,奔至,掀起裙裾,吹迷了眼。 我转身瞧见了陛下,他不知何时出现在我身后,姣姣月光,突破乌云照在他身上,我第一次这般瞧着他。 模样俊朗,一身淡金色偏白的长袍,衬的面颊如玉。 他面色麻木僵硬,张了张口。 “饮酒吗?” 我淡然一笑。 “谈妥了?” “嗯!” 不知道是不是我瞧错了,明与暗里,他尚且稚嫩的脸上,划过一缕晶莹。 第一次是我跟在他身后,往慈宁殿走。像极了昔年绫缎飞舞时,我第一次牵着他的手,往福宁殿去。 烛光耀在眼角有些刺痛。 酒盏早已备好。 “我陪你饮一杯。”我按住他的手。微微敛眸,不想让他看出什么。 “陛下的意思吗?” 停顿了片刻,那刺眼的烛光,仿佛要催人泪下似的。 “是!”决绝又无情。 我静静的提起觥,倒了杯酒,碧色的玉盏,淡淡的冰裂纹,提上手,那样冰凉,刺入心骨。 碰到的那一刻,我手微抖了抖,婆娑着碧色的玉盏,心底骤起了凄然。 “空山蜿蜒东风起,遥看月透影凄迷,孤与寂,名与利,十与一,从未放心上,也未强求过。今此,是我能为你做的最后一件事了,此间诀别意,犹天长地宽,不见,再不见。” 语落,我仰头便将酒灌下,浮光掠影里的曾经,眨眼而过。 心口里隐隐的痛渐渐泛起,我一手扶着,缓缓坐在榻上,理了理衣裳,端正的坐着,问。 “我,可算顾全了天家颜面?” 陛下静默,眼眶通红,只有淡淡的低落。 “姐姐从没有,怀柔亦没有。” “鸿仪!”我唤他。 “在!”我忍了忍,鲜血还是自口中喷涌而出,且窒息的感觉越来越强烈。 我忍着颤抖道。 “稚鹤。” “我在……”他声音微抖,像是隐藏着极大的悲恸,不知何时已经跪了下去。 头埋在地上,背影颤动声音欷歔。 我也累了微微靠着,笑着想起了。 “我们第一个上元节里,我就曾,告诉过陛下,取舍。 稚鹤,长成鸿仪了,是个合格的皇帝了。 为免旁人诟病,稚鹤从未!从未来过慈宁——殿。”也从未到过彼此心底,那十与一,也当做从没有陪伴吧。 我知道,他埋起头,哭的像孩子,可皇帝就是皇帝,我这一生威风极了,也不亏。 春雪来的极快,身后的东风停歇,风雪冷映霜漫天。 她——睡了? ………… 顶点 ------------ 正文卷 ------------ 第十六章:卿君去时已多年 四月里的杨柳拂向一侧。 太后大丧,据说陛下难过极了。 披麻戴孝三月。 我也睡了三月。 我真真是佩服我那位姐姐,不过二八年华入宫,既打得了先帝的那些妃妾,又能坐稳朝堂,力战群儒。 十载,朝局清明,四野安定。既谓掌权,还是躲不了,倒戈相向的结局。 当初为何要入宫呢?可惜娘不让我出去,否则我定要亲去皇宫问问那个狗皇帝。 总之人去茶凉,光阴不返。 我因着从小身患顽疾,父母请了得道高人,说是要避灾。是以从小便便被爹娘送去了乡下,奇的是因为一场大病忘了许多事情,也不记得了从前的一切。 只知道我叫芸柔。 可既说是孪生,那我该同姐姐一般大才是。 我心下是不太信的,觉得与她并非孪生,我的模样看起来不过才十五六岁。 想起来这世间唯一一个二十多岁都没将自已嫁出去的,就是我那苦命的姐姐吧。 这般晴日里,待着无聊,我央着哥哥,一起去跑马。 垂柳低拂,随风倾向一侧,草地绿荫飞扬。碧蓝如洗的天空,倒映在莹莹碧水中。一眼去,整个世界清澈透亮。 我蹲下身,拂了拂河里的水,清凉舒适。 听见身侧有声响,我弯着眼笑着唤道。 “哥哥!” 迎着灿烂的日光,我似乎瞧见了一道颀长的身影,那不是哥哥。面色白皙,如玉一般,俊朗风逸,一道风来,掀的他白袍翻飞。 只是心底的欢喜越来越少,更加疑惑他眼眶泛红。 我朝一侧望去,哥哥正从另一侧走下来。 “没想到,你比我来早一步。” “他是谁?”我虽没见过,却觉得熟悉。 “芸柔!若让你嫁人,他可还行?” 我打量了一下面前站着的人。眼中有神,身子挺拔,看起来很是威严。 我微挑下颚朝上走去,声音随身后青丝轻扬散进风里。 “若要娶我?要么我无可拒绝。”我牵起缰绳,对着身后的人道。“要么,得是我喜欢的。”语落我便翻身上马,往回奔去。 一眼惊鸿里,抹不去的,是他清澈的眉眼。 翌日里,茶楼内人来人往,我穿了一身男袍,一路走来,不少有夫之妇,频频向我侧目,也不知是不是我今日穿的不规矩。 我自楼上,寻了个位置,刚好能眺望到戏台的全景。 戏台上年轻小生,着一身湛蓝色的袍子,唱的大概是兰因絮果。与他对面的是一位姑娘,粉黛玉妆甚是好看。 讲述的是,从前这位姑娘与他心心相许,成了他的妻,后来为了往上爬,不得不娶了旁的女子。 这也就罢了,如今美妾在手,说什么是不信妻的。宠妾灭妻之事,怕也不久了。 我一手托着下颚,百无聊赖的听着你一言我一语的申辩,一只手轻轻磕着桌面。 “何苦这般磨折,不如写个和离书,回家罢了。” “姑娘,倒是看的开。” 我托着腮转过头来看着他。少年着一身淡黄色的袍子,坐在了我面前,黑漆漆的方桌,流溢着淡淡的暗红色。 “这世间诸般活法,何不选自已高兴的。” 我侧头去看戏,余光里可瞧见他在看着我。 “可世间也有诸般无奈。” 我瞧了一会儿觉着无聊,不喜欢这样的目光,正起身。 见他也起身了。 我侧身站定冷冷道。 “你能与哥哥认识,身份自然不凡,为何偏要跟着我?” “卿未嫁,君未娶,同是大好年华。”路过之人见他弯腰说此话,均是倒吸了一口凉气。 我不屑,轻哼了一声。 “文绉绉的,我不喜欢!”转身就走。 “那,姑娘说的,若我能令你无法拒绝,便同意,可是真的?”他声音有些远,我是背对着他,不清楚他表情。只听声音温和,像是一贯冷硬,今日放柔了些,也掺杂了几分欣喜。 我冷笑,当时年少,可不认为,我不想嫁谁还能逼我,扬着唇角得意道。 “自然是真的。” 这时候整个楼层里的人,方才明白了是怎么回事。 瞧着我的目光有些异样。 不过我还是大摇大摆的走出了茶楼。 旁人如何想,与我何干? 顶点 ------------ 第十七章:柳暗花明又一村 冬日里的艳阳,暖洋洋的落了下来。本惬意的窝在椅子里,晒着太阳。却发生一件令我火冒三丈,想掀了房顶的事情。 当朝陛下竟下旨,让我入宫当皇后? 皇后???我仔细向来人询问,是不是她听错了。 答案是没有。 他下不清楚么,他们家的后宫就是吃人不吐骨头的。 我没出去接旨。 可那传旨的内臣还不走,从未曾想过自已还这般抢手? 娘亲说是他对我姐姐有亏欠。所以……有亏欠你去墓穴你陪她呀,同寝而眠更好,找我做什么?! 非让我做皇后,唯一的皇后,哪有这么便宜的事? 我现在算是明白什么叫做骑虎难下了。 不入宫全家砍头,入了宫,外戚权重,更是难做。 可若今日不接圣旨,明日,怕就是砍头是圣旨了。 我委屈极了,这样下去,迟早也得香消玉殒。 呸呸呸!哪有这么咒自已的呢? 那皇帝倒像是怕我会跑了,十四来的旨,十六便成亲。 望着那近在咫尺的宫门,侧身的娘亲,在红幕里晃荡着虚影。 她还真舍得,舍得将我这样嫁出去。 可是礼还是不能不顾的,我朝娘亲拜了拜。 “告别娘亲了。” “嗳!”娘亲答的轻快,没有悲伤,脸上更多的是欣慰。 我心中便更气了,我又不是嫁不出去,非得要入宫伴驾吗? 于是一转身,便入了宫门。此一别,大概是一生…… 夜里,慈元殿红烛罗帐。 一位宫人身着淡橙色的宫装,走上前来,就站在一旁,不说话。 良久,我都困了,觉得她好生无趣。 “弄点吃的来。” “是!” 不一会儿,瞧着那桌上的食物,我便把盖头掀了。 “娘娘!”那女子生的清秀,有意阻止。 我挥了挥手,直起身,走到桌子旁,矜贵的擦了擦葱葱玉指,便开始大快朵颐。 本来我还是有闺秀的样子的,可我巴不得陛下来看到这一幕,将我遣回去,或者再也不来。 瞥见那宫女皱着眉头,模样很是窘促。 “你吃么?”我啃着手里的猪肘子问。 她眼中本有敬畏,此刻有些嫌弃的瞧着我。 “娘娘,擦擦吧。”我用那带着酱汁的手,重重一挥,五指拦在她面前。 “不用!”将她愣生生的吓在原地,一动也不敢动。 片刻后,那仿佛催命的声音来了。 “陛下驾到!”吓的身旁的宫女,噗通一声就跪下了。 我在心中叹气,继续风卷残云,毫无顾忌的吃着桌上的菜。 大红色的袍子站定面前的时候。 我打了一个饱嗝。 还没抬眼向上看,缓缓起身,慢慢道。 “陛下,请恕妾,失仪之罪。” 我行过礼,他却过来扶我,我瞧见那腰身纤细,再瞥了瞥自已的腰,真令女子看了都嫉妒。 “是朕考虑不周,将圣人饿坏了。” 我听声音有些熟悉,不由得抬眼看去,我瞪着眼惊讶极了。 后撤一步,离了他扶着的手。 “怎么是你?” 一旁跪着的宫女,瑟瑟发抖。 他好心的挥挥手,宫女便撤下了。 我望着他,心中有些窘迫,有地洞么?我瞅了瞅四周也没有。 况且我是贵府之女,我哥哥是侯爷,怕什么。 我只觉得脸有些抽抽的疼。 他一步步朝我逼近。 “你做什么?”我向后看,不敢瞧他的神色,一步一步往后退去。 “你别过来啊。” 他一只手,擦过我的脖子,拇指贴着我的下颚,剩余手指托着我的后颈,使我向上看。 大手宽敞冰凉,激起我一身的鸡皮疙瘩。 眼睫如翼轻颤,在烛光里添了几分漫不经心的魅惑。 “你,你要做什么?”他眼神清澈,薄唇在烛光里,泛起了一层光晕。 我以为,我以为…… 他却一手拿起了方帕,仔细的擦着我的嘴角。 我方才忆起,我刚刚有多难看,垂着眸,脸上烧的滚烫。 那痒痒的触觉,更使得心底荡起了一股异样,既羞愧,又难堪。 “好了,我自已来。”我抢过了他手里的帕子,胡乱揩一通,也不顾他嘴角扬起的淡淡戏谑。 “来人,扶皇后沐浴更衣。” “是!”一会儿走上来一群宫人,由橙色宫装的女子带头。 “呐!还你!”我为了引起他的不满,特地将皱的不行的方帕塞进他的手中。 他也就这样接下了,不生气? 我脑袋懵懵的,任由他们推去了里面。 良久我才反应过来,这分明就是蓄谋已久的嫁女!!! 顶点 ------------ 第十八章:江潮暗涌前尘尽 在得知这一切后,我也只能接受这样的命运了。 而在我沐浴后,陛下竟也走了。 我便更恼了,恼我姐姐当初怎么不给他找个皇后,省的祸害旁人,不对,是祸害我们一家人。 愁苦了几日了,我都坐在慈元殿内发呆。 合欢瞧着我这一副样子,咬了咬牙道。 “娘娘! 与您一同入宫的,还有张侯之女,张淑柔!” 我有些疑惑她竟唤她的名字?不过下一刻又觉得。 “这与我有关系么?” “自然是有的,陛下若是迟迟不来看皇后娘娘,外面必然要起些无端猜测。” 我蛮不在意道。 “那又与我何关?明明说好的,唯一的皇后,当天就娶了妾。现如今,他玩他的,我玩我的。”我托着腮,想起了那一日宠妾灭妻的故事。 “娘娘……”皇后是唯一的皇后,但妾……早就……她还欲说些什么,我却想起了旁的事。 “哎!你可知道这皇宫内有什么好去处,带路呗。” “娘娘!” “快走吧,憋死我了。” 其实宫内哪有什么好去处,不过是去腊梅园里逛逛,此时正直冬日,唯有这红梅迎着寒风蒸蒸盛放。 刚走出园子,迎面便碰上了一群浩浩荡荡的人。我可不信是巧合,既不去请安,反倒有时间逛园子? 我打量了一下眼前的人。 一身粉色艳丽的长裙,身披雪白的大裘,衬的肤白胜雪,眉目轻蹙,生的是端正张扬,模样倒也好看秀气。 只是为何不走,拦路么? 人家不理我,我总不能上赶着,让人家理我吧,索性做个小透明就预备走了。 毕竟人家也有一个当侯爷的爹。 本欲绕过去,那温柔的声音开口了。 有些沙哑,站于原处笑着道。 “今日不想在此处碰到皇后娘娘一时失礼还请勿怪。改日再去慈元殿内请安。”目无尊卑,便是目无尊卑,这么嚣张,还需找什么借口?! 我也没有笑意。 “不必改日了,就今天吧,慈元殿内,人多了心烦。” 她在我面前盈盈一笑道。 “姐姐不必不高兴,成婚夜是陛下说,若无事,不必来叨扰姐姐。说是姐姐性子不太好。想是陛下为了先太后不得不娶,稳固沈家。故,也没行册封礼?” 我算是明白了,摆明看不起我嘛。料定我受不得恩宠,可当初不是陛下非要把我硬拉进来的么,硬说要娶我。 “再不好,我也是坐在了后位上。既是张侯之女,怎就不懂得尊卑有序?” 她一双秋水瞳,眸光潋滟。 “陛下说,先太后大丧三月,我跪着受累了,见人不必行礼,就连见了陛下,也是不必行参见礼的。” 我方才明白,原是她的恩宠早就有了。 陛下于他们成婚当夜,还去了她的殿中,委实……气人。 “先太后是我姐姐,你拜我也是拜得的。”我笑着说,灿烂的笑着,生怕气不死她。 “不过一个死人而已,还妄想用她来压……”我一巴掌甩了去,看着那目瞪的脸,撇弃了刚刚那般水波流转,惹人心疼的模样,这般令人恶心。 这种恶心像是从心底原本就有的。 “你……”她还扬手,被我捉住了手腕。 “陛下要为太后守孝三年!你置陛下于何处?不仁不孝,不忠不义?我忘了,物以类聚,一类人就不说两样话了。” “娘娘……”身旁的合欢有意劝我。 “你!”张淑柔气的目呲欲裂。 伸手便要朝我扑过来,足足像个索命的厉鬼。 合欢拉着我,却也不敢使劲拉我。 我满腔的愤怒,都在这时候迸发出来,一不做二不休,不管不顾的就去揪她的头发。 打的昏天地暗的,两个人都绞在了一起,谁分也分不开。 我想着就算是陛下来了我也有理。 妾室跋扈到不给正室行礼,她还反了她! 最终陛下来了,我与她才分开,陛下冷冷的,一句话也没说,就走开了。 摆明了谁也不帮,我理了理衣袍,怒道。 “回宫!” 顶点 ------------ 第十九章:江潮暗涌前尘尽 是夜,烛光明亮,我正坐在梳妆台前,合欢卸下我发上的珠钗沉道。 “其实娘娘不必与她一般计较,若违了规矩,自有御史台弹劾。这张淑柔原本就是进了宫瞧见了陛下,心生欢喜便没出宫,在宫内也封了妃,却是娘娘您入宫当日行的册封礼。怎么说来,都是不合礼制的,张侯权大,难免不是……”陛下想要压制。 我冷笑。 “好大的面子。我当日都未曾劳动百官,给我行册封礼。” “陛下说,省经费……” 我陷入了沉思,任由着合欢,捋了捋我身后的发。 她看着铜镜道。 “娘娘不必担忧,娘娘性子活泼,生的又不比张娘娘差,迟早,会得陛下欢喜的。” 她以为我在为不得恩宠犯愁。 我亦抬头瞧着铜镜里那张水莹莹的脸,不满道。 “谁要得他喜欢!” 我起了身,合欢低了低头,解开我的外衣。 烛火落幕,帘帐落下,已是夜半。 脑海中蹦出了许多画面,不清不楚的很模糊,八成是魇着了。 睡的迷蒙,翻了个身,攀上了个热乎乎的家伙,还挺软,挺舒服。 就这样安稳的睡着。 直到天蒙蒙亮时,我委实是睡糊涂了,瞧见身侧,是个明晃晃的人。 我骤然睁大眼睛。 一声尖叫打破了这慈元殿的宁静。 人影上前,匆忙揭开了帘子。 “合欢!”我缩去了床里,看着那颀长的身影,睡在榻上,缓缓的睁开眼。捏了捏额角,颇有些无奈。 “几时了?”一旁着灰蓝色衣袍的小内侍上前道。 “陛下,刚至卯时!” “嗯!”小内侍低着头,恭敬的站着,我裹着被子,将自已捂的严实。 “准备早膳,皇后也一同用膳吧。” 合欢来扶我起身,我压低声音道。 “他什么时候来的!” “约摸二更!” “你怎么不告诉我!” “他说,不打扰娘娘!” “替朕更衣!”他懒洋洋的说,声音大的令我浑身一震。 乖乖的走去他身旁。 这,怎么更衣?彼时殿内站着许多人,偏偏不使唤他们,要用我? 这么多人看着,我有心叫他身旁的小内侍,却又不知他叫什么名字,朝他招了招手。 鸿仪却不知怎么知道的,缓缓道。 “这点小事都做不好,连贵妃半根手指头都比不上。” 我心里窝火。 “那你怎么不去找她,非跑我这儿来。”我想了许久,觉得陛下这个表情很熟悉,却又不知何处见过。 “清延!” “是!”内侍便上来替他套外衣。 他又气死人不偿命的说。 “还不是怕半夜三更的,将贵妃吵醒了。” 我就更气了,鼓着嘴,低声道。 “也不知道,是谁非要娶我……” “你说什么?”他伸着手,转过身来看着我,浑身上下都有种矜贵的气质。 “没什么,妾一向娇生惯养,从未学过服侍旁人。” “那自今日便学,不许再去寻贵妃麻烦。” 我抬头瞅着他,心底涌上了愠怒。一股血气直冲脑门。 “我……我!我!我找她麻烦?你要是能做得宠妾灭妻之事,我便能与你和离!” 他回过头,不可置信的瞧着我。 “你说什么?”他的表情是很凶狠,语气也很严厉,此刻四野内皆跪下了,我不禁往后退了退。 他又扬起嘴角,有些讽刺,声音极大,却又不似真正那么愤怒。 “笑话,就你这样,和离了,也是朕不要的女人,还能嫁给谁!?” 气的我直跳脚。 “我,我……我就是谁也不嫁,也好过嫁给你!” 他向我走近,一脸不怀好意,眼中却藏着深深的笑意,约摸是戏谑。 “你不到底还是嫁了吗?” “你走……你走!”我别过脸,指着门,义正言辞的说。 “我偏不,这是我的皇宫……” 记忆中我似乎许多年没有这样的情绪起伏,胸口一跳一跳的,仿佛要跳出来一般,冲的脑门发涨。 “你不走,我走!”我一甩袖,也不顾面容,气冲冲的走了,进了一旁的偏殿…… 合欢一路追着我, “娘娘……娘娘!” 顶点 ------------ 第二十章:江潮暗涌前尘尽 在宫中闲着无聊,书都看不下去。 日光尚浅,瞅着小内侍们来来回回的搬东西。 正要问,见合欢于我面前晃了一下,像是匆忙要往何处去,我叫住她。 “这是在做什么?” “噢,陛下说这几日的政事繁多,故将寝殿搬到了慈元殿。” 我觉得奇怪。 “他又不是没有寝殿。” “说是怕引得贵妃……娘娘。成日里来回跑,累着。” “她好好的,累……什么?”我猛然反应过来,惊诧的瞧着合欢。 合欢上前附耳道。 “是贵妃娘娘身子虚了些,不宜——房事。”她顿了顿方才说。 “噢……”反正皇宫是他的,他住哪不都是随他的心情! 瞧着那一排排的内侍,着蓝灰色衣袍的带着头,身后跟着两排着青色袍子的,均带着黑色的小璞帽,匆匆走过。我问。 “这般小,也开始在御前办事了?” 合欢瞧着我,目光里仿佛透过去在看另一个人。 “教他们的师父,因服侍先太后不周,在太后去世时,都被赶出了宫。如今宫内外都换了一批人,暂无合适人选,便提了些聪明的,跟在陛下身后。” 我奇怪,这皇帝换一批人做什么,难道是想掩饰什么吗?可这样明目张胆的,应也掩不住什么。 已至日暮时分,我懒懒的靠在塌上,想是要睡了。 谁曾想,合欢匆匆的跑进来,又叫了几个宫女上前,抬着就将我架起了。 一阵扒拉,将我推进了浴桶内,我抬头迷茫的瞧着合欢。 “做什么?” “陛下要来。” “他来就来,至于这样大动干戈吗?”我说着便要起身。 合欢却是不允,旁边的宫女提着木桶开始倒水。 “娘娘忘了,陛下如今就住在慈元殿,走几步就来了!” 一边说着,一边用瓢子往我身上浇水。 “那他何时来?”我问。 “得到消息的时候,陛下已经出发了。”我心底隐隐有不好的预感。 “那你快去拦着他啊!” “啊?——噢!”合欢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 “陛下驾到!” 我心头一凛,示意他们停下,仔细听着外面的动静,好一会儿也没有动静。 “快些吧!” “是!” 我总怕他进了,瞧着漂浮在水面上的花瓣,我说。 “你们都去门外守着。” “是!” 自桶内溜溜的爬起,穿上里衣,再套着一层外衣,转身的时候,黑色的云靴落在我眼底。 我缓缓的抬眸看去。 惊的有些说不出话,顺便捂紧了我胸口的衣物。 “你,你什么时候来的?” 他想了想,极其不正经道。 “嗯——在合欢出去的时候,我就在这里了。” 我瞧了瞧他的位置,再瞧了瞧不远处的浴桶,可不是什么都瞧见了吗? 脸兀自开始发烧,烧的滚烫。心底只觉得羞耻。 指着他的鼻子骂道。 “你怎能如此无耻!” 他扬了扬下颚,倒是不以为然。 “谁想看你像平原一样的身子,不过是正好留宿,便想借一处沐浴而已。” “你说谁呢!非礼勿视懂不懂啊!!” 他坐在浴桶上,用手拂了拂桶里的水,掀开那粉红的花瓣,我脸就更烧了。 “行了吧。要不是怕沈侯说我亏待了你,我才不来!” 我仰着头,辩道。 “你怕什么!不是还有张侯给你撑腰吗?” 他倒是不说话,起身直接开始解腰带。 我怯怯的问。 “你怎么不说了。” 他脱了外衣,随手一丢。 “你想看吗?你若要看回来的话,朕也不介意。” 我差点两眼一昏,腿一伸,就要唤人来掐人中了。 “无赖!” 我不知道自已是抱着怎样的心情,怎样忍着,握紧了拳头,忍住要揍他的冲动。从他身旁路过时,在心底咆哮着君子动口不动手的七字箴言。 胸口便又开始剧烈起伏,受不了了,受不了了,再这样下去,迟早得心梗至死—— 顶点 ------------ 第二十一章:情自起不知而衷 翌日,坐在偏殿,正思忖着,是不是能出宫遛弯,或者去别处,也好过整日里待在这偏殿内。 如今这日子过的,都不如在侯府了。 刚预备起身,瞧见合欢匆匆的走进来。 “娘娘!娴公主求见。” “嗯?”我委实不知道这北嵩还有位娴公主? 瞧着她很高兴的样子,对于我的疑问猛然又想起了什么。 “噢,她是从前太后娘娘最宠爱的娴长公主,从小便养在先太后的身旁。”所以,这是爱屋及乌? “那便请吧。” 合欢行了一礼,便往后退了。 我琢磨着,她叫我姐姐嬢嬢,那叫我什么呀? 我又是陛下的皇后。 喊嫂嫂?真是头大,理不清的辈分。 正摇着头,那人走进来了,先是步子一顿,随后秀目圆瞪,很是震惊的样子。 怎么了?我低头瞧了瞧自已也没有什么不妥啊? “妹妹!拜见嫂嫂!”她直接双手一扬庄重的行跪拜礼。我瞧了瞧合欢,有些愣,不该行如此大礼吧? “快,快起身吧。” 合欢倒是手脚快的,连忙将她扶起。 她手脚更快,上前就将我手挽住了。 “嫂嫂生的好漂亮呢!” 我微愣了愣,只好笑着。 “妹妹也好看。” 长鸢快速的环视了一下四周。“你就待在这儿?多无聊啊,要不……我们去马场跑马?” “好啊,好啊!” 合欢揉了揉突突的太阳穴。 “娘娘!陛下可就在慈元殿,若是——” “无妨的,无妨的!”我笑着摆了摆手。 合欢上前附耳道。 “公主常惹的陛下不高兴,娘娘最近与陛下的关系又不好——” 这句话倒是听的我两眼放光。 “陛下不喜欢公主是么?”我大声问合欢,合欢一脸无奈,心如死灰。 一旁的长鸢顿了顿。 “嗯——算是吧!” 宫里谁人不知道,自从先太后逝世,这位公主,可就是作天作地,生怕不能惹得陛下大怒,他怒她就开心! “那太好了,你以后可要日日来找我玩。我正觉得这宫里太无聊了。” “是吗?” 就像遇到知己一般惺惺相惜。我紧紧握了握她的手。 “走!” “放心吧!我们玩遍全东京,也没人敢说不!” 夜色在烛火中跳动,像是给眼前熏了一道暗暗的薄雾。 我已经有些看不清眼前了。 见长鸢被一个黑色的人影打横抱起,我有气无力的说。 “哎,你住手……” 不过片刻,隐隐约约我被一个人扛起来了,一颠一颠的在走,颠的我要吐了。 我不耐道。 “能不能稳点!” 只觉得一只大手使劲的拍我的大股。 对!没错!就是屁股。我隐约瞧见地面闪着黯淡的光,我是横着走的??? 我再往身下看,想知道究竟是什么,硌的我腰疼。 终于看清了那张脸。 “喂!你怎么在这儿?” 他大手又开始煽,没错还是那个地方。 没脸见人了! 像捉奸在床似的,嘴里还愤愤有词。 “叫你跑出宫,让你夜不归宿!” 我手脚并用,拍打着挣扎着,表达我的愤怒! “你再动,再动,我就把你扔下去。”鸿仪恶狠狠的说 他大概是被我惹毛了。