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少年行 第一章 他从城外来 余落霞看着眼前夕阳照耀下的小镇大门,略显苍白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丝笑意。 这么多天了,终于是找到了城市,相信在城里,那些家伙应该会消停一些,至少不敢随意袭击。 在家的时候她就听说过这个组织的名头,本以为和自己绝对是风马牛不相及,现在自己居然成了他们的目标之一。 鬼域八门。 它或许不是大陆上最强大的组织,却一定是大陆上最神秘的组织。 在传闻之中,他们的业务范围极为广泛,刺杀制毒贩卖军械,几乎哪里都有他们的影子,但就算是朝廷与天道盟一同抵制,依然没办法把他们连根拔起。 但这个隐藏在黑暗之中的组织却是极其讲究信誉,整片中州大陆都知道,他们收钱办事,办事的人员只会出手三次,若是无法完成任务,十倍返还定金。 虽然有着这么一条奇怪的规则,但实际上真正十倍赔偿的次数却是极少,或许是买凶的人不敢暴露自己与鬼域八门交易的事实而隐藏了事实,或许是买凶的人被受害者找上门寻仇而成为一抔黄土,但至少有一点是全大陆都认同的。 鬼域八门一旦接单,如果没有意外,受害者绝对逃不过他们的毒手。 因为对方的一切都在他们的掌握之中。 他们会整合受害者所有的条件,包括实力,同伴,家世等,派出刚刚好能压其一头的人员去完成任务,如果没有超出局面太多的变数,受害者绝对逃不出他们的掌心。 就像她第一次遭遇他们的时候,自己根本来不及反应,便被他们团团围住,封锁了所有的路线,若不是父亲派来暗中护卫她的高手用生命替她拼出了一条路,她现在不知道会在什么地方。 就算是现在,她也觉得身后有不少目光在注视着她。 现在回想起来,她都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被这群家伙找上。 唯一的可能,就是冲着她爹去的。 她的父亲,天道盟副盟主余昌平,人族修行界顶尖的人物。 但鬼域八门怎么会敢招惹天道盟呢? 余落霞怎么想都想不明白,抬头间却已经走到大门口。 她摇了摇头,暂时不去想这些事,正要走进镇中,却被卫兵拦了下来。 拦她的卫兵身上穿的是手工缝制的皮甲,应该是这个小镇上的民兵,毕竟这穷山僻壤的小镇,官府也管不着。 卫兵的脸上带着不怀好意的笑容,令她看着便很不舒服。 “为什么不让进?” “为什么不让进?”卫兵带着轻佻的语气重复了一遍,引得周围的同僚们哈哈大笑,“姑娘,你一身血腥味,万一是万风山的盗匪怎么办?我们的任务就是防止盗匪混入城中,让你进去,岂不是对全镇百姓的不负责?” “你!”余落霞当即柳眉倒竖,她还是第一次见到有人用这么轻佻的语气与她说话,而且还是个没有灵力波动的普通人。 用脚趾头想想就知道,哪个盗匪会专门来自投罗网,还撞在他们的枪口之上? 那卫兵却仿佛没有看到她脸上的怒意,笑道:“证明你不是盗匪,我就放你进去。” 余落霞强忍怒意道:“怎么证明?” “很简单,姑娘你只需让我们搜上一搜,确认你没有在身上藏一些危险的东西,我们自会让你进去。” 卫兵之中传出一声声哄笑,一些轻浮的甚至吹起了口哨。 余落霞难以置信的看着眼前的这些卫兵,喝道:“你敢?” 从小到大,她何曾受过这等羞辱? 那个卫兵语气一本正经,脸上的笑容却很是荡漾:“姑娘,我们这也是为了全镇的百姓着想,为了自证清白,请姑娘配合。” 怎么会有这么无耻的人? 余落霞简直不知道说什么好,右手下意识握住了身后的那根短棍。 此时已经快要天黑,除了她以外便没有其他行人,那么把这几个人渣放倒……应该没问题吧? 她避开那个卫兵伸过来的双手,神色冷峻的退后数步,便要发作。 但她却听到了来自后方的脚步声。 这脚步声很细微,如果她不是从小开始修行,或许便听不到。 每一步之间的间隙也都几乎一模一样。 先不说这么晚谁会在镇外瞎晃悠,现在明眼人都能看出城门口的局势不对,他的步调还能如此平静,那绝对不是普通人。 余落霞背上有冷汗渗出,握住短棍的手上灵力渐渐汇聚,一有异动便会横扫而出。 随着脚步声越来越近,她的心也揪的越来越紧,只能盯着那名卫兵,假装没有发现对方。 “姑娘,你莫不是等不及了吧?” 那名卫兵不识好歹的伸出手来。 余落霞到底没有多少应对突发情形的经验,一时之间不知如何是好,见到那双肮脏的手,下意识便后退避开。 想到后面那个人的存在,她的脸色顿时变得煞白,灵力在身体中激荡,随时都会爆发。 然而在此时,她的余光瞥见一张侧颜。 那是一张带着柔美之意的清俊面庞。 她与那人擦肩而过。 下一秒,那人已经握住了那名卫兵的手。 “对不住,我妹子不懂事,您大人有大量,这些钱全当是给兄弟们买酒喝的,还请不要见怪。” 余落霞看的很清楚,在他们握着的手中,散发着银子的光芒。 卫兵收回手,掂了掂,很满意其中的分量,笑道:“既然如此,我们也不为难你们兄妹,快晚上了也不容易,进去吧。” 余落霞睁大了眼睛,完全没有想到居然会发生这样的事。 居然用钱收买卫兵? 这怎么可以? 就算是民兵,也不能这么没有原则啊? 见她怔在原地,那人推了推她的肩膀。 “还不走,等着被他们搜身啊?” 余落霞自然不会停留在这个有着不好回忆的地方,跟着那人进了城,依稀还可以听见那些卫兵的调笑声。 等走出一段距离,她停下脚步,问道:“为什么帮我?” 那人转过身来,笑道:“助人为乐,这个理由够不够?” 余落霞呆住了。 她从来没有见过这样漂亮的脸。 看身形,此人应该是名男子,面容却比女子还要漂亮许多,偏偏又不会让人感觉没有阳刚之气,总而言之,就是顺眼极了,好像不应该出现在人间一般。 “你见过我吗?” 那人突兀的问出这句话,看着余落霞怔住的样子,眸子里闪过一丝失望,不过脸上的那抹微笑依旧温和,令人很难对他发火。 “好吧,认识一下?我叫周寒。” ------------ 少年行 第二章 自荐 “余落霞。” 不知道为什么,眼前的这个人给她一种非常值得信任的感觉,心防还未筑起便已坍塌,令她在犹豫片刻之后放心的说出了自己的真名。 周寒微笑道:“我知道你,余副盟主的千金。” 余落霞吃惊不小,下意识地放慢了脚步,警惕的看着眼前的周寒,之前莫名其妙的信任也消失无踪。 周寒回头说道:“我不是什么心怀不轨的坏人,只是你那根明霞棍,明眼人一看便看出来了。” 余落霞一愣,将身后的短棍抽出,秀气的眉毛碰在一处,想不明白这是怎么被他看出来的。 一年前,在她的十五岁生辰上,为了奖励她的棍法小成,父亲专门委托著名的制玉大师谷岩,为她量身定做了这根明霞棍,传闻其棍身散发着七彩光泽,挥舞之时似有霞光万道,在阳光之下更是耀眼,一时被江湖中人当作茶饭后的谈资。 这些当然只是传言,但使用她的余落霞自然清楚,明霞棍虽然没有传闻中那么玄乎,在阳光下挥舞时确实会有光彩。 就算她没有什么行走江湖的经验,也知道第一时间将明霞棍伪装成一根普通的木制短棍,以免遭人惦记。 无论怎么看,这只是一根木棍啊,他是怎么看出来的? 周寒知道她在想什么,耸肩道:“每件法器都有他们独特的气,明眼人一看就知道那并非凡品。” 余落霞心中一动,难以置信的看着周寒。 直接看透法器的本质? 真的有人能做到? 她的灵力悄然透体而出,小心翼翼的包裹住周寒。 周寒微微一笑,并不在意。 余落霞却是噫了一声,眼光有些复杂,不知道说什么好。 刚刚的探测中,她竟是无法看透周寒的修为。 修行者若是自行掩藏灵力,她或许会真的看不出来,但刚才她却觉得,这个人真的没有修为。 不过,也没有谁会让一个刚刚认识的人知道自己真正修为吧。 余落霞只当是他有特殊的隐藏灵力的技巧,问道:“既然你知道我是余落霞,那为什么帮我?” “难道乐于助人还需要理由吗?”周寒一摊手,目光正对余落霞带着怀疑意味的眼神,无奈说道,“好吧,确实需要一个理由。” “我知道你正在被鬼域八门追捕。” 周寒看着余落霞惊愕的表情,微笑着继续说道:“你现在应该需要一个帮手。” 余落霞确实很惊讶,说道:“你怎么知道?” 周寒仿佛没有听见一般,继续说道:“我会保你不被鬼域八门抓去,同时我希望你在回到中州城后,给我一个参加天道盟考核的机会。” 余落霞急道:“这算什么啊,天道盟的考核和我又没有什么关系。” “只需要令尊大人去跟他们说一声,副盟主的话,他们可不敢不听。” 余落霞心下大急,后退数步,看着周寒的眼神便像是看着一条毒蛇。 这个周寒接近她果然是有目的的,居然还想走后门进天道盟,说不定一路上他就这么跟着,等着她陷入危险,然后自己跳出来救场,说不定就是鬼域八门一伙的,说不定…… 她不再继续想下去,而是想着离周寒越远越好,于是便快步离去,不再理会周寒。 她的身后传来周寒带着些许笑意的声音:“那么鬼域八门再来,你怎么办?” “我自己会想办法!” 周寒轻笑道:“你连伤势都没能压制,拿什么对抗鬼域八门的下一次进攻?” “这个就不劳你费心了。” 余落霞继续向前走去。 她愈发肯定,这个家伙一定在之前就一直跟着自己,否则怎么会知道那么多? 而且他还要求……不,分明是要挟自己利用父亲在天道盟的地位为他谋取私利。 对不怀好意的家伙,她不想多说一个字。 周寒自嘲一笑,他是没有想到,余落霞会拒绝的这么干脆。 明明这张脸应该可以老少通吃的说…… 不过就这么点问题,还难不倒他。 “我的大半家当都用来帮你搞定门口那群家伙了,你说怎么办吧?” 余落霞脚步一顿:“以后我会还你。” “以后?如果不出我所料,你的身上已经没有什么盘缠了,恐怕连客店都住不起,先不说怎么还我,这个晚上你怎么过都是问题。” 余落霞双拳握的很紧,声音中充满了愤怒:“这是我的事情。” “既然我帮了你一次,你便欠我一次人情,这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周寒走到她身边继续说道,“而且没有我,鬼域八门今晚或许就会找到你。” “要我说几次,你……” “既然已经欠了一个人情,何妨再欠一次?把鬼域八门接的单子搅黄,也是一件挺有趣的事。”周寒仿佛没有看到余落霞一般,继续向前走去,“这里只有一家客店,反正顺路,走吧。” 见余落霞依然顿在原地,周寒继续说道:“为了躲开我而自残可不是什么好选择,修行者生病要比一般人严重的多。” 余落霞一跺脚,愤愤道:“怎么会有你这样的人!” “我本来就不是什么好人。”周寒嘴角微微扬起,将一瓶伤药与一块碎银子丢给余落霞,“关于那个交易,你可以自己考虑,我会等着你的回答。” 说完,他头也不回的大步离去。 他听得到身后那有什么东西破空而来的声音,以及余落霞带着愤怒口气的叫喊。 “我才不会收你的东西!” 周寒轻轻吐了一口气,快速转身,袖袍微动。 “送出去的礼物岂有还回来的道理?” 他的双手在空中一拂一挥,将伤药与碎银子原封不动的飞了回去。 余落霞便感受到了一阵寒风。 她不禁打了一个寒颤,身体开始不自觉的发抖。 她早已疲惫到了极点,此时忽然被寒气侵袭,连维持护体灵力都很艰难。 等她缓过劲来,周寒人已消失不见。 那两个事物正好落在她的脚边。 她简直不知道说什么好。 真是个混蛋。 她捡起地上的伤药和碎银子,沉默了一会,带着它们继续向前走去。 这里只有一家客店,是吧? 那么就去客店,把这些东西狠狠拍到他那张可恶的脸上。 ------------ 少年行 第三章 交手 周寒并没有说谎,这个小城只有一家位于中心地带的客店,因为这个小城地处偏僻,又没有什么风景,并不会有什么人来,这里的房间也空的很多。 余落霞来到客店,第一时间便想要找到周寒,把东西还给他,四下顾盼,却连一个穷酸书生样子的人都见不到。 准确来说,除了老板与几个店小二,她就没有看到其他人。 而到那个老板热忱的呼喊她需不需要一间房的时候,她才发现这里没有什么人的真正原因。 房间的价位,简直不要太高。 而如果不住店,看楼梯旁店小二的脸色,恐怕也不会让自己上去。 她摸了摸自己的荷包,不用掂量也知道自己应该住不起。 当初就不该把碎银子当飞蝗石打出去…… 余落霞咬牙,将一块玉佩放到桌上,老板仔细瞧了瞧玉佩的光泽,很满意它的成色,热忱的让小二给她去腾一间房。 说是腾一间房,实际上二楼几乎全是空房吧…… 而且说实在的,这里的环境实在是有些简陋,完全配不上这里的价位,如果不是这边的人看上去挺和善的,她都要以为这是一家黑店了。 余落霞跟着小二走上二楼,除了自己的脚步声,便没有听到任何其他的动静。 难道周寒还没有到? 正当她这么想的时候,一道白的有些发灰的袖口在转角处浮现。 然后她便看到了周寒那张脸。 周寒似乎很意外余落霞居然能够上来,脸上浮现了短暂的惊讶,然而很快便恢复了正常,朝她微微一笑,快速转身而去。 “站住!”余落霞大喝一声,在小二惊愕的目光下已是来到了转角口,身影一闪即逝。 小二揉了揉眼睛,还以为看错了,但地板的震动以及入暴雨般的脚步声告诉他,之前他看到的都是真的,惊的嘴巴好久都合不上。 下方传来老板的喝骂声:“人家一看就不是凡人,会修行手段怎么了,我们这店又不是没有接待过修行者。” 小二愣了愣,唯唯诺诺的回道:“那位姑娘……把我们地板踩裂了好几块。” 楼下沉默许久,老板的声音方才缓缓传来:“公子出手阔绰,只要不砸坏我的古董,这倒还算不得什么。” 一声脆响,好像有什么东西从二楼落了下去,然后碎裂。 整个世界安静了。 …… 余落霞的脚步很快。 她的步伐不快,但是频率很高,速度也快到了一个境界,在同年龄的修行者中已经是一流水准,如果不是身上还带着伤,或许还会更快些。 至少比周寒要快上一些。 只是听着后方战鼓一般的脚步声,他便能想象到那个姑娘现在正离他越来越近,说不定自己一转头,便能迎面撞上那张有点可爱的脸。 相比余落霞的步法,他的脚步很轻,便像是飘在空中,踏云而行一般。 但如果在这里被追上,再飘逸都没有任何意义。 余光瞥了一眼脚下那渐渐接近的影子,周寒在心中叹了一口气。 距离他发现余落霞开始逃窜不过十秒左右,对方却已经几乎追上了他。 按照年纪来说,自己应该比她大上一岁。 周寒到底有些少年心性,当发现同年龄段的少女居然在受伤状态下都能比较轻松的追上他时,心中还是有些受挫。 再过五秒,二楼的过道便到了尽头。 但或许下一秒,他的后襟便会被余落霞抓住。 目光瞟了一眼越来越近的那个房间,周寒眼中寒光一现。 “小心暗器!” 余落霞看到无数细小的,闪着细微光芒的小点,然后便感到一丝寒意,心中一惊,侧身避开,速度也慢了些许。 趁着这个机会,周寒一掌拍在走道上的木架子上,借力轻飘飘的砸入了一处房间。 那里的房门竟是开着的。 周寒不知道他刚刚借力的木架子上的那个花瓶对于这个小店来说有着怎样的意义,也不知道这个花瓶在他的推动之下已经变成了一楼的一堆碎屑,他只知道,在下一秒,余落霞便会追进这个房间。 房内布置极为简朴,没有过多的装饰品,普通的一张床,一张木桌,三张木椅,便是这里的全部。 周寒也不得不承认,这里的服务质量,确实配不上这个价格。 但这里至少还足够宽敞。 足够他施展自己的手段。 余落霞追入房间的第一眼,看到的便是洁白如玉的双掌。 掌上没有劲气,只有寒气。 只是看上一眼,便觉得无比寒冷。 余落霞来不及多想,双掌迎上。 被鬼域八门的人偷袭之后,她的伤势一直未能得到妥善的治疗,内伤虽然算不上极为严重,也已经影响了灵力的运转。 她已经做好了受伤吐血的准备。 但自己绝对不能输。 不能输给这种混蛋! 两股灵力相撞,却很快分开。 周寒凄惨的砸在墙上,束好的头发完全散开,看着便像是流浪的乞儿一般。 余落霞难以置信的看着自己的双手。 手上还有一层淡淡的霜意,证明刚刚的对碰确实存在。 自己居然……直接把他拍飞了? 她似乎看到了什么难以置信的事情,惊讶的问道:“你还没到二阶?” 周寒咳了两声,苦笑道:“何止,一阶都不算。” 余落霞紧张地走上前去,问道:“你没事吧?” “没事,只是丹田剧痛而已。”周寒捂着腹部,努力地挤出一个笑容,“余家大小姐,果然有些本事。” 瞥见他指间渗出的血液,余落霞也是慌了神,而丹田剧痛,更是修行者修为即将崩溃的前兆,她哪里还想得起自己追他的本意,上前急忙问道:“有什么我可以做的?” “这倒没什么,只是……” 周寒话音未落,已是快速一指点在余落霞的睡穴上,脸上浮现一个淡淡的微笑。 但这微笑在余落霞眼中,却是无比的可恶。 “请你先好好休息一下,剩下的交给我吧。” “相信我,明天一早醒来,你绝对不会怪我。” 余落霞咬着牙,眼前却是越来越黑,已是看不清那张可恶的笑脸。 然后,便是完全的黑暗。 ------------ 少年行 第四章 请君入室 将余落霞搬到床上,周寒长长的舒了一口气,将头发重新系好,看着依然带着愤怒表情的余落霞,露出了一丝笑意。 按照天道盟的标准,修行者被分为十个等阶,而他在自己的等阶上并没有骗余落霞。 前五阶分别代表修行者控制灵力的五个阶段,后五阶则是单纯的以修行者能控制的灵力总量进行划分,并且根据修行流派的不同而有些许差异。 灵力充盈气海,才算得上是真正的一阶修行者,而基于某种原因,他无法做到这一点,便不算拥有自己的等阶。 或者……自己算是最强的无阶修行者? 周寒这么想着,抹去脸上的冷汗,席地而坐,缓缓闭上眼睛,开始冥想。 他知道,此时此刻,鬼域八门的人应该潜伏在客店的周围,悄悄地窥视着他们。 他静静地调整着自己的状态,等待着他们的动静。 有的时候,闭上眼睛反而要看的更清楚些。 不知过了多久,他一直保持着端坐的姿势,看上去像是睡着了一般。 但实际上,如果周遭有一点点的动静,他都能以最快的速度作出应有的反应。 虽然眼睛依然闭着,但这整个房间,都在他的掌控之内。 比如现在正飘散在房间内的那股极淡的香气,想来应该是鬼域八门的迷魂烟,如果不仔细闻,还真的察觉不到。 不过鬼域八门使用的手段居然这么温和,这可着实出乎他的意料。 上一个冲上去救助余落霞的人,可是在中了剧毒的情况下被硬生生围攻致死。 或许是怕一不小心把余落霞给毒死了吧…… 鬼域八门对余落霞的方针是活捉,可给他省了不少事。 周寒眉头微皱,头渐渐垂了下去,却又似乎在坚持与睡意对抗,像啄米的小鸡一般不停点头。 窗外,一个黑影迅速翻入房中,确认周寒无法妨碍到他,迅速翻到床前,正要将余落霞抱起,却发现一双有神的眼睛正看着他。 他的反应极其快速,眼睛一睁一闭之间,已经退开数米。 然后他看到了一个光点,以及周寒淡淡的笑容。 房间里并没有灯光,窗外也没有月光照进,那么是什么东西在发亮? 光点忽然消失,他的身体骤然发寒,仿佛置身于冰窖之中。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迎接他的便是周寒的双掌。 一声轻响,他的身体斜斜飞出,落在窗边,挣扎着试图站起,身体却僵硬的无法动弹。 就像是被冰封了一样。 他的眼中满是惊惧。 作为鬼域八门新晋的绿名鬼,尽管他才是第一次出来执行任务,还在训练的时候,便已经对战过真正的五阶修行者,之前更是与同伴一同成功围杀一名六阶的修行者。 但现在,他却只能像一座冰雕一般,无法动弹。 哪怕是纯粹的水属性法宗修行者,也不可能有这么刺骨的寒意啊。 云雾渐散,窗外有淡淡的月光洒下。 他的眼瞳陡然收缩。 借着月光,他看到了房中的许多闪着晶莹光泽的小点。 那是一些圆润的小冰球,如果当弹珠打,或许手感会是极佳。 它们有的嵌在地板之中,有的悬在房梁之上,有的则随意的被挂在墙上。 他的眼瞳猛的一缩。 这些小冰珠上散发出的灵力,与现在正在他体内肆虐的那股寒气几乎一模一样。 在他的眼里,这些遍布四周的小冰珠都是潜伏着的恶魔。 月光照的到的地方便有这么多,那么整个房间呢? 没等他试图提醒他的队友,周寒已经出手了。 数枚小冰珠带着微风,飞向不同的方位。 这些小冰珠是他最引以为豪的手段,他起了个名字,叫做冰弹子。 这是他体内最纯净的北冥寒气凝结而成的,只属于他的法器,只要不去动它们,一个月也不会融化。 而他一天便可以制造四十余颗。 因为凝结手法与灵力数量的差异,看上去一样的冰弹子都有着细微的差别。 昏暗的房间中开出了数朵冰花,形成许多冰楞冰锥,带起的还有极细微的移动声,但很快便被新的寒冰凝结的咔咔声响淹没。 周寒微微一笑。 他一周前选定了这个房间,又在昨天在房中布置了无数冰弹子,既是如此,又怎么会让潜入房中的人有遁隐的机会? 有血滴落在地板上,发出啪啪的响声。 左面房梁之上传出哧哧声响,想来是毒针破风而来的声音。 周寒伸出手,在黑暗中一抓,一股奇妙的灵力在他掌心汇聚,准确的将那数枚毒针握入手中。 如果对方能洞悉他的手段,一定会大吃一惊,因为那股灵力明显不属于他,而是真正来自天地之间。 中州大陆的主要修行流派中,武宗以自己的身体驾驭灵力并为己所用,法宗以自己为媒介操控灵力进行战斗,不管是哪一种,灵力上都会带着使用它们的修行者的印记。 但周寒使用的灵力,是真正来自天地之间,就像是仙人的手段一样。 周寒嘴角浮现一丝微笑,一粒冰弹子从他指间飞出,笔直的嵌入黑暗之中。 一阵噼啪声响,无数冰粒簌簌而下,像下了一场冰雹,又像是正在倾塌的洞穴。 然后,一个人凄惨的落在地板上,发出一声闷响。 如果仔细看去,他的全身上下不知道有多少被锋利的物体割裂的伤口,看着甚是凄惨。 虽然他避开了大多数的要害,但也伤的不轻。 对方是鬼域八门的人,周寒自然不会掉以轻心,双袖翻飞,又是数枚冰弹子飞出,凝结成冰,将暂时失去战斗能力的两名绿名鬼暂时封锁。 短暂的安静后,许多细小的爆炸声响起。 月下的光影有着些许变化。 周寒知道对方有人踩到了他的冰弹子。 今夜真正又有着最大化杀伤力的冰弹子只有两颗,一颗用来突然发难,先发制人,一颗用来袭击梁上君子,这些批量扔着的冰弹子杀伤力极为有限。 但多了,也是能把人磨死的。 他拍了拍自己的衣服,依稀能摸出里面的那一堆圆形物体。 自从打算好赖上余落霞,他便每天积攒着各式各样的冰弹子,其中的一大半都用来布置房间,留在他身上的还有数十颗。 这里是他的世界,他为了今晚已经准备了一周。 就算是鬼域八门今夜前来的所有人齐上,也别想从他的身边把余落霞抢过去。 ------------ 少年行 第五章 驱鬼 屋内陷入了短暂的安静之中。 周寒感知着周围的情况,确定对方大概还有四人。 而空气中的毒烟成分似乎也变得复杂了些,不过应该没有什么伤害,不然他们不敢在余落霞依然昏睡着的情况下使用毒烟。 从一开始他便推断出,鬼域八门对余落霞的方针是活捉而不是刺杀,而且出手的还是门中最低品级的绿名鬼,这才敢放心的对鬼域八门的人出手。 但如果将他们杀死,说不定会给自己带来什么大麻烦,不是不得已便不下死手。 所以他在等待。 等待这些绿名鬼知难而退,放弃这第二次机会。 然而不知是他们初来乍到,头格外的铁,还是因为同僚的凄惨情况而感到愤怒,房间内的鬼影再度开始移动。 “还不放弃啊。” 周寒站起身,坐到余落霞身边,淡蓝的瞳色在黑暗之中仿佛闪着光芒。 他的目光盯向房中某处。 四枚冰弹子快速飞出,却在空中便直接绽放开来,翻起冰针无数。 黑暗中传来一声闷哼,然后便是此起彼伏的轻响,不知道有多少冰弹子绽放出了它们的光华。 想来对方也没有想到这冰弹子居然能直接炸开,被打了个措手不及,被这么多冰弹子伤到,相信即使是修炼肉身的武宗修行者,应该也暂时失去了战斗能力,刺客便更不用说了。 周寒摩挲着手中的三颗冰弹子,饶有兴致的看着眼前的一切。 黑暗并不能遮住他的眼睛,尽管他坐在房间内唯一的床上,遍布四周的冰弹子却是将他保护的很好。 对于行走在黑暗里的鬼来说,他们才是处于光明之中。 黑夜中的鬼影暴露在光明之下,便再没有任何威慑力。 周寒这么想着,将手中的冰弹子再次掷出。 似乎是感应到了什么,他眼中一抹厉色闪过,袖中气劲涌动,身上藏的所有冰弹子在这一刻全部射出。 空中响起一阵阵劈劈啪啪的声音,比春节时的烟花爆竹还要聒噪许多。 周寒知道,那是短剑切开冰弹子的声音。 这些冰弹子之中,有一些是只要遭受压力便会爆炸的类型,想来那名敢于直接冲锋的刺客也受了很重的伤。 如果对方是位将军,周寒或许会心中生出那么一丢丢的敬意。 但对方是名刺客,他便只觉得对方没有职业操守。 紧接着在他身前响起的破空声告诉他,那名绿名鬼几乎舍身的冲锋是为了什么。 他不仅挡住了飞来的冰弹子的攻势,还破开了地上的那些冰弹子,为他身后的同伴开了一条最近也最安全的道路! 周寒轻轻一笑,没想到刺客居然会用这么莽的手段,着实让他吓了一跳。 但这个房间中的一切,早已在他的掌握之中。 不管是谁,只要没有破局的能力,在这房间里便不可能杀死他。 周寒轻轻吸了一口气。 空气中的寒意更盛。 周寒的身边尤为如此。 他的身上结出了一层厚厚的霜。 他清啸一声,右手五指一合,化掌为刀,横劈而出。 他的右掌在瞬间便被寒冰覆盖,带着凛冽之意与来自黑暗中的短剑相撞。 一声脆响,那柄短剑断为两截。 不只是因为他的冰刀十分锋利,最大的原因,是对方自行让短剑脱手,失去支持的短剑才遭到切断。 而他的双掌一前一后,已经极为接近周寒的面门。 周寒的左手托上,拦在了他的双手之前。 他在邀请对方与他比拼灵力。 这是最为简单也最为粗暴的对战方式,谁的灵力更为雄厚,谁就能赢得比拼的胜利。 此时的周寒刚刚使出那一记手刀,绝对不可能这么快就将灵力调到左掌之上。 他有什么底气? 黑暗中的绿名鬼想到了这一点,便要收手。 但他却惊恐的发现,自己居然无法抽回手。 空气之中有着一股强大的吸引力,正在强行让他的双手与周寒的左掌相碰。 如果他强行收手,便会遭到自己灵力的反噬。 不能退,便只能硬上。 他的双掌先后碰上周寒的左手。 就在那一瞬间,一股刺骨的寒气顺着他的双手进入了他的体内,迅速蔓延开去,侵蚀着他的四肢百骸。 哪怕是经受过鬼域八门专业训练的他,都忍不住快要叫出声来。 此时的他只想里这只手越远越好。 此时,周寒的右掌到了,在他的胸口留下了一个带着寒霜的掌印。 那名绿名鬼不住倒退,直到撞到墙上,这才颤抖着滑坐而下,却是连扣动暗弩的气力都没有了。 几点细微的破空声在房中响起。 周寒的手中多了几支小箭,身上也多了几支小箭,不过他本人却没有一点忌惮箭头上会不会有毒的意思,随手把小箭一扔,带着寒意的声音回荡在房间之中。 “带着你们的人离开,下一次,便不是这么简单了。” 一些冰弹子凝结的寒冰渐渐融化。 还能动弹的几名绿名鬼活动片刻,沉默了一会后将重伤垂死的同伴们背起,从窗户跃出,迅速消失在夜色里。 直到确认他们的气息完全远去,周寒才松了一口气,看着身边的余落霞安稳的睡相,不免失笑。 然后他捂着腹部,冷汗不住流下,紧闭双眼,开始难以抑制的咳嗽。 咳嗽声越来越急促,好像要把所有的内脏都吐出来一样。 周寒一直都知道自己的这个毛病。 自从那件事之后,只要他动用天人道向天地借用灵力,便会受到这种来自身体内部的折磨。 他的身体与常人不同,无法承受突然之间涌入身体的大量灵力。 这不是他第一次发病。 却是最严重的一次发病。 他只能忍着,然后继续咳着,不管吐出什么,都得忍着。 他已经习惯了。 但这一次却是太痛了。 他挣扎着坐下床,在地上弓身侧卧着,身体随着咳嗽而剧烈颤抖,就像是水中游动的虾,弱小又无助。 以前那些个夜晚,他都是这么过来的。 这次怎么能输…… 想到那个来自中州城的玉佩,周寒咬牙坚持着。 “不过是再来一次而已。” 在这个夜里,白衣少年痛苦的咳着,望着窗外模糊的月光,在心里安慰道。 房间内的冰弹子们剧烈地颤抖着,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融化,不知道是不是受到了主人的影响。 …… 不知道过了多久,凄厉而沙哑的咳嗽声不再响起,房中亦是一片潮湿。 只余一片安静。 已经真正昏睡过去的周寒不知道的是,床上的余落霞此时已经坐起,怔怔地看着在地上的他,眼中隐隐有泪珠滚动。 ------------ 少年行 第六章 同行 周寒在阳光的照耀下醒来,发现自己身在床上,身边也没有余落霞的身影的时候,心中便有了片刻不安。 按照他原本的推算,余落霞应该要一直昏睡到辰时,现在太阳看上去才升起没一会儿。 他苦笑着坐起身,缓缓运起天人道。 通过天人道日积月累的聚集周围的灵力到自己身边,并在关键时候化为己用,这是他一直以来压箱底的招数。 聚集七天灵力,一次转化,造成的破坏力甚至不会输于一些高阶修行者。 但每一次使用,都会牵动他的旧疾,不到万不得已,他宁可将每天积累下来的冰弹子全部打出也不愿意全力动用天人道。 但是昨晚,他将自己的所有手段几乎都使尽了。 好在这一批绿名鬼已经全部被他重伤,短时间内他们也不可能发起第三次进攻,这段喘息的时间正好让他得到好好的恢复。 只不过现在对他而言,最大的危机反而来自余落霞。 他希望自己想的事没有发生。 但下一秒,他的幻想就破灭了。 余落霞端着一碗热粥进门,将粥放在桌上,见到周寒醒来,脸上露出如释重负的神情。 周寒心中不详的预感更盛,问道:“昨晚你没睡着?” “我练过闭穴的,虽然还是中招了,但醒的肯定比普通人要快些。”余落霞的脸上满是严肃,“倒是你,明明身上有这么严重的病,为什么还要为了赖上我去对付鬼域八门?” 周寒脸上豆大的汗珠滚落。 果然还是知道了啊。 他刚刚想做出解释,比如这个是昨天晚上被鬼域八门的人打出来的而不是什么疾病,余落霞的声音却是完全盖过了他。 “明明自己身体都这样了,逞什么强啊?” “我……” 周寒正想打断余落霞的话,却看到余落霞端着碗,直接坐到他的旁边。 他从来没有和女孩子离的这么近过—昨天晚上昏迷的余落霞不算。 余落霞用木勺舀起热粥,轻轻吹了吹,看这个样子像是要等粥冷些了喂进他的嘴里。 周寒忽然觉得好生别扭。 如果自己是个三四岁的小孩,堂而皇之的接受倒也没什么。 但现在绝对做不到。 他坐起身,认真的说道:“我没病。” “我昨夜看你咳了一晚上,血迹都还在那里,你说你没病?” 周寒还想继续解释,木勺带着充满暖意的粥堵住了他的嘴。 余落霞看着他那双瞪的老大的眼睛,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你这张脸一点威慑力都没有,可别想吓到我。” 她将木勺轻轻抽出,看着上面残留的米粒,很满意周寒的配合,说道:“就算我不懂医术,也知道你根本就病的很重。” “我没病!”周寒重复道,“这是伤。” “好好好,是伤。”余落霞看着他那张微微发红的脸,突然有了一种想去掐一下的冲动。 周寒的皮肤很是白皙,脸颊上的红色便格外突出,如果不是知道他是男的,说不定她会以为这是一位倾城绝世的美女。 见她还要帮他喂粥,刚刚一时不慎丢弃了些许尊严的周寒立马拿过粥碗,说道:“我这伤很久前就有了,咳嗽停了自然就会好。” “你这不是好,是放任。”余落霞将木勺递给他,见他确实看上去精神不错,也放心了些,郑重说道,“不管是伤还是病,就得治。” 周寒无奈的看着眼前的这个姑娘。 为什么一直纠结着这个啊? 按照他的调查,余大小姐应该不是这种婆婆妈妈的人啊。 “你之前不是说要当我的同伴去天道盟吗?” 周寒一愣,然后心中归于平静,点了点头。 他知道自己的目的应该达成了,虽然不是自己期望的那个方向。 余落霞伸出三个手指在他眼前晃了晃,以极为认真的语气说道:“鉴于你帮本姑娘挡下了鬼域八门的袭击,我就答应你吧,但是~你得答应我三个条件。” “但是”这两个字被拖得很长。 想来不会是什么好事。 周寒吃了一口粥,与余落霞的目光相对,说道:“说说看。” “第一,我不可能滥用父亲的权力,到了中州城,一切都靠你自己努力。” “果然是天道盟教出来的。” 周寒在心里摇了摇头。 不过,来日方长,谁知道这一路上自己能不能让她改变主意呢? 说不定一场苦肉计就搞定了。 这么想着,周寒点头表示同意。 余落霞有些讶异于周寒答应的这么快,心里颇为自得,心想以理服人就是方便,不由得更是兴奋,说道:“第二,到了天道盟,你第一时间给我去百草殿接受治疗。” “不要想着推脱,我和傅叔叔很熟的,到了中州城,我绑也把你绑了去。” 周寒面露苦笑。 原来是这样啊。 不过他这个旧疾很特殊,想来就算是百草殿的殿主,也不一定能治的好。 他本身就不是一个普通人。 但听到余落霞的这个要求,他的心中还是有了一丝暖意。 奶奶死后,已经很久没有人关心过他了。 这种条件,凭什么不答应呢? 余落霞脸上浮现一抹微笑,继续说道:“这第三点可比之前两点简单多了。” “愿闻其详。”