我瞅瞅地面,好像是有点高哈,掉下去恐怕有点疼,罢了罢了,好汉不吃眼前亏。 我便停了手,酒意上头,眼皮开始打架。 一开始还怕他对我图谋不轨,但渐渐觉得,他是那么嫌弃我,我又是他的妻,他要做什么,不早就做了吗? 意识开始涣散,我似乎做了许多不属于自已的梦。 看着小孩坐在金色椅子上,听着底下朝臣的辩论,心中频繁生出些无奈与疲累。 又曾见,后院外围开的正盛的海棠花,参天大树,壮而艳丽…… 顶点 ------------ 第二十一章:情自起而不知衷 再次醒来的时候,见他睡在我身旁,没有像上次那么排斥了。 其实他应是长的很好看,很秀气。大概也从来没有出过宫,在宫里娇生惯养着,过着所有人羡慕的生活,所有人也都该宠着他。 可此刻,他就算是睡着,梦里也不经意的蹙起了眉头。我不禁动手轻碰了碰。 他的眼睫也很长,疏密的排在颧骨,落下了些许阴影。寻着那道光,原是外面的天光落了一束,躲进了帐帘,天有些白了。 合欢掀开帘子上前,我摆了摆手,示意她不要打扰他歇息。 他睡在外面,我想着先将一切备好,再唤他起身。 脚踢了踢被子,将它挑开,再小心翼翼的一脚跨过去,再有一脚就站在了榻上的边缘。 可忽然觉得右手被一只热手抓住了,身子不稳,直直的被他拽了下,扑到了他身上,他的眼睛很亮很清醒。瞅着那熠熠的红唇,眼看还要来个亲密接触。我闭眼。 这——身子高度契合啊,薄薄的寝衣,贴在他滚烫的胸膛上,隐约能听见他炽热的心跳声。我还在庆幸,我用左手压在了他的唇上,阻止了这一场祸事! 后一刻,他竟然——竟然拉开了我的手啊!!!!! 啵! 太不要脸了! 他闭着眼像是在品尝着什么。一只手箍着我的后脑勺,挣都挣不开。 我咬他的唇,想逼他放嘴。谁料他竟趁着缝隙,将舌头伸了进去。 我抬手便要朝他呼去,他捉住我的腕子,一个翻身,便将我压在了身下。 我气红了眼。 堵的喘不过气了。他才松了口,我将脸别去一侧,脸烧的脑子嗡嗡作响。 “娘娘——”合欢揭开了帘子便没了声,想是什么都瞧见了,就更加无地自容了。 “怎么,都不敢看我?” 我只觉得羞耻。狠狠的瞧着他,恨不能将他撕了。 “过分吗?”他又问。 “何止是过分,简直无耻卑鄙下流!” 他似乎很满意我这样的说法,勾了勾唇 “这是对你的惩罚,若你下次再敢出去鬼混,还有更过分的!”说完便起了身。 我气不过踢了他一脚! 他回头看着我,生的一本正经,却改不了流氓的个性。 “怎么?你还想再来一次?” 话音刚落,便撑着手,身子倾斜了下来,大有再来一次的架势。 这时候我是真有些害怕了。 “合欢!合欢!”我仓促的叫着。 “合欢!”任凭我怎么喊,愣是没有人应我。 我急中生智,喊道。 “都卯时二刻了,想必陛下要去上朝了,迟了言官又有的奏议了!” “哦?是吗?我……” 我才不会让他继续说。 “对,对啊!陛下快去吧,今晚能不来也别来了?!” “都进来吧!”他对外说。 “你适才说什么?!”他变换语气的速度,我始料未及。 “你以为是朕想来?你的那位哥哥可是北嵩的功臣,又是我的大舅子,他那一日可当朝参我了!” 人在屋檐下哪能不低头。 “好好,我回家去定叫他不必参你,也定是我兄妹不对!” “你还想着出去?你还嫌皇家的脸没有让你丢尽吗?” 我火噌的一下就冒起了。 “我怎就丢你的脸了,打着我身为皇后的旗号了?也就是你认为这个破笼子好,以为所有人都乐意来皇宫捧着你!” 鸿仪微怔了怔。 “你不乐意?” “对!我非常不乐意!” 他话锋一转,义正言辞道。 “那你接什么圣旨,罪同欺君,其心当诛!” 我跳起来指着他的鼻子道。 “我——你就是个无赖!” “疯女人,罚你不许出去,就在偏殿禁足,谁没看好,一律重杖四十!” 说着他便掀开帘子要走,我气的——看见脚旁边有一个棉枕头,提着便朝他扔了去! “老娘不出去,你也别想进来!” 气死我了!我坐下,抚了抚我的胸口,顺了顺气! 简直,简直是坏的无可救药。 ------------ 第二十三章:情自起而不知衷 夜里,鸿仪果然没有来。 罢了,没有来就没有来,我才不觉得我同后宫里的那些女人一样。 巴巴的盼着他来呢!那得多可怜。 话虽如此,我却有些不想睡,迟迟坐在正室内。 “娘娘睡吧。”合欢上前道。 “嗯!”我确实有些倦怠了,将心底隐隐的不安也掩了去。 “明日将公主叫来。” “娘娘……”合欢似有劝意,我看着她,不过才二十几的小姑娘,怎么这般无趣。 “只是话话家常,否则待在这宫里迟早得将我闷死了。” “是!” 正扶着我起身,耳听外面人声嘈杂,渐涌渐乱。 月光下偏殿前的石板上,倒映着烈烈向上的火光,有些微弱。 我以为是正殿的烛火还没熄灭,由着合欢扶着我,又道。 “去瞧瞧发生了什么。”我以为后宫里能发生什么。 “有刺客!”听见外面一道高昂慌乱的声音,使得我脑中嗡然清醒。 “他说什么?”我惊诧的瞧着合欢。 回转身,刚出偏殿,外面燎燎的火光,照着眼前的远山贫瘠,万里山河寂静而黑暗,默然无声。 见一道黑色的身影,疾驰而来,身披黑色的甲胄匆忙跪地。 黎祯道。 “皇后娘娘!慈元殿内进了刺客,还请娘娘暂避偏殿!” “鸿仪呢!”我也不知为何,心头一跳没由来的紧张。 “陛下让末将守护偏殿,娘娘还请退后。”瞧着他面色凝重,我侧目见那火势蔓延,所隔不过一条长路罢了。 我提起裙裾便朝一侧跑去。 “娘娘……”这是合欢唤的。 黎祯上前跪下拦住了我的去路。 “娘娘!末将奉旨……” “住口!你身为侍卫,守护陛下才是你的职责!” 黎祯一愣,我绕过他跑去了正殿,熊熊的烈火灼热的扑上面颊,却不知为何背脊发凉。 我想,我之所以这样,不过是不想让我姐姐守护十年的江山付诸东流。起码,我站定门前的某一刻里是这样想的。 看着他困在火中央,跌坐在地,看到我的那一刻神情的那样震惊。身侧尽是黑衣人同侍卫在打斗。 浓烟滚滚里,我瞧着那双眼,也不知道怎么有勇气就走到了他面前。烈烈的火,灼卷了衣摆。 我伸手拉着他,走至门口,他忽然反应过来似的,挣开我的手。 “你添什么乱!”身侧不断有侍卫涌进,余光里的斜火伴着黑影翻飞。我愣住了。 火势蔓延至头顶,我却丝毫未觉。 下一刻他重重将我推开,夜色苍茫,有晚风卷过,掠过天地,也似塞凉了心底。 厚重的门框带着火光重重摔在眼前,喷溅起的火花,一度让我看不清眼前的影子。 “鸿仪!”我轻声唤。 “鸿仪!”我再唤。 静默的片刻里,好似度过了经年的光阴。 所幸,来了许多人,将这火扑灭了。 我缓缓起身,觉得身子有些飘,瞧着不远处闭着眼睛的人,跑了上前去。 他的手臂被烧灼了一块,全身黑黢黢的,闭着眼也没了昔日的神气了。 我不知为何,开始害怕。 我好怕,我会成为寡妇。 又好怕他死了我要殉葬,我还从来没有想过自已会这样快就死,死会不会更难受啊? 心里难过的好似一把大手在抓。 直到太医把脉后说。 “陛下无碍,只是轻微灼伤,肺里呛了烟尘,修养些时日就无碍了。” 我起了身,大概面色也如常了,不再作一副死了丈夫的悲戚模样,站起身,颐指气使的说。 “移去偏殿吧!你……”我指着站在不远处的黑甲侍卫道。 “速去查清事件的因果。” “是!” ------------ 第二十四章:暗风忽起祸萧蔷 他一直没有醒,都三天了。 若不是我,他又怎么会受伤? 记忆中我似乎未曾对一件事这样执着过,也就这一次,坐了三天三夜未曾阖眼。 只瞧着榻上的人,薄唇发白,面色发虚,我捉着他的手,也没有反应。 日光尚浅,外面闹哄哄的,我也无暇去顾及。 满心里想着他能快点醒过来,至少我不应该这样愧疚。总觉得,欠了他。 合欢匆匆忙忙的跑进来,站在我身侧,语气凝重自我耳边轻道。 “张贵妃来了!” 我侧目瞧去,那人着一身橙色的衣裙,风风火火的赶来。 可不是正张淑柔吗? 我正预备笑着说些什么,眼前困的还有些迷蒙。 便见她一巴掌落了下来。 一声脆响,充斥在偏殿内,响的我脑袋发晕。这一巴掌呼的老娘,坐都坐不稳了。 我抓住合欢,微低着头,脚下还有些虚浮,缓缓起身,扬起手便要朝她甩过去。 不料却被她抓住了,重重的往前推去,跌坐在了地上。 仿佛是有些清醒了。 隐约间,见他的手指动了动。 张淑柔的神色有些疯狂,我也没在意。 “都是你,要不然陛下怎么会到现在还醒不过来,说,你不是不是,来复仇的!” 我瞧愣了神,以为他要醒过来。 谁知面前这疯妇竟然掐住了我的脖子,谁知她怎么突然有这样大的力气,将上前拉架的合欢推攘在地。她身后的宫女也不拦住,反倒将合欢制住了,捂了她的嘴。 耳边只能听到些许无助的哀鸣。 张淑柔睁大的眼睛,像淬了毒一般,似只毒蛇冷血。她竟然掐着我的脖子将我拎了起来,仿佛就是为了取我的性命。 我渐渐喘不过来气了。 隐隐可听得是一声声,敲打木板的厚重声。 张淑柔吓的将我放了 我的脾气自然忍不了,定要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合欢!”合欢也燃起了斗志,开始逆风翻盘。 我上前揪住张淑柔的头发,抓住她就是一顿胖揍,至于她为什么突然不反抗了,我倒是没想那么多。 待我揍的过瘾了,预备再扇回一个耳光。 突然有人拽住了我的手。 我侧目瞧去,我再看看眼前的张淑柔,鬓发凌乱,梨花带雨的一副我见犹怜的模样。 我心下大概料到,张淑柔为何不还手了。 他面色苍白缓缓走到我身侧盯着我。 我被他盯的发毛。 “你想怎么样?” “道歉!” “我知道先前是我不对,我不该给你添乱……” “那你就更应该道歉。” 我努了努嘴。 反正欠了,他喜欢张淑柔,给她道歉想必也是一样。 于是我作低姿态,行了标准一礼道。 “对不住,淑柔妹妹!” “皇后娘娘这句妹妹,妾真是担不起。” “再道歉!” “对不住。”我直着身子冷冷的说,喉头有些哽咽。 “前些日子,皇后娘娘好大的派头,淑柔,淑柔怕是不配担一句皇后娘娘的妹妹。”她说着便又开始抽泣。 “继续!”他摆着脸冷声道。 我就更气了。 “凡事总得有个度,你的确是不配,本宫哪里会有你这样的妹妹!” “做错事情不承认,这就是你身为一国皇后的大度?” “这些事情一码归一码……” “简直无可理喻!”他冷着脸低声怒道。 我彻底压制不住了。 “你有什么脸面说妾,宠妾灭妻,这就是你一身为一国之君的气度?!。” 他气急败坏,脸又涨成了土灰色。 “沈芸柔,我真是后悔立你为后。” 我突然就很委屈,委屈的想哭,偏逞强对着他的眸子,叉着腰道。 “是!你现在知道后悔了?要不是妾连累了你,妾才不会留在这偏殿!可哪怕连累了阿猫阿狗,妾都会于心不忍,以今日……”之辱,换取和离之书。我气的预备将和离这种话都说出来,他却突然吼了一声。 “走!”他吼的极大声,仿佛在偏殿都能回响到极远处。 “好!”我临走时还瞪了张淑柔一眼。 ------------ 第二十五章:暗风忽起祸萧蔷 是夜,西偏殿,倚门遥望东京城的上空,乌云密布,心中隐隐不安。 像是风雨欲来,心中暗生担心,可又觉得,哪里有什么需要担心。 长风牵帘起我的裙裾,这般站着,倒有些冷。 的确是冷,像是心底开了道口子,抑或只是一个小小的缝隙,让风不自觉的就窜进心底,爬上了背脊。 我摇摇头,预备转身。 “娘娘!”合欢不知何时出现在我身侧,那声音里有些慌张。 “何事?” “沈侯爷今早带着兵马去了西郡换防,据说还没回来。” 我一愣,这有什么要紧。 “西郡来回也要一日一夜吧?” “可……”合欢面露难色。 “怎么了?” 我瞧着合欢面色有些不自然,只低着头道。 “没什么,想是奴过于紧张了。” 我微微一笑。 “我就是再不讨陛下喜欢。沈家和我也不会有事的。” 烛光愈亮,灯芯霹雳作响。我往屋内走,刚刚走进屋没几步。 身后便有了频繁清脆的声响,似是急匆匆的脚步声。 “参见皇后娘娘!” 我回头望去,是个小内侍。 “何事?” “适才,西门前有人传话,说是沈国夫人病重,托人来宫中禀报一声。” 我心头一震。 沈国夫人?可不就是我娘亲么? 我急匆匆上前几步。 “可有问太医怎么说?” “来人是宫门口的侍卫,并没有说太多,话已带到,臣先告退了。” 我脑子懵懵的,瞧着那小内侍的背影,看着殿外黑暗的长空,一时缓不过来。 “合欢!合欢!” 叫寻无果,我抬眼望去,她在轻声抽泣。 “怎么了?” 她跪下,埋着头道。 “娘娘!奴是知道了消息,说是夫人……夫人情况不好。奴不敢告知,还请娘娘赐罪。” “太医请去了吗?” “奴不知。” 我叹了声气,心中又乱又怕,可偏又不能乱。 “你即刻去太医院瞧瞧,未差人即刻便差人,我去寻陛下。” “是!” 我心中乱的很,却又不知不觉的就走到了福宁殿。 烛光影影绰绰的照着,抬头望见的是那三个鎏金大字。 也无心追究我怎就走到了这里。 抬步走进去。温黄的光落下来,他正伏在案上,批改文书。 “妾,参见陛下!”他只抬头略瞧了我一眼,又续写着什么,头上戴的是八字璞帽,一身红色的官袍,面上是拒人于外的冷漠。 我顿了顿。 “我娘亲病重,我想回府看看。” “明日吧。” “就今晚。” 他面色一沉,皱着眉,语气温和颇有几分哄的意思。 “明日吧,明日我同你一起回去。” “不行,必须今晚。”我能感觉到,有什么事是不一样的。 “请陛下赐令旨!”我行礼道。 他面色颇为不耐。 “我若不给,你还要夜闯出去么?” “是!” “放肆!” 我也不知为何,我心底里对于这件事的执念这样深。 “我怕错过今晚,就不会有机会了。” “你听话,明日宫门一开……” “太后娘娘,我姐姐,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她的母亲连她姐姐最后一面也没能见到。 她不能,不能让这件事再重演。 娘亲年事已高,不得不往最坏的地方去想。 “沈芸柔!” “陛下若实在顾及天家规矩颜面,就请给和离书吧。” 他怒摔了手中的笔,直起身怒喝道。 “你以为朕不敢吗?” ------------ 第二十六章:暗风忽起祸萧蔷 “陛下是一朝天子,自然不惧。也不必觉得亏欠了我们沈家,沈家一世荣华,也许就是我姐姐的心愿。”我站在台案下,不卑不亢的说。 合欢走了进来,站在我身侧轻道。声音有一丝难过。 “娘娘,太医早去了,说是……不会撑过今晚。” 若要说我原本存了一丝侥幸,现下,我的心开始绞着痛了。 泪水开始不受控制,啪嗒啪嗒的往下落。脑子也开始不清醒,唯一的念头是回去再见她一眼。 我笑了笑,缓缓跪下去。 “妾,请陛下赐和离书!” 陛下挥袖侧身,胸口剧烈起伏喝道。 “朕不会给你的,你这一辈子都别想!” 我却是等不及了,转身便出了福宁殿。 夜色凄迷,一路跑回西偏殿,拿上了册印。 “合欢带路!” “娘娘,真的要闯出去么?” “当然!” 因持印,迅速开了里门。 黑沉的天空下盘旋着一匹马,迎着微弱的烛光,我没有犹豫,翻身上去。 “娘娘……”她牵着我的马绳,黑暗里瞧不清,却仿佛能看见她眸子里的担忧。 “往前一路便是了。” 蜿蜒而来的风阵阵,忽落几滴雨,冷冷的刺痛面颊,狂风自耳边呼啸,将我的衣服吹纵鼓起。 “奉皇后令,快开宫门!” 豆大的雨越落越急,宇内黯淡,寂静无声。 瞧着那宫墙的高处,也没有什么动静,微弱的光洒下来。 我下马盘桓,拿出皇后印。 “快开宫门!” 侍卫跪地道。 “请娘娘恕罪!必要陛下的令旨才能开门。” 我伸手拔起他身上的剑,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一切罪责,都是皇后的错,不会连累你!” “臣怎知……” “快开宫门!”我怒喝他。 “请恕臣……”我当时真是气晕了,都想踹他一脚。 身后遥远的响起了马蹄声,马上的人遥喊道。 “陛下令旨在此,快开宫门!” 那家伙这会儿倒是不敢耽误了。 一众有七八个人,打开门,站于两侧。 我翻身上马,仿佛瞧见了曙光。 不过一箭之地,身后利风暗起,雨渐大,淅沥沥的声音在耳侧传开。 “嗖!”几道银光与我擦身而过。 我心头一震,脑子嗡嗡作响,这是有人要取我性命? “驾!”手中的缰绳握的更紧了,双腿夹紧。 回头望微弱的灯光里,宫墙上隐约有几人被抹了脖子,倒了下去。 马飞驰着夜色,行迹在边缘。 已入二更,街道隐于黑暗。 随风摇晃的大树,和门前的灯笼,晃荡交错着的暗影,让人心生惧怕。 到了。 终于到了。 我险些喜极而泣。 一路往里走,雨约摸将我淋透了,有些看不清眼前。 温黄的光似暖进了心底,也令周身有了一丝暖意。 我却站在门前,迟迟不敢进去。 我有些乱,怕她说我没规矩,更怕…… 身后响起了窸窸窣窣的脚步声。 回头望几道人影匆匆行来。 我没细看就扑上了走在前面的那道人影。 “哥哥!” “你怎么回来了?”他言语中也有责怪。 心底的难过与委屈,就更止不住了。 “哇”的一声就哭了出来。 “陛下对你不好?” 我没答。 “先去看娘吧,回头再告诉我。” “嗯!” 任由哥哥牵着我的手,却是半走半停,迟迟没有进那道门槛。 “不用怕,你还有我。” ------------ 第二十七章:暗风忽起祸萧蔷 想起来,我入宫不过才两个多月,娘亲,怎么就病成了这样。 屋内烛光黯淡,忽明忽灭,周遭人跪了一地,隐约可听见她细声说道。 “柔儿回了么?顾君呢?” 哥哥快步上前,抓住娘亲的手。 “娘!孩儿在呢!” 我忘记一切,不由自主的朝她走去,眼中的泪珠不停滑落。 那一双没有光亮深邃的眼睛,盯着我,又似燃起了一束光。 “是柔儿回来了吗?” “是她!”哥哥说。 “娘!”我跪了下去。 “来,让娘好好看看。”我跪着移过去。 她的手,正好能碰到我的脸颊,眼里是说不出的开心。 片刻后,似是累了,缓缓的躺了下去,松了手。 “柔儿回来了。” 比我预想的,她没有责怪我。 只是喃喃的说。 “我好像看到了你爹爹,我们都挺后悔的……” 我不知为何听了这话就更难过了,泪落的更急了。 “沈家交到顾君的手里,娘很放心,只是娘有些累了。”她声音微弱摆了摆手,示意随从退下。 她闭着眼,轻声呢喃。 “柔儿——”黑暗中我望着那苍老的面颊,眼角沟壑丛生,不知道在想什么。 “柔儿——”她声音越来越轻。 “娘!” “从前你很淘气的,很喜欢东京城的繁,华……” “娘,我都不记得了。” “是啊,你都不记得了。娘,也忘了许多事情。娘若睡了,你怪娘亲么?”她依旧闭着眼,声音沧桑轻道。 “不怪。” “城儿呢……罢了吧,他还小,你们要好好,照看他。”她的呼吸声越来越沉重,喉咙里像咯了痰似的,这种感觉令我觉得相似,却又这般无力。 我咬着唇,不敢让自已出声。 哥哥伸手揽住了我,抱着我,将我的脑袋,埋在他的怀里。 那一夜,漫长而又黑暗。 翌日,也不知是不是有人故意散播的,皇后夜闯宫门回沈府的事情,闹的人尽皆知。 我也并不在意这些名声,陛下若是不乐意,休了我便是。 灵堂内,白布翻卷,总是很熟悉,像是以前也经历过。我想大概是父亲去的记忆吧,虽然我也不记得了。 火盆里的火光,向上跳跃,身后的太阳已正巳时的光亮。 前来吊唁的人,没有多少,大抵是沈家位高权重,也确因为我的事,没有多少人敢前来看望母亲,我想我大概是不孝的。 “陛下驾到!”我侧目望着那一身淡黄色衣袍行色匆匆的少年,他不过才刚刚及冠。他跪在我身旁,我有些诧异。 “你来做什么?”他却淡淡的说。 “还能做什么。” 我只怕我娘亲受不起,可在这灵堂之上,我也不想和他吵,也不想让娘亲不得安心。 身旁的人给他递了三柱香,他拜了三拜,虔诚的放在香炉内。 我冷冷的瞧着他。 “你预备何时回宫? 这句话倒像是质问似的,我又想起了城楼之上,奔向我的利箭,愈发觉得看不清眼前这个人。 “娘娘,陛下可是刚下了早朝就来了。”鸿仪侧目,眸光锋利,清延便住了嘴。 “守孝三月,再回去。”我淡淡的说。 “好。”出奇的,他竟这样好讲话,也没有同我吵。 难道是旁人想杀我,可细想想,我也没有得罪什么人,唯一得罪的就是这位陛下。 可他既想杀了我,为何不趁此提和离之事?为何不任由我——反倒来了谕旨? 突然细思极恐,他莫不是想给我冠一个私闯宫门的罪责,然后暴毙宫外吧。 我觉得后怕,也觉得自已的命大。 可自下午起,吊唁我娘亲的人便是络绎不绝…… 我的想法,又好似只是一瞬间的错觉。 ------------ 第二十八章:往事随风戏中人 可总是不知哥哥在忙些什么,府内的人一批换了一批。 也偶尔能瞧见府兵押着侍从往一处走,我上前问。 他们只说这个侍从犯了错。 真的仅仅是犯错这样简单? 也无从得知。 头七也过了,许是日日跪在堂内着了风寒,又抑郁过度。 我病了,病了许久,这一病便病了两个月。 我心底有些悲凉,我还没好好看看这外面的山水,没好好享受这自由,不过多久,便又要回宫了么? 那一日我在茶楼听书,偶然听他们议论。 “知道吗?前几日发生了一件大事。” “何种大事,说来听听。” “张侯被抄家了!” “你才知道啊,都过时了,你知道咱们的那位陛下,判了什么吗? 张贵妃暴毙宫中,张候绞刑,张谦流放,还是看在了穆公的面子上。穆公那可是三朝元老!” “哎!当初不是喜欢张贵妃吗?连沈家之女都冷落了,看来帝王家的喜欢,还真是要命。” “你可小点声吧,嫌自已命长了!”那人摇摇头,喝了口茶。 我可不是有意要听的,但是隐隐觉得我睡了这两个月,倒是——发生了不少我不知道的事情。 要说睡了两个月,我倒是不觉得奇怪,因为我的病,当初不也是睡了三个月吗?大夫说,睡的时间越少,代表我的病就要好了。 我也没心思继续听戏了,骑着我的小马,一路狂奔至城外的平原。 绿草刚刚发芽,杨柳顶着一头乱发似的枯枝。春日里的气息渐浓,迎面来的东风还有些冷。 清澈见底的水里,依旧倒映着蓝蓝的天空,我站了一会儿,天有些暗了,走上陡坡,预备骑马回家。 淡翠的平原上,远远可见一只棕马,马上的人白衣翻飞,正我奔来,那模样,纷飞白衣里的俊朗,眼中依旧清澈,和初见那时一样。 我只看了一眼,便翻身上马,岂料他奔至我身前,勒马盘桓。 我冷冷道。 “你来做什么?” “我来接你回家。” 我想我还没放下那件事。 “哪个家?”我抬眼看他。 他眸光复杂,我不太能看得懂。我调转马头就跑。 “你若是能追上我,我便跟你回去!”我已领先于他自信的说。 风掀起了我身后的青丝,不知何时,他已经与我并齐。 我侧头看他,较量许久,他却像狗皮膏药一样甩都甩不掉。 “驾!”我手中的马鞭重重一甩,随风疾驰而去,两旁的绿树,只在余光里留下一道道捷影。 眼看东京城在薄浅的日光里,渐渐分明,我嘴角一扬。回头瞧去,哪里能看见他的影子。 我有些得意。城门口越来越近了。我想,等一会儿,我就能朝他理直气壮的要和离书,从此天下,任我走遍! 片刻后,眼前却飘过了一道影子,终止了我美好的幻想。 “吁!”此刻他已经横着马盘旋在我面前。 我恨不得撞上去,马儿却自已停了,我顿时有种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的懊恼! “你,你这是耍赖!” “你只说追上你,又没说不能走近道。” 我有些不明白自已了,明知他是个无赖,还比什么。 “这下要跟我回去了?” “你这无赖,又不肯给和离书,你绑也能将我绑回去!”我别过头说。大有种宁死不屈的气势。 “自然要你自已回去。