周寒微笑道。 “第三,是本姑娘邀请你与我同行,而不是自己死皮白赖的凑上来,明不明白?” 周寒当然点头。 对他而言,这两种方式本身便没有什么区别。 不说同伴,就算是作为随从,他也能很轻易的反客为主。 但前者相比后者,确实有人情味多了。 他不讨厌这种感觉。 更何况手中的粥还散发着温暖的气息。 他伸出手,说道:“那么,多谢余大小姐了。” 余落霞轻轻与他握了握手,郑重说道:“叫我落霞就可以了,大小姐这种称呼,太娇气。” 周寒微笑道:“好的,余大小姐。” 余落霞脸颊微鼓,明霞棍在指间轻灵跃动。 周寒将粥一饮而尽,站起身说道:“若是你承诺不把我当一个病人看待,改个称呼也不是不可以。” “你果然很讨厌。”余落霞从他手中抢过碗和木勺,面带笑意嘟囔着。 “但你不是坏人。” ------------ 少年行 第七章 出山 “说我不是坏人吗?” 目送余落霞离开房间,周寒喃喃地重复着这句话,脸上不自觉的出现一抹笑意。 不是坏人,不代表就是一个好人。 他一直认为自己处于好与坏的中庸地带。 而根据不同的人不同的立场,他们眼中的好与坏对他来说并没有什么参考性。 但被其他人说是有好人的倾向,他还是有些开心。 毕竟这是第一次。 不过为了把余落霞栓在自己身边,他花费了大量的财力与精力布置了这个客店中的局,为此还去将附近万风山的贼窝给打劫的一干二净,又将贼首卖到了衙门里,现在回想起来,他还是感到一丝羞愧。 他忽然觉得,自己貌似被余落霞带偏了些。 他起身,做了几个简单的动作,确认自己身体没有什么问题,这才开始看向四周。 昨天夜里的激战之后,冰弹子所化的寒冰因为失去了他的控制,早已融化成水,不知道楼下的房间漏了多少,那些残留的血迹明显已经被擦过,但却没有处理干净,红色的痕迹在地板上很是显眼。 想来她也是第一次处理这种事情吧。 周寒微笑想着。 他注视着床前残留的血迹,心想果然还是应该去治一治吧。 他握住系在脖子上的玉佩,在心里默默下定决心。 等到找到他要的答案,还是该去治治。 像刚刚这样让事情脱离自己的控制,可不是什么好事。 …… 鬼域八门对余落霞的第二次行动被周寒挫败,想来一段时间之内这个小队无法对他们造成有效的威胁。 但是却有一个更大的麻烦找上了他。 刚刚下楼,他便看到老板皮笑肉不笑地看着他,然后开始了婉转的长篇大论。 具体的内容过于繁琐冗杂,他根本就没有用心听,但是重点却是把握的十分清楚。 他不知道这个小店中居然会有前朝的古董,更不记得昨天自己有打碎一个花瓶。 而且以他对这个老板的了解,他是能宰一笔就宰一笔,却又游离在道德准则边缘的那种类型。 他松了一口气,迅速抓过余落霞,在老板与店小二惊愕的眼神中奔驰而出,眨眼间便不见踪影。 店里的人懵,被他拉着的余落霞更懵,直到过了街道拐角才反应过来,挣脱拉着她手腕的手,带着责备的语气问道:“为什么要逃?就算我们没有打碎他的古董,也可以好好解释啊?” 周寒确认老板没有追上来,说道:“这家客店的价位本就不合理,在我讨价还价之后,也比同水平的客店贵上二三分,如果我们真的和他解释,就算是假的也能被他说成真的,然后再从我门手上套些钱出来。” 他将玉佩交还给她,继续说道:“我包了客店,他昨天收了你的玉佩却没有交还,便已经毁了约,那还和他讲什么信义?” 余落霞蹙着眉,总觉得有些道理,又觉得好像又没什么道理,不过看到自己的玉佩回到自己手上,还是露出了微笑。 她这才发现了一些事情,奇道:“你怎么把它拿回来的?” 周寒心想当然不能和这个有些死脑筋的姑娘说是偷来的。 “我用眼神警告他,他便偷偷还给了我。” 余落霞不明白为什么老板是将玉佩交给周寒而不是她,眼神中带了些许困惑。 如果自己把实情托出,说不定余落霞会直接翻脸,抽出明霞棍就是一顿暴打,而自己暂时还没能聚起天人道的灵力,绝对抵抗不住。 他转移话题道:“说起来,我给你的药你用了没有?” 余落霞这才想起来这档子事。 昨天她就是因为要把周寒给的东西还给他,才追进了那家客店。 周寒继续说道:“你的内伤不算太严重,那药刚好对症。如果要还我的话,到了中州城再说。” 余落霞心想正是这么个事。 这时她才想到了一个自己忽略许久的问题。 为了躲避鬼域八门的追击,她慌不择路的在山林之间逃亡,运气好才找到了这个不知道在哪里的小镇。 那么,中州城在哪里? 周寒看着她呆住的样子,挑眉道:“你不会不认识去中州城的方向吧?” 余落霞涨红了脸,硬撑道:“难道你知道?” “我没去过中州城,当然不清楚它的具体位置。”周寒微笑道,“但大致的方位我还是辨的情的。” …… 小镇外群山环绕,只有几条山间小路能连通外界,山便成了这里最多的风景。 万风山便是其中显眼的那一座。 此时正是初春时节,万物复苏之时,山中的生灵也都纷纷向世界展示自己的存在,并不在乎究竟有没有人欣赏。 行走在万风山的小路上,余落霞感受着周围的鸟语花香,感到许久未有的放松。 她甚至觉得百草殿的百草园都没有这么美丽。 周寒静静地跟在她旁边。 这条小路是他选出的最佳选择。 不是因为这里的景色好,而是因为这里有山贼。 前些天他来过一趟之后,不知道他们还剩下多少人。 最好能遇上一个。 正当他这么想着的时候,他们迎面撞上了一名山贼。 “真是得来全不费功夫。” 周寒朝山贼微微一笑。 那名山贼看清了周寒的样貌,仿佛见了魔鬼一般,转身便要逃跑。 周寒手中一粒冰弹子射出,他便摔倒在灌木上,被树枝割出不少伤口,却依然挣扎着试图逃离。 在余落霞诧异的眼神注视下,周寒来到他身边,像提小鸡一样把那名山贼提了起来。 “我想你应该认得我,带我们走出这片山脉,否则……你应该记得你们老大,嗯,是碎成三块还是四块来着?” 周寒做出认真思考的样子,平静的扫视着这名山贼。 想起前些天山寨中的惨状,山贼的腿止不住的颤抖着。 那颗在周寒手中反射着阳光的冰弹子,在他的眼中与冥界的使者没有什么两样。 除了答应,他还有什么选择? 就这样,他们有了一个合格的向导。 ------------ 少年行 第八章 入林 群山连绵,如果真的让周寒与余落霞自己摸索,不知道要多久才能走出去。 进来容易,出去难。 在这一点上,周寒挺佩服余落霞的。 被鬼域八门袭击后居然没有崩溃,也没有因为父亲的护卫陷入困境而犹豫失去逃脱机会,而是拼尽全力求生,这才来到那个小镇,这种决断与毅力可比那些只知道炫耀家世的二世祖要强得多了。 当然,自己这个跟在后方暗中观察的就不说些什么了。 他们抓来的这个向导对于山里的路还是很熟的,到目前为止,他可以感觉的出来,他们正在慢慢接近山外的世界。 山贼不可能只盘踞在山上,销赃也需要外面的门路,这向导还真抓对了。 “他好像很怕你?” 听到余落霞的问话,周寒将手中的冰弹子放回袖中,点了点头。 “为什么?” “我把他们山寨给挑了。” “为什么?” 两句都是为什么,但后面那句明显要比前一句惊讶得多。 “当时没想到那家客店的价格这么黑,就去找他们借点钱。” 余落霞很是无语,严肃的说道:“你这和他们有什么区别?” 周寒大概能明白余落霞为何会生气。 一直在光明环境下下成长的鲜花,怎么能忍受泥潭的污浊? “他们洗劫山里的村镇,逼迫他们每月缴纳供费,所得的都是不义之财。既然如此,我将它们取回也是理所当然。” 余落霞只觉得好生荒唐,思考良久后说道:“反正总是不对的。” 周寒一笑置之,并没有要解释的意愿。 他的目光移向山林的某处。 无数绿叶将阳光分割成无数块光斑,也让他们的视线无法伸得太远。 但他很确定,那里有人,而且不止一个,跟着他们已有一段时间,而那股感觉,他在小镇里也曾短暂的感受过。 他们身上的气息,与鬼域八门那几名绿名鬼有些相似。 为了避开他们,他才选择由山贼带路而不是原路返回。 他不知道对方是谁。 但绝对不是鬼域八门的人。 鬼域八门虽然身处黑夜之中,它的信誉有的时候要比名门正派还要高上不少。 “他们在一个任务中派出一个小队,就绝对不会派出第二队,因为鬼域八门也是要脸的。” 那个家伙虽然不怎么着调,说过的这句话还是值得相信的。 那么……那会是谁呢? 一颗冰弹子在他的掌心汇聚,在阳光下显得格外透亮。 他陷入了思考。 …… 不知不觉间,夕阳已经落到山的另一头,快要消失不见。 后面的那些人依然在尾随着,与他们依然保持着一定的距离。 据那名山贼说,再走半个时辰左右,便能走出这片山域。 看着渐渐昏暗的天色以及身旁余落霞带着担心意味的脸,周寒提议先在这里休息一晚,明早再出发。 很快,月色便笼罩了山林。 在山中采了些野果充饥后,周寒朝那名山贼招手,让他过来一下。 这名山贼早已没有平时鱼肉乡里的气势,就像是一只待宰的羔羊,瑟缩着不敢靠近。 周寒不等他有所反应,直截了当地说道:“现在也用不上你了,有多远滚多远。” 山贼如临大赦,拔腿就跑,不知是因为兴奋还是害怕,险些从山上滚落,以自己最快的速度消失在周寒的视线里。 余落霞被动静吸引过来,心知如果让他留下,说不定会对他们不利,但少了一个人,她总觉得心里更慌了。 周寒忽然感觉自己的衣袖被人拉住了,转头一看,果然是余落霞。 他也是吃了一惊,没想到这位余家大小姐……居然怕黑? “第一次在野外过夜,不习惯吗?” 余落霞不知道该回答什么,如果直接说明自己怕黑估计会被周寒笑话,但这周围黑漆漆的一片……真的好可怕,而这里能相信的活人……就只有那么一个。 她嘴硬道:“怎么可能?我只是好奇,你为什么要进天道盟。” “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周寒微微笑着,轻轻把衣袖从余落霞的手中扯出。 “我去看看附近的情况,你待在这里,不要乱跑。” 说完,他进入山林之中,很快便不见踪影。 余落霞呆在了原地,良久以后愤愤一跺脚,低声嘟囔道:“怎么这样啊。” 然而她却没有注意到,在她问出那个转移话题的问题之时,周寒的表情有了片刻的不自然。 直到很久以后,她才知道了那个答案,但那个时候的她,可能更加不愿意知道答案。 …… 周寒穿行在密林之间。 对于余落霞的安全,他并不怎么担心。 在他们休息的区域,他早已撒上了不少冰弹子,暗合阵法之意,对方想要抓走余落霞也得费一番功夫,足够他回去救援。 他的步伐渐渐放缓,呼吸与窜于林中的微风相和,仿佛自身便是这里的一部分。 相信就算是意宗流派的大修行者用意念探查此地,都无法察觉到他的存在。 一片叶子被风吹落,从他的眼前落下。 他离那些不明身份的人只有几棵树的距离。 山林已被夜幕笼罩,显得愈发黑暗,对他而言反而更好。 对方不一定能看见他,他却一定能看见对方。 看见不一定需要看到,通过气息判断也一样。 “是谁!” 一声暴喝响起。 周寒微微一愣,依然靠在树后,没有动弹分毫。 树叶被翻动的沙沙声不绝于耳,但他确定对方没有发现他,只是在诈。 他看向刚刚出声的人,眉头微挑,眼神顿时变得极为有趣。 他悄然后退,却在不经意间踩断一根树枝。 在发出声响的一瞬间,他的身形快速窜入密林之中,而下一秒,另一道身影便紧随其后。 周寒在空中猛然转身,与袭来的人影正面相对。 一颗冰弹子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他的手上,飞袭那人面门。 面对突如其来的反击,那人却并不在意,右手勾住上方树枝一荡,将自己甩出,并稳稳落在一处枝桠上。 他居高临下的看着周寒,喝道:“阁下究竟何人?” 周寒用像看白痴一样的眼神看着树上的那个家伙,说道:“陆临溪,有意思吗?” ------------ 少年行 第九章 朋友 被直接喝破身份,陆临溪的脸色顿时就僵硬下去,索性将面罩扯下扔在一旁,没好气道:“认出来也别说出来啊!有意思吗?” “我觉得有意思啊。”周寒回敬道,“而且还不是你先装的?” 陆临溪从树上跃下,说道:“那就扯平了?” “算吧。”周寒看着眼前这个家伙,说道,“那么你是不是应该解释一下,你为什么在这里?” …… 周寒的履历如果放到天道盟去,那是绝对的干净,因为修行者的登记名册中压根就没有这个人名。 直到去年冬天,他才从那个小屋中走出,背起行囊踏入世间。 他不像同时期出现在世间的那名无岸剑峰大弟子那样声名远播,而是如一尾入海的游鱼般销声匿迹。 像许许多多行走在修行之路上的人一般,没有掀起一丝波浪。 但默默无闻不代表毫无作为,习惯一个人不代表没有朋友。 陆临溪就是他结识的第一个朋友。 虽然这个朋友……实在是聒噪了些。 “你知不知道,余家大小姐被鬼域八门盯上的事?” 周寒无奈的瞟了一眼正凑过来悄悄说话的陆临溪,心想明知故问有意思吗。 陆临溪见他没有反应,笑容变得促狭了些:“本来本公子就是听到这个传闻,专门前来助美人一臂之力,没准还能一亲芳泽,没想到啊没想到,你这个美的跟娘们儿似的家伙居然先下手了,啧啧啧……” “别以己度人啊。”周寒挥手打断了他的调侃,“我可不是你这种闲的没事的家伙。” “我懂,你自己都长成那副德行,自然觉得女子都是些庸脂俗粉,但那小姑娘确实长得不错,被好事的家伙称为天道盟的明珠,我看你在这方面挺迟钝的,也需要锻炼,要不然,试试?” 周寒看着他,没有说话。 陆临溪一摊手,无奈道:“得,那你又为什么赖上了这位大小姐,我可警告你,余副盟主的齐天一棍已经许久没有出现在江湖上了。” 周寒不免失笑,说道:“既然如此,现在余大小姐已经脱离了危险,你可以离开了。” “离开?”陆临溪瞪大了眼睛,仿佛看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东西,“本公子带着几个护卫翻山越岭而来,就这么回去岂不是太丢人了?” “所以你就尾随其后?”周寒白了他一眼,说道:“有我在,还有你什么事?” 陆临溪摇了摇手指:“这话可不对啊,多一个人多一份力量,就你着柔弱的身板,恐怕连人家都打不过。” 虽然这是事实,但周寒是绝对不会承认的。 他也没有想到陆临溪居然用这种荒唐无稽的理由来试图加入他们。 要是正常情况,他绝对把这货踢开,还能少一个变数。 但现在情况不一样。 从陆临溪的话中可以看出,余落霞被鬼域八门盯上并不是什么秘密。 他总觉得有些不对劲。 鬼域八门是不可能将自己的行动随意公布的,那是对自己信誉的一种践踏。 但他们还是这么做了,那是为什么呢? 他掌握的情报实在是太少,而且他的天人道还未能聚集起足以自保的灵力,那么加一个人,或许会好些。 陆临溪的实力,他也是见过的。 “一路上你得听我指挥。”周寒看着他的眼睛说道,“能做到吗?” 陆临溪眼前一亮,那里有不答应的道理,连连点头。 他身后传出一阵骚动,周寒认得出,那便是之前他感受到气息的那几个人。 他们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陆临溪的身后,为首那名男子脸上颇有为难之色,用只有陆临溪能听到的细小声音说道:“少当家,您不是……” 陆临溪回头看了他一眼,眼中警告意味很是明显。 “是,小的逾越了。” 陆临溪伸出手,朗声道:“你们可以回去了,告诉老爹,我就不劳他多费心了。” “少当家,这……” 陆临溪咬牙道:“如实告诉那个老头子又没有关系,我可不是京城那位陛下那种胡闹的人。” 他的这句话没有压低音量,不论是周寒还是他身后的随从,表情都变得极为精彩。 人界这一任的人君,是高阳皇室的一朵奇葩。 自从去年继位之后,那位就一直流连青楼,而且去的比回自己寝宫还勤,有一次因为太过放纵,还是被侍卫抬回宫里的,这件事的知名度甚至可与无岸剑仙一剑斩塌半座圣阁比肩。 而且听说,他已经很久没有上朝了,没人知道这位到底在深宫之中干些什么。 而天道盟的武宗殿殿主拜访京城时,也吃了闭门羹,据说原因是陛下嫌他长得不好看,还把原话贴在了皇宫正门之外,给了天道盟大大的难堪,令的不少大臣恨不得撞死在宫墙上。 这种人君放眼整片大陆的历史,都绝对找不出第二个来。 即使他在圣皇冢中似乎悟出了某种王道,成为了高阳皇室传承历史中第五位王道掌握者,依然没能拯救他那糟糕的风评。 如果不是数十年前那场大乱导致高阳皇室人丁寥落,和一脉单传没什么区别,加上目前宰相申渐稳定着朝局,或许早就冒出一堆不论真假的王爷起兵反叛,相信成功率还会出奇的高。 将自己与那位相提并论,已经算是及其恶毒的自嘲了。 “你们还不走,是想留下来蹭饭吗?” 那名男子还要再劝,终究还是没有说话,朝其他人一挥手,一行人快速消失在密林之中,短短数秒便找不到任何踪迹。 周寒饶有兴致的看着这一幕。 这些人的身法,恐怕比鬼域八门的那些绿名鬼还要快些,恐怕只有一流的宗门或是大家族才能让他们心甘情愿的做随从。 当年这货就跟自己吹牛道自己是某个大家族的公子爷,现在看来或许真是如此。 陆临溪目送他们离开,深深的松了一口气,攀上周寒的肩膀,笑道:“好了,周兄,余大小姐在哪,我都迫不及待想去见一见了。” ------------ 少年行 第十章 是夜 “你怎么才回来啊?” 周寒刚刚回到之前与余落霞分开的地方,便听到了这么一声带着哭腔的埋怨。 余落霞后背紧紧贴在树上,眼中泪光盈盈,死死的盯着插在身前不远处,借着月光充当照明的明霞棍,就像一只受惊的小兽,见到周寒出现,紧绷的身躯骤然放松,像行走多日终于看到明灯的旅行者一般跑了过来。 周寒来到她身边,面色有些复杂,轻轻咳了两声。 余落霞却没有听出其中的意思,拉住他的衣袖,带着哭腔的话语听着很是幽怨:“下次不准丢下我!” 周寒知道这是她心中害怕太久之后的反应,就像他如果掉到河里,看到一根浮木也会拼了命的去抓。 问题是,这场面确实亲密了些。 周寒一转头,果然看到陆临溪那玩味的笑容,试图挣开余落霞的手,她却握的更紧了些,大有要挣脱先把衣袖留下的意思。 周寒无奈,只好直接指了指身后。 “干嘛?” 余落霞顺着周寒指着的方向看去,却看到一个并不认识的年轻公子,而且脸上的笑容怎么看都那么不舒服,想到自己现在还抓着周寒的衣袖,还都被这人看了去,脸上顿时烫的和发烧一般,连忙放手,急切的问道:“这是谁?” 不等周寒回答,陆临溪迅速站到她身前,模样要多端正有多端正,行了一个标准的见面礼,说道:“初次见面,在下姓陆名临溪,听闻小姐被奸人盯上,在下一腔热血,岂能袖手旁观,专程前来助小姐一臂之力。” 余落霞只觉得这人好生奇怪,将询问的目光投向周寒。 周寒沉吟片刻,说道:“他是我的朋友。” 余落霞愈发好奇,说道:“你还有朋友?” 话刚刚出口,她便感到了不妥,摇头补充道:“我不是这个意思啊,只是觉得,你很难交到朋友。” 周寒心想好像确实如此。 他与陆临溪结识也算是一次意外,而且是互相算计的意外,连他都不知道最后的结果会让双方成为朋友。 想都不用想,他就知道陆临溪现在应该在嘲笑他。 余落霞问道:“你们是怎么认识的啊?” 周寒看了看天色,说道:“该睡觉了,明早还要赶路呢。” …… 余落霞毕竟是中州城里长大的,从来没有野外露宿的经验,眼见周寒与陆临溪一人找了一棵树,枕树而眠,想要有样学样却始终觉得地上的虫子太多,心里怎么也过不去这个坎,想要求助却发现陆临溪已经沉沉睡去,呼噜打的震天响,只能去找周寒。 周寒的睡眠与常人不一样,他需要不停冥想来维持天人道对周遭灵力的感觉,余落霞一接近他便醒了。 他大概猜到余落霞为什么找他,将外袍脱下递给她,让她当垫背使。 这个方法最简单,也最有效。 余落霞却犹豫的没有去接,说道:“初春天凉,你……” 周寒打了个哈欠,说道:“你见过与冰为伍的人怕冷吗?” 余落霞点了点头。 周寒无奈道:“我没有自残的习惯,放心吧。” 余落霞认真的想了想,最终还是决定在地上将就一晚,将外袍推还给周寒,找了棵看上去比较顺眼的树,学着周寒的样子躺了下去。 周寒看着她那副纠结的样子,将外袍重新披上,无奈的摇了摇头。 相信明天就能看到她顶着两个大黑眼圈的样子。 他重新闭上眼睛,让自己全心全意的融入自然环境之中,不断吸引着空气中的灵力聚在身边。 他的天人道未得其法,一切修行全是靠着自我钻研,竟也给他弄出了一条可以走的路来,也因为此,他聚集灵力的效果非常缓慢,他之前对抗鬼域八门绿名鬼时的爆发,也是七天不间断积聚的产物。 想要有足够的底气对抗强敌,还得等上三五天。 在闭上眼睛的那一瞬间,他便进入了冥想状态。 不知过了多久,他听到了一声问候。 这声音轻而清脆,似乎生怕把人吵醒,又像是一种试探。 “周寒,你睡了吗?” 周寒心中暗笑,直接脱离冥想状态,睁开眼睛。 能做到这一点的,整片中州大陆或许都没有几人。 “你果然没睡着啊。” 听到回应,余落霞也吓了一跳。 她只是看周寒好像在动,下意识的问了一句,也没指望他真的醒着。 毕竟不是谁都像现在的她一样难以入眠。 她有些不好意思的挠头道:“吵醒你了吗?” “算是吧。”周寒微笑道,“所以,叫我什么事?” 余落霞脸上一红,连连摇手道:“没事,你睡吧。” “把我叫醒,然后又让我继续睡?”周寒似笑非笑道,“这般吊人胃口,真的好吗?” 话是这么说,他还是直接把眼睛闭上,干净利落的再次进入冥想。 相信这么有了这么一出,这个晚上就清净了。 果不其然,余落霞顿时就被噎住了,却也知道确实是自己理亏,没有过多在意,躺下继续睡觉。 周寒有些讶异。 按照他托人收集的情报,余落霞受到这种对待,肯定会有些小脾气,至少也该轻哼一声以表不屑。 但现在却是什么动静都没有。 看来这次的经历也让她成长了不少。 不过他觉得余落霞似乎真的想问他一些事情,但被他直接堵了回去。 “算了。” 周寒继续与周围的灵力建立联系,不再想这回事。 想的太多,有的时候反而是件坏事。 更何况,现在他只需要和余落霞一同安全到达中州城便好,至于其他的,到了中州城内,他自有办法。 不过,还是不要和她关系太好为妙,中州城内并不是一片太平,那位老盟主已经在中州城楼上眺望了四十多年,不知道还能站多久。 若是与余家真正的绑在一起,在目前的局势中或许是弊大于利。 周寒这么想着,呼吸渐渐平缓下去,天地间的灵力也渐渐聚集在他身边。 虽然不多,速度也很慢,但至少没有散失。 淡淡的灵力聚在他的身边,为他盖上了一层薄薄的衾被。 一夜无话。 ------------ 少年行 第十一章 三人行 落木镇地处中原,背靠群山,人口虽不算多,却也有欣欣向荣之相。 正所谓靠山吃山,许多百姓会将山货卖给商人,这些在这里再寻常不过的东西到了大城市,可能卖上一个极好的价格。 他们丝毫不担心在山中可能遇到妖物从而丢掉性命,天道盟虽离此地千里之远,但所有的平民百姓都明白,这个庞然大物会一直守护着他们,无论相隔多远。 天尚未破晓,刘三便提着斧头进了山,开始了一天的工作。 他很清楚,只要他勤奋一点,不光能满足自家的柴火需求,还能将多出来的柴卖个好价钱,于是每天都起早贪黑,街坊都笑他是个公鸡,天还没亮就兴奋的不得了。 今天也不例外。 但刚刚走进熟悉的山中,便看到了三个人影。 他很是诧异。 平常都是他一个人悠闲地砍柴,许久才会有人经过。 今天居然有人比他早? 看着那三个人来的方向,他才确定,他们不是进山的,而是从山里出来的。 对方离他还有一段距离,光影斑驳,他看不清来者的脸,却能听到一个爽朗的笑声传来。 那笑中没有丝毫的掩饰,也没有刻意压低音量,便是绝对的快意,还带了些嘲笑的意味,对他来说便很是提神。 他记得很清楚,老张被罚跪搓衣板的时候,他的笑声就是这样的。 “不许笑!” 这是一个清脆的女声,婉转如莺,却带着羞愤意味。 那个笑声的主人再次发声,只是变得瓮声瓮气了许多,学女人的声音到有几分韵味:“‘周寒,你睡了吗?’哈哈哈。” “陆临溪!” 似乎是什么东西撞到了树上,发出沉重的闷响,远方的绿叶簌簌而下,将他的目光完全吸引了去。 “虽然你余大小姐家学渊源,可想打中我,还早了几年。” “你这家伙怎么比周寒还讨厌!” 那两个声音依旧断断续续的传入他的耳中。 他想知道发生了什么,忍不住便侧耳倾听,猛地回想起来自己还是应该砍柴,拿起斧头开始一天的忙碌,却还是忍不住听着那边的动静。 第三个声音在这时出现。 “临溪,收敛一点。” 这第三个声音是男声,如清泉般悦耳,仿佛听着便能让人的心灵沉静下来,刘三挥舞斧头的速度不觉渐渐慢下。 “周寒,你是觉得我学的不像吗,相信我,我学你的反应一样惟妙惟肖,毕竟我可不向你那样不解风情……停,把你那冰弹子收回去,还有余大小姐,我认错还不行吗,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如何?” “哼。” “他就是这种人,习惯就好。” 一棵树轰然倒下,发出巨大的声响。 刘三这才发现自己已经将树砍倒了。 远处传来一声轻噫,然后便没有声音传来。 他有些可惜,但觉得听了一部分也是不错,将被砍倒的树处理后,准备向下一棵树发起进攻。 砍到一半,他才发现那三个人离他已是极近。 “这位兄台?” 刘三愕然望去,却看见一张美的如从画中走出一般的脸,一时不知如何作答。 “请问山外可有人家?” 刘三嘴依然合不拢,有些颤抖的指向山外落木镇的方向。 周寒微微一礼,道:“谢谢。” 他走回林中,刚才的那几个声音再度响起。 “这么说,真的走出山了?起早贪黑果然事半功倍!” “明明是你一宿都没怎么睡,才被迫起早贪黑的吧。” “至少我不像某人一样装睡偷听。” “你还记着仇啊,大小姐,这样可是许不到好人家的。” “这和你可没关系!” “好了好了,到了山外,你们再吵不迟。” “也是,先出去再说。” “周寒你不厚道啊,居然都不劝架。” “你们吵你们的,和我可没关系。” “你这家伙啊……” 声音渐渐远去,山林又复沉寂,朝阳缓缓升起,仿佛却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般。 刘三依然瞠目结舌的站在原地,差点连手中的斧头都落在地上。 他敢肯定,自己的一生中从来没有见过这么美的人,比家中的娘子更不知道美到哪里去了。 “是……仙女吗?” …… 周寒不知道自己在那个樵夫眼中被看成了什么,就算知道或许也不会在意,毕竟不是第一次了。 此时的他们已经来到了落木镇中。 正是清晨时分,晨光熹微之间,街上已有了不少小贩。 三人穿行其间,颇为怡然自得。 余落霞自从知道自己成为鬼域八门的目标后,很久都没有这么放松了,看到正出锅的包子,之前只靠野果充饥的肚子顿时有了反应。 她摸了摸口袋,不好意思地将目光投向周寒。 周寒想了想,将目光投向陆临溪。 陆临溪难以置信的看着他,说道:“为什么是我?” “你身上不可能没有钱。” “不是,就几个铜板的事情,为什么找我?” 周寒看着他说道:“我的钱都花在一个客店里了,现在囊中羞涩。” 陆临溪咬牙道:“我信你个鬼,说实话。” 周寒说道:“当初你要加入的时候怎么说来着?” 陆临溪用手指指着他,愤愤道:“记仇,太记仇了,不就是说了几句实话吗?” 话虽如此,他还是将三人份的包子都买了回来,在心中默默的叹了一口气。 几个包子的钱对他来说简直不要太小,但这两个家伙合伙坑他,有第一次就绝对会有第二次。 他忽然有些后悔之前突发奇想的那个选择了。 不过,谁让他们是同伴呢。 陆临溪将一个包子送入口中,目光转到走在自己前面的周寒身上,然后飘向余落霞,逐渐眯成缝。 “人家这么关注你啊,我就不信,你真的没有动心?” 三两口将包子吞下,陆临溪快步上前,说道:“既然要回中州城,是不是得先弄明白,怎么回。” 周寒看着他,说道:“镇里应该有马可以买。” 陆临溪忽然有一种不好的预感,说道:“还是那个理由?” 周寒微笑点头。 ------------ 少年行 第十二章 马蹄疾 马蹄踏在柔软的草甸上,激起露珠一片,仿佛声声战鼓。 和煦的春风拂来,带来阵阵暖意。余落霞沐浴在这春风中,兴奋的策马奔腾着。 “等一下我们啊。” 陆临溪试图追上余落霞,无论怎么努力,就是无法追上,看着一旁悠哉悠哉却能与他齐头并进的周寒,只能暗骂一声还有没有天理了。 周寒的确很闲。 根本不用他进行控制,马儿便仿佛知道他的想法一样,调整着自己的奔跑速度。 “周寒,你就不担心鬼域八门还会出手?” 陆临溪指着前方已经渐渐在他们视野中变小的余落霞,说道:“现在要是他们设下埋伏,我们可来不及救援啊。” 周寒瞟了他一眼,说道:“鬼域八门至少还是信誉为重的,两天时间不足以让他们完全养好伤势,倒不需要担心。” “不过,你说的倒也有点道理,先走一步。” 说完,周寒拍了拍马儿的脖子,马就像心领神会一般开始加速,将陆临溪甩在后面。 “没义气。” 陆临溪无奈继续与自己身下这匹马做起斗争,心想明明你是市场里最顺眼的那匹,怎么就这么慢呢。 …… 余落霞听到身后渐渐清晰的马蹄声,讶异转头,笑道:“居然追的上啊。” 周寒让马与余落霞驭马的速度平齐,说道:“一般。” 余落霞白了他一眼,嗔道:“自恋可不是谦虚。” 周寒微微一笑,不置可否。 余落霞回头远望,看到陆临溪依然在忙不迭的追赶,问道:“要不要等等他?” 周寒很想说之前是你冲的这么快才让他赶不上的,于是点头同意。 二人勒马在前,饶有兴致的看着陆临溪玩命一般的追赶。 周寒却突然之间皱起了眉头。 他总觉得有什么不对。 准确来说,周围的灵力有些不对,似乎并不纯净,夹杂着一些奇怪的气息。 他转头问道:“有没有觉得身体哪里不适?” 余落霞一头雾水,奇道:“怎么了?” “没事。” 周寒蹲下身,在草地中取了一些泥土闻了闻,将目光朝前缓缓移动,最终定格在不远处。 他取出一枚冰弹子,在手中按压片刻,便成了薄薄的一层冰飞刀,朝着目光所及之处飞出。 余落霞好奇望去,也是吓了一跳。 冰刀飞回,那里已断了数根绊马索。 如果再仔细看去,那里的泥土明显有着翻新的痕迹,下面竟是藏着巨大的网。 如果刚刚他们没有停下来等陆临溪,会是个什么情况? 周寒眉头紧皱,上前看着地下那张网,沉默不语。 “怎么这么好心,居然停下来等我?” 听到陆临溪的声音与越来越近的马蹄声,周寒大喝道:“停下!” “怎么了?”陆临溪大是疑惑,赶紧勒马,然而他的这匹马脾气实在是有些大,跑的欢了,偏是不肯减速,转眼间已是冲过了周余二人的位置。 余落霞花容失色,想要帮他拉住缰绳已是来不及了,陆临溪已是连人带马冲进了那片地域。 一声嘶鸣,陆临溪身下的马已失去了平衡,朝着地面栽去。 与此同时,那张巨大的网也在此刻快速收拢,很快便要将陆临溪罩在其中。 余落霞纵身便要相救,周寒连忙将其拦住。 “放心,他不会有事。” 然后他看向草甸远方,喝道:“何方朋友,可敢现身一见!” …… 陆临溪的反应极快,当马失去平衡之时,他便一掌拍在马背之上,借力腾跃而起,迅速从腰间的包中掏出一个木球朝附近的地上砸去。 木球落到大网之上,宛如惊雷落地,轰然炸裂,在原地留下一片焦黑。 原本被大网网住的马此时已经倒地,再受到如此冲击,终是一动不动,不知死活。 陆临溪落到被木球炸开的焦黑地域,看着周围大网上的点点碧色,骂道:“真毒啊。” 看着这一幕,余落霞的脸色有些发白。 “那是这家伙自己做的霹雳弹。”周寒知道她在想什么,轻声说道,“别担心马了,临溪也只是给它一个解脱。” 说这些话的时候,他的目光一直游移在地面之上,片刻之后,如一泓清泉般的声音再度传播开去。 “阁下既然不肯现身,行此鬼蜮伎俩,我们也只能得罪了!” “放什么狠话呢!”陆临溪此时已跃回他们身边,眼中满是怒火。 余落霞握紧了手中的明霞棍。 他们已经做好了迎敌的准备。 正在此时,周寒一把将余落霞拉住,纵身上马,马儿瞬间便开始加速,往与来时相反的方向奔驰而去。 直到此时,极细微的声音才传到他们的耳中:“对方会遁地术,趁其阵势未成,跑!” 陆临溪迅速反应过来,骂道:“你个没义气的!” 他迅速骑上余落霞之前的那匹马,策马紧跟而去。 草甸之中发出无数响声,显然他们没有料到,前一秒还在叫嚣的周寒居然会如此当机立断的选择逃跑,而且竟是知晓他们的合围尚未补全的豁口。 周寒很满意他们的反应,等他们反应过来的时候,他们早就冲出去了。 余落霞不满的声音传来:“你握的太紧了!” 周寒这才想起,为了把余落霞甩上马,自己一直握着余落霞的手腕,于是立刻松手,说道:“抓稳了。” 他拍了拍马背,马的速度再次加快,已经快要到达它的极限。 等待了安全的地方,一定给它多喂些草料。 周寒如此想道。 然后他听见越来越近的马蹄声,唇角微扬。 果然,下一秒陆临溪的笑声便传进了他的耳中。 “余大小姐啊,怪不得你能把我甩开这么远,敢情这匹马这么神骏啊。” “都什么时候了……” 余落霞心想还不是你嫌这马颜色不好,不肯要,才有了之前的景象。 周寒微笑道:“好了,先甩掉这群家伙再说。” “此话有理,待我送他们一份大礼。”陆临溪回头看着后方离他们越来越远的耸动的土地,从包中取出一个制作精巧的木质小机关,将自制的霹雳弹迅速放入其间,机簧一动便发射而出。 远方传来一声声爆炸,不知有多少花草遭受了无妄之灾。 在陆临溪的大笑声中,三人已是扬长而去。 ------------ 少年行 第十三章 迷雾 确认那些家伙已经被甩开,一时半会肯定追不上来,周寒终于松了一口气,让马停下休息。 回想起之前的场景,他都有些后怕。 如果不是余落霞玩心一动,停下等待陆临溪,后果只怕不堪设想。 “这鬼域八门,还真是穷追不舍!” 余落霞缓缓下马,愤怒之情溢于言表。 周寒回望着后方,心想那真的是鬼域八门的人吗? 陆临溪摇头道:“我觉得,这不像是鬼域八门的手笔。” 余落霞奇道:“你怎么确定?” “我也觉得不是。”周寒望着之前逃离的方向,眉头微皱,说道,“鬼域八门向来极为看重自己的信誉,遵守自己的规矩,既然有小队接下了单子,便绝对不会更改,而之前伏击我们的人绝对不是前些天的那支小队。” “更何况,鬼域八门的任务应该是活捉你,按照他们的一贯做法,肯定会以最快的速度杀死或是重伤我和临溪,然后将你掳走,如果刚刚他们从地底突然偷袭,相信我们根本来不及反应,便会被他们得逞。” “然而这些家伙空有遁地法门,使的却是守株待兔的伎俩,不符合鬼域八门的风格。” “如果连在有万全准备的情况下还让我们安然无恙地逃离,这鬼域八门未免太过浪得虚名。” 陆临溪赞同的点点头。 鬼域八门之名能传遍大陆而始终挺立,自然不只是因为他们强大的执行效率与良好的信誉,极重要的一点是,他们执行任务,向来不拖泥带水。 刺杀便一击毙命,跟踪则片叶不沾身,下药则神不知鬼不觉,他们行动极为迅速,不作任何多余的动作,也不会给雇主留下困扰。 大陆第一暗门,绝不是浪得虚名。 陆临溪想起之前的画面,想到自己险些便被那张大网上的小尖刀刺中,眼神渐渐锐利。 “我在那张网上看到了蚀灵散。” “蚀灵散?”余落霞不解道,“这是什么?” “一种毒药,专门侵蚀修行者的经脉,一旦中毒,每次运用灵力便会心如刀绞,久而久之便会一身功力尽废,虽不致命,对修行者来说却更是可怕。”陆临溪眉间似有阴云笼罩,“这种害人的东西应该早就被天道盟取缔了,鬼域八门说不定都没有多少,然而这种东西却出现在这里,实在是太过奇怪。” 听到陆临溪的话,余落霞想着之前那张泛着碧绿光泽的大网,忽然觉得有些寒冷。 周寒亦是愁眉紧锁,确定事情有些超出了他的估算。 除了鬼域八门,居然还会有其他势力出手?难道是那个幕后主使的手下? 已经花钱买凶,为何还要出手? 不过,看他们这回的手段,比鬼域八门还要狠上几分,足以称得上阴毒。 阴毒不同于阴狠,前者比后者还要可怕的多。 而此时他的天人道还未能完全聚齐,就算聚齐了也恐怕不能与那些真正意义上的高阶修行者抗衡,冰弹子亦是用一颗少一颗。 余落霞家学渊源,十六稚龄便已在天道盟确定了四阶修行者的身份,陆临溪的实力他虽不完全清楚,相信绝对不比余落霞差多少,身上更是带着不少机关。 但在不清楚对方实力与底线的情况下,他们陷入的境地,只能用绝对危险来形容。 沉吟许久之后,他做了一个决定。 “我们继续往中州城走。” 陆临溪摊手道:“问题是,怎么去?” 是的,为了逃离之前那些家伙的追击,他们已经偏离了一开始的路线。 本来按照周寒的想法,穿越这片草甸,找个人问一下路,便能找到南阳城。 他选择这条路就是因为草甸一览无余,很难设下埋伏。 但这个想法在之前那事发生之后,便已经被确认错误。 对方恐怕很快就会再次锁定他们的位置,光凭他们真的可以安然无恙的到达中州城吗? 事实上,他知道有一个对他来说更简单的方法。 丢下余落霞,独自前往天道盟。 但已经走到了这一步,不到万不得已,他不会做出这个决定。 “不行也得行啊。” 周寒在心中对自己说道。 想到那个突然出现的玉佩,他便没有理由在这个时候放弃。 送玉佩的人一头雾水,玉佩的主人也不知在中州城的何处。 若是他倒在这里,如何甘心? 他握紧双拳,坚定道:“不管往哪里走,到中州城就行。” 余落霞心中一暖,说道:“说得对,不管这些妖魔鬼怪有多强大,我们一定能做到的。” 陆临溪嗤了一声,摇头道:“你们真是……” “不过,这些家伙的所作所为,实在是太让人窝火,本少爷也舍命奉陪了。” 说完,他将手平放在前。 余落霞欣然将手放上。 两人的目光看向周寒。 周寒微微一笑,也将手放了上去。 他们三人都是少年。 即使疏离如周寒,心中依然保有着少年的血性。 无论前方是刀山还是火海,不走一遍,怎么知道可不可以战胜? 在这一刻,他们的心都有了一个共同的目标。 抵达中州城,不让那些家伙得逞。 群魔环伺之间,这个目标似乎很难达成,但不试一试,便不会知道结果。 “我们随机应变。” 周寒一句话,为之后的旅行定下了基调。 在迷雾之中前行,他们只能等对方露出獠牙,然后再探寻对方的真面目。 两匹马载着三个少年,再度出发。 他们不再在这片草甸停留,而是转进了大路。 显眼,而且堂堂正正。 按照周寒的说法,不管是那想对他们不利的家伙,还是接到余大小姐有难的消息前来帮助的人,都会以最快的速度找到他们的行踪。 这是一场赌局,或者说是豪赌。 如果赌输了,他们可能会就这么平淡的湮没在风中,若干年后甚至数月之后便无人记得。 作为当事人的余落霞并没有任何意见。 陆临溪更是乐见其效。 不论结果如何,这都是他们三个人共同的决定。 他们无悔。 ------------ 少年行 第十四章 寒针 一天时间很快就过去了。 出人意料的,那一夜非常平静,没有任何人打扰。 周寒与陆临溪轮流守夜,都没有发现任何人靠近的迹象。 陆临溪甚至开玩笑说他们都在地里憋死了。 他们上路许久,也没有见到其他修行者的影子。 渐渐的,余落霞紧绷的神经也开始放松下来,开始将目光转到沿途的风景上。 陆临溪悠闲地哼起小曲,在旅途中平添几分意趣。 只有周寒看着马蹄扬起的风沙,依然没有丝毫懈怠。 根据他的估算,大约还有两天的行程,他们便能来到南阳城附近,至于具体位置,找人问个路确认方向应该不难。 只要进了城,任何偷袭都只能摆在明面上。 这是最好的结果。 然而很快,他便知道这个结果应该是不可能了。 周围的地面有着轻微的震动,凌乱的马蹄声从四面八方传来。 虽然对方数量可能没有听起来那么多,但绝对比他们多。 陆临溪亦是啐了一口唾沫,骂道:“阴魂不散!” 周寒估计了一下敌人的数量,感受着风中传来的淡淡灵力,迅速做出了判断。 “且战且退!” 他一拉缰绳,目光已对准远处的一片山脉。 余落霞赶紧抱住他的腰身,瞟向周围那些纵马冲来的不明人士的眼神满是激愤。 往常周寒命令马都只需要抚摸,现在突然换了方式,马儿也知道情况不对,拼尽全力开始向着那片山脉冲刺。 “光跑可太没意思了,你带着大小姐先走一步,我来掩护一波!” 陆临溪大笑跟上,从包中取出一个金铁所制的针匣,迅速将其固定在手背上,针匣正面已是对准了离他越来越近的一个持刀砍来的蒙面人。 他将手一握,针匣的机关便动了,无数细针如暴雨一般暴射而出,那人躲闪不及,身上已留下了无数伤口,顿时酸麻感蔓延全身,再也握不住缰绳,很快便坠马,不知死活。 一个小盒子自陆临溪手中针匣弹出,里面有无数圆柱般的小细孔,相信原本里面应该布满了细针。 陆临溪将针匣对准了下一个人,手指在系带上轻划,无数银针再次出现。 没有任何意外,那人中针之后也很快落马,只不过比前面那位更惨的是,他身后的人没来得及问勒马,马蹄带着千钧之力重重的踩在他的身上。 光是想想就知道那会是怎样的光景…… 又是一个小盒子弹出,陆临溪狞笑着将针匣对准下一个人。 那人离周寒与余落霞的马只有十几米,这一落马,周寒迅速给他甩了一记冰弹子,冰锥穿透了他的咽喉,将其钉在地上。 在完全失去意识之前,他的嘴里艰难的吐出三个字。 “千……机……阁?” 陆临溪没有听到,否则或许会赞这个家伙识货。 他还在继续对靠近的蒙面人出手。 不到一分钟,地上已经散落了八个小盒子,然而他依然在瞄准其他的人,嘴角笑带寒意。 周寒也将缰绳交给余落霞,自己腾出双手,每到一人中针落马,便迅速飞出一颗冰弹子结束他的生命。 “那小子手中的机关有古怪,可能是千机阁的弟子,大家小心!” 一名明眼的蒙面人迅速提醒他身边的同伴们。 他们也只能试着围住三人,阻止他们突围逃跑,却不敢围的太紧。 那针匣的可怕,他们都亲眼见识过了。 哪怕守的再严密,千百飞针之中只消有一个漏网之鱼,针上的毒素便会造成巨大的后果。 而距离的近,一旦坠马,就算没有被自己人踩死,也会被那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寒冰杀死。 本以为只是抓一个大小姐而已,为什么会如此棘手? 如果继续进攻,就算能成功,这几十号人,恐怕至少折损一半。 一些蒙面人已经开始后悔听从那位大人物的话参与这次行动,至少应该果断的逃跑。 但想起他们失败后会得到的结果,他们只能硬着头皮,继续进攻。 …… 机关在江湖中并不少见,许多宗门都凭借机关创出了独特的战斗方式,千机阁出产的各类机关更是这些宗门最感兴趣的对象。 机关受到低阶修行者欢迎的原因很多,最重要的一点是,机关如果功能足够强大,完全可以无视对方的境界进行击杀,至于七阶以上的那些真正高手,却是很少将目光放在这些外物身上。 而且用机关来战斗还有一个很大的缺点—费钱。 但对陆临溪来说,机关一直是他最大的助力,钱的问题……根本不是问题。 针匣内的机簧在继续弹动二次之后,终于射完了所有的小针盒。 “他的针发完了!趁现在,上!” 一名红了眼的蒙面人大喝道,瞬间便有数名蒙面人纵马而上,数道刀影已是笼罩了陆临溪。 陆临溪恍若未闻,从包中取出几个小盒子,淡定的装入针匣之中。 刀影重重,却无法落到他身上。 空中不知什么时候出现了许许多多的冰弹子,似乎是被一把撒出的种子那般杂乱,却是隐隐将陆临溪包裹在内。 刀锋一碰上冰弹子,冰弹子便连同周围的同类一起直接炸开,刀尚未来得及破冰,便被冰完全吞没,蔓延至蒙面人握刀的手,却不伤到陆临溪一丝一毫。 围攻的数名蒙面人皆是一惊,在刺骨的寒意侵入他们经脉的那一刻便迅速弃刀,急忙尝试将那股寒意排出体外,却是无能为力,只感到经脉仿佛完全凝固了一般,很快便带着撕心裂肺的惨叫,坠马而不知死活。 这是什么东西,怎么会如此强大? 还没等他们变招换掌,将陆临溪立毙当场,便听到了上膛的声音,还有渐渐清晰的簌簌声响。 他们知道自己完了。 …… 陆临溪与周寒这一次配合完全震慑住了蒙面人们,他们只得保持距离,尽力不让他们逃离,却是再也不敢过于靠近。 陆临溪朝他们轻蔑一笑,手悄悄拂过腰间的包,心中却已经有些发慌。 剩下的针盒不多了,根本无法将这些家伙全部扫倒。 周寒捂着胸口,脸色很是苍白。 为了替陆临溪挡下对方的攻击,他这几天积蓄的灵力几乎消耗一空。 在余落霞担忧的眼神注视下,他微微摇头,示意自己没事。 因为忍耐痛楚,他的声音有些空,但传到余落霞耳中却很是清楚。 “到山前,弃马入山。” ------------ 少年行 第十五章 齐天一棍 望着越来越近的那座山脉,余落霞瞬间便明白过来,当机立断,松开缰绳,一手抱起周寒,纵身跃入山中。 陆临溪紧随其后,再射出三轮骤雨,将追击的人逼退些许,紧跟余落霞,很快便不见踪影。 在入山之前,他还很客气的扔出数个烟雾弹,将他们的行踪完全掩盖。 蒙面人们在山前勒马。 光是从视觉上就知道,这片山脉区域极其广大,从里面抓人,犹如大海捞针。 “我们怎么办?” 一名蒙面人语气中满是恐惧:“要不要继续追?” “追,当然要追!”一名蒙面人沉吟片刻,咬牙道,“大家都是刀口上吃饭的,拼命算什么?” 这话颇带了几分豪气,但却没有起到任何鼓舞士气的作用。 他们心里都十分清楚,若是没能完成任务,迎接他们的会是什么。 想痛快都不行。 …… 余落霞背着周寒,在山中快速前进着。 即使背了一个人,她的步伐依然极其稳当。 她不知道前方会有什么,但绝对不会停下脚步。 那与坐以待毙没什么区别。 陆临溪已到了她身旁,手上的针匣不知什么时候已被他收回了包里。 “这次的这批人与之前那群不同,带着一股匪气,功力不强,但是配合不错。”陆临溪回头一望,确认对方暂时没能追上他们,笑道,“若是他们有法宗中人相助,我们还不是砧板上的鱼肉?” 周寒面色憔悴,咳嗽更是一直未断,听到陆临溪的话,也是说道:“恐怕对方……咳……真的是匪徒一类。” 这个推论倒极有可能是真的,毕竟在人界修行界最为主流的三种修行流派中,法宗与意宗中人大多不屑与匪徒为伍。 “你先不要说话了!”余落霞不客气的打断了他的话,语气中带着几分命令的态度。 周寒知道她是在担心自己,说道:“我没事……咳……” 余落霞坚定的说道:“没事也得先把咳嗽养好!” 周寒无奈,只得闭嘴。 陆临溪听着后方不远传来的骚动,眉头一皱,沉声道:“他们追来了。” 余落霞咬牙不语。 之前的遭遇战,周寒与陆临溪几乎拼尽全力,才折损他们一半左右的战力,现在追上来的,少说还有二十几人。 现在周寒身体不适,她们也无法再带着周寒的情况下快速逃离他们的追捕。 片刻之后,她下定了决心,脚步一顿,豁然转身,将周寒轻轻放下,明霞棍不知什么时候已出现在她的手上,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临溪,你带周寒先走。” 她的身材苗条,身型不高,可以算得上是娇小玲珑,但当她站在那里,手持明霞棍坚定的望着远方的敌人时,便像是一座巍峨的大山屹立在前,无可撼动。 “不愧是余落霞。”看着这一幕,陆临溪在心里赞道。 然而还没等他感慨完,一声轻喝打破了他的意境。 那声音因为虚弱而有些轻柔,却是极为清晰的传入了他们的耳中,之后的那两声咳嗽更是刺耳。 “他们就是来抓你的,你这不是把自己拱手相送吗?” “可是……” 余落霞还未说完,已被周寒阻止。 “还有点时间,听我的,我们都不会有事。” …… 蒙面人们追到周寒三人的时候,却见到他们气定神闲的坐在一块大青石上。 陆临溪看到他们到来,还极为随意的打了一声招呼。 他手上的针匣极为引人注意。 蒙面人们面面相觑,将三人团团围住。 之前那场追逐战,给他们造成的心理阴影实在是太大了,任谁都不敢贸然上前。 一名蒙面人眼尖,察觉周寒的呼吸极为急促,似乎还在尽力忍耐,一看便是受了极重的内伤,这个想法令他惊喜不已,大喊道:“他们只是虚张声势,大家快上!” 陆临溪脸色一变,喝道:“别动,还想尝尝我这梨花雨的滋味?” 他再次驱动机括,却是并没有细针射出,顿时汗如雨下,低声骂道:“*的,关键时候掉链子。” 一开始还有些人忌惮陆临溪的银针,见到这番情景,顿时就像吃了一颗定心丸,便要一拥而上。 一名蒙面人眼尖,已看到散落在地面上的那些冰弹子,喊道:“小心,有陷阱!” 一些冲的快些的蒙面人赶紧试图退后,可是已经来不及了,运气不好的已经被冰弹子炸开的冰棱刺穿了脚板,鲜血汩汩而下。 “注意脚下,跳!” 一名蒙面人发出呐喊。 其他人如梦初醒,将受伤的同伴救回后,一个个纵身跃起,避开地面上那些闪着寒光的可怕小物。 参与这次行动的人都是黑道上有些名气或是曾经有些名气的人物,数人的修为都在余落霞与陆临溪之上,在他们看来,这两个年轻人绝对无法拦住他们。 但他们没有预料到两点。 第一,他们从来没有正视过一直接受着保护的余落霞。 他们动的那一瞬间,余落霞便动了。 明霞棍上灵力涌动,携着风雷横扫而出。 在那一刻,一股强大无匹的威势从她身上显现,见到这一幕的蒙面人们竟是无端生出发自内心深处的颤栗。 下一秒,那一棍便落在了一名蒙面人的腰间。 其速度之快,力道之强,远远超出了他们的意料。 那人凄惨的飞了出去,砸断了数颗树才落地,七窍流血,已是不活了。 被棍上劲风裹挟的其余人亦是连退数步方才稳住身形,不少人口鼻流血,显是内腑受到了极强的震荡。 随着这一棍扫出,地面上以余落霞为中心,留下了波浪一般向外推进的痕迹,身后的那块青石之上更是出现了斑斑裂痕。 地上的冰弹子们嗡嗡作响,不少已经被吹飞,砸在不远处的树上,地上,人身上,开出一朵朵绚丽的冰花。 可以想见,这一棍的威力达到了何种境界。 一个惊骇的声音响起:“齐天一棍!” 齐天一棍,天道盟副盟主余昌平闻名天下的绝技,一棍之威可开山倒海,甚至曾经挡住过无岸剑仙的破海一剑。 其时无岸剑仙尚未破境成仙,亦足以看出齐天一棍的强大威力。 余落霞身为女子,无法像其父一般使棍刚猛无俦,她本身的修为亦是远远不足。 饶是如此,齐天一棍,依旧是齐天一棍。 只一棍,可与天齐。 ------------ 少年行 第十六章 退敌 如果说余落霞的齐天一棍让蒙面人们始料未及的话,另一个事实又给他们的处境添上了一把火。 陆临溪一指弹出卡在机簧上的小石头,微笑着将梨花雨对准尚在空中的蒙面人们。 受到余落霞齐天一棍气势的压迫,加上身在空中,暂时无处借力,距离又是如此之近,他们现在不过是一些活靶子。 “铛铛铛铛。” 随着从梨花雨中弹射出的针盒落地,四声清脆的响声响起。 无数银针自梨花雨中射出,穿透了他们的衣衫,深扎入肉。 他们眼前的景色渐渐模糊,无力的落下,地上那些排列的乱七八糟的冰弹子在他们眼中渐渐放大。 只要他们的身体一触碰到地上的冰弹子,冰弹子便会像发芽的种子一般炸开,化作冰棱穿透他们的身体。 周寒虽然暂时身体不适,这些天他攒下的冰弹子却全都在他们周围,就算被余落霞一棍挥飞大半,在周寒全力的控制下,还能确保每一个落地的人都能享受到冰棱穿身的痛苦。 转眼之间,刚刚出手比较快的十几人,非死即伤。 局势一下子逆转开来。 余落霞深吸一口气,平复着心中的情绪。 这是她第一次真正意义上出手杀人。 她毕竟只是一个刚刚十六出头的少女,看到眼前这片惨状,心中早已一片混乱。 但很快她的脸上便满是镇定,明霞棍平指而出,原本清脆的声音此时却是霸气尽露。 “不怕死的,就来吧!” 陆临溪微笑着看着这一幕,悠哉悠哉的从包里取出一个个小针盒,旁若无人的装入梨花雨中。 周寒平静的看着他们,依然在轻轻的咳嗽着,但随着他手指的缓缓运动,那些穿刺着蒙面人身体的冰棱也在悄然变化。令还没有死透的人发出痛苦的呻吟。 血与冰互相交融,垂死的呻吟此起彼伏,宛如亡灵的哀嚎。 他们在刀口上行走半生,都没有见过如此惨状。 更何况一手造就这片地狱景象的,不过是三个年轻人。 剩下的六人忽然觉得已经自己握不住手中的刀。 没等他们有任何的反应,周寒将手一扬,一颗晶莹透亮的冰弹子自他袖中飞出,直取其中一人面庞。 那人面色大变,横刀欲挡,全身的灵力在此刻完全爆发。 一声脆响。 刀身上出现了一个极细的小口。 透过这个小口的是一朵灿烂的冰花。 如果让这朵冰花生在花盆中,绝对是难得的艺术品,引得文人争相赋诗赞美。 但它却是开在人的头里。 血花四溅,将透明的冰染的血红。 那人依然保持着站立的姿势,嘴张得老大,眼睛像是要瞪出来一般。 铁刀落地,他也摔碎在了地上。 就像一座冰雕一般,摔碎了。 直到死亡降临之前,他都没能搞清楚自己是怎么死的。 周寒的语气很平淡,仿佛眼前这个死状凄惨的人和他没有任何关系。 “还想继续的话,我们愿意奉陪。” 剩下的五人连连后退,目光想要离开那片断肢残骸,却是始终无法移开视线。 他们从来没有见过这样杀人的。 在他们眼前,这个白净漂亮的年轻人,比来自地狱的厉鬼还要可怖。 他们再也没有做任何的心里挣扎,玩命的开始逃离,仿佛只要一停下脚步,便会像那位一样成为地上的一片碎渣。 周寒静静地目送他们离开。 直到他们体内的灵力反应完全消失,他才松了一口气,脸上刚刚出现的血色快速褪去,随着剧烈的咳嗽,一口殷红的鲜血洒在地上。 余落霞的脸色亦是极为苍白,明霞棍险些便落在地上。 然后她扶住一旁的青石,开始呕吐。 刚才的画面,让她的心神受到了极大的震荡,身体开始本能地用这种方式表示抗拒。 而且,强行施展齐天一棍,她体内的经脉已经受到了极大的压力,内伤已是极为严重。 陆临溪将梨花雨中那些空的针盒重新放回包里,看了看周寒,又看了看余落霞,将周寒扶到余落霞身边,一手拉住一人手腕,将灵力柔和的传入二人身体之中。 余落霞呕吐的症状渐渐缓和,扶着青石,虚弱的说道:“谢了。” 陆临溪微笑以应。 周寒手上微微使力,示意自己没有大碍,让他松开自己。 陆临溪白了他一眼,心想我要信那就是白痴。 然而很快,他的面色一变,惊讶的看着周寒,仿佛看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下意识便要问出口。 周寒狠狠的瞪了他一眼。 这是他第一次在他面前表露出生气的情绪,陆临溪下意识便将话又咽了回去。 又过了一段时间,周寒的咳嗽渐渐缓解下去,他这才挣脱开陆临溪的手,轻声道了声谢。 余落霞早已不再呕吐,放开陆临溪的手后,便坐在一旁调息。 只是经脉中那些紊乱的灵力,又岂是那么容易疏通的? 但若是不赶紧处理,恐怕会给日后的修行留下隐患。 忽然之间,她感到背后被一只手抵住了。 那只手上依然没有什么温度,但她此时很是虚弱,身体冰凉,这只手相对而言便有些温暖。 她想要反抗,周寒的声音却已传入她的耳中。 “跟着我的指示传导灵力。” 一股轻柔的灵力顺着周寒的手传进她的经脉之中,她体内因为经脉紊乱导致的那种酸痛感顿时得到了缓解。 余落霞很是诧异,想要发问,还是先顺着他的话,将自己丹田之中的本源灵力导出,顺着周寒的灵力开始疏导。 很快,她的脸上便露出了难以置信的表情。 周寒仿佛对她的身体很是了解,没过多少时间,便帮助她将如一团乱麻的紊乱灵力疏导的很是顺畅。 傅叔叔都不一定能做到啊! 放在她背后的手缓缓移开。 陆临溪怕打扰到他们,一直没有出声,现在终于解除了限制,笑道:“你可以啊,早晚我会知道,那是什么神奇的功法。” 周寒没有理他,问道:“身体还行吧。” 余落霞愣了愣,站起身来,说道:“不运功应该可以。” 说话时,她悄悄的退了半步。 周寒好像没有看见她的动作,指着前方说道:“现在出去不是什么好选择,我们试着往前,走一步看一步。” ------------ 少年行 第十七章 山中游客 周寒的选择是对的。 他们在短短的几天便遭遇了两次攻击,而且对方大有杀人的意图,如果贸然离开这片山脉,很可能会再次遭到袭击。 而现在的他们,已经没有那种能力抵抗住来自暗处的袭击。 山中地形复杂,占地又大,在完全恢复元气之前,还是躲在里面为好。 深入山脉有风险,于是作为三人中唯一没有受什么伤的陆临溪,自然而然地承担起最大的责任,运气很好的是,他找到了一处山泉,又有一只不长眼的野猪盯上了他们,于是便成了他们肚里的一顿美餐。 山中小动物不少,野菜野果亦是不少,又找到了水源,他们的生存压力便小了不少。 这一夜,他们在山泉边升起了一个小小的篝火,有了难得的休息余暇。 余落霞看着周寒,眼神很是复杂。 在看到他对付那名蒙面人的手段之后,不知怎么的,看着这张脸,她便有些害怕。 周寒注视着眼前燃烧着的篝火出神,仿佛没有注意到她的目光。 良久以后,他开口道:“要不我们把火熄了?” 陆临溪不满道:“我知道你担心其他人发现我们,但能不能不要这么破坏气氛?” 周寒说道:“现在我们很难对付那些追兵,能小心些就小心些。” 陆临溪想了想,说道:“好像有些道理。” 他转头望向余落霞,问道:“余小姐,你怎么看?” “不能熄。”余落霞认真的看向周寒,一字一顿地说道,“不准熄。” 周寒一愣,看着她带着倔强意味的面孔,说道:“那等睡前再熄。” 不知怎么的,他的心中有些失落。 他转而望着天上的星空,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 第二次在外露宿,余落霞已经有些习惯了那种冷硬的感觉,加上今天的消耗实在是太大了,很快便进入了梦乡。 陆临溪主动承担起了守夜的任务,坐在一处高枝上,嘴里叼着一根草,两腿一晃一晃,似乎感到很是无聊。 周寒依然没有睡着,而是陷入了思考。 一开始他试图通过帮助余落霞来进入天道盟时,假想的敌人一直是鬼域八门,目标也只是帮助余落霞撑过他们的两次行动,成功抵达中州城。 然而现在看来,自己似乎陷的已经太深了些。 不知道什么时候,那些家伙会再次向他们露出獠牙吧。 本来今日他们成功逃离魔爪,还让敌人几乎损伤殆尽,应该是一场值得庆贺的大胜利,然而他现在却是开心不起来。 余落霞看他的目光有些不对,其中带着一些恐惧的意味。 或许这就是原因。 只是现在的他还没能发现。 “我做错了吗?” 他对自己问道。 片刻之后,他摇头道:“不,应该是对的。” 再重复一次之前的情形,他还是会这么做。 如果不以最狠戾的手段击杀一人立威,根本不足以吓破那些人的胆子,若是他们顶住恐惧一拥而上,已经接近油尽灯枯的他们如何抵敌? 是的,他不会后悔。 但为什么,心中那抹忧伤却是挥之不去呢? 他闭上眼睛,强行让自己进入冥想状态。 到了第二天,或许就忘了吧。 …… 第二天,周寒体内的天人道已经恢复运转,气色也好了许多,只是余落霞体内的灵力虽然得到了疏导,要完全恢复,终究还是需要时间。 陆临溪以周寒身体不好为由,让他扶着余落霞慢慢跟着,他一个人在前方探路。 说是探路,实际上他也不离周余二人太远,一面与他们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闲话,一面寻找着潜在的午饭。 一阵咕咕声吸引了他的注意力,他眼中仿佛便放出光来。 “有野鸡啊,你们有口福了!” 他循声而去,从地上捡起一颗小石子,准确的射到了那在半空中拍打翅膀的野鸡胸口,它当即落在地上,拼命挣扎,却是无法站起。 陆临溪哼着小曲,轻松地将其双脚提起,掂量了一下斤量,很是满意。 “好功夫。” 周寒赞道。 这一记飞石看似平平无奇,实际上蕴藏了极精妙的打穴手法,至少比他学的精妙许多。 陆临溪也不客气,笑道:“你想学,我教你啊。” 周寒微笑摇头道:“算了,我的冰弹子只有我自己最懂怎么发射。” 陆临溪嗤了一声,笑道:“你就嘴硬去吧。” 他转头对余落霞问道:“余小姐,要不要试试江南地区有名的叫化鸡?” 余落霞轻笑道:“连调料都没有,那不成泥土包鸡了吗?” “此言差矣,你要相信我的厨艺。”陆临溪对着鸡啧啧了两声,说道,“今天本少爷就让你们开开眼。” 周寒噫了一声。 陆临溪不满道:“怎么,信不过我?” “不是。”周寒望向旁边的一个小土坑。 这应该原本有一株植物,只是被连根拔起才留下了这个土坑。 动物不可能做到这个,也不像是妖物的手笔。 这里附近还有人? 陆临溪顺着他的指示看去,瞬间便明白过来,一拍手,惊的手中的野鸡拼命挣扎:“这山里还住着人!” 余落霞眼前一亮,说道:“有人,会不会有村庄?” “八成有这个可能。”周寒四下望去,目光在某个方向停顿。 没过多久,一个人从那里走了过来。 那是一个背着大竹筐的少年,眉眼仍有稚意,五官却是极为精致,连周寒都得自愧不如。 他的竹筐里装着许许多多的草药,嘴里还在念叨着什么,目光一直游移在地面上,就像是在寻找虫子的鸡。 突然之间,他的眼前一亮,欣喜之情溢于言表,三步并作两步跑到一处灌木丛边,自其下方拔出一株藏得其极为巧妙的草药,满意的将其放入筐中。 此时他才发现前面的那三个人,发现这是三张生面孔,眼中生出许多好奇,很快目光就聚在了余落霞的身上。 他像是看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连忙跑到她身边,在她惊讶的眼神下把住了她的脉门。 余落霞下意识地抽回手,那少年愣了下,连连道歉,却是无比认真的说道:“你的伤有些重啊,得治。” ------------ 少年行 第十八章 又一村 那少年的语气认真的有些严肃,周寒三人皆是一愣。 少年却是眉开眼笑道:“不过这种程度的伤势,只要春姐配一味药丸,调养几天应该就好了。” 余落霞终于回过神来,回想之前少年搭脉的手法,比百草殿中的一些修士还要娴熟不少,力道更是恰到好处,难道竟是隐居山林的医道高人教出来的弟子? 陆临溪咳了一声,说道:“还没请教小兄弟姓名。” 少年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整理衣襟,看上去很是紧张,仿佛自己现在置身于天道会这般的重要场合,连话语都透着一种强撑着的严肃:“我叫荀昊,那个……” 荀昊的目光钉在了周寒身上,眼中明显有着讶异,连话都忘了说下去。 周寒忽然有一种极不好的预感。 荀昊紧盯周寒,冥思苦想许久,忽而一拍脑袋,喊道:“我知道了,你的气……” 下一个字还没有说出,他的嘴便被周寒捂住,再发不出一点声音,一双清澈的大眼睁的老大,完全没有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余落霞喊道:“周寒!” 陆临溪笑道:“你看你把荀小兄弟吓成什么样了?” 周寒愣了一会,听到余落霞的喊声后迅速放手,歉疚的说道:“对不起,我有些冲动了。” 荀昊轻抚胸口,明显没有缓过来,听到周寒的道歉,笑容却依然灿烂:“没事。” 他的表情再次变得认真,指着余落霞说道:“但你可比她严重多了,春姐也不知道能不能治好。” 周寒轻笑着点头,无视了陆临溪带着好奇的目光,说道:“有机会的话,我会治的。” 他的回答没有走心,因为他的目光现在在余落霞的身上。 余落霞避开了他的目光。 不知怎么的,他的心里有些失落。 自己在她心中的印象,应该与鬼域八门的人没什么不一样了吧。 “奇怪,我怎么会在意这个?” 周寒自嘲一笑。 余落霞现在与他有了隔阂,或许更好,到时候斩断他们之间的联系也能更为简单,与他最初的设想不谋而合。 但为什么,开心不起来呢? 他转向荀昊,问道:“请问你口中的那位春姐,住在哪里?” 荀昊看着周寒的眼神依然有些后怕,下意识靠的离余落霞近了些,指着山林中的一个方向说道:“春姐就在村里,我可以带你们去。” 说这句话的时候,他回头看了看背篓里的药草数量,确认应该达到了春姐的要求,露出了会心的笑容,这才提出了带路的邀请。 陆临溪欣喜道:“这深山老林中居然有村庄,莫非这就是柳暗花明又一村?” 余落霞也很是开心,有村庄就表明他们今晚不用露宿了。 周寒走在最后,看着在前方带路的荀昊,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 刚才他阻止荀昊说出他的秘密,天人道出现了片刻凝滞,下意识的漏出了一些灵力。 他看得清楚,那些灵力有一部分没有重新回到天地之间,而是进了荀昊的体内。 荀昊本人却是浑然不觉。 而现在即使他用天人道去感应荀昊,依然查探不出任何端倪。 他隐隐觉得,荀昊和他是一类人,却又找不到根据。 或许找个机会问问他比较好。 …… 余落霞曾想象过处在深山中村落的样子,前人一篇《桃花源记》曾经让她沉醉许久。 然而眼前的村落,比她的想象差距还是有些大的。 说是村庄,实际上就只有十几口人家,歪歪斜斜的聚在这山腹中。 村民居住的木屋都有些简陋,村长住的木屋与其他木屋的区别,也只有多了一层罢了。 一些村民看到荀昊带着从没见过的人进村,都是好奇的驻足观看,当看到周寒与余落霞的时候,不少男性村民眼中都是闪过了一丝惊艳。 余落霞被这么多灼热的目光注视着,一时有些不知所措,周寒却是觉得有些不知所谓。 为什么看向自己的目光反倒比余落霞还要多些?长得好看又不是他的错。 陆临溪用胳膊肘捅了下周寒,打趣道:“你们真受欢迎。” 周寒没好气道:“看到左边那大婶看你的眼神了不?” 陆临溪笑道:“我和落霞不像你这样男女通吃啊。说起来荀昊倒是和你差不多。” 周寒回以一个白眼,不再理会。 一名村民好奇问道:“小荀,他们是什么人?” 荀昊想了想,说道:“受伤的旅人,我带他们回来找春姐看病。” 那问话的村民目光不自觉的望向周寒然后移回,说道:“这样啊,你带他们到春姐那去之后,别忘了过来抽签。” 荀昊应了一声,与那名村民挥手告别,转头对三人说道:“春姐的药房就在那里,跟我来。” …… 从外表上完全看不出荀昊口中颇有神圣意味的春姐的药房与其他的木屋有什么区别,但只要走到它旁边,便能闻到一股淡淡的药香。 余落霞只觉得心中的情绪平复了不少,情不自禁的露出一丝笑容,笑道:“好香啊,你的这位春姐医术一定很高明。” 