要不然坊间该如何说我,皇后负气离开,陛下亲自请回?” “可不就是这样么?”我直白的说。 “皇后大人,总得给我留三分薄面,对吧。”说着他便勒马进城了。 “明日一早就回宫吧!” 我瞧着他的背影,一时不知该想什么。 ------------ 第二十九章:往事随风戏中人 遥望红门次第开启,我想起来我第一次入宫,站在宫门口,望了望身侧,仿佛还能看见娘亲对我笑。 我想,我要好好活着,开开心心的,才能不让娘亲担心。 一连几日里,慈元殿都冷冷清清无聊极了。我想起了我的兄长,他都是而立之年了,为何至今还未娶妻呢? 我想不来前因,更不知后果。 可只要一想起来,这宫墙之外,再也没有那个惦记我的人,心中就愈发难过。 慈元正殿还在修葺,夜幕落下,我预备早早睡了。 隐约可见帘帐外一道摇摇晃晃的黑影,越来越近。 我唤道。 “合欢,合欢!” “娘娘!”为了要回合欢,我还费了好大的劲来着。 “都退下!”竟是陛下的的声音。 我心底里的惊惧要稍稍少了些。 他满身酒气,摇摇晃晃的在我身旁倒头就睡。 “怀柔……” 嗯?怀柔?那是我姐姐的名字吧,这么说来,他倒是一直没忘了我姐姐。 那她为何会一夜暴毙宫中? 此刻他的手有些不安分,攀了上来,摸上了我的脖子,弄的我浑身一激灵。 “你,你做什么?” “我喜欢你。” “你,你莫不是瞧错人了。” 他睁了睁眼。 “不会有错。” “你不是最喜欢张淑柔么?” 他眯着眼不屑嗤笑。 “她嚣张跋扈,哪一点可同你比?” “那你迎她入宫?为什么?” “不如此,张侯怎么会放松警惕。” 我突然觉得有些可怕。 “那你迎我入宫呢?” 他忽然正过身,双手抱着后脑,眸子有些清醒了。 “自然是心生欢喜。 若不是他深夜逼宫……朕觉得千刀万剐也不为过。” 我思量了须臾,本有意再问。 他却闭上了眼,我觉得他许是累坏了,才会一闭眼就睡着了吧。 都是一夜?难道是张侯做的么? 我不得而知,更不知眼前这人有几分可信。 又过了好些日子,他天天都来,明明是坐在一起吃饭,也没感觉和一个人吃饭有什么不同。 要么不说话,要么还是不说话。 我想我大概不明白,他那一夜为什么要那么做……奇怪的是,每每想起那个猜想,抬眼看向他的时候。 我的心都会阵痛,就那么一瞬间,像被揪了一下。 任谁被枕边人算计都会难过吧,即便他是权衡朝野的陛下。 他越来越不开心,来的时候也不说话。 我也就越来越不说话。 那一夜,他又喝了酒,跌跌撞撞的,我刚刚沐浴走出浴房,他上前抱起我的脸就开始啃。 “唔!”那股酒气,让我觉得难受,甚至觉得恶心。 他伸手开始扯我的衣裳。我是真怒了,一股火直冲脑门,伸手将他推开。 “你凭什么对我这么冷漠!” 明明他也不说话好么?我心中也是愠怒。 “陛下是天子,还是鸿仪?” 他捏了捏额角,看向我的眼神,开始有了丝丝清明。 “于你而言……我是谁?” “是陛下!” “我是鸿仪,是你的丈夫!” 我深吸了一口气,心底忽然有些难受。 “我也曾想过,若嫁给普通人,娘家有权,便是我的依靠。 若是嫁给陛下,一切都只会是利用!”我冷冷瞧着他。 “你还是后悔嫁给我,是吗?”他眼底骤起的悲伤与决绝,让我心惊,好似有什么即将失去,落寞感在心底散开。 “你说你喜欢我,你也曾喜欢张贵妃,可她的下场呢?张府的下场未必不是沈府的后路! 当夜城楼上的事情,你可曾动过半点向我解释的念头!” 空气中静默了片刻。 “我已答应先太后,许沈府一世荣华。 时辰不早了,睡吧。” ------------ 第三十章:往事随风戏中人 我心中就更难过了,他态度软和,是不是证明,证明当日的事情,确实如我所想的那般。 翌日,他起身时说了一句。 “你若真想知道,就去寻黎祯,他是禁军统领。” 说完他便更衣离去了。 黎祯今日不当值,一直到傍晚他才过来。 我心中涌现了许多猜想,却又不知该从何处下口。 瞅见黎祯,可不是当夜,说前来保护自已的人么? 禁军只听从陛下…… 暮色里,合欢点了烛,明静的火光跳跃。 “当日的事,你查清楚了?”底下站着的人,着一身黑色的盔甲,鬓发束起,横着玉簪,鬓如刀裁,面庞俊秀利落。 黎祯低着头,思量了须臾,抬眼试探的问。 “陛下允臣相告?” “说我自行问。” “当夜,确是张侯派人行刺,行刺的是娘娘。” 所以他入了慈元殿,是为我挡了一劫? 我不太能理解。 “他先前应是极讨厌我的……” “娘娘……”他预备说些什么。 可我又想起来,他求娶我的时候,仿佛与现在不是同一人,我便打断了他。 “那……城楼上的事?” “娘娘所指?” 非要我说出来么? “就是我夜闯宫门的事。” “哦……”他想了想。 “城楼上刺杀我的人,又是怎么回事?” “张贵妃的人,预先知道了娘娘母亲事,所以设计让娘娘知晓,想让娘娘无诏出宫,在宫门处暗害。即便刺杀不成,朝堂谏言,也意在让陛下废后。 但他们没料到,陛下给了娘娘圣旨。” “他们为什么这样做?” 黎祯深吸了一口气。 “无非是觉得娘娘是张府之女成为皇后路上的绊脚石。” “哦……” “娘娘若无事,臣便告退了。” 我若有所思的挥了挥手。 “嗯!”黎祯转身,似是松了口气。 我总觉得事情,并不如他说的这样简单。 但好像确实不是陛下要害我,否则,他当日为何遣人拦着我,为何又将我推开? 他现在日日都来,确也可信他欢喜我么? 同寝而眠,我却有些睡不着,转身朝他胸口上画着圈圈。 “你为何不同我说呢?” “嗯?” “你为什么就不能当面同我解释呢?”我细声问。 他只将我抱紧了。 “你信我么?” 我有些诧异。 “不信,我会问你么?” “确实是我没有保护好你,有什么颜面解释。” “可……我差点就误会了……” “误会什么?” “你做的……” “嗯……确实是我做的……”我推开了他。鸿仪嘴角凝了一股淡笑,睁开眼,眼睫轻长。散出了一股无赖的气质。 “求娶你,故意与你争吵,是我做的。故意冷落你,是不想朝臣话多。故意不解释,是心中有愧。你……”他眼睫轻颤,语气里也多了丝惶恐:“……可能原谅我?” 我眼角一片湿润,嗔道。 “我不原谅,你早说一句,早解释一句,你会坐这么久冷板凳?!” “是!错了还不行么?” “好吧,好吧。”趁着他认错态度诚恳,我又添了一个无理的要求,觉得,这样才能弥补我。 “你明早给我更衣。” “我寅时二刻就起,再迟也要卯时。你也要起这么早?” “那下次你早早来。”我脑子里想的都是他第一次留宿,便说我不会为他更衣,说我连张贵妃半点都不如的话。 哪里想到自已这句话的深意。 其实当初也不能怪我,男子的衣服和女子的衣服都不一样嘛,我娘亲哪能料到,这个“狗皇帝”第一天就为难我。 他只笑。 “好,满足娘子心愿。” 我偎在他身旁,沉沉的睡了去。 ------------ 第三十一章:往事随风戏中人 每天,日上三竿才起。 主是后宫里的事物烦人。 譬如。哪个宫女犯了事,宫女小花偷了小红的银子。 当然这些琐碎,是够打发时间,也替我树立了不少威望。 令人头疼的,是钱的问题,算账算的我脑子疼,各种开支。 我有意让合欢替我,她却也有旁的事要做。 这都不是最关键的,关键是,这钱不够,不是这儿缺了,就是那儿缺了。 “你说说,这后宫就两个人还能缺钱花?”午后我拿着账本顶着太阳,跑去了福宁殿。 陛下正在批阅奏章。 “让我瞧瞧。”他翻了翻,又合上了。 “这不是今年干旱太严重了,又遇了蝗灾。所以省些钱,拨去赈灾。” “省钱,你大可拨一批宫女出宫啊。这还不如我在侯府的日子。外出采买东京里时兴的东西,还得掰掰手指头,看看过没过预算。”我坐在一旁愤愤的说。 “皇后啊,你是皇后,这宫里的银子,不都是你说了算吗?” 他走到我身旁。 “不行放宽些,如何?” “嗯!” 他坐在台案上,拿起了折子翻看,抬眼瞧了我一下,被我发觉,故我坐在一旁道。 “有什么事,说吧。” 鸿仪走下台案,至我身前说。 “今早,有大臣说,后宫就皇后一人,有意举荐些名门闺秀,皇后如何看?” 我心下是有些不高兴的。 “这些事,不是你自已拿主意么?” “得看皇后的意思。” 我觉得无趣,他要是腻了,找旁人便是,还非要他的妻宽宏大度的说,我愿意么? “不说了,过几日,我再去看看有没有别的戏文。” 我拍着椅柄,起身看着他。 “例如,宠妾灭妻。或者正妻善妒,妾死于非命家宅不宁之类的。” 鸿仪愕然,继而失笑。 “那过几日,我同你一起去看。” “陛下,政务繁忙,还要操心国嗣绵延,不敢劳动。” 我行了一礼便退下了。 心中自也晓得,他只是说说。 我突然有些怕,怕他的后宫三妻四妾,到时候得多麻烦。 即便我事不关己的过着,也熬不住有狐媚子找茬。 我不知怎就想到张贵妃,虽然她就是典型的狐媚子找茬,却又觉得同为深宫里的女子,她也挺可怜的。以为陛下是真喜欢她,不过是跋扈了些,最后还将自已的命搭上了。 鸿仪说的喜欢,又真的可信么? 偏殿内,我正靠在椅子上,百无聊赖的想着。 门外进了一个人,左看看右瞧瞧,可不是那位娴公主么? “怎么了?”我问。 “你是不知道,鸿仪不让我见你。” 她一身橙色的宫装,衬的格外好看。 “当日听说你夜闯宫门,我都吓死了。”旋即长鸢又对我竖起了大拇指。“不过你这样,倒是颇有我嬢嬢的威风。” “娘娘?” “就是先太后。” “噢。” “就因为我同黎祯见面的时候被发现了,现在我也不能出去了,鸿仪也不许我见你。” “黎祯?”瞧见她的神色,我便知这其中有猫腻。 “我嬢嬢也是知道的,就是不许我们见面,不过等我三年孝期一过,便会与他成婚。” “噢!”想来与先太后感情应是极好的。 “你喜欢听戏么?” 长鸢摇了摇头。 “你不想出去么?” “我,我这个皇兄,以我婚事为挟,我哪还敢出去!” 我笑了笑。 “你很喜欢黎祯?”我脑海中想起来那个少年的模样。 “他,应是也喜欢我的。” 我觉得,虽是般配,但还要再观察观察。 万一,那家伙不好,可得提前知晓他的真面目,若是鸢儿嫁了那便迟了。 鸢儿?我为何叫她鸢儿……大概是好听吧。 ------------ 第三十二章:往事随风戏中人 夜既,宫内火烛明亮。 长风掀起帐帘,月遥遥自东山起,又大又圆。 “爱妃,帮朕更衣吧。” “找你的张贵妃去。”说完我便下意识觉得我说错话了。 鸿仪黑着脸,坐在了榻上,我连忙陪笑道。 “这个口误,口误,我是说去找大家闺秀去。” 我伸手拽了拽鸿仪,他却不理我,一脸严肃。 “别以为我没听见。诅咒天家可是死罪。”死罪?我心底溜过一丝慌乱,那岂不是要连累哥哥。 “你,你想怎么样?” “嗯……”他指了指自已的面颊。 我瞧着他肌肤莹润,既然他说喜欢我的话…… 没有犹豫,我“吧唧”一口亲了上去。 鸿仪脸红了,都红到了耳根子,看起来倒像不经人事。 “别以为,这样我就能原谅你。” “那你还想怎样?” 他这会儿才看我,跟个小孩子似的。 “明天去看折子戏,带不带我?” 我微微扶额,还得笑着说。 “带,带!” “好!原谅你了,睡吧。” 翌日下午,茶楼里人来人往,淡淡日光里,有熟悉的气息,我不知怎就想到了我未入宫前的时光。 这次我是坐在台下的顶前面,第一次瞧着那些人粉墨登场。 气息熟悉,却好像一切都回不去了。 我有些忧愁的喝了杯酒,余光里,鸿仪似乎在瞧着我,对上他的眸子,沉寂中,似乎看不出悲喜。 他重重拍了拍手,全场寂静,鸦雀无声,所有人都被赶出去了。 台上还是原来那人,唱的却不是同一班戏了。 戏的开始,是一位女子牵着小孩。 困在一座城里,相互取暖。 俯瞰万里山河。 他们一起经历了很多。 我一直听着,听的可有劲了,却不知为何替戏中这女子伤感。 看着她被所有人为难,看着她一点点将一切都解决。 