陆临溪不禁失笑,这香味与医术又有什么关系? 荀昊却是欣然道:“春姐医术自然是极高的,村里人生病,都是她治好的。” 他走到门前,轻轻敲了两下,很快一个女声便传了出来。 “今天动作很快嘛。” 荀昊嘿嘿笑了两声,说道:“春姐,有病人。” “有病人你治一下不就行了吗?” 荀昊表情顿时出现了一丝为难:“我……我怕治死人。” 此言一出,陆临溪直接笑的前仰后合,差点就要在地上打滚。 余落霞拼命想憋笑,终究无能为力。 周寒脸上也挂上了淡淡的笑意。 那春姐的声音在此刻变得严厉起来:“看我治了十年了,没吃过猪肉总见过猪跑吧。” “春……” “药房暂时借给你用,要是治死了,惟你是问。” 荀昊顿时就像泄了气似的蔫了下去,苦笑着打开药房的门,试探性的问道:“你们……还治吗?” ------------ 少年行 第十九章 治病 “治啊,怎么不治?” 听到之前荀昊与春姐的谈话,余落霞早已笑得合不拢嘴,掩嘴道:“你就放心的治,绝对死不了的。” 荀昊还是有些犹豫,在经历了极为复杂的心理斗争之后,还是走进了药房之中,周寒三人也跟着进入。 “哇。” 余落霞不禁出声。 从外面看,根本看不出来药房内部的美丽。 它不需要过多的装饰,因为里面的药草们便是最好的装饰。 各式各样的药草环绕其间,构成了一副别样风情的画卷。 而画卷的中心,是一个中年妇人,岁月虽已在她的脸上留下了痕迹,依然掩盖不住她曾经拥有的风韵。 “这是个厉害的女人。” 这是周寒第一时间下的判断。 不光因为她眉宇间流露出的英气,还因为她的嗓门实在是大。 “生面孔啊。”春姐看了三人一眼,目光在周寒脸上停了一会。 她走到荀昊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不等他有任何反应,已经跨出了药房的门,只有声音远远传来。 “好好干,你十年的饭可不是白吃的!” 荀昊苦笑着应了一声。 “既然如此,我就先去村里看看,了解下这里的情况。” 陆临溪也离开了药房。 荀昊的目光在周寒与余落霞之间游移。 周寒指着余落霞道:“先给她治吧。” 荀昊心想你可比这位姐姐严重许多倍,但想着自己真的完全没有把握治好他,先把可能有点把握的治疗或许更好,免得内伤恶化,于是点头应下,走到药柜前,开始抓药。 每一个药柜里的药材都是他亲手从山里采回来的,不用看都知道里面都放着些什么。 饶是如此,他的手还是颤抖着,刚刚要拉开一个药柜,便又缩了回去,纠结许久之后终于是取出了里面的一株药草,这才如释重负的松了一口气,将目光移向下一个药柜。 周寒运起天人道,感受着荀昊周身的灵力变化。 “看来他是真的很紧张啊。” 他看着正在药柜里寻找药草,脸上却已渗出冷汗的荀昊,微笑着摇了摇头。 “化香草,鼠儿果……呼,终于找到了。” 荀昊在药柜之中翻找,嘴里念念有词,脸上的表情亦是极为丰富。 余落霞轻声说道:“小荀很努力啊。” 周寒难得见她主动与他说话,笑道:“是啊,虽然他很慌乱,但心里其实是有谱的。” 余落霞应了一声,没有继续追问。 药房内的气氛一下子就冷了下来。 只有荀昊兀自抓着药,自言自语着。 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确认治疗余落霞内伤的药草已经全部取到了,长长的舒了一口气,抹去脸上的汗珠,跑入内室,不一会儿便带着一个捣药罐又走了出来,精心挑着一些药草放入其中。 在握住捣药杵之后,他的神情前所未有的专注,力道与速度都是极佳,很快药草便成了粉状。 将药粉与之前春姐做好的蜂蜜和在一处,荀昊开始搓药丸。 虽然一开始的时候双手有些颤抖,做出来的是不是圆形都不好说,但是很快就变的熟练起来,连制药的速度都快了不少。 估计这家伙平时都是在那位春姐手下打下手的吧,自己第一次掌握药丸的原料,紧张也在情理之中。 就像自己第一次搓出真正能够爆炸的冰弹子一样。 周寒望着已经完全进入状态的荀昊,如此想着。 他很羡慕荀昊。 至少他不用像他一样,可以不用被现实逼迫着,安心做自己的事。 平心而论,荀昊的手法还是很娴熟的,很快就做好了三颗药丸。 药物没有残留,分量刚刚好。 荀昊松了一口气,对自己的作品很是满意,将它们送到余落霞手中,脸上的兴奋溢于言表。 “喝了我的汤药后,一天服下一粒,三天应该就恢复了吧。” 他兴奋地说完这句话,猛然发觉药汤还没有开始熬,一拍脑袋,连连道歉,又去那了个药罐出来,摆在了平常熬药的台子上。 余落霞之前在发呆,听到药罐放到台子上的声音,提醒道:“不用生火吗?” “还没生呢。” 荀昊抱歉的笑了笑,手上凭空出现了一个环状的物体。 周寒与余落霞都是大吃一惊。 那是一个奇特的圆环,六个火红色的圆形烙印均匀的分布在它的表面,隐隐有着六条线把它们联系在圆环的正中心。 之前不过只有荀昊的巴掌大小,在周寒与余落霞的视线中不断放大,已经比药罐的底部还要大上几分。 荀昊伸出手把它放在药罐下方,又去把它摆正些许,这才将剩下的药草捣碎后放入药罐中。 随着他将盖子盖上,下方的圆环自然而然的生出火焰,将药罐温柔的包裹住。 说是火焰,如果用更合适的词语,不如说是光焰。 因为它有着柔和的光芒,而且一点也没有火焰的滚烫感觉。 无比圣洁。 余落霞的目光已经全被那光焰吸引了去,周寒亦是若有所思。 那环状物体绝对是一件极为强大的法器,似乎与荀昊完全心灵相通,这已经超出了本命法器的范畴。 然而在荀昊的身上,他还是感觉不到任何的灵力。 或者说,他根本从来没有试图与天地之间的灵力沟通过。 他没有开口问荀昊什么,看他将这个或许会被某些修行者视为至宝的法器用来给药罐加热,就知道荀昊也不清楚这东西对修行者的价值。 而他的目光,也渐渐聚焦在那光焰之上。 自己感受过这种火焰吗? 为何,会感到亲近? 这究竟是什么? “熬好了!” 荀昊扳手指的动作顿时停止,有些兴奋的将那法器收回,法器迅速融入了他的掌心,再也找不到任何痕迹。 轻轻打开药罐,一股沁人的清香蔓延开来。 荀昊脸上满是喜悦,小心翼翼的将里面的药汤盛出,放到余落霞身前,目光却是一直定在还在冒热气的汤药上,看样子很是紧张。 余落霞微笑道谢。 周寒问道:“降温应该不会影响药效吧。” 荀昊顿时一个激灵,好久才反应过来,说道:“没关系的。” 周寒拿过汤药,一股极细微的灵力萦绕在碗底,很快结出了一层薄薄的冰,然后融化。 他将汤药重新放到余落霞手上,说道:“差不多了。” 余落霞接过汤药,说道:“谢谢。” 周寒听得出,这一声谢谢与对荀昊的那一声,声调是不一样的。 前者是犹豫,后者是随意。 挂着淡淡的笑容,他望着窗外,不发一语。 ------------ 少年行 第二十章 山神? 不知过了多久,药房的大门被再次打开,陆临溪随意的走了进来。 周寒没有抬头,说道:“逛的怎么样。” 陆临溪一摊手,说道:“我觉得你们应该出来看看。” 荀昊被周寒婉拒了治病的请求后,一时百无聊赖,本来正在与余落霞闲聊,听到这话,猛然想起之前好像有人叫他去抽签来着,连忙起身便要出去。 “小荀,我建议你最好不要去。”陆临溪一把拉住他,说道,“你那位春姐和村民吵起来了,场面完全无法控制。” 荀昊想起自己曾经不小心打破药罐后那一段凄惨的回忆,顿时打了一激灵,下意识摸了摸耳朵,刚将脚步缩回,斟酌片刻后还是飞奔而出。 周寒皱眉道:“到底怎么回事?” “你们自己来看就全明白了。”陆临溪摇头道,“只是我也没想到,这个山中居然有后天智妖存在。” “后天智妖!” 余落霞震惊道:“那怎么可能!” 后天智妖,一个足以引起修行界震动的词汇。 与统治妖域的先天智妖不同,它们出生时与禽兽无异,没有妖丹,也没有灵智,寿数却是极为绵长,一朝妖丹修成,便如金麟化龙,短时间便能拥有极强大的修为。 而这些修成妖丹的后天智妖,因为年轻时遭到的不公平对待,大都是社会的不稳定因素,在对待它们的态度上,人界与妖域出奇的一致—尽数诛杀,斩草除根。 究其原因,除了种族仇恨以外,还是数十年前,后天智妖控制了妖域,向整个中州大陆发起了极为惨烈的反攻,人界与妖域本就极为稀少的那些尚未造出自己的仙境,试图飞升至云巅的仙阶高手陨落不少,整片大陆的修行界更是遭到了难以逆转的破坏。 人界恢复元气之后,第一时间就开启肃清疆域内的后天智妖的行动,那一段时间,各种修行者组成的灭妖队扫荡着人界的各个角落,直到现在也有专门杀妖的修行者存在。 但后天智妖是杀不完的。 你家里养的鸡如果能一直不杀,说不定就能成长为一只后天智妖。 当然,前提是它能活到通灵的时候,而这个过程可能需要几百年。 所以人们活动的区域,一般不会有后天智妖出现。 但这里是深山老林,大山内部的情况,谁知道呢? 周寒看着冲出门的余落霞,隐约觉得接下来可能会有点麻烦。 …… “桑村长,我看你活的久一些,一直敬你三分,但这一次你做的实在太过分了!” “当年抽签祭祀山神人选的法子是你亲自定下的,怎么,现在带头舞弊,很光荣嘛。” “知道理亏,居然还想对路过的旅人下手,真不愧是个好村长啊!” 在村民的熙攘声中,春姐冷冽的话语响亮而清楚,就像一道道不断打响的春雷。 荀昊站在她的身边,茫然无措。 桑村长拄着拐杖的手不住颤抖,苍老的面容上满是泪痕,听到春姐的呵斥,颤抖的更加厉害,更是似乎只要风一吹便会倒下。 周寒在村民的议论声中,已经明白了个大概。 这个村似乎每一年就要将一名童男或是童女献给山神,以祈求一年的平安,而村里的人口一共就只有这么多,选择的方式也就被村长规定为抽签,哪一家抽中了,那家的小孩便难以逃脱被祭祀的命运。 这祭祀便在一周之后,已是刻不容缓。 而荀昊因为在帮他们诊治,没有及时出现,桑村长似乎便用了什么手段,让本来应该在他孙女手上的签与剩下的那一支调换了。 最后留下的那一支上面没有印记,原本应该是留给荀昊的。 不过,他最关心的还是春姐喊的最后那句话。 难怪那些村民看他们的眼神都不太对。 周寒一直相信,世界上没有鬼神,所谓鬼神不过是对超出凡俗范畴的修行者的神化。 没有鬼神,自然也没有山神。 就算有,也不会要求人们用活人祭祀。 这所谓的山神,多半是哪个隐藏在深山老林里的后天智妖在这些顽愚村民眼中的形象。 陆临溪早就明白,余落霞应该也已经猜出了大概。 他忽然感到自己的衣袖被扯了扯,于是认真的说道:“我知道你想帮忙,但……” 一阵村民的惊呼声打断了他的话语。 那位苍老的桑村长,竟是放下了拐杖,直接跪倒在地! “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可是小淑她才三岁啊,我活了八十多年才盼到这么一个孙女,我真的不想她出事啊!” 桑村长的沙哑的声音中中满是哀求,浑浊的泪水不断滚落,一些妇人已经忍不住擦拭泪水。 “闻者伤心,见者落泪啊……”周寒瞥了一眼余落霞已有泪水的双眼,然后目光回到桑村长身上。 “小荀……”桑村长依旧保持着跪姿,膝盖在地上拖出一条长长的痕迹,抱住了荀昊的双腿,声音中已没有生气,哽咽中夹杂着令人心疼的咳嗽,“求求你,小淑满月的时候,你抱过她的啊……” 荀昊咬着嘴唇,脸上满是不忍之色,似要说些什么,春姐直接按住了他的头,一巴掌挥了上去。 一声清脆的声音响起,震住了周围的所有哭腔。 春姐把捂着脸,愣住的荀昊护在身后,喝道:“桑三斤,你的孙女是命,小荀的命难道就不是命了吗!” 村民们的讨论很是嘈杂,大多站在桑村长这一边。 春姐的脸色愈发铁青,毫不客气的全部骂了回去,就像一头守护幼崽的猛兽。 周寒平静的看着这一幕,对桑村长的行为,他只给予一个冷笑。 自己定下的规矩,自己也必须遵守。 无理,便想着以情动人,真是可笑。 他听到旁边传来一声透着愤怒的轻哼。 余落霞紧咬下唇,双拳早已紧握。 他清楚余落霞想做什么,劝道:“你的伤还没好……” 余落霞不可思议的看着他,喝道:“难道就由着那妖物继续祸害这个村子吗?” 周寒说道:“不知那妖物修为的情况下,稳妥些总没错,万一我们未能成功,反倒害了村里的人。” 余落霞没有吱声。 她知道周寒说的是对的。 只是,她不甘心啊。 忽然之间,一只手高高的举了起来。 没有人感到意外,因为那人本就是这次争执中的焦点。 或者说,许多人都等着他的表态。 “我想……我可以代替小淑去当祭品。” 荀昊怯生生的说道。 此言既出,全场俱静。 ------------ 少年行 第二十一章 天外有剑来 春姐的脸色顿时变得极为难看,狠狠揪起荀昊的耳朵。 荀昊无辜的说道:“春姐,你知道的,我……” “住嘴!”春姐咬着牙,表情已是狰狞无比,又是一巴掌甩在荀昊脸上,却是不知道骂什么好。 桑村长看着荀昊,就像看到了最后的希望,抱住他大腿的两只瘦弱的手臂抱的更紧了些,连声泣道:“谢谢……谢谢……” “哪里是一村之长,倒像是乞丐更多一些。” 一个不和谐的声音在人群中响起。 周寒愕然抬头,面露苦笑。 他看的很真切,桑村长看准了荀昊的心性,才让他成功上钩,如此行径已经不能单纯用无耻形容。 但这么直白的把心中的不满说出来,在现在的小村中,恐怕只有陆临溪能做到了。 他当初与陆临溪结交,很大程度上也因为他的真性情。 因为真性情,所以靠得住,而当初的事实也证明了他的判断。 “你说什么!” “有种的再说一次!” 一些村民怒喝出声。 “对哦,不想自家女儿送死,便要求人替自己女儿去死,这怎么能是一般的乞丐呢。”陆临溪看着跪在地上的桑村长,毫不掩饰话语中的轻蔑,“古往今来,恐怕都无人可以超越喽。” 桑村长的脸色变得极为难看,颤抖着抬起头,绝望的望着荀昊。 荀昊看着那可怜的目光,心中极为不忍。 春姐怒喝道:“这里没你做决定的份,给我回去整理药草!” 荀昊看着桑村长,微有迟疑。 “还不快滚!” 荀昊只得挣脱桑村长,在春姐的逼视下往药房的方向走去。 春姐看了一眼依然跪着的桑村长,看着那些满脸愤懑,似要开口训斥的村民,不屑喝道:“你们自己想想看吧!” 说完,她头也不回的跟上荀昊,带着一腔怨气离去。 春姐一离开,所有的矛头便都指向了陆临溪。 陆临溪仿佛没有看到那些村民杀人的目光,不屑道:“为了一个妖物,堂堂一村之长连脸面都不要了……啧啧啧。” 然而,又有一个清脆的女声响起:“那妖物害了这么多人命,我们一定会把它伏诛的!” 这颇为幼稚的话顿时让周寒变了脸色。 他没想到余落霞居然在这种时候提出这个要求。 这就像在死刑犯临行前问他要不要一碗好吃的长寿面一样。 但确实是余落霞的行事风格。 他站起身,准备替余落霞应付接下来的嘴仗。 村民们表情各异,但对余落霞与陆临溪都没有一丝善意,被扶起来的桑村长苍老的脸上更是透着浓浓的嘲讽。 “亵渎神明,那是要被拉进冥界的!” 桑村长抹去脸上的眼泪与鼻涕,嘶哑道:“你们这是找死!” “我们可以做到。”余落霞极为认真的重复道,“我们绝对能让那妖物伏诛。” 陆临溪站到她身边,嘲讽道:“如果你们想继续经历骨肉分离的痛楚的话,便不用理会我们的话。” 村民之中有着窃窃私语传出。 “你们凭什么保证?” 周寒没有说话,一指点向远方的一棵树,一枚冰弹子无声而快速地飞出。 一声闷响,那棵大树的树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裂开,然后倒下,断裂处的冰屑在阳光下闪着光芒。 众人哗然,议论纷纷。 周寒这才知道这村与世隔绝惯了,连修行者的存在恐怕都不甚了解。 而看那桑村长的脸色,却是并没有被他施展的手段打动。 如果动用本源灵力凝聚自己最强的一颗冰弹子,或许能震慑住所有人。 但现在的他做不到。 “有点难办啊……” 果不其然,桑村长拒绝了他们的提议。 “山神是不能亵渎的,你们若是再说,就给我滚出这里!” 余落霞正要继续争辩,空中却传来一声轻噫。 一柄剑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了小村的上空。 剑上有一对男女。 男子一身白衣,看面容不过二十上下,身上透着一股凛冽意味,他身边的女子身着玄色劲装,腰间挂着一支笔,眉眼很是干净,看着便让人心生欢喜。 他们翩然落地,长剑便迅速落进了男子腰间的剑鞘中。 “好一对金童玉女。” 陆临溪在心里赞道,看清楚男子的佩剑之后,心想这声赞也不算亏。 周寒鼻头一酸,觉得喉咙有些堵。 刚刚他试图探查男子的修为,却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挡了回来。 他很清楚,那是剑意,而且是极为纯净的剑意。 但他认识那道剑意,或者说曾经见过。 余落霞惊喜的叫声响起。 “你……你是尧崇少侠?” 尧崇微笑点头。 余落霞难以置信的望向尧崇身边的女子,说道:“那你一定是墨清姐姐!” 墨清脸上微微一红,将目光移到明霞棍上,点头道:“没想到这里有别的修行者在,更没想到居然是余小姐。” 尧崇,这个在人界年轻一代中熠熠生辉的名字,已经闪耀了两年。 在这两年中,他除妖诛邪,为人界的太平做出不少贡献。 最关键的是,他的境界很高,曾经斩杀过一名成名已久的邪道余孽。 他没有在天道盟注册过修行者等级,但所有人都知道,他的实力至少在六阶以上,甚至可追七阶。 年轻一代中,无人可比。 身为无岸剑峰的唯一传人,他有骄傲的资本,为人处事却让人如沐春风,丝毫没有身为仙家传人的做派,又坚守侠义之道,当得起少侠二字。 这种人物出现在这里,虽知是巧合,可也未免太巧合了些。 不过,或许正好。 周寒凑到余落霞耳边说道:“除妖的事,他们比我们擅长。” “那我们也不能袖手旁观!” 周寒听得出,余落霞生气了。 自己的行为,或许与她的道相悖吧。 他没有退缩,轻声说道:“如果要去,也该在无人的地方说。” 他指着那些挂着不善脸色的村民,继续说道:“如果我们不想被赶出去的话。” 他抬头,正好碰上尧崇的眼神。 尧崇朝他微微致意,无声的指了指村外的密林。 周寒微笑应下,不动声色的拉了拉余落霞,又将陆临溪喊了回来,无视了村民的嘈杂呼喊,三人一同前往林中。 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何必多加纠缠? 这里的修行者,只有他们五个。 他不在乎村民在想什么,但必须考虑余落霞在想什么。 那么,便一起去做些什么事吧。 ------------ 少年行 第二十二章 合作愉快 山中最多的便是林木,山林比起万风山更不知大了多少。 周寒三人在林中穿梭,渐渐远离村庄。 尧崇拉着墨清,一直稳稳的跟在他们后面,身型轻盈无比,宛如踏云而行。 “这就是云游步吗?”陆临溪回望一眼,自言自语道。 他的目光转向周寒,眉头微皱。 周寒的身法,似乎与以往有些不同,不知道慢了多少。 “你没问题吧。” 周寒停下脚步,笑道:“有些虚弱罢了。” 他转头,正好看到尧崇与墨清轻灵落地,微笑道:“二位,久仰。” 尧崇与墨清平静回礼,二人眼神短暂的交互,唇角便有笑意。 自从尧崇入世,人们提到他的时候便也会提到另一个人名。 墨梅山庄庄主的千金,墨清。 墨梅山庄本是一个默默无闻的小宗派,十几年前突露锋芒,在修行界响起一道雷霆,从此便没有人敢忽视。 经历过那个时代的人都记得,那位墨梅山庄的女主人,曾以一人之力,重伤祸世的堕仙剑魔,而斩杀那名堕仙的无岸剑仙尚云间,也曾经在墨梅山庄求学数年。 那位惊才绝艳的女庄主有八名弟子,在修行界俱有盛名。 排行第二的龙瑶与尚云间缔结鸳盟,十年前便流传着她晋入仙阶的传闻。 而排行第一的现任庄主墨无双一向不显山不露水,真实修为引发了无数人的遐想。 墨清便是他的女儿。 因为无岸剑峰与墨梅山庄的关系,几乎整个修行界都笃定,她与尧崇未来必成一对道侣,有不少年轻小姐更是暗叹自己遇不到像尧崇少侠这般的良人。 虽然她的锋芒被尧崇遮掩大半,并不代表她就弱了。 至少余落霞就坦然的承认,自己不如她。 “自我介绍一下,周寒。”周寒指着旁边的两人说道,“余小姐你们已经认识,旁边这位是陆临溪,千机阁弟子。” 陆临溪微微挑眉,没有说话。 尧崇微笑道:“坊间有些传闻,说余小姐遇到了危难,却没想到能在这里遇到。” 周寒有些想笑。 余落霞是天道盟余副盟主的亲女儿,这位副盟主手下有无数手下可以护得女儿安全,然而这许多天下来,他们却没有得到任何的援手,否则哪里会有危难? 是这位高高在上的副盟主无暇顾及,想对余落霞下手的人势力也极为强大,还是这位天道盟一人之下的宗师想看清楚那片雾背后的真实? 这些事离现在的他太过遥远,还是注视眼前比较实际。 “原本我们打算对付那藏在山中的妖物,既然你们来了,我们不妨合作?” 尧崇说道:“我也是这么想的,多一个人,就多一份力量,只是你们的状态似乎不怎么好。” 周寒摇头道:“那祭祀在一周以后,到那时我们的伤势早已恢复。” 尧崇看着眼前这个白净的年轻人,心中其实已十分惊讶。 余落霞的身份在他们三人之中绝对是最高的,那名千机阁弟子身上流露出的灵力波动也比周寒要强上许多。 但看目前的情形,周寒才是他们这个小团体的领袖。 如果没有过人之处,说都说不过去。 “那么,合作愉快。”尧崇伸出手,与周寒微微握了握,继续说道,“依你看,我们应该怎么做?” 周寒从他的话语中能感受到真正的信任,于是说道:“那后天智妖修为不明,还是先探查清楚为好,不过如果被它察觉到修行者的存在,或许更加难办。” “依我看,三天后,由我去探查那只后天智妖的修为,确认情况后再交由尧兄定夺。” “不行!” 提出否决的不是尧崇,也不是一直在旁边安静着的墨清,而是站在他身边的余落霞。 她指着周寒,语气很是激动:“你的身体都这样了,这不是去找死吗!” 周寒不理解她为什么突然生气,说道:“三天后,我肯定能好,我自有办法躲过那妖物的感知。” “不行!” 余落霞再次重复道。 周寒无奈道:“这是最好的办法,我可以保证我不会出任何事。” “人家是关心你。”陆临溪插嘴道,“这我就要说你一句,你办事最好看看我们这些身边人的感受。” 周寒闻言语塞。 他知道陆临溪说的没有错。 余落霞与陆临溪的表现不同,但都表现了对他的关心。 但他前去探查,确实是最好的方法。 尧崇看着他们这幅尴尬的场面,有些无奈的说道:“既然如此,我……” 他的话语一顿,剩下的话便没有说出。 他的修为虽高,但后天智妖的不确定性实在太强,一旦它强到一种难以应对的程度,自己又将它惊动,恐怕整个山村都会遭到灭顶之灾。 初通灵智的后天智妖,和正式修行数十年的后天智妖,根本不可同日而语。 他们能逃,但村民不能逃。 因此,他们没有冒险的资本。 正在这时,一只手握住了他的手。 “我来吧。” 尧崇刚要劝阻,墨清继续说了四个字。 意念感知。 “这是个好办法,只是我们恐怕没有人有能覆盖山林的意念。” 墨清微笑摇头,伸手取出腰间笔,一笔轻动,灵墨自然相随,在空中画出一条长横。 出人意料的是,这一横并未消失,而是落在地上,渐渐凝集,看着便像是一条小黑蛇。 周寒惊异道:“没想到墨姑娘已经能够灵墨化形,那确实是我太过小心了。” 墨清朝尧崇俏皮一笑,将那小黑蛇收回,朝周寒问道:“那么,什么时候探查呢?” “只要姑娘愿意,随时可以。”周寒笑道,“看来暂时没什么问题了。” 尧崇回望一眼已经只能借着枝桠缝隙看到一丝的村庄,说道:“我倒还有一个问题,这里的村民恐怕不会让我和小清借宿,你们有什么办法?” 周寒笑道:“村里的药房很大,应该可以挤下五个人。” 余落霞补充道:“我们跟春姐说一下,她应该会同意的。” 尧崇与墨清相视一笑,说道:“如此便好。” ------------ 少年行 第二十三章 探查 春姐没有拒绝他们的投宿,很干净利落的把药房的地面清扫干净,收拾了几张木板床作为他们五个人的卧处。 周寒三人近来已经习惯了风餐露宿,没有任何不适,尧崇与墨清也不在意这些,这一晚上大家睡的颇为安稳。 第二天一早,精气神都在最佳状态的墨清迎着朝阳,绘出了最有神韵的一笔。 这次画出的这条小黑蛇更加逼真,如果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来这实际上是一团墨水。 陆临溪赞道:“墨梅山庄的灵墨化形,果然厉害。” 墨清微微一笑,笔尖再动,小黑蛇迅速游入草丛之中,朝着山上滑行着。 荀昊的声音从药房中传出:“那个……各位,吃饭了,只有米粥,不要嫌弃啊。” “不会嫌弃的!”陆临溪大声喊了回去,“有的吃就行。” 余落霞看向墨清,好奇问道:“这样就行了?” 墨清手上依然捻着法诀,微笑着点了点头。 …… 墨梅山庄的灵墨,是这个宗门最突出的特色。 这种特殊的墨水很是神奇,可以根据主人的心意化作各种元素,可谓是千变万化。 没有人知道这种神奇的墨水是怎么来的,但每一个墨梅山庄出来的修行者,本命法器都是灵墨。 这灵墨随使用者的心意而动,进可攻退可守,令有诸般莫测变化,曾令无数修行者吃尽苦头。 天道盟一些修士曾经得出猜想,认为灵墨实际上就是天地间灵力的聚合体。 这个猜想或许不对,但确实有些道理。 就像现在,墨清的这条小黑蛇隐隐与天地之间有着联系,于是便很难被感知发现。 小黑蛇穿过比丛林还要茂密的草海,就像一尾徜徉在海洋中的游鱼,以一种极为匪夷所思的速度来到了山的腹地。 它微微抬头,四下观望。 因为墨清省了些笔画,小黑蛇并没有芯可吐,看着便有些滑稽。 它渐渐转向某个方向,然后快速冲出。 不知道过了多久,它的速度再次放缓,渐渐的越来越慢,最后竟是像春蚕一般慢慢蠕动。 不是因为它的墨水在快速移动中有些散失而失了神韵,而是因为目标就在眼前。 小黑蛇慢慢的靠近目标,在它周身滚动的墨滴渐渐收敛,相信即使是一些高阶的意宗修行者,也无法感知到它的存在。 墨清的意念渐渐张开,她也借着小黑蛇的眼睛看清楚了那妖物的长相。 那是一只体型巨大的有着红色皮毛的狐狸,身后的五条尾巴在风中微微晃荡,似乎将阳光也染的红了些。 此时的它很惬意地卧在地上,除开那奇异的尾巴,就是一头正在小憩的普通红狐狸。 但在墨清的识海中显现的那一颗金色物体已经极明显的告诉她,它比看上去要危险的多。 “这种大小与光亮的妖丹吗……约莫二百年修为,崇哥加上我们应该能对付的了。” 作下如此判断,墨清的心微微定了些,小黑蛇悄悄后退,试图慢慢远离这个危险的家伙。 忽然之间,她的识海中掀起滔天巨浪。 小黑蛇愕然抬头。 那五尾红狐亦是猛然站起,化作人形,周身灵力涌动,望着那危险气息袭来的方向,脸上满是警惕之意,片刻之后脸色便难看许多,窜入林中,身影消失不见。 一道刀意不知从何而来,在山林中开出了一条笔直的线条,所经之处,树倒鸟惊,一片惶惶之相。 小黑蛇没有快速逃遁,而是依然留在原地。 为了不让五尾红狐发现它被观察着而提高警惕,墨清下定了决心。 刀意席卷而过,卷落无数落叶桠杈。 小黑蛇轰然炸裂,灵墨四散喷溅,散落在断枝乱草之中,很快自行消散,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墨清睁开双眼。 噗的一声,一口鲜血喷溅在她的身前。 看着大惊失色喊着她名字的尧崇的身影,她忽然觉得也不是太难受,眼前渐渐模糊。 …… 山脉之中,那道刀意延绵数百米,依然未绝,不知毁了多少林木。 那道刀意的主人脸色却是十分难看。 他名为宋贤,是余府中的门客,多年前便已经是七阶巅峰的强者。 那个消息刚刚传到中州城,余昌平便派他与两名得力助手去接回他的女儿。 对他而言,这是副盟主对他的无上信任,绝对不能辜负。 然而现在的情形,却是让他笑不出来。 他们三人分头行动之后,一路以来,他不知道遭遇了多少次的袭击,费尽心思才查到了余落霞曾经出现过的地方,寻迹而来,却又被这青衣剑客拦住了去路。 “这便是斩龙决吗,果然威力巨大,若你不是连番战斗而元气大伤,或许真能杀死我。” 他身前十米外的剑客由衷的赞赏道。 随着他的话语,他的斗笠瞬间开裂,一分为二,无力的落在地上。 然而除了眉间的一道浅浅伤痕,那势不可挡的刀意似乎并没有对他造成任何伤害。 实际上,若是这道伤口再深一些,那刀意便能穿透他的整个脑袋。 宋贤看着那张脸,觉得有些熟悉,回想之后脸色愈发难看,喝道:“江文青,原来连你也要阻我!” 名为江文青的男子平静道:“我不想杀你,但你也别想再前进一步。” 宋贤怒喝道:“大小姐一定就在山里,你若再拦,别怪我和你拼命!” “各为其主,何必做的那么绝?”江文青皱眉道,“念在以往的情分上,我们可以各退一步。” “不可能!”宋贤手中的刀上灵力奔涌,地上的一些小石头受到了刀意的切割,很快被切割成粉,“士为知己者死,我就算是拼了这条命,也得把大小姐安全带回去!” 江文青沉默片刻,说出一句牛头不对马嘴的话:“你的儿子下月初三,应该七岁了吧。” “你!”宋贤面色大变,看着这个曾经的友人,猛然觉得自己从来没有认识过他,刀锋指向他,却是无法再挥出那么决绝而暴烈的一刀,只得从牙缝中挤出四个字,“欺人太甚!” “我们这些人啊,都不是真正的自在,在有的时候都是一条狗。”江文青看着宋贤认真的说道,“但若是这条狗连咬住敌人的咽喉都做不到,还怎么好好当一条狗?” 宋贤全身颤抖,手中刀亦在颤抖。 良久以后,长刀落地,随之落下的还有几滴不知从何而来的水珠。 “副盟主……姓宋的对不起你……” ------------ 少年行 第二十四章 布阵 墨清在正午时分悠悠醒来。 之前灵墨化形形成的小黑蛇被那道刀意直接碾碎,她的识海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冲击,即使是现在,她的脑袋依然很是疼痛。 看到她从床上坐起,尧崇原本阴霾密布的脸上仿佛迎来了曙光。 正在药罐旁忙碌的荀昊看到墨清安然醒来,长长的舒了一口气,暗道幸好药草没有配错。 “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听着尧崇焦急而透着喜悦的话语,墨清心中一甜,笑道:“没事,放心吧。” 周寒走上前,说道:“当时发生了什么?” 余落霞与陆临溪也都凑上前来。 墨清顿了顿,将自己看到的一切和盘托出,包括那道势不可挡的强大刀意。 听着墨清的描述,尧崇与周寒的眉头都是皱了起来。 相比那一道刀意,二百年修为的后天智妖反倒没有什么震撼力。 在那一道刀意面前,那二百年修为的五尾红狐选择了直接退避,那么挥出那一刀的人该有多么强大? 周寒做出了自己的判断:“应该是七阶以上的修行者在山的另一头战斗,墨姑娘却是受了波及。” 尧崇心疼的看着墨清。 墨清笑着刮了一下他的脸,对周寒说道:“这么一来,那五尾红狐会不会被吓的提高警惕?” “我想应该不会。” 周寒看着外面为六日之后的祭祀忙忙碌碌的村民们,说道:“它应该也能看出那刀意不过是路过而已,并不代表有人发现了它。” “而且马上便要有一顿美餐,它没有理由就此退走。” 他的脸上浮现一抹笑意:“不过那五尾红狐只有两百年修为的话,我们的胜算便有了九成。” 尧崇握着墨清的手,平静点头。 …… 六天的时间很快过去。 第一缕晨光尚未照进小村,村里一片寂静。 周寒与墨清来到山顶,看到那被村民称作祭坛的石台,不由得摇了摇头。 那只是一个圆形的青石台,上面刻了些简单的花纹,中心有一根孤单的木柱,除此之外,别无他物。 外面一般的小村有法事,都不会这么敷衍。 “想过可能有些寒酸,没想到这么寒酸。” 墨清走到石台边,意念在其周围流了一圈,摇头道:“它上面的花纹隐合阵法之意,倒不是真的寒酸。” 墨梅山庄的修行手段中,最广为流传的便是符箓与阵法,对于墨清的见解,周寒没有丝毫怀疑。 “它的作用是什么?” “如果注入灵力,应该是将石台上的生物的身与魂都拘束住。如果那五尾红狐在石台上将祭品生食,祭品的八成生气都不会散失,而是被它吞食。” 墨清脸上掠过一丝愤怒,道:“一般的修行者只要有灵力傍身,挣脱应该不难,但这村里的村民连修行是什么恐怕都不清楚,那些孩子又哪里挣得脱?” “看来这妖物懂得还有点多,说不定曾经在人间生活过。” 周寒将手放在石台上,轻轻拂过它的表面,笑道:“幸好,这石台搭建恐怕不过数年,受害的人不多。” 墨清点了点头,说道:“你打算怎么做?” “按荀昊的说法,法事做完之后,村民会将祭品绑在石台之上,留着等‘山神大人’享用。”周寒的目光扫过石台周围的茂密草地,微笑道,“等村民都走光了,便是我们动手的时候。” “你想借助阵法?”墨清沉吟片刻,说道,“我承认这办法不错,我们的消耗会小很多,但以我的修为,即使用上数张阵图,想要困住那五尾红狐还有些困难。” “如果摆阵的媒介蕴含的灵力足够强呢?”周寒将一颗冰弹子递给墨清。 墨清看着这粒冰弹子,感受其中凛冽的寒意,看着周寒的目光满是惊异:“好纯净的冰,这是什么?” 周寒笑着抖了抖衣袖,冰弹子从袖中漏出,很快堆成了一座小山。 这是他这六天以来的积蓄,数量虽不比在小镇布置房间时那么多,质量却绝对没有任何问题。 “现在布阵才是关键,我们这便动手吧。” 墨清闻言一滞,没有继续追问。 她开始推演阵法的布局。 石台中心是无可替代的主阵眼,等村民将祭品绑在石台中心的木柱上后,阵法自然而成。 周围茂盛的草也能起到一定的隐蔽作用。 她对环境很满意,然后开始清点周寒给的那堆冰弹子。 “六十四颗?” 她秀气的眉毛微微蹙起,似乎看到了什么奇特的事情。 这六十四颗冰弹子中蕴含的灵力几乎完全相同,正好符合她最理想的构想。 她望了周寒一眼,问道:“你知道连星阵?” “当年贵庄风三先生在南疆摆下连星阵,将九百年修为的蛟蛇生生困死,那是天下皆知的事情。我知道连星阵也没什么稀奇。” 墨清沉默了,第二个问题没有问出口。 连星阵中,主阵眼破与不破,本身是两种不同的阵法,但无论是哪一种,各个小阵眼都是遥相呼应,变化莫测,连星越多,越是难破,对施阵者的要求也越高。 平心而论,对抗修为高深的五尾红狐,这种困人的阵法最为合用。 其意不在斩杀,而在消耗。 用最小的代价,换取对方最大的消耗。 即使那五尾红狐能破开连星阵,又如何挡住尧崇的沧浪剑? 墨清现在现在刚好最多能控制六十四连星,她不认为这是巧合。 她看着周寒,说道:“如果布连星阵,主阵眼的人说不定会有危险,不管是荀昊还是那个小淑,我们都很难保全。” 周寒点了点头,说道:“知道,所以是我去。” 墨清面色一变,说道:“落霞不会同意。” “但这是最好的办法。”周寒似乎是在自言自语般的说道,“她不想让这个村庄再出现这样的惨剧,我在那里,便不会有任何村民伤亡。” 墨清幽幽一叹,看着他的眼睛说道:“你不懂她。” 说完,她开始将冰弹子分布在她设想中的阵眼处,一股奇异而隐蔽的气息逐渐在祭坛附近蔓延。 “或许吧。”周寒在不远处看着忙碌的墨清,喃喃道,“我都不知道她在想些什么,又如何能懂?” ------------ 少年行 第二十五章 祭典 天方破晓,连星阵的基础布置终于完成。 墨清手中握着最后一枚冰弹子,与周寒一同下山。 只要这颗冰弹子不归位,连星阵便不算完整,也无法被感知到。 还未回到村里,噪杂声已传入他们耳中。 在村外不远处,他们与尧崇三人重新会合。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周寒微笑着说出这句话,余落霞与陆临溪脸色好了许多。 尧崇微笑道:“是布了阵法吗?” 墨清微笑点头,说道:“连星阵被破之后,可就看你们了。” “连星阵?”余落霞在家里虽然不怎么关注这些法宗修行者的路子,也听说过这个阵法的一些传闻,比如那个阵眼,听墨清简略讲解了一些这个阵法在祭坛旁的布置之后,忍不住问道,“那荀昊怎么办?” “荀昊?” 周寒哑然失笑,这个家伙果然还是没能扛住桑村长的苦苦哀求,去当了这个替死鬼。 估计是乘天未明去的吧。 想来春姐现在已经把药房拆了。 想着荀昊活着回去后会遭受到什么待遇,周寒的脸上一抹笑意浮现。 墨清连连用眼神警告他不要提出那个建议,然而周寒却仿佛没有看到,继续说道:“我会代替他,成为主阵眼。” 余落霞大惊失色,喝道:“这怎么行!” 陆临溪无奈道:“周兄,你这……也太冒险了些。” 周寒不明白余落霞为什么每次都要和他唱一些反调,解释道:“布置连星阵的是我的冰弹子,由我在里面最为适合,不会出任何问题。” “那可是二百年的大妖,修为不低于七阶修行者。”余落霞面色复杂的看着他,终于忍耐不住,大喊道,“你能不能为自己考虑一下!” “我有考虑,这是最好的办法。”周寒被她激的也有些火气,一拂袖,有些粗暴的将整个计划定下,“祭典应该就要开始了,我们赶紧跟上。” 余落霞身体颤抖着,泪水险些便要留下,一咬牙,取出明霞棍,快速跟上。 陆临溪离她最近,完全听得到她沉重的喘息。 余落霞的内伤早已恢复,这种程度的赶路原本不足以让她的呼吸如此沉重,只有可能是生气所致。 陆临溪无奈的看了周寒一眼,心想你这真的不知道让我怎么评价好。 …… 周寒他们并没有着急赶路,因为祭典的声音依然在山间环绕,而献上祭品应该是最后的那个环节,而且他们不希望身上的灵力流出以致被那五尾红狐发觉。 等他们来到祭坛处时,村民们依然在又唱又跳,嘴里不知道吟诵着什么,多半是求神的祭文一类。 桑村长拄着拐杖,颤颤巍巍的朗诵着祈求山神保佑的文章,满是皱纹的脸上那一抹喜意却是怎么都掩盖不住。 荀昊被两个壮年村民夹在中间,看着眼前的这一幕,却是出乎意料的平静。 如果仔细看的话,这种平静实际上是呆滞。 今天春姐没有来,而且愤怒的把他关在了药房外面。 他不知道怎么回事,于是一直有些出神。 为什么春姐不愿意好好听他说呢,明明他只是不想小淑死而已啊,自己反正…… 他却没有发现,桑村长时不时会将目光放在他的身上,眼中没有感激,只有讥诮。 “虚伪。” 余落霞看着那张苍老的脸,恨恨道。 尧崇点头道:“确实虚伪。” 为了让自己的孙女能够活下来,不惜不顾任何代价让别人替她去死,还在这边装出一副神圣的公正的模样,换做是谁都看不下去。 他很不喜欢这种做派。 “请山神大人,这一年也保佑我们村风调雨顺,和平安康。” 桑村长极为动情的吟诵完最后的一句话,转头,对着那两名壮汉说道:“献上祭品!” 荀昊没有看到他脸上的狞笑,任由那两名壮汉把他绑缚在木柱上。 完成了这一最终步骤,村民们长长的舒了一口气,然后用最快的速度逃离了这个祭坛。 陆临溪由衷说道:“看来虚伪根本不足以形容他们。” “先不用管了。”周寒轻声道,“那五尾红狐恐怕很快会来,抓紧时间。” 他纵身跃出,很快来到荀昊身前。 荀昊看到这个相处七天的客人,惊讶的睁大了眼睛,还没来得及说些什么,便被一记手刀当场击昏,绳索也被完整的解开。 “技术不错。”周寒将荀昊拖开,意味深长的看了陆临溪一眼,站到了荀昊原本的位置。 陆临溪叹了口气,迅速将他绑在木柱上,说道:“我倒是希望你观心的技术同样不错。” 周寒知道他说的是余落霞。 他伤了太多次余落霞的心,只是现在的他依然不知道原因。 他望向不远处的树丛,正好看到余落霞别过脸去,只得无奈一笑。 陆临溪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不准受伤,否则她真的会打你。” …… 陆临溪带着荀昊回到了大家身边,有着墨清画下的小阵图隐藏气息,相信那五尾红狐完全感知不到他们。 周寒一个人站在祭坛中央,显得有些孤单。 他此时就像一个普通人一般,周身没有任何灵力流露。 似乎是感觉到了什么,他的脸色顿时极为惊恐不安,似乎后背就要与那根木柱牢牢粘住。 不远处的陆临溪不怎么厚道的轻声笑道:“这演技也是绝了,跟真的一样。” 尧崇平静的看着祭坛方向,右手已经握住了剑柄。 周寒选择了孤军深入,而他选择相信他。 现在他能做的,只是这么看着,等待目标出现。 一个中年男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山道上,极弯的双眼眯成一条缝,一看便非常人。 墨清看过那五尾红狐的人形,此时一看便已认出,轻声道:“来了。” 五尾红狐没有发现他们的布置,悠闲地逛到周寒身前,在周寒身前嗅了嗅,很是满意这个祭品的成色。 “没想到这帮蠢人居然能有根骨这么好的子孙,吃下你,我的修为一定能更进一步。” 周寒本来瑟缩着,听到这话,却是抬起头,平静直视五尾红狐双眼,然后认真的问道:“饲血法?” 话音刚落,周寒身边的绳索寸寸崩裂。 他一指平伸而出,点在了五尾红狐的胸口。 ------------ 少年行 第二十六章 破阵见沧浪 突然遭遇袭击,五尾红狐的脸上并没有什么变化,甚至连抵挡都懒的挡一下。 他的感受很清楚,这名装作普通人对他发难的修行者体内流淌的灵力少的可怜,即使现在受了他一指,又会有什么事? 但他确实很愤怒。 “老子好不容易过了几年安生日子,你们这些修行者简直欺人太甚!” 他手上有不少红色的绒毛显现,指甲如刀,朝着周寒直接斩下。 在出手的这一瞬间,他却感觉到原本流畅的经脉此时却出现了短暂的凝滞。 他没有在意,妖丹内的妖力极为强悍的疏通了他的经脉,那一抓的威力依然如旧。 然而周寒脸上却浮现了一抹笑容。 他将双臂护在身前,硬受了这一抓。 利爪划过手臂,溅出的不是鲜血,而是冰屑。 他的双臂此时已经被一层牢牢的坚冰包裹,即使是五尾红狐的利爪,也未能将其完全突破。 饶是如此,五尾红狐爪中蕴藏的强大灵力还是将其掀飞,他的全身经脉顿时遭到了前所未有的压力。 他在空中一咬舌尖,让自己清醒过来,天人道疯狂运转,将五尾红狐打入自己体内的灵力完全泄出,极为狼狈的滚出数十米,口中喊道:“动手!” 五尾红狐有些惊讶于这个弱小的人类居然能在自己的一击之下存活,听到周寒的喊话,脸上的狞笑更加明显,不屑道:“原来早有准备么,我倒要看看你们如何杀得了我?” 一道雷霆在祭坛之上炸响。 五尾红狐的身上雷电缭绕,发出啪啪声响,身体没有丝毫动作,一道霹雳却是朝着周寒射出。 “这就是妖力吗?” 周寒观察着五尾红狐周身的灵力流动,心想妖丹本身便是天地灵力淤积之物,果然比法宗修行者自行沟通天地要方便的多。 现在还有闲心观察五尾红狐,并不是因为他还有足够的实力抵抗住他的攻击,实际上刚刚挡下五尾红狐未竟全力的一击,他足足两天份的天人道聚集的灵力已经被完全打散。 不远处的树丛中,墨清将冰弹子看似随意地抛到了地面,刚刚落地的冰弹子被某种神秘的力量牵引,悬浮到空中,并开始旋转着快速移动。 与之相似的还有六十三颗。 每一颗的移动轨迹都不相同,却是将整个祭坛都包裹在内。 五尾红狐释放出的那道霹雳极快,又蕴藏着他二百年修为的丰富感悟,然而在遇到一颗拦路的冰弹子时,却是直接被挡了下来。 六十四颗冰弹子在那一刻都在颤抖,整个连星阵受到了巨大的冲击。 墨清咬牙后退一步,背靠大树,手中法诀一变,六十四枚冰弹子如龙卷风般将五尾红狐笼罩在内。 一击无果,五尾红狐脸色顿时变的极为难看,目光死死盯住墨清所在的方向,喝道:“你敢!” 墨清没有任何表示,只是专心的控制着连星阵。 “找死!” 五尾红狐丝毫没有再掩饰自己的杀意,妖丹中灵力汩汩而出,化作道道霹雳源源不断的劈向周遭的那些冰弹子。 以一人之力控制阵法并不容易,控制像连星阵这样繁复的阵法更不容易,更何况五尾红狐的修为实在是太过强大,墨清只感到识海中一阵翻江倒海,对于连星阵的控制越来越难以把握,却是始终不肯后退一步。 余落霞看不下去,已要出手,被尧崇小声制止。 他比谁都担心墨清,但在这种时候,他不能因为个人而乱了大局。 墨清能清晰的感受到那些作为阵眼的冰弹子正在渐渐融化,意念微动,一大团灵墨横飞而出,将整个连星阵包裹在内,形成一层黑色薄膜。 五尾红狐越发恼怒。 那个布阵的小丫头明明修为不高,为什么这个阵法会这么强? 他怒啸一声,妖丹中的妖力被他几乎完全抽出,无数霹雳自他周身绽放,朝着周围呼啸而去。 六十四颗冰弹子同一时间遭到轰击,连星阵再也无法保持,瓦解开来。 墨清吐出一口鲜血,手中法诀再变。 冰弹子碎裂于地,灵墨却能再度聚集。 一道白光闪过,五尾红狐的脸上出现了一道血痕。 周寒此时已经站起,靠着一棵树不住喘息,看着面色苍白,靠着树软软坐倒,脸上却有着微笑的墨清,心中满是赞许。 居然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用灵墨模拟了五尾红狐利用妖力释放霹雳的手段,看来这两年她的风光确实被尧崇遮掩了不少。 动用全部实力破开连星阵的五尾红狐脸色也极为难看,对于他这种实力的大妖来说,对付两个修为低微的人类都要全力以赴,无异于是一种耻辱。 他本就不好看的脸因为愤怒而变得扭曲,如流星一般朝着墨清扑来,周遭的落叶还来不及飘离,便被劲风撕扯成为碎片。 墨清是真正的法宗修行者,身体素质与常人无异,如何挡下五尾红狐愤怒的突击? 墨清的身边响起一声嗡鸣。 那是一声清脆的剑鸣。 随着这一声剑鸣响起,一把剑朝着五尾红狐扑来的方向横扫而出。 宛如惊涛拍岸。 感受着身前压迫感十足的劲风,尧崇面色没有丝毫改变。 为了这一刻,他一直准备着出手,如果这样还挡不下五尾红狐,还怎么好意思对外自称是无岸剑峰的弟子? 崇明剑带着滔天巨浪,与五尾红狐正面相撞。 尧崇的发带在此刻开裂,长发披散开来,看着很是狼狈。 他握剑的手没有丝毫凝滞,上一剑剑势未完,下一剑已然刺出。 这一剑锋芒毕露,如蛟龙出海。 五尾红狐撞在树上的身体还未来得及反应,眼中便被剑光填满,脸上的狠恶顷刻间被恐惧替代。 他几乎是拼了命一般,将妖丹中的妖力全部榨干,最后的一道霹雳准确无比的击在尧崇剑尖之上。 受到如此强大的反击,尧崇的剑尖却没有偏移太远,依然刺穿了他的左胸。 鲜血喷溅而出,却没能在剑上留下血迹,可以想见,尧崇收剑的速度有多快,第三剑出手的速度有多快。 剑势一气呵成,第三剑之后,第四剑瞬间便至,完全不给五尾红狐任何喘息时机。 五尾红狐仓皇后退,身上的伤痕越来越多,气势早已萎靡,显然无法支撑太久。 反观尧崇,自从开始出手,锋芒一直未敛,丝毫不给对方任何喘息的机会,就像是道道大浪不断的压迫对手,直到将其压垮。 “啊!” 五尾红狐发出一声哀嚎,身上的各处伤口中鲜血不断流出,已是气息奄奄。 论修为,五尾红狐能稳压尧崇一头,但尧崇出剑,他却连施展修为的机会都没有。 “好一个沧浪剑法!好一个尧崇!” 陆临溪在心中大声叫好。 如果不是怕把荀昊暴露,他肯定让整座山都能听到这句话。 ------------ 少年行 第二十七章 临危现天机 尧崇出剑之后,周寒便已经远离战场,与墨清一同与其余几人会合,目光一直停留在尧崇的剑上。 那柄剑比一般的剑要修长几分,剑身上隐有流光,想来便是传说中的崇明剑。 崇明剑原本是无岸剑仙的本命剑,却在一场战斗中被敌人斩断,他本人也险些跌落尘埃,销声匿迹整整八年。 等到他成为真正的仙人以后,早已炼化新的本命剑的他带着崇明剑的碎片亲自前往龙泉剑庐,请求那里的铸剑宗师将崇明剑重铸。 崇明剑虽然得以重生,威力却也不比当年,对于无岸剑仙来说,它代表的或许更多是对过去的怀念。 然而现在,这把剑却出现在尧崇的手上,难道那位剑仙已经决定在日后将无岸剑峰交给他? 不过带给他更多震撼的,还是尧崇的沧浪剑法。 沧浪剑一直以来都是天下一流的剑法,否则沧浪门不可能只凭这一剑法就守住天下第一剑门的名号数百年。 惊涛骇浪之中,即使强大如这只五尾红狐,依然找不到可以承载它的那块浮木。 “父亲,你是对的。” 感受着眼前的剑意,周寒的眼中莫名一酸。 那种酸楚感不是被剑意刺出来的。 尧崇的剑意虽然强大,但他曾经见过那真正强大的剑意,哪怕只是其冰山一角,也比现在尧崇散发的剑意要震撼的多。 但那股剑意,总是能让他想起以前,那件事还没有发生的时候。 “发什么呆呢?” 余落霞小声地提醒将他拉回现实。 他抱歉一笑,继续观察尧崇与五尾红狐的战斗。 一声闷响。 那是五尾红狐化形的一条手臂被生生切断,掉落在地的声音。 直到那一声后,鲜血才喷溅而出,将那片绿草染的鲜红。 这是五尾红狐进入伏击之后受到的最大的一次伤害。 按道理说,这是他们目前最大的战果。 但他却感受到一丝不对。 五尾红狐自从被尧崇的沧浪剑压制,一直在尽可能减少自己受到的伤害,怎么可能如此轻易的被断去一臂? 天人道悄然而出,带回来的信息却让他心中一紧,连忙喝道:“尧兄,小心!” …… 当崇明剑的剑锋划过五尾红狐的左臂之时,尧崇也感觉到了不对。 他的沧浪剑意一往无前,虽早逼的它左支右绌,但因五尾红狐修为较他高出一截,在五尾红狐的拼死抵抗之下,暂时还无法造成真正的重创。 但这不可能发生的一幕还是在他眼前发生了。 尧崇不是那种对突如其来的惊喜毫无防范的人。 师傅从小就教导他,事出反常必有妖。 在那一瞬间,他看到一粒褚红色的药丸落在五尾红狐的嘴里,辛辣的药味扑鼻而来。 他不知道那是什么丹药,更不清楚为什么妖物会有人族的丹药,直觉告诉他,那药丸十分危险。 他以最快的速度将剑势荡开,脚下一滑一移,便已退开数米。 无岸剑峰云游步。 崇明剑横于身前,仿佛凭空生成一道大堤。 他的目光没有离开五尾红狐,无比专注。 这一式是沧浪剑法的守剑之一,名为望海潮。 大堤横于前,狂涛骇浪亦不得过,自可观海抒怀。 以往他凭借这一剑挡下了无数强大的进攻。 但这一次他心中的危机感尤为强烈。 五尾红狐露出一口森森白牙,牙上还沾着些许药渍。 一股强大而危险的气息在他周身蔓延,不属于妖丹,也不属于他本身。 他的眼中只剩下狂暴的杀意,脸上因为愤怒而极度扭曲,竟是丝毫没有管断臂的伤势,疯狂的冲向尧崇。 只是一秒,他已追上了云游步的速度,一掌拍在崇明剑剑身之上。 直到这时,周寒的提醒才落到他的耳中。 尧崇脸色瞬间苍白下去,耳中环绕着五尾红狐快意的笑声。 剑上传来的压力,是他这两年来承受过的最大的一次。 大堤在这一刻崩毁,海啸狂暴而入。 尧崇的身体重重的砸入石台之中,留下了一个巨大的坑洞。 他的双臂已断,崇明剑也是仿佛失去了力量,无力的插在一旁。 在望海潮被绝对的力量破开以后,他第一时间动用了从小练起的流云手。 施展这套玄妙的手法对他而言,就像是平时呼吸一样随意。 然而,就算卸去了五尾红狐这一击的大半力道,强行改变了自己被击飞的轨迹,他还是付出了极大的代价。 他已无暇思考那是什么丹药,咳出一口鲜血,大喊道:“走!” …… 尧崇是他们五人中修为最高的一个,他喊出这个字,已经代表了某个他们不愿意承认的现实。 这只磕了药的五尾红狐,不是他们所能对付的了的。 墨清的脸色在此刻尤为苍白。 五尾红狐并没有停下脚步,而是继续扑向尧崇。 之前维持连星阵,她的意念已经消耗一空,要救援已来不及。 余落霞再也顾不得许多,提起明霞棍,试图拦住五尾红狐,却依然慢了一步。 周寒没有出手救援,因为救援已没有意义,他想做的,是击杀。 他手中还有一颗冰弹子,凝聚了他几乎所有灵力。 五尾红狐被药力感染而趋于疯狂,破绽百出,他自信配合之前打入其体内的北冥寒气,足以将其置于死地。 只是那样做的话,剧烈的冰爆之下,尧崇若是之前还有一线生机,被波及后也绝无幸理。 现在已经没有时间给他考虑了。 周寒攥紧了手中的冰弹子,深吸一口气,便要出手。 幸好,他还没来得及出手,陆临溪便已经出手。 没有谁注意到他是什么时候到了石台之上。 他的身上是一套完整的天机符甲。 天机符甲是千机阁中最为精妙的装备之一,虽然只是木制,但配合符文的力量,能让穿着者的修为提升数个档次,而且比那些铁甲要轻便许多,普通人都能够驾驭。 千机阁极少对外出售天机符甲,价格更是毫不亲民,即使是高阳皇室,库存也不到百副。 但它确实好用。 在天机符甲的加持下,陆临溪竟是丝毫不落下风,甚至将其逼退数步。 周寒没想到陆临溪居然有如此宝物傍身,惊喜之下也将冰弹子收起,喊道:“先救尧兄,这妖物的血终究会流尽的!” “这还用你说!” 陆临溪嘴上说的轻松,心中也是叫苦连连。 天机符甲再强,也只是辅助作用,与五尾红狐硬碰一记,一些关节已经有了裂纹。 以后修行可不能偷懒了啊。 陆临溪强提一口气,灵力尽出,符甲上的符文全力运转,将五尾红狐再次逼退,乘机一脚将尧崇轻轻踢出,喝道:“带着尧兄先退远些,这妖怪我来对付!” 余落霞会意,纵身一跃接住尧崇,快速赶回,与周寒,墨清聚于一处。 五尾红狐断臂处依然血流如注,看向陆临溪的眼神已是一片赤红。 陆临溪本身便是风姿卓越的公子哥,此时身着天机符甲,更显倜傥潇洒,英气勃勃。 他伸出中指,在五尾红狐的眼前晃了晃,轻蔑道:“有种继续打啊。” ------------ 少年行 第二十八章 借剑唤风雪 陆临溪出手的次数不多,即使是五人中与他最为熟悉的周寒,也不清楚他真正的实力。 此时看到陆临溪身着天机符甲,与五尾红狐缠斗一处,周寒才终于确定,他已经站在五阶的边缘,似乎只差一线便可突破。 确认了这个事实,他继续观察着陆临溪的战斗,拦下正要前往夹击的余落霞,诚恳的说道:“让他来吧。” 余落霞本来打算无视,但听着他语气中的请求意味,目光在陆临溪的天机符甲上停留片刻,还是点了点头。 陆临溪天赋再好,修行时间终究有限,即使有天机符甲的加持,依然无法真正与五尾红狐抗衡,但五尾红狐早已被尧崇断去一臂,身上更是被留下无数伤痕,直到现在它的鲜血依旧在汩汩流失,药力激发的力量,终有一刻会随着血液完全流光。 陆临溪所要做的,只是一个耗字,如果有其他人出手相助,或许还会帮上倒忙。 他现在施展的是八卦门的游身掌,就是欺负五尾红狐只余一臂,双手两道劲力相互配合,就像一阵阵清风将其右臂裹挟,无法有效的运转灵力。 这种打法很无赖,但确实十分有效。 半刻钟已过,陆临溪依然是毫发无伤。 但他心中已是暗暗叫苦。 虽然没有受伤,天机符甲的表面已经出现了不知多少裂纹,符文的力量也几乎快要被他完全榨干。 而五尾红狐的攻势依然强劲,只消碰上一记,他的手臂便会酸麻一阵,符甲更是发出令人心颤的咔咔声。 “撑不住了啊!” 终于,在躲避了这么久之后,他第一次没有抵挡住五尾红狐的攻击。 灵力不济,无论是躲闪还是卸力都失去了意义。 利爪穿透了天机符甲,胸口的符文瞬间黯淡下去,鲜血从其中渗出。 陆临溪捂着胸口,无力的撞在树上,目光中满是不甘。 那药的效力……这么暴力的吗? 五尾红狐脸上的狞笑印在他的脑海里。 “真是难看。” 陆临溪啐了一声,右手猛的一握,天机符甲的灵石核心在这一刻轰然炸裂。 五尾红狐的身躯被这一突如其来的爆发直接震飞,胸口深陷,已是一片腥红,脸上却没有丝毫痛感的表现,刚刚站定,便再次飞扑而出。 这哪里是一头具有灵智的后天智妖,分明就是一头狂暴的野兽! 最后的底牌也失去了效用,陆临溪脸上却没有丝毫气馁,平静的看着越来越近的五尾红狐。 一片黑色遮挡了他的视线,也遮住了带着凶煞戾气袭来的五尾红狐。 不远处,墨清手捻法诀,微微喘息着。 尧崇脱离危险之后,她便闭上了眼睛,通过冥想恢复意念,这一刻,她再次榨干了自己的识海! 墨色将五尾红狐吞噬,不过片刻便被突破。 墨清无力的一跤坐倒,抹去嘴角流出的鲜血,长长的吐了一口气。 她只争取了极短暂的一段时间,对于余落霞来说,却已是足够。 明霞棍在地面上画出一道长长的痕迹。 随着她越来越接近五尾红狐,那道痕迹也越来越深。 当灵墨被破,五尾红狐如出笼野兽般扑出之时,她蓄势已久的这一棍已落到了它的身上。 依旧是齐天一棍。 只有齐天一棍,能有如此强大的爆发力。 五尾红狐发出一声厉啸。 它的左半身在这一刻完全炸裂,甚至于内脏伴着鲜血都流了一地,场面血腥至极。 余落霞的脸上没有一丝血色。 不是因为看到如此血腥场景而害怕。 明霞棍的一头依然在她手上,另一头却被五尾红狐握在了掌心。 强行压制住齐天一棍的威力,它的右掌已是一片血肉模糊,露出森森白骨。 这一刻,它终于现出原形,狰狞的狐狸脑袋露出尖牙,朝着余落霞一口咬下。 余落霞绝望的闭上了眼睛。 但想象中的绝境并没有出现。 当的一声。 那是剑与牙交锋的声音。 她陡然睁开双眼,看到的是近在咫尺的崇明剑,还有那渗着血水的血盆大口。 在隐约传出的滋滋声中,五尾红狐的整张脸就此碎裂。 无岸剑峰的修行与寻常剑修门派不同,他们修行的第一步是炼剑魂。 凭此,即使手中无剑,身受重伤,只要本命剑依然在,照样可以剑斩妖邪。 但尧崇的这一剑,依然未能真正杀死这只五尾红狐。 五尾红狐脸上一片血肉模糊,一爪将崇明剑拍落在地。 尧崇再次喷出一口鲜血。 余落霞看着这幅惨状,竟是忘了抽回明霞棍。 “还不快走!” 一阵寒风吹过,她的人已在空中。 周寒飞起一掌,将她推出数米。 余落霞终于反应过来,怔怔地看着那个略显瘦弱的身影,泪水夺眶而出。 “你是白痴吗?” 她看见他挡在她的身前,看到那濒死野兽的最后反扑,但她所能做的,只有看着。 那些恐惧,那些气愤,都是为了什么啊? 人家愿意舍命相救,但自己做了些什么? 她闭上眼,不忍心看接下来的一幕。 想到自己恐怕也将无幸,她的嘴角反倒有了一些笑意。 至少,最后一程,我不会再那么闹了。 在这一刻,她听到了一声呐喊。 “尧兄,借剑一用!” 随后便是一声剑鸣。 那属于崇明剑的剑意再次出现,不过却不像之前那样一往无前,透着一股极致的寒意,仿佛万古不化的坚冰。 …… 尧崇在听到周寒的呐喊时,第一时间放开了对崇明剑的控制。 随后他看到了难以置信的一幕。 崇明剑上开出了朵朵冰花。 周寒接过崇明,一剑平斩而出,山间风雪顿起,这一刻,天地灵气的流淌仿佛都缓慢了许多。 崇明剑的剑身与五尾红狐正面相撞。 五尾红狐的利爪越过了崇明剑,在他肩上留下了一道恐怖的痕迹。 但它断臂处的鲜血却已经凝固,之前流出的那些鲜血中满是冰屑。 它怔怔的看着自己完整的那只手臂。 那上面布满冰霜,还有宛如破土而出的嫩芽一般的寒冰。 好冷。 这是五尾红狐最后的想法。 它的血液在渐渐变冷,浩荡杀意也在寒冷中消散。 北冥寒气在它体内蛰伏许久,此时终于爆发,从内而外断绝了五尾红狐的所有生机。 它僵在了原地,面目狰狞,却是无法再有任何动作。 它已经成为了一座冰雕。 周寒蹙着眉,将这座冰雕推开。 然后他捂着肩膀,开始剧烈的咳嗽。 ------------ 少年行 第二十九章 劫后 若干年后,周寒回顾自己作为修行者的生涯时,很痛快地承认,那次五人围攻五尾红狐是他所经历的第一场真正危险的战斗。 他看着倒在地上,面容可怖的五尾红狐,努力控制着自己的咳嗽,伸手在它脑门上弹了一记。 随着一声脆响,五尾红狐的尸身碎成数块,再也无法恢复。 周寒松了口气,身体的力气在这一刻完全流失,捂着嘴都无法抑制住那剧烈的咳嗽,崇明剑也跌落于地。 余落霞强忍着体内经脉的断裂感,将周寒扶起。 尧崇此时已被墨清搀扶站起,崇明剑也飞回鞘中。 他有很多问题想要问周寒。 身为无岸剑峰的传人,他对剑意的领悟尤为强大,自然看得出那些霜寒意实际上是剑意的外在表现。 以剑魂控剑意,这是无岸剑峰独有的御剑法门。 周寒挥出那一剑的时候,他的感受尤为明显。 御剑法门似乎不同,却是殊途同归。 至少可以说明,周寒懂得无岸剑峰的魂御剑术。 他看着周寒,沉默片刻后说道:“还能走吗?” 周寒看着手上的那抹刺眼的红色,脸色没有丝毫变化,说道:“或许可以。” 陆临溪扶着树走到他们身边,苦笑道:“谁能想到,这妖物居然有如此暴烈的丹药。” 尧崇陷入了思考。 那种丹药,无论如何都不像是妖物会炼制的玩意。 难道说,这只妖物与某些人有所勾结? “我说,先去把荀昊弄醒吧。”周寒无奈道,“否则靠我们这群伤残人士,不知道要多久才能下山。” …… 荀昊的反应速度还是很快的,看到了地上那不堪入目的冰块,以及重伤的众人,迅速跑回了村里,不一会儿便和春姐推了一辆木车上山。 墨清所受的伤最轻,帮着他们一同将其余四人搬到木车上,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才终于回到药房。 整个药房真正的忙碌起来。 到了傍晚,大家的伤势都做好了处理,恢复只是时间问题。 村里伤患一般极少,于是药房难得的躺了四个病号,而且没有外人打扰。 为了让他们休息的好一些,春姐专门在他们的木板床上垫了些软物,可以说是简易的软榻了。 一天之后,尧崇下床了,虽然双手无法活动,需要墨清与荀昊的帮助,还是亲自说服了不相信“山神”已经被他们诛灭而上门闹事的村民。 不管在他身旁飞来飞去的崇明剑起到了什么作用,整件事终于是比较圆满的落下帷幕。 又过一天,余落霞也恢复了基本的活动能力,清早便盘膝打坐,眼睛一闭一睁,便过日升日落。 当她再次睁开眼睛时,对齐天一棍已经有了一些只属于自己的感悟,眼中那抹灵力久久未散。 余落霞长舒一口气,脸上的笑容灿烂无比。 去年进入四阶之后,她便一直听从父亲的教诲,稳定修为,不再追求进阶。 灵力充盈气海,是为一阶。 对于武宗修行者来说,灵力沟通八脉为二阶,灵力贯通全身为三阶,丹田气海中形成灵力漩涡为四阶,而到达五阶的修行者,才足以被称作真正的修行者。 四阶突破五阶是修行者质变的第一道大关隘,前期的基础直接影响着日后的修行。 许许多多的修行者因为急于突破五阶,结果穷尽一生也无法看到通往七阶的大门。 余落霞现在已经能看到那一道关隘,只是需要时间去观察,然后越过。 这也代表着,她这么久的积累,终于有了回报。 虽然因为春姐的叮嘱,她这一个月不得动用任何灵力,但感受着经脉的脱胎换骨,如何能不高兴? 第三天,陆临溪舒爽的走出房门,飞石打下一只运气不好的小鸟,为自己加了一次餐。 然而,直到第七天,周寒依然在接受春姐的治疗。 余落霞去问过,只是不管是周寒还是春姐,甚至是荀昊,都没有告诉她原因。 尤其是荀昊,那副表情一看就知道隐瞒着一些事情。 这一天,望着药房那个依然关着的小房间,余落霞再也忍不住,便要上前开门。 一只手搭在她的肩膀上。 陆临溪的语气难得的正经。 “他努力瞒了这么久,就不要揭穿了吧。” “可是……”余落霞低着头,伸出的手缓缓垂落,“他这样,真的好吗?” 陆临溪叹了口气,继续说道:“他这个就这样,死脑筋,什么事情都自己扛着,隐瞒的事情绝对比你想的要多得多。” “如果你真的想帮他,最好装作不知道,然后偷偷办了。” 余落霞没有说话,双手紧紧攥着衣摆,目光停留在那扇门上,久久未离,两个字从她嘴里飘出,消散在药香中。 “谢谢。” …… 小房间内,周寒再次认真的说道:“春姐,真的不用治了。” 他已经不记得自己提了多少次,但每一次春姐都没有听进去。 这次果然也是一样。 “开什么玩笑,不就是丹田气海破裂吗,这种小事怎么可能难得倒我!” 春姐的面容憔悴,眼神却充满战意,看着欲言又止的周寒,猛的一拍桌子,喝道,“要是治不好你,我这块招牌往哪儿搁?” 周寒真的很想说一个山村里的连医馆都算不上的小药房究竟哪儿来的招牌,看着春姐的脸色,却又说不出口。 不知过了多久,春姐将一粒金色的丹药递给他,说道:“吃了吧。” 周寒将丹药送入口中,苦笑道:“这个很难搞吧。” “山里的药材虽然丰富,却没有那些真正珍稀的玩意,否则你这点小毛病老娘绝对治得好!”春姐无奈的叹了一口气,说道,“虽然不想承认,那颗丹药已经是我能做的极限了,大概能让你的极限多个三五年。” “辛苦您了。”周寒微笑道,“或许日后有空,我会找到办法的。” 春姐叹了口气,说道:“你想做的事,真的那么重要吗?” 周寒感受着药力在经脉里的流动,片刻后点了点头。 ------------ 少年行 第三十章 依然是少年 第七天的傍晚,周寒结束了他的治疗,按照他的说法,身体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只是需要时间休息。 见他没有谈到自己的旧疾,余落霞明白了几分,没有继续追问。 因为之前的事件,药房与整个村庄已然格格不入,一些村民在山中受伤后,宁可自己找些草药随手治治,也不愿进入药房面对春姐,倒让他们的疗养生活变得清闲许多。 日子,就这么一天一天的过去。 …… 周寒很清楚,如果他们带着伤出山的话,再遇上之前那种情况,可没有办法安然无恙的逃脱,于是打算等到余落霞的灵力恢复,再行出发。 他们陷入如此局面,归根结底,是他的实力远远不到能够护住身边人的程度。 这种一次性的爆发固然强大,而且令人防不胜防,弱点却也十分明显。 想起之前握住崇明剑后的那种感觉,他看着右手手掌,眼中透着怀念。 好几年没有碰剑了,好在以前的感觉还在,那一式凝魄的神韵还剩下几分。 当初父亲教他剑法的时候,这一招他练的最久,也最熟悉。 然后他看向坐在不远处大石上打坐的尧崇。 当初父亲经常夸赞沧浪剑法,现在看起来,自己这个传人在剑法上的造诣,确实不如无岸剑峰的传人远甚。 他能感觉到,尧崇的剑意在那一场恶战之后又有增长,自己已经难以企及。 想起以前父亲讲述的那场与无岸剑仙的惜败对决,周寒不禁想着,父亲在这个年岁的时候,单纯斗剑,能赢了无岸剑峰的那位吗? 正当他这么想时,尧崇的周身涌动的剑意倏尔涌入体内。 他张开双眼,仿佛一把宝剑出鞘,令周寒的眼睛有些微酸。 