看着她蹉跎所有年华。 戏中人没有任何唱词,全凭动作演戏。 此刻女子对着已经成年的孩子,指着手,一脸愤然。 不过可看出女子很强势。 一直到烽烟燃起,成年的孩子,端着一壶酒。 女子喝了酒,便倒下了。曾经的孩子长大了,跪伏在她的脚边颤抖着身子。 唯一的唱词便是…… “空山蜿蜒东风起,遥看月透影凄迷,孤与寂,名与利,十与一,从未放心上,也未强求过。今此,是我能为你做的最后一件事了,此间诀别意,犹天长地宽,不见,再不见。” 我不知自已为何记得这般清楚,心中悲戚,只觉得有些熟悉,似曾相识。 “可瞧出什么了?” 他目光沉沉的看着我,有迫切,有不安。 “你怎选了这般悲情的戏文?” 不知不觉外面的天已经黑了。 “我们回去吧。” “出去走走吧,听到这个故事,我心里也挺不好受的。”鸿仪说。 “嗯!”我起身,脑子有些昏,鸿仪扶住了我,那一刻我瞧着他的眉宇,心底不经意起了悸动。 伫立茶楼门前,看着天空上那圆圆的月亮,冷冷的照着远处山脉的轮廓,黑夜里的深蓝色,一切都是自然的绮丽。 鸿仪负手而立,任由月光洒在他淡蓝色的衣袍上。 “你可知,那孩子为何那样做?” 我摇了摇头。鸿仪边走边说。 “一来,是怕她自已做傻事,二来,是这戏没唱完,孩子成年后,有了更好的解决办法。三是,是旁人攻城逼的。” “那孩子是什么身份?”我隐隐觉得他们的身份不简单。 “又有了什么解决办法?” “解决的办法,便是杀了逼城的人。” 满月落下来,身后的巨树隐没于暗,在青石板上落下阴霾,轻晃着的细碎月影,如同珠玉般闪着光亮…… ------------ 第三十三章:往事随风戏中人 不知不觉,就走到了宫门口。离宫门还有些距离的地方,有小贩撑帐篷支了个摊位。 淡淡的牛肉香扑面而来,大概是个牛肉面馆。 街道上一个人也没有了,还没收摊。小男孩坐在桌子旁,拿着两个小木偶,正在玩耍。 “二娃,快去睡吧。” “不,我要陪着阿爹阿娘。” “呵呵!” 像他们这样多幸福啊,我大概是想起了我的爹娘,眼角有些温热。 我有些饿了,拉着鸿仪坐下。 “还有牛肉面吗?”我问。 来人笑着道。 “有的,有的。” “做两碗。” “哎,好勒。” 夜幕深邃,小男孩坐在隔壁桌,自已一个人玩,嘴里还念念有词。 鸿仪看着他轻声问。 “你在干什么呢?” 小男孩晃了晃手里的一对木偶。 “我在演一个故事。” “那,说给大哥哥听,好不好?” “好!” 小男孩摇了摇那个着蓝袍的木偶道。 “他和我一般大的时候,就由她照顾了。”小男孩又摇了摇手里拿着另一个着粉衣的人偶。 “嗯!” “她为了保护小男孩做了很多,就像我娘亲保护我一样。 他们就住在那道门里。”小男孩小手一指前面的宫门。“时常有流言蜚语传出来,直到有一天钦天监夜叩着那道门,跪在门前,说那道门里的主人,身旁有人图谋不轨,恐危害主人,要让扶持男孩的女子,尽早把一切都让给男孩。 男孩长大了,也有自已的想法了。女子却不肯让,大家都说她有野心。直到那一日,城门外来了一波军队,又领了一波人入了宫,小男孩,就再没见过这女子了。” “你怎么知道?” “茶楼里听的啊,不过他们说的不对,我这个才是正确的?” “为什么?” “因为这宫门前,我曾亲眼见过的呀,我爹爹也是知道的。” “哦……” 此时牛肉面端上来了,妇人陪笑道。 “小公子不必介意,小孩子胡说惯了。” “哦,没有,他说的很好。” 我捞了一条面,吃了一口。 我想,我突然明白了我听的折子戏。 抬头看向鸿仪。 他看向我的眼神有些惊惧。 “你……”隐隐觉得他在颤抖。 我放下筷子。 “你是想告诉我,当年我姐姐之死,就因为这个?” 他已没了刚刚的慌乱,却还是有些紧张。 “是,形势所迫……我……”此刻斜月自身后落在宫门前,碎了一地。 我冷笑。 “世人妄语?逼宫?所以一杯毒酒?” “是!那并不是毒酒,却被奸细下了毒。” 我起身,冷月照进眼底,也照进心里,让我后背发凉。 “可你还是动了这样的心思,世人皆妄语,偏你就当了真?她心中得有多苦?” “可戏台上最后一段话,你还记得吗?” 我心中有些悲凉,也无法接受。 “我记得,我悔了!后悔没有撕了那道圣旨。”我预备转身,他却拉住了我。 “芸柔,我喜欢你。”我扯开他的手。 “你也曾对张贵妃这样说过吧,你这种人的喜欢,我是真担不起!” 语落我便转头,预备回沈侯府。 “你不要一有事,就回娘家!”鸿仪此刻有些无措,我冷冷瞧着他。 “以后不会了,明早我便让哥哥上朝请辞,请陛下赐休书!” 我走了几步,委实是气的头疼。 “若陛下想给我留一丝体面,就和离吧。” 他忽然上前抓住我的手,死死捉在手心,也不知道是不是疼的,胸口堵的难受,一滴泪匆然从我脸颊掠过。 “沈芸柔!你不过是仗着朕喜欢你。她的一生都只属于我的父皇,你这一生必须属于我。 朕怕你心怀芥蒂,所以特地费尽心思的同你解释……” 我瞧着他淡淡一笑。 “是啊,陛下也可以不解释。” 他叹了声气。 “是不是我说什么都是错?” “是!” ------------ 第三十四章:鸿鹄怀柔旧故人 自那以后,我便没见过鸿仪了。 再见是在狩猎场,我本也不想去狩猎,但哥哥又没回来,去了边关。我总不能亲自上朝,让他休了我吧。 长鸢要我同她一起去狩猎,我便也同意了。 我应也擅长骑射,摸到弓箭的时候本能的射中了靶心。 遥望那些世家小姐,连嘲笑我的机会都没有。 往年三四月,十十一月左右,都会有一场狩猎。 因后宫里没有旁人,鸿仪便只能托长鸢将我请来。一面还要装作什么事都没有的样子,辟除外面的谣言。 鸿仪说,这叫在其位谋其事,免得大臣们又要吵着帝后不合。 本以为也没什么,还能猎个野味,打打牙祭。 时间不过三月,艳阳渐渐被云层遮住,树林里的光线浅浅。 我正独自骑马,瞅见翠绿的丛林轻动了一下。 马缓缓踱步上前。 我搭着弓,准备射只猎物。 黑影稍纵,利箭划破虚空,一时竟没瞧清,我射中的是什么。 翻身下马,拨开丛林寻去,四野寂静,追寻无果。耳边有利箭夺来的风声,刺破草木的窸窣声。 我回头望去,一只利箭,无限的放大在我眼中,压迫感越来越强烈。 仿佛被死神定住,那一刹停止了呼吸。 太阳拨开云层落下来,下一刻,我被人扑开了。 再次对上鸿仪的眼睛,清澈透亮,眼中仿佛只有我似的。 我想大概也只有他会来的这样及时,可为何,偏偏是害死我姐姐的凶手,即便素未谋面,隔着这件事,咫尺之距,却似天各一方。 长风悉过,余光里有闪烁的银光,我侧目望去,银刃斜着往上甩去。 鸿仪抓住我,翻了一滚,我便在下,他在上了。 我惊惧的望着,只一息间,那人举着剑,斜上划过的那一道,自他背后划去。 他闷哼一声。 我脑海中嗡的炸响,好似有无数虫蚁啃噬着,密密麻麻。 “来人。”我开始拼命喊。 “来人!来人呐!” 热血渐渐滚落在我身上,热的发烫。 烫的厉害,我就越不安越害怕。 眼瞧着那白晃晃的刀刃还要落下,我不知哪里来的勇气,用手握住了刀锋。 很疼,我瞧着面前的人,渐渐闭上眼睛,趴在我身上,想是晕了。 “咳!”我不争气的哭了,眼泪顺着我眼角流淌,我害怕,可能是我疼的厉害,却又不能放手。 可是,却不见面前的人影动,也早觉得手里的刀锋没了压力。 瞧见身侧来了人,我才发觉,手里大部分的血,是面前那个黑衣人的。 他举着刀,站着不动,直到我放了手,他才倒下。 还好黎祯来的及时,我手里的伤还不算太重,修养个一个月就差不多了。 大部分还是因为我紧张,握的太紧了。毕竟黎祯说,黑衣人举刀的时候,便就被他一箭刺穿了胸口。 但,鸿仪的情况就不容乐观了…… 夜里,一如我母亲去世那般不安,无助。 灯火明亮,太医院上下,都跪伏在福宁殿内。 我迫切的瞧着太医的神情。 “如何?” 中年人弯着腰,满堂烛火,他却低着头,照的脸色晦暗不明。 ------------ 第三十五章:鸿鹄怀柔旧故人 “你倒是说啊!”真是急死我了。 “伤口面积大,又一路颠簸,失血过多,如今又发热了……” “我不想听你说不行!”我吼道。满地的人,头垂的更低了。 “娘娘……” “无论何种方法,一定要将他救活。” 此刻长鸢带了个人匆匆赶来。 “快,伤口别捂着了。 其余无关人等都退下,太医院留三位太医打下手。” “是!”我愣愣的瞧着,长鸢很熟练似的,解开他的衣服。 “快去打热水都愣着干什么!” “是!” “一群庸医!” …… 一夜未合眼,一盆盆血水端将出去,又是缝合伤口,又是上药的,总算听到好的消息。 “稳住了。暂时稳住了。” 我紧绷的一根弦也松了松。 “不过,何时能醒过来,却是不得而知。” 此一言,又让我心里没底。 “行了!齐大夫,劳烦您先住在宫内,太医正,留守偏殿,其余人都退下吧。”长鸢说。 我忽然瞧见了,身为一位公主应有的威严处事,心下微微动容。 她拉着我柔声道。 “你也去歇息吧,我来看着。” 温黄的光里,照着她的眼神那样温和,我鼻子一酸。 “公主多有不便,何况,他是为了我,我也应该要守着他。” “好吧!宫里有宫女内侍呢!你也不要太累了。” “嗯,去吧。” 四天了,鸿仪还没醒,我原本松懈的心,又沉到了谷底。 我瞧着他,轻轻描摹他浓厚的剑眉,额头饱满,鼻梁高挺,鬓若刀裁。 面色苍白的秀气,让那双剑眉少了些凌厉。 岁月长成间,他越发好看了。 夜里起风了,天气炎热,他着单薄的寝衣睡在榻上,我也不知道这样望了他多少时日。 只是一想到他如果永远也醒不过来的话,余生每一刻便都是无法熬下去,身后的时光都那样让人惊惧,害怕一个人渡,也渡不过。 我轻轻摇着扇子,发觉我突然有许多话想说。 太医说,若是陛下七日未醒,日子也不会太长了。 所以他好好的时候,我不想同他说话,如今却生怕我说了他听不见,是不是很可笑? 到了第五日,他连水都喝不进去了。 寝殿内的冰块,越放越多。 我第一次这般失措,这样难过,多日来的担忧与自责,顺着我脸颊流淌。 我用手抹了去。 自已喝一口,再喂他一口。 天空渐渐暗了下来,烛火攀升跃跃。窗外,狂风大作,雷雨交加,我再次情绪失控了,捉紧他的手。 “鸿仪,你若是敢丢下我,我,我就不做你的皇后了。”我想了想又开始极度悲观。 “可众大臣也会,逼着我,陪你殉葬么?就算他们不会,我也会一直陪着你的。 我都知道了,明白你欢喜我,我也喜欢你,你醒过来,瞧瞧我? 鸿仪……鸿鹄端仪,鸿鹄之志,端庄礼仪。 鸿仪!鸿仪!鸿仪……”我一遍遍的唤着他的名字,笑中带泪的说。 “其实我一直骗你呢!初见的时候,我总觉得我们在哪里见过,明眸熠熠,清澈纯净。 再见,是在茶楼,口出狂言,我也没想过,你就是当朝陛下,后来我接受了。你却为了不相干的人,那样对我,我只能装作很讨厌你的样子。 鸿仪,其实我一点也不讨厌你,我信,不是你做的。你快点醒来好不好? 山川万里,三千尘世里的繁荣,以前总是独念念,现在我突然,想和你一起去看…… 鸿仪!你这个骗子,你既说喜欢我,为什么不醒过来。 我委实熬的够久了,迷迷糊糊,断断续续的说了许久。 “鸿仪,我喜欢你!大概就是欢喜你……很喜欢……” ------------ 第三十六章:鸿鹄怀柔旧故人 都第六日了,我都已经不抱有希望了。 “其实咱们之间的日子,也不算长,可我好像已经记住你了。 就像话本子里写的,忘不掉的人。 你要是敢不醒来,我一辈子也不会原谅你。” 我趴在他身上,突然听见他哼了一下,声音微弱, “吵死了……” 我喜出望外,瞧着鸿仪,我拍着他的脸。 “你醒了!”便又开始摇他,似乎是想确信他是不是真醒了。 “咳咳!别晃,伤口,该裂开了。” 我笑着,笑的涕泪纵横,轻轻趴在他胸口上。 有什么是失而复得的。 良久,确实能感觉到他炽热的心跳,仿佛确定这一切不是梦。 “你难道不打算解释解释,我姐姐的事情吗?” 他苦笑。 “不是跟你解释了吗?” “你那叫解释吗?都没说清,重来。” “别了,我累了,伤好再说啊。” 我怕你万一又睡过去,不理我怎么办。 不会的……” 说着他便又睡了。 我觉得这样的他,温柔极了,笑容浅浅,温润如玉,也不似那般凌厉,亦不似最初的横眉冷对。 一月后,盛夏已过,晚风微凉,池子里的荷叶,一半低垂枯黄,一半亭亭玉立。 倾颓间,有些许凌乱的素雅。 我站在红木锻造的桥上,迂回曲折。 红廊长路,我蓦然转身时。 瞧见他面色苍白,正朝自已浅浅一笑。 那一日相顾立着许久,许多话,未曾言说却也明白。 午后,偏殿内,炽烈的太阳落下来,我坐在偏殿内,仿佛在火中炙烤着。合欢说心静自然凉,我便数着门外经过的宫女。 突然拐进来一个身着灰袍的男子,模样秀气,先前没见过。 我撑着的下颚,微微抬起,只觉得熟悉,口中却又问。 “你,莫不是走错了?” “臣,没有走错!” “那,你是?” 他跪下道。 “我叫青楠原侍奉先太后的。” “那……我姐姐,生前如何?”我只是好奇。 他眼中起了一丝景仰之情。 “太后生前,明礼厚德,慧而不极,刚柔并济。文可安天下,武可断军机。方佑宇内十载平宁!” 字句坚定,满怀激跃。 “既,如此?为何,后来会?……”我疑惑且断续的问。 只因先太后为皇后三月时,齐王之母,欲毒害皇后,手段卑劣,被皇后拆穿,先帝允当时的皇后赐予死刑。 齐王远在之藩,怨恨在心,野心日夜剧增,屯兵数十年,为母报仇为名,当夜,直入东京府。 沈侯得罪张侯之子,张谦。 欲行反事,废除太后,须自沈侯下手。于沈侯大败边陲,戍边十余载回京之际,拦截圣旨,篡改圣旨,中途调换圣旨。 意陷害沈侯,无诏返京。半路派军截杀,好在沈侯英武,化险为夷。 当朝太后,岂能眼看此事,欲着三司,陛下反对,则移至大理寺。 真相逼近时,张侯害怕陛下得知,故当夜逼宫。 陛下邀太后饮一杯酒,本意是要送她出宫。 可身旁的内侍张则,因事,痛恶太后,故,调换了杯中酒。 此,有张则供词手印为证。” 我听他说的我云里雾里的,可不就是宫里的阴谋阳谋,委实替我那哥哥捏了一把汗。 这,他们沈家的人,是得有多么不容易呀。 我接过那张纸,红色的手印,在那张薄纸的尾部晕开。 他早是张侯的人,后来陛下知晓,他本也要效忠陛下,却又终究叛了他。 我摆摆手,示意自已知晓了。 青楠只低着头,我却感觉他极大的在压抑着什么,眉头轻蹙,眼角通红。 他很郑重的跪下来,行三拜九叩之仪。 “臣,拜别娘娘!” ------------ 第三十七章:鸿鹄怀柔旧故人 入宫这一年多来,合欢是最懂我心思的人。 眼看从夏至秋鸿仪的身体也养好了,能下地了。 我正扶着鸿仪往殿外走,几个月这般躺着,使得他的脸有些臃肿,有些病态的苍白。 我想起了我的哥哥,我问。 “都八月了,为何不见我哥哥?” “去边关追媳妇儿去了。”他笑着说。 我觉得这样的鸿仪,再不似记忆中脾气臭,摆脸色的鸿仪了。 “找嫂子好啊,我还以为哥哥不娶呢!这样,我们家总不至于绝后……”说完我又故作遗憾的说。 “却是,和不了离了。” 他眼中依旧明媚。 “是啊,和离总要双方的父母在场。”我觉着他不应该是怒气冲冲的说,你竟还想着和离?如今倒有些不像鸿仪了。 “我娘亲爹爹不在。” “长兄如父!” “那你也没有。” “我是天子。” “哦!天子就可以没有父母。” “……” 时去半月,鸿仪恢复了和以往一样,移至中央的奏折,移了回来。 他又将它移了回去,说是再放一月的长假。 我哪知道他要做什么,好好的皇帝不做,非要在家躺着。 夜既,身后的灯火笼罩着颀长的宫影,斑驳进眼底。 自城楼往极远处眺望,万家灯火明灭,远山与天际接壤,繁星闪耀。 我突然想起来,是不是以前也这样瞧过,这一处的夜景。 忽着一束束光窜夺上天际,在夜幕里,炸开一朵朵绚烂的火花。 不知何时,我身侧站了一个人。 鸿仪着一身藕荷色的长袍,站在我身旁,侧脸坚毅。 “怎么样?补上去年除夕的遗憾。” “你怎知我喜欢看烟花?” “从前,有人说过,却又不肯承认。” 我并未深究,也不太明白。 鸿影斑驳在他的脸上,忽明忽灭的。 我瞧着绚烂的烟火,平静里,又轰然绽开。 像极了人的一生。 绚烂一时,终又还给了寂静。 我突然觉得有些伤感,圆月自远山爬上山脊,银光渐起,宫墙上夜风蜿蜒,心底骤起了凉意。 害怕,害怕眼前人终眨眼成空。 他卸下外袍,肩膀一沉,心底微暖,眼角轻涩。泛滥的不知是何种情愫,汹涌澎湃。 他忽然让我转过身,面朝他。 甬道昏暗,青丝扬起。 “我喜欢你。”他说。 我莞尔一笑。 “我知道。” “很喜欢,很喜欢,很喜欢……” 我望着他红唇轻掀,踮起脚尖,够上他的薄唇,蜻蜓点水一般的掠过。 我又转过身,无措的瞧着远处的烟花。 他一把拉过我,将我揽入怀中,仓促间,抵着他的下颚,心跳擂如乱鼓。 “再补一次封后典礼吧。” “什么?”我抬眼瞧着他。 “当初说没有经费,现在有了,将封后礼补上吧。” 我微微一愣。 “没必要吧,天下人谁不知,我是你的皇后。”我朝他一笑,瞧着他一脸严肃。 “欠了,必要补上。你可愿?把手交给我。” 其实女子不期许盛大的婚礼,大概是不现实的。 我心中期许与他站在一处,俯瞰万里,缓缓将手放在他的掌心。 鸿仪轻轻握紧,烟花匆跃上空。 我偎在他怀中,万家灯火尽灭,他的声音寂冷,好听。 “空山蜿蜒东风起,遥看月透影凄迷,孤与寂,名与利,十与一,从未强求,也从未放心上,今此不许再弃我……” ------------ 第三十八章:海棠花盛故人归 金光耀开,自眼帘缓缓抬起,得见大庆殿,内外宫门次第盛开,巍峨正殿,磅礴大气。 飞檐反宇,望不穿的朱门,晕开一片盛世祥和。 我自阶上走去,这般妆容费了不少功夫,从慈元殿过了诸般礼仪,走到这儿,已是正午了。 微风卷过,牵起我紫蓝色的外袍,边角是红色,尽显庄重。 凤冠中顶镶着金龙,两旁着熠熠飞扬的金凤,耳边的博鬓低垂,一头的琳琅珠翠,快将我脖子压断了。 大庆殿前随风扬起的红光,让我心头一跳,不知是不是喜悦。 大抵也是吧。 我缓缓朝他走去,至高处,将手放置他手心,相视一笑。 回头看,两旁的诸位臣工,皆是面露异色。 “陛下!” “怎么?不能拜堂成亲?” “陛下理应结礼之后啊!”身着紫袍,下巴扬着银须的老者,弯着腰,动情的说。 “即刻拜天地!” 这会儿轮到我惊讶了,我多少看过戏文里的成亲,但这皇帝成亲可不太一样。 “这不合礼数……” 他着一身绯色的袍子,眉目端正,却没觉得他人有多正经。 “咱们像普通人一样,拜一拜天地长长久久的,有什么不好?” “嗯……”我在想想该用什么措辞,他却是以为我答应了。 “如此便在大殿前拜一拜天地。” “一拜天地!”有内侍配合的喊出口。 耳边有风声掠过,我被合欢拉扯着,与他一同拜天,同等的弯腰,一样的虔诚。 又被合欢扶着转了向,未觉的片刻间,与他对立而站。 内侍又扬声道。 “帝后对拜!” 他先拜了下去,我心底微动,随后拜了去。 温黄散在余光,我盯着红色的鞋面,不知心中生出的是何种感动。 礼毕,他拉住我的手,看着我笑着说。 “只愿上天感悟心意,一生一世一双人。 他笑的如赤阳璀璨,像得到了这世间最宝贵的。 我亦看着他笑了。 唇角的珍珠隐约能感觉到它泛着光亮。 “今日,我美吗?” “美!” 夜既,红烛的灯芯噼里啪啦作响,微微腾起的火焰,熠熠跳跃。 我想到了,我来皇宫的第一夜,想起了自已吃猪肘子的画面,任谁都会嫌弃吧,也不怪鸿仪成婚当日离开了。 只可惜一想到他和张淑柔,我还是不高兴。 但我还是规规矩矩的,坐在那里。肚子早就打呼噜了,我却只想着他到底是因为什么事还不来。 这次也没盖头,只是行了礼。 他来了,看起来也喝了些许酒,面颊微红。 听到我肚子不争气的响了一声,他笑了。 “怎么?这典礼,你还不敢吃东西了?” 我极小声的说。 “头一次,你就去找了张贵妃,我,我……怕你不喜欢了。”我承认是很没底气,甚至觉得有一种自心底传出的卑微。 他欺身上来,大有压倒我的气势。 “你怎样我都喜欢,不管怎样,越与平常不同,我就越喜欢的厉害。” 我用手撑着,半躺着的身子,别过头,有些疑惑。 “是吗?” 他捏住我的下颚,让我与他对视。 他眼中似乎有了不一样的欲望。 “既行了册封礼,又喜欢我了,是不是能……” 我还没说什么呢! 他便将我压倒了。 红衣翻飞,耳鬓厮磨之际,我说。 “疼!” “那我轻点!” ……………… “禽兽!禽兽不如!” 顶点 ------------ 第三十九章:余生但愿自长眠 四月里的杨柳轻拂,随风摆动着纤细的腰肢。 倒映着的碧水茫茫,推开浅浅的涟漪。 长风自远处奔来,拂过头顶的树梢,尖尖的柳叶,自半空缓缓浮动。 我手持竹竿,瞧着身侧的人。 靠在我的肩上微微阖眼。 细柳峨眉,白皙的小脸不施粉黛,看起来不是那般出众,却又像看进了心底,始终移不去目光,亦不觉倦怠。 日光微暖,情自眼前人,不思量,亦难忘。 我想起了许多过往,这十二载光阴。 看着她眉目轻淡,远风掀起碧水层层叠开,水天一色,想起了许多,想起多年前,她第一次牵着我的手,往福宁殿去。 想起无数个日夜里的陪伴,或许是命运弄人…… 云雾里掀开的过往,让我心头微缩。 当夜张侯逼宫,碧色酒盏里事先被张则,置了剧毒。 我并不知晓,与我下的假死丸相冲,却又两两抵消。 使她丢了记忆,成了沈芸柔,我以对太后之愧为由,将她圈在我身边。 当时势力尚浅,无法除去张侯,无以解兵临之困——只得妥协。 为得他信任,我假意接近张淑柔,让她喜欢我,假意也喜欢她。 初入宫时,与她拌嘴,也是为了迷惑张淑柔。 可张府还是动了除掉她的心思。 那夜我歇在了慈元殿,本以为能护住她,不想大火灼跃,星火纷飞时,她还是出现了。 那一刻,我只觉着心脏重重一钝,耳边嗡起,大脑持续作响。 那是怎样的慌张与疼痛,使人从骨子里都害怕出来,只剩怔怔。 后来,她夜闯宫门。 细雨极密,似针扎在脸上。 我早先便得到消息,张侯安排了人马留守宫外。 夜闯宫门者死罪!即便没料到我会给她圣旨,提前埋伏的人还是行了刺。 幸得黎祯及时赶到,经此我便知道,张侯是断断留不得了。 以江山为赌,人心为筹,一月内,将张侯的势力连根拔起。 岂料她不知晓,还要与我和离。 那一夜,是真起了放手的念头。 不确定她是否欢喜我,不确定,此间种种决定,是否都是为错。 不确定,她是否真是要离开我。亦不想放她离开。 不想让她明白,深宫朝堂上的阴谋阳谋,隐瞒诸般。 先帝都不曾动的人,势力盘根错节,伤了江山半壁的气血。 我还是尽数斩除了,毒瘤早晚都得流血,越晚,便越疼。 不想她活的像从前那般沉着压抑。 我什么都没说。 任由她那般同我争吵,仿佛这样,我才能确认,她在我身旁。 我眼角有些酸涩,好像有什么划过。 狩猎之故,亦是张侯齐王残党,他们觉得沈怀柔没死,还在暗中操纵一切,故想杀了她。 我抬起头来。 阳光自绿柳的树梢上透过,我眼前光晕散开,一片模糊,突然就慢慢放松了嘴角,仿佛一切都很美好。 温黄的光,懒懒的躺着。 再忆初见她明媚活泼,善良张扬,六年里不敢说的秘密,我终是说出了口。 十余年的陪伴。直至此刻才让我明白,情深意更切。 如岁月尽头不见君,余生但愿自长眠。 顶点 ------------ 第四十章:鸢回雁来南北归 余光里的黑影翻飞,眼前的云雾缭绕,可见一道天堑,横立眼前。 完了,完了,想我长鸢一世英明…… 耳边有衣袂猎卷的霹雳声。 