即使尧崇现在双臂还被固定着,不能乱动,周寒自忖自己在最佳状态,都不能拿下这位无岸剑峰的传人。 尧崇看见周寒,微笑着打了声招呼,道:“起的真早啊。” 周寒再次感受着尧崇的气息,眼中闪过一抹惊异,说道:“恭喜。” 之前一直被尧崇的剑意吸引,他一时没有发现,尧崇居然已经越过了五阶的门槛。 无岸剑峰讲究修剑意为主,灵力为辅,以剑入道自可越阶斩杀敌人。 这样都能达到五阶,尧崇的强大,还要大大超出他的预料。 如果不是那只五尾红狐的丹药太过霸道,或许他可以一个人轻松将其斩杀。 尧崇不知道周寒在想些什么,说道:“有什么感受吗?” 周寒微笑道:“无岸剑峰的磨剑意果然神妙,今日算是见识了。” 尧崇带有深意的看了他一眼,说道:“就这样?” 周寒摊手道:“不然还能如何?” 尧崇没有在意,想要拍拍他的肩膀,这时想起自己的手还是废的,不觉失笑,说道:“既然你想瞒着,我不会对任何人说,如何?” 周寒心中一暖,随即感到一丝惭愧,好在他脸上血色本就不多,尧崇也看不出他的尴尬。 正如尧崇能感受到他挥剑时产生的剑意那样,他也从那时的尧崇身上看出了一些秘密。 在他还没来到余落霞身边的时候,双臂断折的尧崇以魂御剑术替余落霞挡下一记,并将其脸斩的血肉模糊。 那奏效的不是尧崇的剑意,而是蕴藏在剑上的一道雷霆。 修行天人道的他可以轻松地看出,那道雷霆是尧崇自行凝聚而成。 身为无岸剑峰的剑修,纯正的武宗修行者,尧崇绝不可能修行法术,那么这道雷电的来历只有一个答案,一个足以令天下大乱的答案。 他本来打算,如果尧崇想探寻他的秘密,便以这个秘密来要挟。 如此看来,自己真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他生平第一次觉得,自己真不是个东西。 之前设计余落霞是为了到中州城,借着余落霞的背景找到那个玉佩的主人,不算。 事实上,共同面对那只五尾红狐,在生死的边缘游走一圈,这五名年轻男女早就结下了难以分割的缘分。 尧崇真心把周寒当作他的朋友,周寒又何尝不是如此? 少年人之间的友情,本就是这么简单。 尧崇忽然说道:“你想不想要一把剑?” 周寒知道他为什么这么问。 无岸剑峰的磨剑意,他也略懂一二,而且早有修炼。 然而他的缺陷很明显,他根本就没有一把能够让他磨剑意的本命剑,因而剑意也极为淡渺,之前施展凝魄也大多借助了尧崇在崇明剑上的剑意,真的凭自己去对敌,还不如一把冰弹子直接撒出去。 如果有一把本命剑,这种情况能得到真正的改观。 周寒知道自己如果应承,尧崇或许会找到他那位师傅,替他寻到一把好剑。 无岸剑峰从来不缺好剑,实在不行还可以去沧浪门“借”几把。 但在他心中,他已经有了一把本命剑。 虽然它现在不知道在哪里,但他能感觉的到,它依然存在于世上。 而且,基于某种原因,他并不想见到那位无岸剑仙。 所以他摇了摇头。 尧崇有些失望,却也没有多说什么,叮嘱他好好休息,听到药房里墨清的招呼,便向那边赶去。 临到进门之时,他转头问道:“如果你们要回中州城,需不需要我们帮忙?” 周寒指着他被固定的两只手臂,说道:“还是先把自己的伤养好吧。” 尧崇微微一笑,说道:“如果那时你们还没能走到中州城,我自会相助。” 周寒走上前,与他一同走进药房之中,笑道:“放心,那可就没有你和墨姑娘的用武之地了,我们三个,哪个是容易打发的人物?” 这话中难得的透着一股豪气。 这是少年人的自信。 虽然心中尚有恐惧,但只要真正的绝望没有出现,这股自信便不会消失。 因为他有伙伴在身边。 或许他自己还没有发现,他已经真正的将余落霞与陆临溪看作可以共经生死的伙伴了。 “很少见你这么意气风发。”尧崇看着周寒嘴角的笑意,道,“不过这才是年轻人该有的样子。” 周寒没有回答,看着忙碌着帮助春姐准备中饭的墨清与余落霞,专注整理药草的荀昊,还有瘫在软榻上等待开饭的陆临溪,嘴角笑意更盛。 这种感觉,应该就叫幸福吧。 ------------ 少年行 第三十一章 再相见 距离斩杀五尾红狐已一月有余,陆临溪与余落霞的伤势早已恢复,只是尧崇因为手臂骨骼碎的有些彻底,想要完全复原还要有一些时日。 这一个月,并没有外面的人前来叨扰,倒有几分避世隐居的意味。 可惜周寒三人并不是什么闲得住的人,而且他们必须到达中州城,才算让那幕后黑手的阴谋无法得逞。 这一日,他们终于提出了辞行。 春姐没有多留,只是嘱咐他们小心,然后将一瓶丹药交给周寒,道是反正吃了无事,也能壮壮体魄。 周寒微笑谢过,与依依不舍的荀昊道了别,便准备动身离开。 不过,有一件事却是出乎他的意料。 墨清收拾了行囊,自然的走到他们身边。 见三人面有惊讶之色,墨清微笑道:“崇哥不放心你们,外面不是有人要对你们不利吗,多一个人总没有坏处。” 陆临溪望了出来相送的尧崇一眼,心想你把尧崇丢这了真的好吗,转念一想,尧崇只要完全康复了,御剑追上来只是分分钟的事,倒也就此宽心。 路上多一个美女相伴,风景都会好看不少。 余落霞欣喜地拉住墨清的手,笑道:“那就谢谢墨姐姐啦。” 周寒看着尧崇脸上的笑意,确认他是真的没有意见,微笑颔首。 尧崇想要挥手致意,只是现在做不到,便报以一笑,道:“等我伤好了,自会去寻你们。” 墨清玩笑道:“崇哥,可别在这山里忘了时间了啊。” 尧崇笑容中多了一份狡黠,道:“放心,你在外面,我怎么可能久留于此?” 墨清面色一红,声音也微弱了许多,只是其中的情意无论如何也掩饰不住:“那我等你。” 陆临溪轻声在周寒耳边道:“你觉不觉得心中有些难受?” 周寒玩味的看了他一眼,道:“感觉自己像一条狗?” 陆临溪瞪了他一眼,道:“见过那么帅气的狗吗?” 周寒认真的思索了一会,看着陆临溪,一本正经的道:“以前没有,现在有了。” 不等陆临溪发作,他已指着村外,道:“出发吧,明天正午大概就能走出这片山脉了。” …… 按照墨清的说法,如果她能够达到六阶,或许可以凝出一朵墨云,载着他们一同飞出山脉。 但是这明显不是现在可以有的情况。 陆临溪这一个月大部分时间都用来休息和修理天机符甲,几乎就没怎么好好动过,连续走了一天的路,心中已是怨言连连,但看两位姑娘,尤其是身为法宗修行者的墨清都没有抱怨分毫,他也只能将话憋着,免得自己在她们心中的好印象碎裂一地。 周围依然是无穷无尽的山,不知什么时候才能看到尽头。 看到从东边山峰探出头的月牙,周寒说道:“今天先休息吧。” 风餐露宿已不是一次两次,余落霞没有丝毫怨言的靠着一棵树睡下,陆临溪更是倒头便睡。 墨清在周围设下阵法之后,连守夜的人也省了。 周寒正准备冥想,忽然感到肩上被人戳了戳,睁开眼便看到墨清在月光下黑白分明的一双明眸。 “可以跟我来一下吗?” …… 夜间往往是山中生灵最为活跃的时候,听着山林中窸窸窣窣的声音,周寒的心中也轻松了许多。 本无太多烦恼,那有何必自寻烦恼? 他看着墨清,说道:“你也看出来了?” 墨清点了点头,应道:“崇哥磨剑意从来都没有避着我,无岸剑峰的剑意是什么样,我再清楚不过。” “所以你想问我为什么会掌握着剑意?”周寒打了个哈欠,说道,“尧兄也没在意,还答应帮我保守秘密,墨姑娘又为什么在意?” 墨清叹了一口气,说道:“不用呛我,就算你不告诉我,我也猜到了几分。” “当年周叔时常到墨梅山庄做客,我虽然年纪尚小,却是能过目不忘,对于他的容貌还能记得个大概。”墨清盯着周寒的眼睛,清明的眼眸仿佛能看透其中的一切,“他最擅长的剑法名为寒冥剑法。” 周寒了然的点点头,说道:“是了,你说的是北冥周北冥上仙,他生前是墨梅山庄贵客之事,此事在江湖上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墨清继续说道:“你和他的容貌,相差不大。” “容貌完美的人大多长得差不多。”周寒面色不变,继续说道,“俗话说,情人眼里才出西施,那些别的花花草草,看起来还不都是一个样子?” 墨清没有在意,继续说道:“那年周叔来做客的时候,带着两个小孩儿,与我年纪一般大小,一般的粉雕玉琢。” 周寒惊讶道:“原来北冥上仙归隐后尚留有子嗣?” 他叹了口气,继续说道:“可惜在那冰封千里之后,北冥上仙陨落,那两个小孩儿势必也遭到不幸了。” 墨清看着周寒的反应,语气却没有太大的波动:“那年风师叔把周叔灌醉,他在年会上一定要舞剑助兴,我还能记得那漫天的冰花灿烂,将山下人家的烟花都照的黯然失色。” “说了这么多,你为什么不肯承认呢?” 墨清的语气中已带了些许哭腔。 “我们都绝对不会任你在世间流浪啊。” 周寒心中一苦,想要否认自己的身份,却是仿佛被什么东西噎着,怎么都说不出口。 为什么,是害怕吗,害怕面对那个真正的自己吗? 周寒扪心自问道。 短短一瞬间,他的心中已是天人交战数百回合,最终还是对自己说了声“不”。 事实就是事实,就算被掩盖的再久,那终究还是事实,终会有重见光明的一天。 想通这一点,周寒的心中也通了许多,张口道:“墨姐,等我做完了该做的事,会去墨梅山庄的。” 听到这个称呼,墨清眼眶已湿,笑生双颊。 那年她骗得那个北冥家的小孩儿叫她一声姐姐,实际上她比他还要小一个多月。 后来她才知道,他是秉承好男不和女斗,才没有多做反击。 当年的尧崇还嘲笑了她好一会,害她追打他追了整片墨梅林。 第二年,那件事就发生了,那小孩儿也再没有来过。 而现在,那小孩儿依然站在她身前,叫她一声墨姐。 如何能不喜悦? ------------ 少年行 第三十二章 前路遥 周寒取出手帕,递给墨清,墨清将脸上的眼泪抹去后,又恢复了那平静的神色,只是脸上的喜悦依然无法完全遮掩。 周寒心想墨梅山庄的止水意果然是掩耳盗铃的手段,情绪自在心中,哪里来的心如止水,装什么装? “墨姐,能答应我一件事吗?” 墨清问道:“什么事?” “我希望你不要对落霞与临溪说我的身世,那对他们有百害而无一利。” 墨清沉吟片刻,点头应承。 当年北冥周的陨落,山庄内的长辈们都是几乎从不提起,一旦提起,那污言秽语简直不绝于耳。 即使那时候她还是个小孩,也知道其中肯定有什么重大内情,但墨梅山庄中上到爹爹,下到扫了几十年地的大妈,没有一个人肯把当年的实情告诉她,她能接触到的只有简单的一句话。 圣阁谋害北冥周。 那是她的曲四师叔发行天下的一本书的原文。 没有其余的语言,只这一句话便已足够。 圣阁是中州大陆最顶尖的存在,天下仙阶高手九成九都在圣阁之中。 相比之下,即使是人界统领整个修行界的天道盟,在其阴影之下都显得无比渺小。 北冥家尚有遗孤,这件事知道的人当然是越少越好。 当她脑中浮现这个猜想之后,第一时间就告诉了尧崇,不过在不能证实的情况下,二人都不敢妄下推断。 现在已经证实周寒的身份,他又答应日后前往墨梅山庄。 即使尧崇联系不上尚云间,墨梅山庄与无岸剑峰联系无比紧密,师叔们知道了,尚云间怎么能不知道呢? 至少,周寒应该不用一个人继续漂泊了。 周寒见墨清答应,心中松了一口气,说道:“墨姐,那以后你还是把我当周寒看待吧。” 墨清嗯了一声,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轻轻抱了抱周寒,说道:“夜深了,回去睡觉吧。” 墨清走回阵里,学着余落霞的样子找了棵树躺下,动作中却透露着自己的不适应,看起来也只是第一次在野外露宿。 周寒不禁露出了笑容,只是笑声可万万不可给她听见了。 现在的他心情很好。 明明接触只是一瞬间,心中却是无比温暖。 带着这股暖意,他盘膝而坐,在冥想中进入了梦乡。 …… 周寒毕竟不是那种无所不能的人物,在山中还是迷了路,直到夕阳西下之时,才真正走出了这片山脉。 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周寒能确定的只有一件事,这里绝对不是他们进山的地方。 因为太阳落山,他们甚至连靠太阳辨别方向都做不到,而密云遮星,更是断了他们最后的念想。 最终他们只能再露宿一晚,终于是在第二天遇到了一名旅行商人,在周寒买下了他一件首饰之后,才获得了前往南阳城的方向。 到达南阳城时,已经是第三天下午了。 到得南阳城,余落霞与墨清兴冲冲的先找到客栈投宿,美美的洗了一个热水澡,将这些天的疲累一洗而空。 而负责全部费用的陆临溪无奈表示,女人就是麻烦。 他看了看房间,觉得还算过得去,便放心的离开了客栈,说是去买些绣花针补充梨花雨的弹药,顺便去市场看看有没有好品质的灵石卖。 周寒知道他有自行修复天机符甲的能力,也就没有过多在意,给余墨二人留了纸条,便先行去探索南阳城内部。 到一个新地方,先摸清楚这里的基本情况,已经成了他的习惯。 等到晚霞再现,他才回到客栈,这才发现晚饭桌前只等他一人落座,有些不好意思。 余落霞白了他一眼,问道:“怎么这么慢?” 周寒坐下笑道:“这南阳城确实是个大城市,有些入迷罢了。” “我看说不定是被哪家小姐迷住了吧。”陆临溪正拿着个鸡腿狼吞虎咽,玩笑道,“魂都被勾走了,能回来就不错了。” 余落霞不屑道:“你以为是你啊。” 陆临溪故作惊讶道:“为什么这么大反应,莫非我的随口一说探到了什么秘密?” “陆临溪!” “哎呀,不许杀人灭口啊,周兄和墨姑娘还在呢。” “你!” “好好吃饭吧。”周寒平静的扒着饭,仿佛他们的斗嘴和他没有任何的关系。 事实上,他也喜欢看着他们斗嘴,不过看余落霞总比看陆临溪要赏心悦目的多了。 “他们关系很好啊。”墨清玩味的看了周寒一眼,说道,“你可要加油啊。” 周寒不知怎么的感到一丝窘迫,扒饭的速度慢了些,只好夹一片菜叶与白饭拌在一起,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 第二天,在余落霞的要求下,四人在城中好好的玩了一圈,这才听从周寒的话,准备去雇一辆马车,前往中州城。 南阳城已是处于人界中心地带,距离中州城只有大约十日的车程。 胜利就在眼前,回想着一路而来踏过的重重危险,即使是周寒都有些兴奋。 然而他们还走在大街上,便看到一辆奇异的马车。 那辆马车比普通的马车还要大上许多,单单是用肉眼看去,也能看出其所用材料的品质之高,拉车的两匹马更是通体雪白,看上去神骏无比,这些东西加在一起,教人一把视线移过去,便再也难以移开了。 他们和不少路人一样,注意力全被这马车吸引了去。 周寒却更加注意拉马车的人。 那人年岁应已四十有余,长发长须,将面容都遮上不少,看上去并不如何高大威猛,却始终给人一种难以言说的威势,就算只是一名乞丐,相信也没有任何人会看轻他。 他坐在马车上,四下顾盼,似乎在寻找什么人。 “此人必定是位高手。” 墨清在他耳畔轻声说道。 周寒点头,说道:“只是不知此人是敌是友。” 余落霞却是惊讶一声,脸上闪过一丝欣喜,三步两步跑上前道:“朱叔叔?” 听到余落霞的声音,那男子眼前一亮,从马车上轻轻跃下,来到余落霞身边,微微躬身,神态语气俱是十分恭敬。 “小姐,副盟主委托在下接您回府。” ------------ 少年行 第三十三章 阴谋 余落霞当下朝周寒三人招手,喜道:“他是朱异朱叔叔,平时替父亲出了不少主意。” 周寒看着朱异,拱手道:“原来是朱前辈。” 陆临溪与墨清也上前见礼,只是陆临溪随意,墨清平和,给人的感受却是大不相同了。 朱异不以为杵,笑道:“想必这几位就是江湖上传闻保护小姐的几位少年英侠吧,各位若有余暇,不妨一同上中州城,副盟主一定也会很愿意见到你们。” 周寒微笑道:“既然如此,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四人依次进入马车车厢内部,朱异这才上马,在周遭百姓艳羡的目光下扬鞭而去,很快这辆马车就出了南阳城的城门,朝着中州城的方向赶去。 …… 有了朱异的领路和这辆马车,他们的前行速度不知比之前快了多少,朱异也将他们的一切饮食安排的妥妥贴贴,比管家还像管家。 这一日傍晚时分,马车已行到一个小镇之中。 朱异找了一家客栈投宿,服务甚是殷勤周到,而且对四人都是一般无二,余落霞就是想挑刺也挑不出任何不满意的地方。 看着朱异包下的装饰华美的厢房,她不禁腹诽周寒与余落霞太过小气,想起与周寒初遇的那家客店简陋的陈设,那本就只有一点点苗头的不满瞬间便消失无踪。 躺在柔软的床上,余落霞只感觉眼皮开始打起架来。 有多久没有睡在这么舒服的地方了? 她想要回想,脑中却是浑浑沌沌的,连中饭吃了些什么都记不太清了。 “不对!” 这个念头在她脑中一闪而过,努力想要起身,周身却没有一点力气,眼皮也是越来越沉重,随时可能完全合上。 “小姐,在下的安排你可还满意?” “朱叔叔?”听到这个熟悉的声音,余落霞心中已明白了几分,即使已看不清进房那人的眉眼,也大概能感觉到,他现在的笑容很可恶,就像是抓到鸡的黄鼠狼那般贪婪。 她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从小待她亲厚的朱叔叔会对她出手,喃喃道:“为什么?” “有些事情,你还是不知道为好。”朱异叹了一口气,语气又恢复到以往的慈和,道,“你最好当这是一场梦,一场永远不会醒的梦。” “当年爹爹把你举荐到烈火堂,你为什么……” 朱异有些不耐烦的打断了她的话,感慨道:“当年的事我确实感激你父亲,但人啊,总得向上爬啊,我在烈火堂这么多年,却连副堂主之位都难以得到,如何能够甘心呢?” 余落霞的眼皮架打得愈发厉害,随时都有可能完全合上,话语也渐渐无力下去:“是……邱逢春还是……其他人,你究竟得了……什么好处?” “那与你没什么关系,小姐,一觉醒来,你就什么都忘了。”朱异走到她的床前,伸手欲将她的眼皮合上。 他粗糙的手刚刚要触到余落霞的脸时,忽然感到一丝不对。 那触感不是人脸,余落霞的脸再娇嫩,也不会如此柔软。 与此同时,手上传来的灼热感让他脸色大变,飞速点燃烛火,这才发现自己的手上已经布满了黑色的条纹。 墨梅山庄的灵墨! 他的脑中刚刚闪过这一想法,一道寒意陡然而至。 朱异大吼一声,手上青筋暴起,将那股寒意冲散,背后却又有劲风突至。 明霞棍在他周身大穴间游走,终究余落霞修为不够,只能让其灵力运转慢上几丝,却是无法完全封住穴位。 朱异陡然明白过来,一转头,数道掌风携着浑厚灵力扫出。 余落霞被重重的击在墙上,一口鲜血喷出,正好喷在朱异的脸上。 她美丽的脸上满是苍白神色,眼神却依然平静,缓缓站起身,就这么静静的看着他。 一击得手,朱异却没有丝毫得意。 他是六阶巅峰的强者,只差一步便能进入真正强者的行列,余落霞等人的修为,他根本不用放在眼里。 即使为了留下余落霞这条命,他只动用了三成灵力,余落霞也应该重伤,断没有还能站起身来的道理,更不可能不逃走,还在这里看戏。 他体内灵力涌动,将如附骨之蛆附在他身上的灵墨尽数从身上轰下,却是感受到一股寒意。 这次不是外在的,真真切切来自他的身体内部。 没等朱异反应过来,一道道飞针破风而来,分袭他的周身大穴。 而他的周围又有灵墨浮现,将他牢牢困在中心,正是墨梅山庄的墨阵。 “雕虫小技!” 朱异大吼一声,那些飞针纷纷落地,墨阵亦在这一声怒喝之中土崩瓦解。 门外传来一声闷哼。 房内,烛火的倒影中,一个身影艰难的试图站起,正是陆临溪。 余落霞吐出一口鲜血,识海一阵嗡鸣。 对方终究是一位大修行者,她还差得很远。 但她还是提起明霞棍,用尽全身力气,朝着朱异的胸口戳去。 朱异的脸上满是狞笑,再没有之前的慈爱神色。 这些年轻人还想反抗?真是不自量力。 不过是一群乳臭未干的小毛孩子,怎么能挡得住一名真正的强者? 他伸出手,打算先将余落霞弄倒,杀死这几个讨人厌的家伙后离开这里。 这时他才感觉到不对。 只是短短一瞬间,那股寒意已经蔓延全身,他的经脉仿佛冻结了一般,阻止着灵力的流动。 无论灵力再多,无法流动也没有丝毫意义。 朱异只感觉自己整个人都置身于冰窖之中,想要移动一分一毫都极为困难。 如果他一开始就将体内的隐患拔除,或许就不会是这个结果。 但他太自信,修为境界上的巨大差距让他忘乎所以,只想着以最强的姿态压倒这几个反抗的年轻人。 等他反应过来后,那株小苗已经长成参天大树,他已无力遏制。 他难以置信的看着余落霞,颤声道:“你们……居然用毒?这怎么可能?” “你的心这么毒,我们毒一下又算得了什么?” 周寒从房梁之上跃下,擦去嘴角的血迹,认真的说道:“而且严格来说,那可不是毒,能亲身感受到它的威力还是你的福气。” ------------ 少年行 第三十四章 逼问 烛火微荡,照映着房内的五个人影。 墨清与余落霞在一旁看着。余落霞的双眼一直没有离开朱异,眼中满是失望。 如果不是亲眼所见,她绝对不会相信,这位朱叔叔打算对她不利。 陆临溪老实不客气的将朱异的周身经脉用梨花雨针盒中的银针扎了个遍,还极不厚道的当面涂毒,再行刺入,顺便还在朱异体内搅了搅,没过多久,这名一开始还气势汹汹的中年男子已经惨叫连连。 朱异此时已经像是一只重伤垂死的野兽,一双眼睛死死的瞪着周寒,仿佛要将其生吞活剥。 “不要这么看着我,若不是你有坏心,我们何必这么麻烦。”周寒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要对付一名差一点就晋入七阶的修行者,确实麻烦了些。” “是不是很想知道,自己到底是怎么中招的?”周寒微笑着看着他的眼睛,笑容如沐春风,在朱异眼中却是说不出的阴险。 “从一开始,我们就对你有所怀疑了,身为余昌平余副盟主派出迎接自己女儿的人,怎么可能只有这么点修为?” 朱异脸色一变,显然对周寒说他修为低微很是不满。 “而你的这辆马车,太显眼,简直就像告诉整个世界,余落霞就在这里,身为一个靠脑子吃饭的人,行事却如此欠妥,我们自然看得出问题。” “当然,我们没有继续受到任何的攻击,也是证据之一,哪怕你随便派两个送死的来一下,我们都不会这么快怀疑到你。” “最重要的是,余副盟主明知道鬼域八门正盯着自己女儿,七阶的保护者都遭遇了不测,派出一个六阶巅峰的食客能有什么用?”周寒微笑着继续道,“你应该是自己跑出来的,奉了某些大人物的命令,对余落霞下手,再将其嫁祸给某些人,你和你身后的人自然可以撇清关系,悠闲地看着局面的发展。” 朱异眼神微变,嘶哑道:“你们究竟怎么下毒的?” “转移话题没有用,不过我倒是可以回答你一下。”周寒的语气中带着淡淡的骄傲,“路上的每一顿饭食,我们都会银针验毒,你也没有笨到在饭菜中下毒,被我们验过毒的菜,你也吃的很放心,很可惜,那里面有些别的东西。” 朱异不甘的吼道:“那是什么!” “天机不可泄露。”周寒微笑道,“如果你告诉我们,你身后究竟是什么人,说不定我就会告诉你。” 他所做的很简单,只是把每天积攒的北冥寒气渡入了他们日常的饭食中,其余三人体内的北冥寒气他自会收回,朱异可就没这么幸运了。 北冥寒气隐藏寒意后伪装成一滩水都没有问题,连续被北冥寒气侵蚀三天,如同亲口吃下几十枚冰弹子,一朝爆发出来,经脉里的灵力只要还能移动一分,都算周寒无能。 朱异哼了一声,不再应答,任凭陆临溪如何拨弄插在他身上的银针,就是不肯吐出一个字。 周寒没有在意,说道:“天道盟中最看余副盟主不爽的,想来就是同为副盟主的邱老爷子了吧。沈盟主不知道什么时候会离开中州,盟主的候选人只有他们二位,要是他能将余小姐握在手上,便握住了余副盟主的一条命脉,争夺盟主之时还不得投鼠忌器,最终黯然退场?” “不用想着任何的办法遮掩,你应该知道,等我们到达中州城,邱副盟主的丑恶嘴脸一定会被我们揭穿。” 朱异仿佛都要把牙咬碎,面上狰狞无比,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好狠毒的计划。”余落霞低声道。 她此时真的很愤怒。 自己被作为要挟父亲的筹码,本就是一件让人愤怒的事情。 但令她更生气的,还是邱逢春的手段。 天道盟为人界修行界的统帅,正道的总统领,身为副盟主,怎么能做出这么无耻的事情! 墨清拍着她的背,轻声安慰着。 周寒看着已经低下头的朱异,忽然说道:“想要强行冲开经脉,把我们都留在这里吗?” 朱异脸色一变,便要发作,一直在他身上研究银针技巧的陆临溪却先动了。 一根萃着麻醉药的银针,轻松的刺入了他的丹田气海,在上面留下了一个小洞。 因为北冥寒气的影响,朱异连运用灵力护体都无法做到。 朱异的脸色顿时变得极为难看,喝道:“小贼,你敢!” 陆临溪笑道:“大声点,我耳朵不好,听不见。” 朱异没有继续问候陆临溪的祖先,满脸都是绝望。 他能感受到自己灵力的快速流失。 丹田气海是修行者,尤其是武宗修行者最为重要的部位之一,一旦受损,一生修行积攒下来的灵力都会渐渐消散。 朱异能清楚地感受到自己一生的积蓄都在离他而去。 他的修行境界卡在六阶巅峰已有数年,这一次铤而走险,就是为了获得灵药突破境界,真正站在天道盟的舞台上。 然而现在,一切都已经成为了泡影。 即使丹田气海能够恢复,他也再难恢复现在的修为。 对他而言,这是最可怕的折磨。 现在的他,就像一具死尸般躺在那里,了无生气。 墨清皱眉道:“会不会太狠了点?” “透露了幕后主使的身份,他反正也活不长了,早死晚死都得死,死得痛快的话,实在是太便宜了他。”周寒看着地上的朱异,冷冷道,“而且这种人回到天道盟,只会给天道盟招黑。” …… 在昨天晚上,朱异打算对余落霞下手,于是整个客栈里便没有了其他人。 只是他没想到,到头来只有他自己一个人茫然的看着厢房的天花板,感受着身体的衰弱。 他想死,偏偏整个身体冻僵了一般,想死都死不了。 而老板和店小二们早被他送到了另一个世界,也没有人会发现有个人还躺在厢房的地板上。 忽然之间,窗户被人打开了。 一名老者从窗口跃进,光溜溜的脑袋很是显眼。 朱异没有理他,心如死灰的他已经不在乎身边的任何事了。 老者却是像看到了什么宝贝一般跑到他身前,嘴中啧啧赞叹,吃吃的笑着,看着他的眼神仿佛是在欣赏什么艺术品。 朱异很清楚,自己在青楼中欣赏花魁的曼妙舞姿时,眼神也是这样的。 所以朱异很不舒服,却也无法反抗。 老者低下头,面上笑容虽似痴傻,语气却是充满贪婪与渴望:“之前你马车载着的仙灵体去了哪里,你可知道?” ------------ 少年行 第三十五章 前有虎 一辆马车疾驰在官道上。 这辆马车只有一匹马拉车,速度也不甚快,平凡到平民百姓都不一定会分出目光去欣赏它。 拉车的少年头发在风中飘扬,挥鞭的姿势极为随意,真是陆临溪。 朱异至少有一点做的很好,他行进的路确实是通往中州城的,现在他们也只需要继续上路,过不了几天就能到达中州城。 车厢里,余落霞还在抱怨邱逢春的险恶用心。 光明的天道盟中,原来有那么强大的黑暗存在,这对她而言,确实无法忍受。 周寒安静的听完了她的所有话语,然后说道:“不是邱逢春。” 余落霞很是惊讶,说道:“你不是说这是邱逢春干的吗,朱……他也亲口承认了啊。” 周寒摆了摆手,说道:“他承认是承认了,却没有说真话,或许想着牺牲自己也要把邱副盟主给坑下去。” 余落霞咋舌道:“什么意思啊?” 周寒凑到她身边,问道:“你想啊,现在盟主之位的竞争者,只有你爹爹和邱副盟主,这种时候一旦你出了什么事故,所有人的第一怀疑对象是谁?” 余落霞茫然道:“那肯定是邱逢春……” 话音未落,她的眼中一抹灵光显现,一拍脑袋道:“你说是有其他人想将害我的罪名栽赃给邱副盟主?” “正是如此。”周寒点头道,“邱副盟主能坐到现在的这个位置,从来都不是靠着修为,而是他的才智,一旦这个污点坐实,他的形象崩塌,他说不定连副盟主的位置都很难保住,那真正的幕后黑手正好乐见其成,说不定还能取而代之混个副盟主当当,当然,最好把那个‘副’字去了。” 余落霞沉吟道:“你是说,那真正害我的人,也可能是天道盟的高层吗?” “只是一种猜测罢了。”周寒拍了拍她的肩膀,说道,“不用太过在意。” 余落霞叹了口气,身体不自觉的往周寒身上靠了靠,说道:“天道盟内部居然有如此败类,我怎么能不在意呢?” 忽然之间,马车停了下来。 “怎么了?” 墨清好奇的探出头往外看去。 一名老者拦在了他们的马车之前。 那名老者背着一个与他人差不多大的包裹,光溜溜的脑袋完全可以反光,脸上的笑容极为诡异。 车厢内,周寒的眉头陡然皱起。 他感受到一股极为强大的灵力拦在他们的马车前面,比之前的朱异还要强大几分。 虽然不知道那是谁,为什么要拦住他们,但总觉得不是好事。 驾车的陆临溪脸色尤其难看。 他看着那名老者轻飘飘的冲到马车前方,堂而皇之的把他们拦下,却是只来得及勒马。 要是以往,他说不定直接撸起袖子就上前了,哪管前方是老人还是小孩。 但他这回不敢。 因为绝对打不过。 他从站起身,拱手道:“前辈拦住我们,所谓何事?” “千万不要是和那猪头三一伙的……” 他心中不断重复着这句话,脸上的笑容依然十分体面。 老者挠了挠头皮,注视了陆临溪好一会,面部扭曲着,不满地摆手道:“我要找的不是你,让开。” 陆临溪皱眉道:“前辈究竟要找谁?” 老者有些粗暴的喊道:“不关你事,你让不让开?” 一股极为强大的威势从他身上显现。 陆临溪只感觉自己的全身都被浸在水里,连呼吸都极为困难,竟是一丝反抗的念头都无法产生。 “让我来吧。” 余落霞的声音从车厢里传出。 陆临溪只得苦笑着让开。 余落霞从车厢里钻出,看着眼前的老者,眼中没有丝毫畏惧。 她已经有了拼死一战的觉悟。 只是,面对一名完好的七阶修行者,她能给他造成一丝伤害吗? 她长舒一口气,握着明霞棍的手握的更紧了些。 出人意料之外的是,那老者端详着余落霞,摇头道:“好看是好看,可惜不是你。” 不是你,那会是谁? 正在这时,一道符意自车厢中透出。 老者眼神微微一变,一指点出,那道符意顷刻间消失无踪。 “墨姐姐!”余落霞回望车厢内部,看到墨清已然晕去,不由得大吃一惊,看着老者的目光多了一分惊惧。 一招封锁墨清的意念活动,这老者的意宗修为居然也如此之高! 如果之前她还打算尝试用齐天一棍给老者造成一些伤害的话,现在她已然确定,自己甚至无法碰到那老者的一片衣角。 老者却又摇了摇头,脸上表情诡异,如同丢了糖果的孩子:“女娃娃意念倒是不差,可惜我找的也不是你。” 说完这句话,他似乎想到了四减三等于一这种理所应当的事实,眼中陡然放出光彩,朝前踏出一步,脸上神情狂热无比,就像一头出笼的猛虎。 “你们这马车上有四个人,三个既然不是,剩下的这个一定是了,还不快出来!” 陆临溪背上早已满是冷汗,颤声道:“前辈……何必如此。” “有你说话的什么份!” 老者朝陆临溪怒吼一声,目光转回车厢之后,脸上又被兴奋填满:“缩在里面是没用的,还不赶紧出来?” 周寒自车厢中钻出,脸上满是警惕。 余落霞面色苍白的看了他一眼,很是担心。 老者看到周寒的脸,眼中便多了几分光彩,将其从头到脚端详了个遍,更是笑的合不拢嘴,笑声甚至能传到千里之外:“仙灵体,哈哈哈哈,果然是仙灵体,老天爷可待我不薄啊!” 老者的身影陡然消失,下一刻便已将周寒后心提起。 周寒心下已一片骇然。 他本已做好了迎敌准备,然而竟是连一丝反抗都没能做到,便已受制于人。 余落霞一直注视着那名老者,老者消失的那一瞬间,她也动了。 明霞棍击在老者头顶,却是一点损伤也无。 余落霞却是松开了明霞棍,全身的力气在这一刻都已消失无踪。 那老者惊讶的看了余落霞一眼,大声笑道:“不错不错,这还有点意思,正好!” 话音刚落,他像提小鸡一样将余落霞提了起来,一手拎着一人,狂笑着快步离去。 直到此时,陆临溪才无力的坐倒在地,汗水涔涔而下,背过身便开始呕吐。 他此时心中已被惊骇填满,再也无暇多想,等胸腹中的烦恶感消失了些,才连忙再次驾起马车,朝着记忆中最近的城镇飞驰而去。 ------------ 少年行 第三十六章 身在何处尚不知 周寒被那老者提在手中,完全没有丝毫反抗之力,想要调动天人道运气都难以做到。 他还是生平第一次遭到如此变故。 明明有所准备,却连一招一式都难以使出便被制住,这就是境界的绝对压制吗? 他心中没有什么挫败感,只是抱歉的看了一眼和他处于同样境地的余落霞。 他千算万算都没有想到自己居然也会被人盯上,也不知道自己身为仙灵体的秘密是怎么泄露出去的,到头来却是累了原本已是“众矢之的”的余落霞。 余落霞察觉到周寒的目光,也是歉然一笑。 周寒心中一沉。 他似乎能听到余落霞在对他说:“抱歉,没能救下你。” 可是,你又为什么要出手救我呢? 他抬头看去,那老者依旧是一副兴奋至极的模样,双眼平视前方,完全没有管手中的两个人现在是什么情况。 他的目光转而向下,无数风光在他的眼前如走马灯一般掠过,从平原至森林,再至山地,最终来到了一处极为隐秘的山庄。 如果说江南孤山上的墨梅山庄是一名文雅书生的话,这座山庄就是一名隐于暗处的杀手,任凭你从这座山的各个方向观望,都不会发现这座山庄的一处檐角,但它却切切实实的处在那里。 老者兴冲冲的冲进山庄大门,轻车熟路的进入一个小房间,将二人有些粗暴的扔在地上,双手转动着放在台子上的花瓶,眼前豁然开朗,原来有一个幽室藏于房中。 周寒看着周围陈旧的陈设,心中很不舒服。 这地方死气沉沉的,仿佛曾经死过不少人,幽室的大门打开后,扑面而来的腐朽意味更让他眉头一皱。 他不由得望了余落霞一眼,见她一脸嫌恶,想要离得越远越好,却是无法动弹分毫,不由得在心中颇为自责。 那老者却是十分神清气爽,将背上的包裹随手丢入其中,一手抓着一人,兴奋的仿佛要飞起来一般,嘴里不住喃喃自语着:“仙灵体,仙灵体,呵呵呵哈哈,仙灵体……” “这老头有点疯啊……” 周寒心中只是叫苦。 如果是一个正常人,他或许还有机会找到办法带着余落霞逃离这家伙的魔爪,但这是一个疯子,完全不能以常理推断,那机会可就渺茫的很了。 周寒不是那么轻易放弃的人,于是他开始观察周围的环境。 幽室之外的花草他从未见过,但他可以肯定,它们都带着剧毒。 而在被强行带入幽室之时,借着透过树叶的阳光,他也看清楚了那袋子里装着的东西。 那是一个人,脸上布满了诡异的黑色纹路,表情极为狰狞,仿佛是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生前显然受了不少折磨。 但不幸的是,周寒认识这个人。 正是朱异。 当初他们逼问完之后,就没有管朱异的感受,任他躺在那里自生自灭,按照他的推算,等朱异功力散的只剩两成时,应该可以恢复行动了。 那时的他想必无颜回头,一身修为又几乎尽废,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完全恢复,对于一名修行者来说已是极为残酷。 可是周寒却无论如何也料不到,他还没尝到自己的恶果,便已经遭了这老者的毒手。 不知道是被怎么样的剧毒折磨,才会有这么凄惨的死状。 周寒禁不住打了个寒颤,回望余落霞,发现她的脸上也已全无血色。 老者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当看到他最想要看到的恐惧时,整张脸仿佛垮了下来,放肆的大笑起来:“两个娃娃真没见识,这点小毒就吓成这样。” 他将余落霞往阴暗处一扔,原来那里竟然有一个通道。 余落霞发出一声惊叫,传到周寒耳中的声音越来越轻,逐渐细不可闻。 周寒心中一紧,想要伸出手拉住她,然而灵力被封,四肢酸软的他又如何能够做到? 一声凄厉的叫喊回荡在幽室之中。 周寒也不知道,这一声为什么会叫的这么撕心裂肺。 他只知道,自己的心仿佛在这一刻缺了一块。 真的好疼。 虽然知道那下面应该有些东西,余落霞的身体还不至于这么容易摔死,他的心依然很疼。 “仙灵体在意凡人之躯,有趣,有趣!”老者抚掌大笑,笑的很是快意,落在周寒的耳中却是格外刺耳。 周寒狠狠的看着老者,声音从牙缝中挤出:“你到底想干什么!” 老者没有回答他,只是将手放在他的脸上,一边摸索一边赞叹。 被人强行抚摸本就是一件很恶心的事,更何况这名老者长得就不下饭,将这恶心添到了极致。 在周寒眼中,那双手就是恶魔的手,只希望它们离自己越远越好。 他咬牙道:“仙灵体就这么好吗?” 老者不可思议的看着他,喝道:“仙灵体当然好啊,天生无垢,百毒不侵,只有仙灵体,才能成为最强的五毒傀儡!” 他的脸上带了几分疯狂,狂笑道:“师傅教了我这五毒傀儡的制作方法,只是我试了好几年,都没有一个真正强大的傀儡诞生,但如果是你这种仙灵体,一定可以,一定可以!” 他的双手紧紧箍住周寒的肩膀,眼中的狂热一览无遗:“完美的仙灵体,甚好,甚好啊!” 周寒轻笑一声,不屑道:“真的吗?” 老者舔了舔嘴唇,说道:“你不害怕?” “你以为我真的是完美的仙灵体吗?”周寒挂着顽童般的笑容,指着自己的丹田气海说道,“虽然不知道你那无毒傀儡是什么东西,但我是有缺陷的,连普通人都不如。” “不可能!”老者一手按在周寒的丹田气海之上,磅礴的灵力在这一刻侵入了他的体内。 周寒开始痛苦的咳嗽,每咳嗽一声,地上便多出几处血迹。 老者狂热的表情迅速降温,取而代之的是愕然,然后是愤怒。 他的手离开周寒的身体,周寒的腹部已凹陷下去。 周寒一边咳血,一边大笑不止,笑的很是开心,一点也不像重伤的样子。 “丹田气海破损,这种人有什么用?” ------------ 少年行 第三十七章 死地 老者怪叫一声,双手已然捏紧了周寒的脖子:“你骗我!仙灵体,你可是仙灵体!你怎么可能杀死旺财!” 周寒已几乎没法呼吸,不知道他牛头不对马嘴的在说些什么,更无暇多想那个旺财是什么东西,只是面带微笑的从喉中吐出字来:“由不得……你不信!” “啊!” 老者愈发癫狂,手上劲力再大几分,周寒只感到一阵窒息,脸色已被青色覆盖,似乎下一秒便要死去。 “我还不能死……不能……” 周寒的意识渐渐模糊,眼前那老者癫狂的神态却仿佛更加清晰。 他的心中忽然出现了两个身影,它们微笑着向他招手。 其中一个影像模糊,看不清面目,另一个他却熟悉的很。 “落……霞……” 他此时才真正发现,余落霞在他的心中,地位原来已这么高了。 可惜,太迟了。 落在这老疯子的手里,自己已是必死无疑,但落霞…… 忽然之间,禁锢他的那两只扭曲的手松开了。 感受到空气的涌入,周寒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哪里管这空气中到底混了多少污浊的事物。 他挣扎着站起,发现那老者正要进入那个隐秘的通道,声音因为之前的窒息而格外虚弱:“你要干什么?” 老者飞起一脚将周寒踢开,喝骂道:“你这种废物,连被我做成傀儡的资格都没有,还不如那女娃娃好用!” 周寒大口大口的喷着血,不知道断了多少根肋骨,听到老者的话语,心中一凛,挣扎道:“不行……” 老者粗暴的喊道:“没你说话的份!” 周寒尽最大的努力让自己保持冷静,余光瞥见朱异的尸首,虚弱的道:“那边的家伙可是六阶巅峰的强者,那姑娘却只是四阶,气海丹田都未完全成形,这样造出来的傀儡有什么战斗力?” 老者的身形一顿,转头骂道:“你懂个屁,老夫用毒用药俱是天下第……第二,那女娃娃放到老夫手上,怎么可能弱!” 周寒心中已确定这老头心心念念的五毒傀儡,应该是修行界传闻的那种通过毒质入体控制心智,从而被制造出来的人形战斗兵器。 昔年人妖两界凋敝,南疆的巫蛊师兴起,并大兴巫蛊之道,一些巫蛊师不惜以人为试验品,伤天害理,引得天道盟尽全盟之力镇压,才将这股逆流扼杀。 对于老者的身份,周寒并不感兴趣,他看着老者,眼神中数不尽的轻蔑:“既然你是天下第二,为何为难一个小姑娘?最强的五毒傀儡,当然应该是仙灵体,要知道,只有仙灵体才不用在意剧毒对人体的损伤。” 老者听到周寒承认他天下第二,不住点头赞同,等听完整段话,毫不犹豫地翻脸,一脚再将周寒踢出数米,喝道:“我上哪儿去找另一个仙灵体!” 周寒极为艰难的伏在地上,已是气若游丝,虚弱的说道:“你……自称药毒……天下第二,难道连修复丹田气海……都做不到吗?” 老者一愣,随即狂笑道:“是了,不就这种小伤吗,还不是小菜一碟!仙灵体的五毒傀儡,五毒傀儡啊!” 见他说话兀自乱成一团,周寒终于无奈确认,这真的是个疯子。 下一秒,他已被这个疯子扛起,往那个通道里一丢,一阵天旋地转之后,本已饱受摧残的身体又被砸了无数下,仿佛已经不属于自己了。 周寒吐出一口血沫,心中却是松了一口气。 自己没有摔死,那余落霞应该没有什么事。 他四下顾盼,入眼只是一片黑暗。 余落霞颤抖的声音响起:“是……周寒吗?” 听到这个声音,周寒精神一振,道:“没事就好。” 话音刚落,老者的声音已灌入了他们的耳中。 “走!” 那老者在黑暗中竟能视物,将二人再次一手一个提起,朝着黑暗的密道深处奔去。 周寒强忍着疼痛,凭着感觉望向余落霞的方向。 突然之间,有一道烛火亮起,周寒眼前顿时出现了一双虽然暗淡,充满惊恐,却依然带着希望的大眼睛。 正是余落霞。 她看到周寒的脸时,长长的舒了一口气,但注意到他嘴边的血渍后,眉眼间的欢喜尽被悲伤代替。 周寒忽然有一种想要抱住并安慰她的冲动。 他记得,余落霞很怕黑。 两人的脸相距不过一尺,但这一尺距离,却是无论如何都无法逾越了。 那老者忽然脸上满是惊恐,一掌将烛火拍碎,一面骂一面继续提着二人行进。 四周依然是一面黑暗,经过一个转角后,眼前终于有了光明。 那是一个巨大的密室,应该已经处于山腹之中,借着四周的紫晶粉发出的淡淡光芒才勉强看清此处的格局。 密室四周满是一些奇奇怪怪的工具,还有各种各样的药瓶,不知道里面都是些什么东西。 最可怖的,还是地上那一具骸骨,连骨头都是黑的。 “那是我看中的一个家伙,可惜,禁受不住剧毒,竟就这么死了。” 老者的语气满是悲愤,就像一个被人抢了糖葫芦的小孩儿。 但这话放到周寒与余落霞耳中,却是无比刺耳。 周寒甚至能从这具骸骨上看到余落霞的结局。 他打了个寒噤,在心里暗暗下定决心,一定要让余落霞安全逃出去。 老者将周寒放下,打开了密室的机关,一个通道从墙边显现,他拎起余落霞,就要往里面走。 周寒用尽全身力气说道:“她对你并没有什么用,干脆放了吧。” 老者停下脚步,没有回答他,只是不断地笑着,重复着“仙灵体”这三个字。 他用行动否决了周寒的建议。 周寒喝道:“你若伤她,我便自毁气海,气海破裂尚有的治,完全毁坏,那是神仙也难救,就算你把我炼成五毒傀儡,不能运用灵力的五毒傀儡,看你能怎么用!” 老者身体剧震,下一秒便已扼住了周寒的脖颈。 “我……说到……做到!”周寒挣扎着笑道,“你……可以……试试。” 随着周寒的这句话,他再次喷出一口鲜血,血中有着不少冰屑。 他的丹田气海再次破裂,破的更加彻底。 亲自撕开陈年的伤疤,那疼痛已非常人所能忍受。 老者懊恼的将他一把掷在地上,不理会余落霞的惊呼,带着余落霞沿原来的通道走出,不知道去了哪里。 周寒带着一丝微笑看着老者离开,仿佛这具千疮百孔的身体不是他的一样。 通过天人道操控的灵力的试探,他知道余落霞暂时应该没有生命危险。 但他不能倒下,否则……不知道会怎么样。 伴随着这样的想法,他眼前的世界渐渐黑暗,终是被无尽的夜色吞没。 ------------ 少年行 第三十八章 同生共死 等周寒再次醒来的时候,已是被泡在大缸之中,碧绿的药水将他包裹于内。 他的身体此时已没有痛感传来,但他知道,自己的那些伤势没有一处是愈合的。 自己断了的骨骼已经被粗暴的接合过,纵然日后能够真正愈合,也不知道会不会留下什么后遗症。 他尝试着调动天人道吸纳附近的灵力,发现自己气海真的破的更加彻底,哪怕他将灵力引入气海之中,不出一会便又散尽,而剧烈的疼痛终于让他完全清醒过来。 “这老疯子还真有些本事。” 周寒面露苦笑。 他的丹田气海的疼痛还可以忍受,身上的那些被接合的骨头也没有太大的疼痛感,似乎已经好了不少。 但周寒很清楚,自己身体的情况比以前要严重得多,现在假如再次引动七天的灵力量强行出手,说不定会直接死去。 但自己还有机会出手吗? 周寒有些艰难的转头,果然看到了那张恶心的老脸。 老者满脸堆笑,目光中满是贪婪。 周寒努力使自己保持平静,说道:“与我一同被你抓来的那位姑娘呢?” 老者抓着他的胳膊,不住赞叹,说道:“这药浴泡上七天,若是不好,你就死定了。” 周寒咬着牙,将问题重复一遍。 老者白了他一眼,露出一口参差不齐的黄牙,道:“喂蜘蛛了。” 周寒心中一紧,刚想喝骂,瞥眼看见老者眉目间的笑意,显然不在意他继续寻死觅活,心中稍定,继续骂道:“老疯子,有种就杀了我!” 果不其然,老者就像恶作剧得逞的顽童一般,指着周寒哈哈大笑:“傻小子,这种话你也信,算什么仙灵体,哈哈哈,仙灵体!” 周寒转过身去,不发一语。 知道余落霞暂时无恙,便没有再和这老疯子纠缠的意义了。 老者却又凑了上来,说道:“我想到了一个更好的办法,你想不想听?” 周寒心下大奇,但依然没有答话。 老者却丝毫没有气馁,自顾自的说道:“你是仙灵体,那姑娘不是仙灵体,但你们完全可以造一个仙灵体,那样就不用治你这个废物,直接将那小的炼化,岂不万事大吉?” 周寒完全没有料到,这老疯子居然想出了这种馊主意。 正常人谁会想到这种滑天下之大稽的方法? 但这老者是个疯子。 疯子心中是没有什么观念的。 周寒忽然觉得,自己恐怕也快要成为一个疯子了。 老者伸出手,将周寒一把从大缸中抓起,狞笑道:“你赶紧给我造个小的,否则七天之后,你的伤势如果没有好,我就让那姑娘给你陪葬!” 周寒咬牙道:“你究竟是疯的,还是装疯的?” “我没疯!我怎么可能疯!”老者的神情又恢复到癫狂之中,抓起周寒便跑向了暗道之中,周遭的一切再次恢复了黑暗。 周寒却是暂时放下了心。 酒鬼总是说自己没有喝醉,想来疯子也一样,不管是纯疯还是半疯,终究是个疯子。 七天,每一天都可能是变数。 …… 周寒被直接丢入了牢笼之中,刚刚被接上的一些骨头险些又被摔断。 从感受到的力道判断,周寒愈发确定老者是个疯子的事实。 山庄地下几乎没有光亮,他知道这里是牢笼,全靠着天人道的感知。 老者在黑暗中却是行动自如,疯疯癫癫的警告了他几句便离开了,不知道去了哪里。 之前为了抢回自己这套衣服,周寒又和那老者大吵一架,因为努力不触到老者的逆鳞,心里的压力早已接近临界,此时感知到老者的离开,胸中的压力随着一声吐息排出体外,方感到舒服许多,连身体的疼痛仿佛都少了几分。 “没事吧。” 一双手拉住了他的胳膊,似乎因为怕牵动他的伤口,动作很轻柔,手上的温度还是传到了周寒的身体里。 短短的三个字中,恐惧与关切之情怎么都掩盖不住。 周寒不用感知,也知道余落霞现在在他身边,听声音判断应该她没有受什么折磨,也就放心了许多,笑道:“放心,老疯子虽然强,还弄不死我。” 余落霞长舒一口气,抚着胸口说道:“那就好,我真怕那老疯子害你。” 周寒听着她有些颤抖的话,心中已被暖意充盈,一股豪气顿生,仿佛余落霞现在只要说一句话,他就会有去和那老疯子打一架的冲动。 不过,想想是可以的,付诸实际是绝对不可以的。 他握住余落霞的手,坚定的说道:“我们一定能出去的。” 余落霞靠的更紧了些,重复道:“嗯,一定能出去的。” 周寒能感受到紧贴着他的那抹柔嫩,还有那地牢的腐朽气味都难以掩盖的幽香,心中不禁一荡。 这好像是他们距离最近的一次。 他很清楚,余落霞怕黑,对她来说,一个人处于黑暗环境就是一种煎熬。 现在有他在,她便不需要害怕。 这种被当作依赖的感觉真的很好,好想被一直依赖下去。 他轻拍着余落霞的背,二人就静静地坐在那里,仿佛时间都已禁止。 可惜,时间是永远不可能禁止的。 老者又来到了地牢,大笑着将两碗糙米饭送进监牢里。 在周寒的感知中,老者的笑容格外可恶。 老者却也没有多留,干净利落地离开了。 周寒捡起一碗糙米饭,微微皱眉,道:“看来这老疯子不会做饭,还加了些奇怪的佐料进去。” 余落霞无法视物,问道:“里面有东西?” 周寒将一碗糙米饭递给余落霞,说道:“应该没有毒,对仙灵体来说,下毒是一种多余的选项,而且他还需要你。” 余落霞接过饭,感受着碗的冰冷,奇道:“为什么需要我?” 周寒心想那老疯子的言论可不能真让你知道,扯开话题道:“我先每碗试吃一次,如果我没事,你再下口。” 出乎他的意料,余落霞阻止了他,笑道:“有你在旁边,我怕什么?” 老者没有给筷子,余落霞只能用手抓起饭来吃,恐怕从来没有人会想到,在天道盟身份尊贵的余大小姐会用这种不雅的吃法来吃一碗再粗劣不过的糙米饭。 她有些困难的咀嚼着,好不容易才咽下一口,吐舌道:“真难吃。” 周寒笑了,也拿起自己的那一碗,开始大快朵颐。 没有食物的时候,有糙米饭吃都是一种享受。 不管那里面有些什么,我们同生共死便是。 ------------ 少年行 第三十九章 仙灵体 吃下那碗糙米饭后,周寒端坐自观,感受到小腹渐渐升腾的那抹热意之后,无奈的叹了口气。 “果然如此啊。”周寒这么想着,伸手握住余落霞的手,说道,“放开身心。” 余落霞此时也已经感受到来自身体内部的炽热感,呼吸渐渐急促,听到周寒声音的时候竟是险些没能控制住自己,咬了一口舌尖才保持了一些理性,暗道一声好险,拼命压制住那股火焰,这才将自己的经脉门户完全打开。 身边少女的喘息声仿佛带着一种奇怪的魔力,诱使着他去了解,耳畔传来的若有若无的热气更是撩动着他的心弦。 “好强的药力。” 周寒知道自己决不能拖下去,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他轻提一口气,天人道快速运转,将余落霞体内的那些药力顺着经脉吸纳到自己体内,等余落霞的呼吸渐渐平息,这才松开手,长长的吐了一口气,将自己体内积淤的药力发散到空气中,这一道难关才算过了。 周遭一片黑暗,没有一点光线,但周寒仿佛能看到余落霞涨红了的小脸。 想来应该比熟透的苹果还红。 “怎么能下……下这种药。”余落霞想起之前自己脑中闪现过的那些可怕的想法,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只是任凭她如何捂着自己的脸,告诉自己那是药物所致,那些画面却是一时半会也挥之不去了。 周寒知道那老疯子在想些什么,只是觉得如果对余落霞说了,恐怕会让她更加不安,于是说道:“疯子的想法,谁知道呢?” 余落霞的脸此时依然滚烫,本来她知道老者有些疯癫的时候,在心底还是对他有着一丝同情,现在这抹同情已是荡然无存。 只是有一个问题,她想问很久了,本来她打算以后去问父亲,只是经历了刚才的事件之后,只觉得自己现在能依靠的就只有周寒一个人,情不自禁的就将心中的问题吐露出来。 “周寒……” “嗯?” “老疯子说你是仙灵体,那究竟是什么?” “你不知道?”周寒有些讶异,随即也明白过来。 仙灵体虽然有名,但在这片大陆上,只是那极小的,甚至可能不存在的一撮人。 即使是圣阁的修行者,都不一定是仙灵体。 对于大陆上的普通修行者来说,仙灵体更是一种传说中的体质,不感兴趣的人也不会翻文献去了解它。 周寒可能是大陆上除了圣阁修行者以外的,最了解仙灵体的人,因为他是一名仙灵体,还是极为纯正的仙灵体。 “仙灵体,你可以理解为一种血脉,就像我们人界高阳皇室的圣龙血脉一样,随着血脉一代一代流传下去,只不过这种血脉来自上古时代真正的仙人。” “真正的仙人?”余落霞张大了嘴,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话。 仙人,对于人界的修行者而言已是顶尖的存在。 而上古时代的仙人都是仙人中的佼佼者,甚至可以说,是他们一手开辟了中州大陆。 那个时代仙人,每一个都是那个时代最耀眼的明星,直到前些年,依然有着上古时期的五散仙活跃的痕迹。 这些高高在上的仙人,会在凡间留下后代? 周寒可以感知到余落霞的惊讶,微笑着继续说道:“而仙灵体最奇特的一点就是,它能让持有者一出生,就能与天地灵气产生感应并融为一体。” “或者可以说,他们就是天生的仙人。” 没等余落霞从震撼中恢复,周寒继续说道:“因为这个,持有者的修行效率要比普通修行者快了不知道多少倍,而且不受修行流派的限制,因为与天地相合,他们的相貌与气质也几乎全是天人之姿。” 余落霞本来还在震撼之中,听到这话,确实忍不住笑出声来:“怪不得,我觉得你美的不像话。” 笑声依然在地牢中回荡,她的脸上却有着一抹忧伤。 她不用问周寒关于他的境界的任何问题,之前她已经听到过了。 一名本应领先同辈许多的仙灵体修行者,因为身体内的伤势,只能通过特殊手段运用灵力,无法提升境界,那得经历过多少煎熬? 余落霞以为周寒看不到,但却不知道,周寒是能够看到的,只是不是通过眼睛,而是通过灵力。 周寒心中一酸,继续道:“仙灵体天生纯净无垢,任何毒素都无法伤害到他们。想来这个就是那老疯子抓我的原因,他想要炼制的那种五毒傀儡,想来只有百毒不侵的仙灵体才能承受住那个过程。” 余落霞从忧伤中脱离,连脸色变得煞白,颤声道:“怪不得……可这样……你怎么办?” “忘了之前我门的约定吗?我们会一起出去。”周寒微笑道,“路上怎么多风波我们都挺过来了,一个老疯子又能算得了什么?” 如此豪气的发言,如果从陆临溪的口中吐出方才正常,但现在周寒说出这话,也是毫无违和感。 余落霞坚定的嗯了一声,判断着周寒的方向,朝那里靠了靠。 忽然之间,她想到了一个所有人都避不开的问题,刚刚白回来的脸再度涨红,双手拇指无意识的揉搓着,无论如何都开不了口。 周寒通过天人道察颜观色,一下明白了大概,走到地牢的一处边角,惊喜道:“幸好还有个木桶在,想来那三急还可以对付下。” 余落霞听到这话,松了一口气,脸上的却愈发红润。 她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会和一个男子锁在一起,就连便溺之事也得相距如此之近。 周寒也有些不好意思,也想不到安慰她的方法,说道:“我不会偷看的。” 余落霞脸上依然通红,听到周寒这明显有些慌乱的话,不禁破涕为笑,道:“这么黑,你也看不到。” 周寒心想看来天人道有的时候还是收功为好。 要是现在让余落霞知道了,恐怕一辈子都不会再理会自己。 只是现在,他的处境坏的不能再坏,可为什么,心中还有着一抹喜悦? “七天……”周寒握紧双拳,下定了决心。 七天之内,一定要逃出去,如果可以,就把这老疯子永远留在这里。 而第二个设想,在周寒心中,大半都落在尚在外界的陆临溪身上。 ------------ 少年行 第四十章 门里门外 小雨淅淅沥沥,让这天色更添几分朦胧,雾气氤氲之中,眼前的景物似乎都已不太清楚。 陆临溪撑着伞,漫步在小镇的一处街道上。 他的目光游移在街道两旁的房屋之中。 这里是小镇的平民区,那些房屋大部分都是民宅,周遭真正的店铺只有一家杂货铺。 偏偏这家杂货铺并没有为平民服务的自觉,所有东西的价位都比正常水平要高上几分,而且也没有什么能够引起大家兴趣的物品出售,态度更是谈不上好,使得附近的居民宁可跑到城西也不愿在他这里买东西,久而久之,生意是越来越差,几乎无人问津,只有老板和一个小伙计依然在苦苦支撑着。 正因为如此,陆临溪收伞走进店门时,本趴在桌上小憩的小伙计立刻清醒过来,揉了揉眼睛,还以为自己看错了,确认这不是幻觉之后,一双本不大的眼睛顿时发出光来,殷勤地跑上前道:“需要什么?” 陆临溪嗯了一声,环顾四周,目光在墙上停留片刻,说道:“你们老板在哪?” 小伙计一愣,刚刚升腾的那把火瞬间熄灭,有些没好气的指着房内说道:“午睡呢。” “叫他起来。” 小伙计不可思议的看着他,正想要开骂,看到陆临溪抛过来的那个物事之后,脸上的愤懑都消失殆尽,转而挂起了灿烂的笑容。 他一直坚信,世界上没有什么人会和银子过不去,为了它稍微得罪一下老板又怎么了? 收起那沉甸甸的银子,小伙计兴冲冲的前去通报,不一会儿,睡眼朦胧的老板骂骂咧咧的走了出来。 陆临溪没有等他把嘴里的脏话吐出来,直截了当的说道:“你想发财吗?” “想,当然想。”老板鄙夷的看了陆临溪一眼,摆手道,“但不切实际的财路,我也不会去走。” 陆临溪凑到他耳边轻声说道:“如果是卖鸟呢?” 老板眼前一亮,低声道:“真有这种生意?” “花斑白眉鸟,稀有品种。”陆临溪微笑道,“有兴趣吗?” 老板眉开眼笑道:“没想到小兄弟年纪轻轻,却是个行家,来,我们到里面好好谈谈。” 看着老板领着陆临溪进入内室,两人看上去很是亲热,小伙计叹了口气,心想一笔大生意上门,自己却怎么没在老板面前留下个好印象呢? …… 杂货铺虽名为杂货,却是怎么也不可能卖鸟的。 到得内室,老板已收敛了脸上的神态,轻轻敲了敲墙壁。 陆临溪将一块腰牌丢给他,说道:“别搞那么多虚的了。” 老板面色一变,正要发作,看到了腰牌上的图案,态度顿时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微微一躬身,按动墙上的暗格,一个暗门出现在他们面前。 老板恭敬的将腰牌递还给陆临溪,行礼道:“不知尊上前来,有何指示?” “指示谈不上,只是提供一个单子。”陆临溪接过腰牌,随意的塞回口袋里,说道,“鬼域八门应该从来不会拒绝上门的生意。” 是的,这里是鬼域八门。 谁能想到一间不起眼的杂货铺里会有一间内室里面另有乾坤,那道暗门里面就是鬼域八门在这一片区域的总联络处。 陆临溪又是怎么知道的? 老板微笑点头,说道:“这个自然。” 陆临溪说道:“这块腰牌,抵得上多少银两?” 老板躬身道:“门里规矩,收钱办事。” 陆临溪不悦道:“我都不能通融吗?” 老板抱歉的说道:“规矩就是如此,请尊上见谅。” 陆临溪很是无奈,说道:“先下单总行吧。” 老板不知从何处取出纸笔,等待着陆临溪的话。 “追踪,必要时杀人,另外保护两个受制于目标的人,目标修为暂定七阶巅峰,武意双修,详情等我详细描述。” 说完,陆临溪边开始快速而有条理的讲述目标的细节。 陆临溪的语速很快,老板的笔却完全跟得上陆临溪的速度,陆临溪一口气讲完,老板也刚好停笔。 “三万两左右。”老板看着陆临溪,等待着他的回答。 只凭这寥寥数语,便已定下了一次任务的价位,此等推算能力,已是极为罕见。 而一名七阶巅峰的武意双修高手,在这里只值三万两,如果描述更加详细,说到对方是个疯子,或许定价还会更低一些。 陆临溪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通冥门的人,计算能力都这么变态吗?” 老板一副受宠若惊的表情,笑道:“卑职只是熟练罢了。” 陆临溪叹了口气,说道:“带路吧。” 老板微微一礼,先行走进暗门之中。 陆临溪抬起脚,那一步却很久没能迈出。 他不喜欢这里的味道,尤其是这道门里面的那股意味难明的味道。 门里门外,本就是两个世界。 他吐了一口气,自言自语道:“周寒,你这家伙,这次可欠我一条命了。” 想通了这一点,他脸上带了一抹微笑,大踏步走进暗门之中。 暗门渐渐关闭,仿佛从来都没有存在过一样。 …… 傍晚时分。 墨清总算盼到了陆临溪的归来。 先前她被老者一击震荡识海,到现在都未能完全恢复,修为大约五成能够发挥出来,要想救出周寒与余落霞可谓是难如登天,于是只能听从了陆临溪的办法,等他去鬼域八门买凶。 从这一点来看,陆临溪诚实的实在有些过分。 “可以了。”陆临溪看到墨清,直截了当的说道,“拿人钱财,替人消灾,鬼域八门会帮我们的。” 墨清沉默了一会,抬头道:“我忽然觉得你的身份有些问题。” “我不觉得我的身份有什么问题。”陆临溪打了个哈欠,说道,“至少周寒不会认为这有什么问题。” 墨清微微一笑,不再执着于这个方面,说道:“我们现在也不能干等着吧。” “他们会给我们方向,我们跟着过去就行,只是那老头太强,我们又不清楚他的来历,鬼域八门再强,也不能立刻追踪到。”陆临溪看着天边的落日,叹了口气,说道,“只能希望他们能再撑上几天了。” 墨清点了点头,脸上浮现一抹担忧,话语却很是坚定:“我相信他们可以。” ------------ 少年行 第四十一章 苦中取乐 地牢之中没有日升月落,周寒与余落霞只能凭借自己的估计来判断究竟过了多少时日。 周寒的估计要更接近事实一些:大约三天。 他修习的天人道虽然玄妙无比,也无法让他知道外界究竟过了多少时日,他赖以判断的依据,只是他接受“治疗”的次数。 第六次被丢回地牢,感受着身上的剧痛,周寒知道,第三天的傍晚大约已经过了。 “身体怎么样?” 余落霞的话语中满是担心:“没什么不适吧。” 周寒微微一笑,中气十足的说道:“没什么不适,拜他所赐,我体内的那种旧疾还真的好了不少。” 周寒确实没有骗余落霞。 那老者虽然疯疯癫癫,医道造诣却是真的很高,一通稀奇古怪的治疗之后,他破裂的丹田气海居然真的有了愈合的征兆。 因祸得福,大概就是这样吧。 感受着折磨自己许多年的病根正在被拔除,无疑是一件令人极为兴奋的事情。 所以周寒的心情十分不错,就连被打断又重新接好的骨头的疼痛都轻了不少。 最重要的是,他终于弄明白了一件事,一件他之前有自己想不明白的事。 “你知道那老疯子怎么找到我的吗?” 余落霞颇为惊奇,问道:“怎么找到的?” “那老疯子口中的旺财,就是那只五尾红狐,我看到他的丹药,立刻就想起来了。”周寒自嘲的笑着,说道,“想来那五尾红狐从他手下逃出,在山里逍遥了几年,却没想到老疯子一直在寻找他,可惜找到的时候,已经是一摊碎冰了。” 余落霞恍然大悟,想着老者看到那些碎冰的表情,也不禁莞尔一笑,竟似忘了自己身处如此境地都拜那老者所赐。 她忽然想到了那个山村,那间药房,药房里可爱的人们,笑容迅速被惊惶代替:“老疯子见五尾红狐死去,从其中察觉到了仙灵体的气息,那岂不是会去村里询问,那他们……” 周寒摊手道:“或许我们的行踪,就是这么暴露的。” 余落霞双拳紧握,不知该怎么说好。 周寒安慰道:“放心吧,尧兄在那里呢。” “可尧崇手还伤着呢。” “可不要小看无岸剑峰的传人。”周寒笑道,“如果我没有猜错,老疯子就是在村里疯的。” 这回余落霞是真的很惊讶,奇道:“这怎么可能?” “听上去不可能,实际上却真的发生了。”周寒微笑道,“我稍稍激了激他,老疯子便露了口风。” 余落霞听到这话,脸上满是担忧,握住他的手说道:“他是个疯子啊。” “疯子的脑子难以琢磨,但并不是无迹可寻。”周寒笑道,“如果不是我摸清了他的想法,我们还能活的这么舒服?” 是的,相对于刚刚被丢进这地牢之中,他们的生存环境已经得到了极大地改善,每天的食物不再只是糙米饭,偶尔会有肉食,而且里面再也没有那讨人厌的药物。牢房内还有一个用木板隔开的茅厕,每天老疯子甚至还会将茅厕清理干净。 被囚禁还能这么舒服,恐怕也只有他们有这个待遇了。 想到这一点,余落霞心中的阴云也散了许多,好奇问道:“你是怎么做到的?” “很简单,那老疯子不是想要我的仙灵体吗?”周寒嘴角的笑意更盛,如果余落霞此时看得到,一定会觉得那笑容十分可恶,“我不断的提醒他,我是仙灵体,也是你唯一能抓得到的仙灵体,过了这村绝对没有下一家店,要是你有信心,有本事上凌霄峰抓仙灵体啊~” 听到最后一句的那个转音,余落霞再也忍耐不住,笑声连绵不绝,如银铃轻摇,悦耳动听,大笑之后不忘比了一个大拇指,赞道:“不愧是周寒。” 凌霄峰是大陆上遗留的仙灵体的聚居区,它的最上边就是圣阁,仙人上去挑事都有可能尸骨无存,一个七阶修行者又能如何? 将一个实力压过他们许多的老疯子恶心成这样,恐怕也只有周寒能做到了。 “惭愧惭愧。”周寒笑着回答道,心里还是有些心虚。 毕竟他的话还没有说完。 之前被那老疯子强行治疗时,老者提到了余落霞,并设想将其做成第二个五毒傀儡,于是在那时,他将话撂得明明白白。 “她肚子里已经有了小的仙灵体,你要是想得到一个仙灵体,就得把她当祖宗一样供着。若是她有什么事,我这个仙灵体先到鬼门关前报道,小的仙灵体你也绝对得不到。” 于是他的胸口又添了几处骨折,好在没有伤及性命,老者对于仙灵体近乎疯狂的执念,终究没能让他真正的动杀心。 不过对于周寒与余落霞来说,他们都宁可去与老虎为伴,或者去与那胡闹的人君打交道,都不愿继续与这老疯子处在一个屋檐之下。 因为仙灵体的缘故,老者暂时没有难为他们,但谁知道哪一天他会发疯呢? 周寒给余落霞争取了十个月的安全时间,那十个月就真的安全吗? 更何况周寒的性命,恐怕还有四天就要断送在那老疯子的手上了。 只是现在,他们两个都有意无意地避开了关于死亡的话题。 对他们来说,在这间地牢中,他们相互扶持着,反而有着一种温馨感。 老者又来送了一次饭,这一次极为幸运的,野菜汤里有三根野菜。 周寒就着一根野菜,细细咀嚼着,满意的将口中食物咽下,说道:“老疯子真是不会煮汤。” “我煮的比他好多了。”余落霞笑道,“以后到了中州城,要不要尝一尝?” “求之不得。”周寒微笑道,“如果能吃到余大小姐亲手做的菜汤,那可真是三生有幸。” 余落霞面色一红,啐了一口道:“你怎么也被陆临溪影响了。” 周寒没有掩饰自己的笑声,说道:“实话就是这样啊。” 