未至悬崖未勒马,只觉得一道黑影扑过来,脑子霎时间一片空白。 受惊的马奔出悬崖,我与他一同翻滚落地。 真是奇了,他长的还挺好看。 我从未想过,除了我哥哥,这东京内,还有这样好看的人,能入了我的眼。 我原以为不会有了。再细瞧着。 那秀气的眉眼,应是先前浅浅就有过一面之缘的。 是在哪里来着? 我趴在他的身上,细摹着他的眉宇,瞧着他水嫩嫩的唇,隐约斑驳的日光落下来,还闪着光泽,滚下来的时候,正好我在上,他在下,脑子一热便吧唧一口亲了上去。 弹弹的,犹如酥脆糕点那般柔软,入口即化。 他惊讶的瞳孔绽放在我眼中,清澈如水,黑色的瞳仁,无限放大。 仿佛有一扇黑色的大门被打开,透过一束湛亮的光。 我知是头顶的阳光,却那般肆无忌惮的照进了心底。 没遇见他之前,我什么事都不怕,因为背靠太后,更是有恃无恐。 遇见之后,我却是收敛了性子,生怕嬢嬢生气,不把我嫁给他。 终于明白,什么叫日日思君不见君。 大庆殿前的相会,我便明白,他肯冒险前来,应是对我有意。 这份有意,却还是那般让我忐忑。 我觉得这样的人,才是能配得上我的人,却从未想过他是什么身份。 太后离世,我连夜入宫。 宫门前瞧见了黎祯,我并未疑心他为何在宫门前。 只是抹了抹眼泪,忍着难过向他走去。 “宫里的事,是真的吗?”月光里红色的宫门衬着他身影高大。 “是!” 我哇的一声就放肆的哭了出来,抱住了黎祯。 “怎么可能呢?” “一切都会过去的。” 我起身抓着他的手,心底可不觉得这事简单。 “你同我一起入宫吧。嬢嬢认可你的,以后,我就只有你了。” “不会的,你还有哥哥。” 他脸上的神色不清,被树梢隐没于黑暗。 我任性道。 “不行,我就要你。” “长鸢,乖,我还有事要做。” 我紧紧抱着他不肯放手生怕这一放就是一生。我总觉得今夜的黎祯有什么地方不同。 我在宫里晃悠了许多次,就是为了看见他,也从未有过像今夜这样的神情。 “无论如何,此生非你不嫁。” 他紧绷的身子微微松懈。 “走吧。”他知道我不依,便同我入宫了。 嬢嬢去世的那一月,我整日跪在大殿前,只觉得难过,以前以为有了整个世界,现在整个世界都不是我的了。 整日里眼睛都是肿的,我便更气鸿仪。嬢嬢好好的在宫里,怎会一夜薨逝。 这其间的风言风语我也知道,却是不敢那样猜,要一个解释,鸿仪也只是说,嬢嬢是忧思过度,彻夜难眠,不慎猝死。 我还是不信的。 那些日子,总是他隔着浅浅的日光瞧着我,眸光里似乎在犹豫着什么。 也会拉着我一起跑马逗我开心。 我总是同鸿仪吵架,老觉得就是他害死的嬢嬢,虽然,那一夜大家都说他不在慈宁殿。 后来有了嫂嫂,她们长的一样,皇兄说是孪生。我便接受了这个事实,渐渐放下了嬢嬢。 一年后,我想着总该要将我与他的婚事提上来。 皇兄却是不愿。 我们又因此大吵了一架。 至此黎祯方才向我坦白。 “我是齐王的人,曾以养子的名义寄留府中,后投入东京,只为谋齐王事,陛下,大概是因此不愿。” 我一时没反应过来。 “什么?”那夜星河璀璨,我望着苍茫的四野徒生了悲伤。 “帮他杀我皇兄吗?” “不是。” 我微松了口气。 “帮他谋反!” “那不是一样的吗!?”我别过头去,将眼角即将要滑落的泪珠抹掉。 “长鸢!”他向我走近,突然很认真的唤我。 我立于原地,瞧着他清秀俊俏的面容,那样清隽好看。 身后山河人间,只让我觉得这样的人,该值得世间最好的。 第一次是他抱住我。 “他们都是利用,唯你不同。” 我想如果这是谎言的话,我也愿意沉沦。 “曾经,我只会算计人心,夺取情报,直至遇见那人,第一眼,便深以为对,从此再不舍负她,也不舍相弃。”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他也喜欢我,才阻止了这一切的祸事。 他没有动手,最关键的时刻没有动手,东京还是东京,黎祯还是黎祯,长鸢是长鸢,怀柔是芸柔。 午后的时光里,白亮的鹅毛纷飞,那已经是三年后了。 皇兄同意我们成亲,黎祯也不做禁军统领了,只寻了一处清雅的宅子,成日呆在一处也不觉得腻歪。 夏天一起吹风看月,坐在大树底下饮酒纳凉,春日一起跑马看柳,去苑内赏花,冬日站在一处赏雪,他会给我披件衣裳,秋天我们就一起去红枫林,看万枫飘落,如诗如画。 他还会给我做桂花糕。 我不知道,前世修了多少福气,今生才会遇见他。 只是他那看起来精致细长的白手,太笨了,有时桂花糕都成不了形,活脱脱一个椭圆形的包子,就是味道还不错。 要他下厨,实在是难为他了,能将手都切掉了……当然了,只是伤口骇人,还骗了我一筐眼泪,养了许久才好。 今后我再也不敢让他下厨了,只怕他把厨房当战场。 每每思及此,都是哭笑不得。 想起来民间的话本子里,惊天动地的情意,不也是从英雄救美开始的嘛。 我提及,黎祯却是这样说的。 “你那应是不同,本来英雄救美也没什么,是我职责所在,你说你,还偏偏亲一口,你亲过的东西还有谁敢要?” 我一本正经的瞧着他,憋着笑。 “你不是东西。” “嗯!我是你的人。” “嗯!”我轻快的应着。 至此岁月漫长四季轮转,吵吵和和,从最初时的浅言欢喜,到最后的深沉默爱。 我们一直都是时光深处中意彼此的人,也终是祸害了旁人,虽是任性,但一生极为张扬倔强。 只盼自由,也允了自由,春去秋来,静看雁回,南北往复…… 顶点 ------------ 第四十一章:繁华三千皆顾君 我与她初遇时,是在大漠的塞北。 那里的天空很清亮,却不能遇着风沙。 此刻天空下一片暗沉,黄沙弥漫,我躺在了漠北的深处,望着那看不穿的长天。 再不见深蓝。 她一袭红衣而来,棕色的马驹穿透风沙,拉住了我的手。 因中计被重军围困失血过多,只觉得浑身发冷 大漠噬天,一股股温热自掌心蔓延。 长风息过她红色的衣裙,猎猎翻卷。 “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孜莫阿依,努尔哈。” 我心头一震狐疑的瞧着她。 “努尔哈?” “是啊,我是努尔哈的小公主。我父亲是努尔哈的王。” “那你知道,我是谁吗?” 她眼睛亮亮的,可爱,颇有异域风情,眉目纯净。 “不知道。”那时残阳在天边渲染出红霞,云彩纷飞绚烂。我们躺在沙丘上,看着云舒云卷。我曾骄傲的说。 “我叫顾君,此生繁华三千所有,皆为顾君,姓顾单字君。”我顿了顿,瞧着她的侧脸道。 “跟随商贩不小心迷了路。” 她噗嗤一下笑出了声。 “我以为你有多厉害呢!中原的君,应是同我爹爹一样吧?” 我笑笑。 “此君又非彼君。” 她略带了些疑惑问。 “你们中原不是最讲究避讳的吗?” “你怎么清楚?”我饶有兴致的问。 “我原去过上原,见过中原的繁华,可时日一长,我就拉着阿爹要回去。” “为什么?” 她要了摇头有些低落。 “上京虽繁荣,却不似我想的那样……” 残虹如血,在天边逐渐退却,大地苍茫,一眼里望不穿的黑色边际,渐渐压上了一种淡青的暮色。 我本以为此生,我不会喜欢上一个人,就算有,也应是外表豪迈的女子。能够骑马狩猎,持枪打仗的女子。 事实上,她确实也会,性子大方,不似中原里寻常的女儿家。 只是面容清纯,眉目里细瞧着有些许英气。 大概是从目光里透出来的。 时常浅浅的笑着,会露出一个小梨涡,模样单纯可爱极了。 怎么会有人一笑,就令人忘记所有烦忧。 我开始记不清,是从哪一刻开始沦陷,睁眼闭眼都是这个女人的模样。 漠北里的寒风瑟瑟,我承认我动过利用她的心思,利用她得知了努尔哈的营帐。 我去那之后,得到了他们族人热情的款待。并没有疑心我的身份,却限制我与她女儿的见面。 大概是一种保护,直到后来的坦诚相见,在求助援兵得来的那一刹。 努尔哈的王说。 “其实我一早就猜到了你的身份,阿依她心性单纯,容不得欺骗。 你回去吧,就说努尔哈,愿永世不侵犯中原,签订协议,也不必臣服北嵩。” 我拱手道。 “我身为北嵩朝堂之臣,食君之禄担君之忧。没有那样大的野心,亦如努尔哈王一般,有心系的亲人。 但……有一事相求。” “说吧。” “求娶努尔哈小公主,以和亲换取百年和平。” 岂料努尔哈重重挥手转身。 “断不可能,我努尔哈一族断不会出卖自已的女儿,换取什么。你回去吧,中原人生性狡诈,免得让我改了主意。” 我一时没说话。 中年男子着一身皮毛的裘衣,微微叹了声气。 “你是北嵩的大将军,戍守边疆,杀了我们部族多少人。款待你这些时日,早就是仁至义尽了,明早就走!” “……是。” 至此,我便真的离开了。 带上了不远处的军队。 我回过头望去,远远的沙丘上,站着一位身着红衣的姑娘,风烈烈的穿过她红色的头纱,随风像旗帜一面扬去,曾拼命的向我招手。 此刻只是遥遥的望着,眸子里分不清是失望,还是失望。 我想,家中有等着我回去的亲人,边关还有等着我回去的兄弟,远在朝堂之上,更有惴惴不安的妹妹。 此一别,也许一生都不会相见了。 其实她跟了我许久。 从大漠至南边的杨柳缱绻。 她曾说她不喜欢中原,终于,至玉门关前接旨,我知前路艰险,说了些绝情的话,为将她逼回去。 那日雨过玉门关,一排红枫在眼前飘散。 云留天际,绯红如残阳。 细雨将她细细弯弯的睫毛上沾了一层水珠,似雨帘挂屋檐摇摇欲坠。 我心底微疼。 “你回去吧。” 她头埋的低低的,不肯说话。她是努尔哈最宠爱的小公主。 “你好歹是一族公主,听话,先回去。” 她抬起脸来,说起话来,眼底还有些许期盼。 “阿爹说,将我许给旁人,你愿吗?” “若……”我本意是想说等我三年的,忽而又觉得自已都不确定的事情,如何能耽误她的前程。 “我愿你……”我愿你啊。 “我愿你高高兴兴的。” 她是极聪明的,眼中的光黯淡下来,也没有说过我们在一起时候的玩笑话。 她抹了抹眼角滚落的雨珠,笑着说。 “这雨有点大,多谢你,曾带给我许多高兴。”她望着远山,脸上有了几分强颜欢笑。“我只是想再看看这中原的山水,这就回去啦。” 她转身的背影,红衣在暗青色的山水里,愈发遥迢。 也是这道背影,一直撑着我杀出重围,回了京都。 明里暗里说与努尔哈和亲,陛下未曾同意。 后来我与他讲清,陛下才明白,原是我要求娶小公主。 修书一封去了努尔哈,再后来我以使臣的名义踏上那片漠北。 “我以天神的名义发誓,今生今世,来生来世,永不相负,永不相弃,白首同心,如有违逆,五雷轰顶,不许来世。” 红枫万里,秋日里淡金色的枫叶,随风熠熠闪烁。 我拉着她的手。 相互系着腰带,琳琅的珠玉冰凉,姑娘眼底的笑意,那般真挚,发自内心的绚烂。 不舍遗忘,不舍转瞬即逝。 后来在东京城,满目的碧色,蓝天白云落在湖心,柳树依偎湖岸,扭动着纤细的腰肢,在湖面盈盈摇晃。 我曾问。 “后来那只狐狸了等到那位姑娘了吗?” “我瞧过我们那里的书,说是没有等到。”她眼中带着向往亦有伤感。 “但……”她眼底憋着极大的笑意。“你等到了。”说着往我肩膀上一靠,轻轻依偎。 我仰望蓝天,微微感叹道。 “是啊,你是我要等的姑娘。” 碧水蓝天,从此岁月自往,不愁云烟,不羡仙…… 瞭望星河万里,夜寂 山河辗转漠孤烟,南归逝 北方有佳人不问归期 遥迢岁月知君不可忆 惊艳半生斜阳照鸿影 不知卿去念归兮 不盼君不待君意 未央池苑枯木纷飞起 玉颜粉黛镜照初曦 仗马驰骋山河长云起,宫阙万间里 回首叹,红墙人影,蹁跹亦 不知归期不许寻来世 黄昏愿念岁终如一 断桥流水潋滟注定 红枫埋沙魂祭 故里 遥念西洲繁星绚烂 萤火逝于指尖 ——《黄昏的断桥》东宫配乐填词。 顶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