然后他的胸口又中了一拳。 那一拳没什么力道,就像是棉花一样。 但他那里已经几乎没有一根骨头是完好的。 他的脸上冷汗涔涔而下,笑声却依然响亮。 他的心中真的很开心。 或许,这就是痛并快乐着? ------------ 少年行 第四十二章 破釜沉舟 第十次接受老者的强制治疗,周寒丹田气海的旧伤较之几天前已经恢复的极为可观,只是身体其他部分的伤势却愈发严重。 好在只要余落霞在身边,那种疼痛感就能消除不少。 这一回也是一样。 周寒端坐着,感受着体内的灵力,嘴角露出一丝笑容。 天人道引来的灵力,终于已经接近圆满。 他转头问道:“逃吗?” 余落霞愣了愣,才终于明白自己听到了什么,喜悦之中又带了一分担忧,说道:“会不会太危险?” “你会怕危险?”周寒笑道。 余落霞嘟起嘴,道:“我是怕你有危险。” “呆在这里也很危险,不如拼一把。” 周寒确实是这么想的。 今天的治疗中,老者的手段格外凶残,他好不容易才挺了下来,心中已觉得老疯子更疯了。 他几乎是压制着自我意识才挺过了这些天,如果不是他意志力足够,之前就已经奔溃了。 再让他疯下去,恐怕他会不管什么仙灵体,直接将他们两个连带那个从来没有存在过的小仙灵体一起弄死。 而且他从老疯子的话语中打听到,老疯子有个师傅,就隐居在这山庄十余里外,然而却被天道盟的人发现形迹,围困在了那里。 只要能到达那里,与到达中州城便没什么两样。 周寒等待着余落霞的表态。 如果她害怕的话,他也会在这地牢中,陪她走完最后的路,然后找机会用最后的天人道,与老疯子拼命。 不管哪种选择,都是九死一生。 余落霞却答应的很是爽快。 “那我们就拼一把。” 她握住周寒的手,颤声道:“千万不要松开哦。” 周寒会意,在心中忍不住偷笑。 虽然在黑暗中度过了这许多岁月,依然这么怕黑啊。 “放心,不会松手的。” 说完这句话,周寒牵着余落霞走到他睡觉的草卷边,从里面挑出一颗颗冰弹子,收入袖中。 冰弹子一共五颗,虽然少,却是他这些天积蓄的真正的精华。 做完这件事,他走到门锁前,将另一只手贴在门锁上。 一道寒冰顺着锁芯蔓延而入,接着便是一声轻响。 周寒接住落下的锁,轻轻放在一边,然后小心的推开了牢门。 …… 山庄地下的暗道很是复杂,不知道当初建造它的人究竟是怎么想的,不管是为了防备仇家还是储存宝藏,都有画蛇添足之嫌。 但这对周寒与余落霞来说,却是一种优势。 从踏出牢门的那一刻开始,天人道就包裹着了他们,即使老者就在附近,都没法通过感应灵力的方式发现他们。 他们的每一步都极为小心,没有发出一丝声音,就连夜晚活动的老鼠,或许都没有他们移动的小心翼翼。 周寒的神经已经紧绷到了极点。 这些天被老者倒出扛来扛去的治疗,加上一开始进入地下的记忆,他早已记熟了出去的路线。 所以他很清楚,下一个转角,他们便要经过老者经常逗留的那间药室,或者说毒室。 周寒的呼吸声变得极其微弱,连一丝声响都没有发出。 余落霞早已紧张到了极点,察觉到周寒细微的变化,连忙以龟息法效仿。 两人就这么极为小心的移过毒室的大门。 事后无论是周寒还是余落霞,都极为坦然的承认,那短短的一分钟,对他们而言就像是过了十几年。 老疯子就在毒室之中,似乎还在捣鼓着什么药物,于是毒室之内不时有怒骂声传出。 等到他们终于通过了这最大的难关时,两人身上的衣衫都已被汗水浸透。 但过了毒室,才是最大的危机。 当人们发现最大的危险已经离去后,总会出现片刻的放松。 周寒拼命紧绷着神经,才没有出现这种状况,饶是如此,他也感到了一种虚脱感。 他用天人道观察了一下余落霞,脸上露出一抹微笑。 她也在以自己最大的努力在克服恐惧。不论是黑暗,还是老疯子。 那自己如果不能带她一起安全逃出,还算什么男人? 两人慢慢的挪着步,不知道过了多久,才终于来到了上行的楼道前。 一步一步走到最高处,周寒一眼便发现了那个隐藏在墙角的机关。 他看了一眼身后,片刻后便下定了决心。 既然已经开始了这场豪赌,便没有半途而废的机会了。 摁下那个机关,一阵响声后,通往外界的大门终于打开。 久违的阳光照在他们的身上,他们的眼睛却已经承受不住,不住的流下眼泪。 与此同时,地下传出一声透着愤怒的惊叫。 “闭上眼睛,跟着我跑!” 周寒知道他们被发现了,迅速闭上眼睛,喊出这一句后,拉起余落霞,以最快的速度开始向外狂奔。 他将天人道运转到了极致,即使看不到周遭的事物,依然能找到最快逃离的那条路。 冲出这废弃山庄的大门,周寒没有任何犹豫,窜入了山林之中。 在他的脑海中,附近到处都是障碍。 他在这些障碍中穿行着,仿佛它们根本不存在一样。 余落霞被他拉着,忽然有一种腾云驾雾的感觉。 而周寒的气势,也在不断萎靡下去。 他这些天积聚下来的灵力,在这逃跑的过程中快速消耗,不知道还能支撑多久。 在即将冲出山林的那一刻,周寒手中已多了两颗冰弹子。 两颗冰弹子看上去极为相似,凝结方式却是天差地别。 一颗飞向身前,一颗飞向身后。 飞向身前的那一颗被周寒踩来接力,随着冰爆声响,周寒以较之之前数倍的速度再度窜出。 飞向身后的那一颗在空中悄然消散,将空气中有关二人的灵力悄悄侵吞干净。 十余秒后,当老者怒气冲冲的追到这里时,只余一片霜寒,而且再也找不到二人离去的痕迹。 这是周寒早就计划好的事。 可惜的是,周寒遗漏了一点。 他是仙灵体,毒性无法侵害他的身体,之前自我排毒时,便无法判断究竟有没有将毒素排尽,即使将气海丹田中的毒素也尽力逼出,依然剩下了一点余毒。 那一点余毒虽然微不足道,或许连老鼠都毒不死,但却是他留下的最大的破绽。 一个破绽,可能就会造成极为可怕的后果。 老者取出一只小虫,望着小虫对着叫唤的方向,狞笑着暴冲而出。 这一刻,他的眼中再没有什么仙灵体。 他只想扭断这两个不识时务的年轻人的脖子,然后做成五毒傀儡。 不论强度,单纯的做成五毒傀儡。 ------------ 少年行 第四十三章 三瓣莲开 周寒的双腿重重的砸在地上。 如果再用力一些,或许他的双腿就会断折。 幸好一切都在他的计算之中。 他眯缝着眼,开始适应外界的阳光。 眼睛依然接受不了,身心却极是舒畅。 想来余落霞应该也是这样。 他还没试着回头看看余落霞的脸色,便感受到了心中的警兆。 这是天人道的示警。 周寒刚刚在阳光下干了些许的衣衫再次被冷汗浸透。 他们的步伐一刻都没有停过,前行的痕迹也被他那颗冰弹子抹去,为什么老者依然能追踪到他们? 周寒已经无暇思考这个问题的答案。 一道无形的压力,在这一刻扼住了他的咽喉。 他的整个身体仿佛已经不属于自己,想要移动一下脚步都是极为困难,就像背负着一座大山,随时可能被压倒。 他的识海中出现一道裂缝,这道裂缝不断延伸,已经几乎蔓延到了整个识海。 这是一股极为强大的意念强行挤入所致。 只要整个识海被裂痕完全渗透,他的生命也会随着识海一起破碎。 不论是他还是余落霞,都无法抵抗这道意念的攻击。 因为意念的主人在灵力与意念上的造诣,都比他们要强大不少。 生死存亡之际,周寒拼命守住灵台的最后一丝清明,将从袖中滑出的两颗冰弹子握在手上,然后捏碎。 一道凛冽的寒意从碎裂的冰弹子里绽放开来,温柔的包裹住周寒与余落霞的身体。 如果是平时,余落霞只会感到刺骨的寒冷,但在现在这种情况下,她只觉得这股寒冷出乎意料的舒适。 侵入他们识海的那一道意念也在这一刻悄然冻结。 饶是生死之间的危机已经消除,二人的身体也在这一刻失去了所有力量,只能无力的等待着那老者可恶的嘴脸再次出现在他们面前。 周寒不甘的看着那道意念传来的方向。 即使他爆发了两颗冰弹子中的所有灵力,依然只能勉强自保,而那道在他们眼中强悍无比的意念,只是那老者随意发出,甚至根本没有打算要他们的命。 “不要小看意宗修行者,这个修行界公认的定理果然不是虚的。” 周寒无奈的感慨着。 那只五尾红狐如果会些意宗手段,尧崇一开始也不可能把他压的这么紧。 老者的修为比起那五尾红狐只强不弱,意宗修为更是极高,无论怎么看,他们都没有一点胜算。 周寒的手握紧了那最后一颗冰弹子,也将余落霞的手握的更紧了些。 余落霞的手上有些冰凉,但随即也将周寒的手握住。 二人相视一笑。 余落霞轻声道:“没想到我们会就这样死在一起。” 周寒微笑道:“后悔吗?” 余落霞摇了摇头,指尖抵住周寒的唇,笑道:“或许下辈子会?” 下辈子会,那这辈子就不会。 周寒感受着余落霞手心的温度,坚定的说道:“这辈子还没完呢。” 他挣扎着站起身,看着已经来到他们面前的老者。 老者狞笑着看着他们。 或许是不屑,或许是想要亲手撕碎他们,老者并没有用意念继续轰击他们的识海。 即使他已经疯了,依然能确定,这两个年轻人无法逃出他的掌心。 在他的心中,自己就是他们生命的主宰,要他们生便生,要他们死便死,生死只不过是一念之间的事。 让他们失去意识而死,实在太便宜了他们。 “五毒傀儡还是用活人制作比较好,对吧?” 周寒说完这句话,伸出手,一拳砸向老者。 余落霞惊叫出声。 周寒的身体早已伤痕累累,那一拳软绵绵的更是没有一点力气,这么做只能激怒老者。 片刻之后,她便释然了。 左右逃不过一死,死之前若是让对手不痛快,那也颇为痛快。 她现在就很痛快。 她的唇角微扬,握着周寒的手,等待着死亡的到来。 下一秒,她却看到了不可思议的一幕。 周寒的手中开出了一朵花,一朵晶莹透亮的莲花。 那朵莲花通体透明,是由纯粹的寒冰构成,虽然只有三片花瓣,依然有着一种圣洁的美感。 小小的莲花在周寒掌心飞出,落在老者有如鸡爪的手上。 无数寒冰从冰莲之上飞出,瞬间覆盖了老者的一整个手臂,并且还在不断蔓延。 不知为何,老着的脸上满是惊惶,好像看到了什么极为恐怖的事物,近乎拼命的将自己的手臂抽回,冰莲却仿佛黏在了他的手上,依然源源不断的释放着自己的寒气。 老者此时竟是完全没有继续对付周寒与余落霞的打算,怪叫着窜入林中,顷刻间便不见踪影。 突然出现的变故,令周寒与余落霞都是一愣。 周寒再也支持不住,软软的躺倒在余落霞的身上。 余落霞此时身体也没有什么力气,二人一起摔在地上,倒是周寒感到的疼痛要小一些。 余落霞眯眼望着天空,眼中泪水止不住的流,终于是适应了外界的光明。 她摸了摸现在在她身上的那个脑袋,感觉手感不错,像个孩子一样笑出了声。 本以为必死无疑,忽然之间又绝处逢生,任何人遇到这种情况,不感到喜悦都是不正常的。 “怎么回事呢?” “我也不清楚,我这一击,本来连重伤他都做不到,只想要临死前恶心他一把。” 周寒轻轻的咳嗽着,言语中也带着一些迷惘,但脸上的笑容却是无论如何都掩饰不了。 是的,这一次他引动天人道聚来的修为,身体并没有那么大的反应,不知是因为气海丹田确实被老疯子修补了一部分,还是三瓣莲终于绽放带来的影响。 “恶心的好。”余落霞想要竖起大拇指,忽然觉得身体很重,也就没有动弹,笑道,“那是什么?” “仙莲变,我的家传功法。”周寒也看着天空,仿佛能从白云中看到父亲的影子,“它的种子,就是我一直使用的冰弹子。” “我一直没法让它开花,这才自己探索了冰弹子的运用方法。” 周寒仰头,正好隔着两座山峰,与余落霞的双眼相对。 “现在我终于懂了。” 他的笑容很是干净,轻声说道:“谢谢。” 余落霞笑着,将周寒的头发揉的一团乱,道:“恭喜啦。” 二人就这么静静地躺着,谁都没有力气离开,任凭阳光照在他们的脸上,一边流泪,一边微笑。 忽然之间,树林里传出一声凄厉的惨叫。 周寒面色一顿,然后说道:“老疯子死了。” ------------ 少年行 第四十四章 归去 余落霞讶异道:“怎么可能?” 周寒自承三瓣冰莲不足以重伤老者,老者便依然是一名强大的七阶巅峰武意双修修行者,怎么可能就这样简单的死去? 但那一声凄厉无比的惨叫,好像确实是老者的声音。 余落霞怎么想都想不明白。 周寒将目光转向惨叫声传来的方向,说道:“如果是鬼域八门出手,就他现在这幅失神的样子,必死无疑。” “鬼域八门?”余落霞听到这个久违了的名字,心中无来由的生起一阵后怕,问道,“他们为什么要杀老疯子?” “因为陆临溪。”周寒微笑道,“或许他去鬼域八门下单都不用付钱。” 余落霞当真震惊的不知道该怎么说话,半晌方才说道:“你什么意思?” “以前我不太清楚,不久之前我就基本能够确认,他是鬼域八门的重要人物。”周寒仰头看到余落霞担心的神色,说道,“放心吧,他没有恶意,或许正是因为他,鬼域八门才没有继续追捕你。” “鬼域八门是看不透的,陆临溪也是个看不透的人,不过这家伙是个好人,这点就够了吧。” 余落霞思索片刻,点头笑道:“他是朋友,对吧?” 周寒微笑以应。 …… 不远处的陆临溪并不知道周寒与余落霞正在讨论他,如果他听得到,一定会上前直接反驳:老子进鬼域八门下单,还是要付钱的。 他与墨清一路追随着鬼域八门接受了任务的黄名鬼来到那座深山,却好巧不巧,从另一面上了山,正好与周寒与余落霞错过。 等他们循着标记来到密林中时,只看到一名老者凄惨的倒在地上,背部一道细小的伤口尚在汩汩流血,应该是刚被杀死没有多久。 这道伤口刚刚好插进心脏,刚好要了老者的命。 一名用面罩掩住相貌的男子从树上跃下,看着陆临溪不发一语。 墨清下意识要抽出符纸,下一秒却将手放了回去。 她很确定,如果这个人想要杀自己,自己连反应的时间都没有。 如果他不自然跃下,陆临溪与墨清可能都不会发现那里原来有个人。 陆临溪眉头微皱。 鬼域八门的四色鬼无论何时,都不会出现在雇主或是目标的身前,如果他出现了,就代表他的任务将要完成,或者是看到他的人即将死去。 在下单之后,那名老板已经告诉他,接单的是一名橙名鬼,而且只差一点便能晋升为最高等级的红名鬼。 这种人物怎么会犯这种低级错误? “人我已经杀了,那两个小朋友也脱离了危险,这个单子已经圆满完成。”男子漆黑如墨的双眼紧盯着陆临溪,一字一顿的说道,“您也该玩够了吧,少门主。” 墨清看了陆临溪一眼,先前她已经有这种想法,倒也不用表露出过多的惊奇。 下一秒,她的眼前却已是一片漆黑。 那名男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出手,在她的脑后来了一记。 刚刚好足以让她晕去。 而墨清却没有感受到,或者说来不及感受到任何灵力的波动,便已经被敲晕。 陆临溪在听到男子对他的称呼时,面色已经变得极为难看,墨清倒下时更是难看的无以复加,片刻之后他便想明白了所有事,脸上挂起灿烂的微笑,看着男子说道:“我说为什么这老头死的这么干净利落,原来是关叔您亲自出手,难得,难得。” 脸上虽然笑嘻嘻,他的心里已经苦涩无比。 他很清楚这位猎魂门门主的性格,向来不说废话,而且说一不二。 说带你回去,就带你回去,完全不会管你自己的感受。 陆临溪还想要挣扎一下,笑道:“关叔,父亲不是说让我在江湖上多历练历练,不用这么急着回去吧。” 关之遥冷哼一声,说道:“总门主自有他的打算。” 陆临溪争辩道:“他让我去处理那个烂摊子的时候,不是早就说过不着急的吗?” “话是没错,但你一路上的所作所为,让总门主很失望。”关之遥的声音依然冰冷,“他担心你无法担当大任。” “让我在江湖中逍遥有什么不好。”陆临溪嘴里嘟囔着,心中却是已经无奈的确定,自己这回已经非走不可了。 那一日他被父亲派的人找上,前去处理了擅自接下对余落霞追捕的单子的那名通冥门成员,心血来潮之下,却是赶走了身边的保护者,跟着周寒与余落霞一同踏上了回中州城的道路。 这一段时间虽然步步危机,却是当真刺激快活,现在他回想起来,依然会感到兴奋不已。 但也就到这里了。 陆临溪无奈的叹了一口气,对关之遥说道:“我可以回去,但墨姑娘怎么办,荒郊野岭但是也不能让她一个人躺在这里吧。” 关之遥看着陆临溪不住转动的眼珠,冷冷道:“我会将其送回,你先和我回去。” 陆临溪知道自己这回真的逃不过了,只得看着关之遥扛起墨清,说道:“现在我见他们,不太合适,要不你将墨姑娘送到尧崇少侠那边?” 关之遥脸上的青筋跳了跳。 陆临溪陪笑道:“我都同意了这么不合理的要求,关叔你送个人也没什么吧?” 关之遥点了点头,下一句话却把陆临溪刚刚升起的希望的火焰再次浇灭。 “她我亲自去送,会有两名黄名鬼送您回到总门。” 陆临溪心中将自己老子骂了一遍又一遍,最终叹了一口气,说道:“注意职业操守,别对人家姑娘动手动脚。” 没等关之遥发作,陆临溪已大笑着跟在他的身边,一点也没有要逃离的意思。 关之遥知道陆临溪提醒他什么,也很满意他的配合,点头致意后,带着二人快速离开了。 “老子帮不了你们了。” 陆临溪看着周围快速闪过的景物,无奈的想着。 对于这两位友人,他真的很珍惜。 所以他不敢赌,不敢让他们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份。 但他却不知道,躺在不远处的周寒已经多少猜到了他的身份,并且告诉了余落霞,而二人依然当他是朋友。 下一次见面,不知又是如何光景? ------------ 少年行 第四十五章 无岸剑仙 陆临溪顺着关之遥的意思,乖乖的在两名黄名鬼的护送下前往总门,关之遥也需要履行自己的承诺,将墨清安然无恙的送到尧崇那里。 鬼域八门的情报网何其广大,很容易就查到,尧崇已经来到了附近的一处小镇,离他们本就不远,晚上便可到达。 对于屈尊降贵来送人的猎魂门门主来说,这个消息确实不错。 但通冥门传来的消息中还有值得注意的一点。 尧崇身上有伤,一名邪派高手想要伏击,结果第二天尸体就出现在了河里,二人根本没有照面。 这消息正是他想要的,否则他也不会答应陆临溪这无理的要求,而是直接把墨清丢给周寒与余落霞拉倒。 于是他愈发开心,冷峻的脸上也露出了一丝笑容。 再次确认这些情报后,他对饭馆的店小二点头示意,下一秒便不见踪影。 …… 尧崇此时的情况比周寒与余落霞好不了多少。 之前被五尾红狐打断的手臂还没有恢复,作为本命剑的崇明剑更是已然断折,不知损耗了多少修为。 躺在床上时,想起那惊心动魄的一战,他也不禁心有余悸。 那一天,一个老人无来由的来到了山村中,问着有关仙灵体的事,却在瞬息之间就杀了三人。 那时的他热血上涌,御起崇明剑便出手与之对抗,在灵力与意念的双重压力下,他的沧浪剑意却是根本施展不起来,在勉强在老人身上留下一道口子之后,崇明剑被硬生生地打断。 如果不是那个不知从哪里来的仙人出手,以一个轮盘状法器操纵奇异的火焰将其重伤,他这条性命,此刻早已不在了。 那老者重伤之下,好像未死,心心念念的要抓什么仙灵体,不知道为何,他总觉得这老者是冲着周寒去的。 而墨清此刻还在周寒身边。 他如果不追上来,心中实在难以安宁。 就像现在这样,躺在床上,偏生难以入眠。 眼睛一闭一睁之后,他的瞳孔陡然放大,险些从床上跳起来。 墨清不知道什么时候竟是直接出现在了他的床上,正茫然的看着自己。 尧崇迅速警惕起来,观望四周,却是根本无法察觉到任何人活动的轨迹。 再看墨清,竟是被人封住了穴道。 他的手现在无法动用灵力,只得分出一道剑意,打入墨清体内,被封的穴道登时解开。 墨清挣扎着坐起,脸上多了一分晕红:“我怎么会在这里?” 片刻之后,她想起了之前发生的事,苦笑着摇了摇头,道:“我知道了。” “发生了什么?”尧崇追问道,担心之情溢于言表。 墨清心中一甜,还是摇头说道:“还是不告诉你为好。” 与鬼域八门扯上关系的人,自然是越少越好。 尧崇先是一愣,然后点头道:“那我不问。” …… 尧崇却无论如何都没有想到,将墨清送回的那人依然在他住着的客栈屋顶上站着,没有离开。 “你身上杀气很浓,却没有流露丝毫,应该是在等人,找我有事?” 一名男子不知何时已出现在他的对面。 他身上的长袍在风中咧咧作响,眼中仿佛蕴有万千星辰,只要盯着仿佛便会陷入其中。 他的容貌不足以让人惊为天人,只能勉强称为俊秀,但任谁见到这张脸,都会被他的风采震慑,难以生出作对之心。 他站在那里,仿佛就是一把剑,一把锋锐无比的剑。 关之遥确认自己的判断没有错,脸上浮现一抹淡淡的笑容,朝那人躬身一礼。 身为猎魂门的门主,鬼域八门一人之下的大人物,即使面对总门主都不用行礼,但面对这个看上去不过二三十岁的男子,他这一礼显得恭谨而自然。 因为那是无岸剑仙。 传说中的尚云间。 这几十年来,人界真正的传说。 关之遥的手微微颤抖,过了一会才镇定下来,抽出了身后的剑。 尚云间眉头一挑,说道:“好剑。” 关之遥双手持剑,对尚云间再行一礼。 “原来如此。”尚云间轻吐一口气,右手平伸道,“阁下请。” 说这句话的时候,他并没有拔剑。 关之遥并不觉得这是对自己的羞辱,反而觉得莫大的荣耀。 他清楚,尚云间腰间的那把剑应该是符剑“墨离”,能让这把剑真正出鞘的人,天下已是极少,更不要提传说中无岸剑峰上的天玄宝剑了。 他是行走在黑夜中的一只鬼,能堂堂正正的与无岸剑仙切磋,已觉三生有幸。 他的剑轻薄无比,比一般的剑稍稍短些,上面不知沾过多少鲜血,穿透了多少人的咽喉。 他的剑是真正杀人的剑。 但他很清楚,杀人的剑遇到仙人,没有任何意义。 所以这一剑,旨在请教。 请无岸剑仙指教。 他的剑路很简单,用最简单的剑,刺入对方的要害。 那一剑瞄准的就是尚云间的心口。 快而致命。 尚云间看着那抹寒光,右手中指一曲。 关之遥的剑在空中停滞,再也刺不出去。 快剑失去了速度,便失去了所有意义。 尚云间手指再动,那无形的压力于顷刻间消散。 关之遥收剑,若有所思。 片刻之后,他朝尚云间执剑一礼,消失在夜色之中。 尚云间微微一笑,自言自语道:“剑是好剑,人也不错,这一剑足够你受益一生了。” 他没有出剑,但只是弯了弯一根指头,便算是出了剑。 剑意无形,随心自动。 这就是无岸剑仙被称作剑仙的原因之一。 但关之遥走后,这位无岸剑仙却是飘到了自家徒弟房间的窗户外,悄悄打开一条缝,往里面观望着。 等看清楚里面的情形后,他恨铁不成钢的拍了拍自己的大腿,叹道:“你俩的婚事我们都准备张罗了,居然还这么安分守礼,在这种方面和老二学学多好,唉……” 他伸手取了崇明出来,轻轻将窗户合上,过了几秒,他便身处一家酒楼之中。 吩咐小二将酒葫芦灌满后,尚云间倚着栏杆,望着天上的明月,举起酒葫芦,昂头饮下一口,再举葫芦朝天致意。 这里的酒没有掺水,单凭这一点,就足以让他高兴很久。 他一直相信自己的运气很好。 谁让他是尚云间呢? ------------ 少年行 第四十六章 擦肩 没有人知道无岸剑仙曾经出现在小镇客栈的屋顶之上,并与一人进行了一次短暂的友好切磋,也没有人知道那家口碑不错的小酒馆为了满足一个顾客的小小要求而少了多少坛美酒。 天一亮,一切依然在有条不紊的进行着。 尧崇与墨清在同一个房间中度过了一夜,只是一个睡在床上,一个睡在地板上。 天刚破晓,尧崇醒来之后,却发现自己的崇明剑已经被换成了一把寻常铁剑,在任何一个铁匠铺都能打造出的那种。 旁边还有一张字条,上面写着:“下次注意点,再断老子不修了。” 尧崇无奈的笑了笑,心想也不是师傅你自己动手,而是麻烦湛卢山的老先生啊。 “是尚叔叔来过吗?” 尧崇点了点头,掂量了一下手中铁剑的分量,笑道:“师傅还是老样子。” 墨清从床上坐起,看到那把铁剑,就知道估计有一段时间不会看到崇明剑了。 她开口问道:“现在我们去哪?” 尧崇将剑负在身后,笑道:“他们既然已经脱困,肯定会回天道盟,虽说在中州城附近应该没有人敢乱来,去迎接一下也是好的。” …… 当天傍晚,周寒与余落霞也来到了这个小镇。 人算不如天算,尧崇无论如何都想不到,周寒与余落霞不打算往东直接前往天道盟,而是打算往西去。 先前在老疯子的口中,周寒打探出有关老者师傅的信息,知道天道盟正在对其进行围剿。 一路上询问路人与修行者,他们才确认了一个更加震撼的事实。 那个邪道余孽貌似比想象中的还要棘手,那一片区域方圆十余里都被天道盟戒严,甚至连余昌平余副盟主都亲自前往坐镇。 那个老者的实力,他们两个都很清楚。 这种存在的师傅,得是多么强大的老怪物? 余落霞心系父亲,想着要去看看,周寒也认为比起中州城,来到余副盟主的身边,余落霞会安全的多,于是决定先行前往余副盟主的所在。 按照周寒的推算,明日一早去买两匹快马,大约二日便可到了。 只是他却不清楚那幕后黑手又没有继续派人来对付他们,只能步步小心。 他甚至觉得之前那几年都没有这几个月陪同余落霞一同前往中州城来的累。 不过,这段日子虽然累,更多的却是快乐。 如果没有这段日子的互相扶持,他又如何能悟得仙莲变的真正法门? 他看着手中的冰弹子,微微一笑。 “周寒!” 听到这个熟悉的声音,周寒露出一丝笑意。 从那老者的魔爪中逃出之后,他们之间的距离已经缩短了很多。 这就是真正的知心吧。 他看着小跑着,牵着他在街道两边小摊中穿梭的余落霞,愉快的想着。 “二位,算卦吗?” 一个苍老却仍有活力的声音悠悠传来。 余落霞停下脚步,朝着声音来的方向望去,发现那是一个穿着邋遢的老人,一副仙风道骨的模样,看到余落霞注意到他之后,捋着胡须说道:“不准不要钱哦。” 周寒狐疑的看了他一眼。 虽然这个老人看上去和蔼可亲,他却总觉得这人不可相信。 周寒朗声问道:“不知老先生能算些什么?” “什么都能算,不论过去,现在,还是未来。”老人看着周寒的眼睛,周寒顿时有了一种从里到外都被看的通透的感觉。 他不喜欢这种感觉,于是说道:“那依老先生看,我的命数如何?” 老人盯着他的眼睛,笑道:“你的命数关我毛事?付钱再论。” 周寒一愣,心中虽然想要相信这就是一个江湖骗子,却无论如何都无法定下这个想法。 余落霞瞧着好玩,问道:“算命多少钱?” “一个问题五十文而已。” 余落霞心想这个价格倒也公道,干净利落的付了五十文。 老人掂了掂手中的分量,很是满意,捋须道:“年轻人,你的命不好。” 这笼统的话依然没能让周寒放心,他追问道:“请问我的命如何不好?” “自小家破,兄弟离散,身有重疾,这种命如何算好?” 周寒的脸色一下变得极为苍白。 余落霞瞧着周寒的神色,将他的手握的更紧了些。 周寒有些急迫的追问道:“请问老先生,能算出舍弟的下落吗?” 老人摊开手,余落霞连忙找出五十文钱递了过去。 老人露出一抹微笑,说道:“自然可以。” 周寒拱手道:“请老先生告知。” 老人咳了两声,说道:“这是第三个问题。” 余落霞只得再给出五十文钱。 老人正要开口,忽然眉头紧皱,看着周寒说道:“这个问题暂且不谈,这一路你最好不要走下去。” 周寒见他手指指着西方,顿时会意,却也没有发问,而是等着老人的解答。 老人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说道:“如果你去了,必将有大凶险,比你这女伴所遇还要凶险的多,但你不去,一定会后悔。” “老先生是说,舍弟就在那里?” “我可没那么说。”再次收下余落霞给出的五十文钱,老人眼珠一转,指着他身后道,“他不是在那里吗?” 周寒愕然回头,却只看到一家店铺,里面只有一个老头子,哪里有他想要看到的身影?只是等周寒转头,想要继续询问之时,老人却已经消失不见。 余落霞吃惊之下,眼神更添了几分担忧,问道:“没事吧?” 周寒摆手示意自己无事,脸上那一抹怅然迅速隐去,换上了一抹微笑:“没想到居然能遇到传说中的风三先生,我们的运气真的很好。” “风三先生?” 余落霞一下子明白过来。 墨梅山庄的三先生以相师自居,云游世间,一向行无定踪,骗钱无数,他们遇到一次,已是天大的福气。 她看着周寒的脸,心中不知为何有些紧。 周寒看她欲言又止的样子,笑道:“既然风三先生说,我不去会后悔,那么就非去不可了。” 余落霞劝道:“可他说有危险……” 周寒笑道:“有比被那老疯子擒住更危险的危险吗?” 余落霞白了他一眼,嗔道:“算你有理。” ------------ 少年行 第四十七章 会面 周寒与余落霞离开了,目的地依然是西方,那个传闻中天道盟戒严的区域。 而他们所不知道的是,那位收了他们几百文铜钱的风三先生风亮节,此时正在一家酒楼悠闲的饮酒。 他并不是一个人自斟自饮,而能和他坐在一张桌前喝酒的人,天下也只有那么几个。 那人自然是无岸剑仙尚云间。 他本来打算先行前往湛卢山,求那群老头子再把崇明剑重铸一次,当感受到尚在城中的那一道熟悉的气息后,便老实不客气的把他“请”上了酒楼。 一坛酒,两个碗,几碟小菜,这就是桌上所有的事物。 简单而朴素。 风亮节苦笑着看着尚云间,说道:“你就不能好好请客一次?这点东西还不够塞牙缝的。” “我们只是喝酒,又不是吃饭,要那么多干什么?”尚云间替他把酒斟满,说道,“再说你老本行干了这么久,怎么可能没钱吃点好的?” 风亮节顿时想起了自己当年靠着算命维持着半个山庄生计的美好岁月,再摸了摸已经斑白的鬓发,叹道:“有的时候真羡慕你们这种容颜不老的家伙。” 二人的碗在空中一碰,溅出一些酒水。 尚云间将杯中物一饮而尽,说道:“还不是你当初不修灵力,又多次道破天机的缘故。” 风亮节起身,指着尚云间的手指微微颤抖,无奈道:“要不是陪你去疯那一遭,我会老这么多?” 尚云间没有说话,算是默认。 风亮节在世间已过五十九载,再有一月便至花甲之年,虽然确实是一位老人,但他脸上的皱纹之多,被认为是百岁老人也不为过。 因为这幅样貌,身体又十分硬朗,他常年自称活神仙招摇撞骗,总是有不少人上当。 也因为这幅样貌,他替人看相算卦的时候已经几乎不说真话了。 一口温酒入喉,风亮节咳了两声,笑道:“所以你要对我这个老人家好一点,顺便请我顿好的吧。” 尚云间将几粒花生米抛入嘴里,听到风亮节的话,回答的很是干脆:“做不到。” 风亮节不满问道:“为什么?” “没钱。” 风亮节玩味笑道:“堂堂无岸剑仙,在凡间闲晃不带钱?” 尚云间反问道:“都是仙人了,还带那么多俗物干什么?” 风亮节的笑容愈发促狭,道:“是被师姐扣下了吧?” 尚云间白了他一眼,说道:“心里知道就好,别说出口。” 他的目光在风亮节脸上停留片刻,眉头微皱,道:“你又算天了?” “瞒不过你啊。”风亮节给自己倒上一杯酒,一口闷完后方才说道,“遇到了个有意思的小朋友,随口指点了他几句。” 尚云间盯着他的眼睛,认真的说道:“算天是要折寿的。” 风亮节摇头反驳道:“算天不会折寿,道破天机才会。” “那也对你的身体有极大的损伤,你现在……” “我的身体和你有什么关系?”风亮节不住的将花生米送入嘴中,很快一碟子花生米都进了他的肚子,一颗都没给尚云间留下,“你要是真的关心我,就请我吃顿好的。” 尚云间叹了口气,说道:“好吧。” 他的心中对风亮节总是怀着歉疚。 如果不是那一年,那件事发生之后,他持剑杀上凌霄峰,将圣阁劈为两半,勉强的抢回了故友遗物,墨梅山庄也不会遭到圣阁的攻击,风亮节也不用透支寿元改命,从此与仙路无缘。 虽然他清楚,即使自己不去,圣阁也会对墨梅山庄出手,心中这个疙瘩却是去不掉了。 尚云间飘然跃出酒楼,过不了多时,已带着大量银钱回到酒桌前。 风亮节看到他腰间的剑鞘是空的,顿时明白发生了什么,扼腕叹息道:“师傅要是知道你把墨离这么糟蹋,肯定会直接把你正法的,这顿饭看来我是吃不了的喽。” “说个地点吧,说请客就请客。”尚云间将坛中剩下的酒一口饮尽,朝凤亮节一伸手。 风亮节嘿嘿笑着,道:“中州城馨华楼的卤鸭听说味道不错。” “你还真是不客气啊。”尚云间轻笑一声,伸出的手却依然没有收回。 风亮节面色一变,试探性的问道:“你不会是要我付酒钱吧?” 尚云间理所当然地点点头,说道:“那顿大的我请,小的你总得买单,是不是这个道理?” 风亮节抚掌哈哈大笑,将几串铜钱拍在桌上,道:“这话倒是不错。” 一阵清风穿堂而过,二人已不在原地,只有桌上的那两串铜钱与桌上的酒渍显示着之前这一桌还是有客人坐着的。 铜钱不多不少,刚好二百文。 而在这一刻,一家刚刚收了一把好剑的商铺发生了一场骚乱。 老板之前还在为收了一把绝世好剑只用了五十两而感到欣喜,现在却只能坐在地上捶胸顿足,看着墙上被扎出的破洞不住流泪,大骂那没道德的修行者不是东西。 …… 月尚未出于东山,尚云间与风亮节已坐在馨华楼中,对着满桌十几道菜发动着攻势。 不出半个时辰,桌上只余一片狼籍。 风亮节满意的拍了拍自己的肚皮,赞道:“这地方可来对了。” 尚云间也不得不承认,这里的菜味道是真的不错,当真是一分价钱一分货。 “看在你这顿饭的面子上,我免费送你一句话。” 尚云间摆手道:“免了,我可不想你再少活几年。” “放心吧,不过一个建议罢了。”风亮节指着窗外,笑道,“你从湛卢山回来后,最好去那里看看,记得看仔细些。” 尚云间奇道:“是那小子跑到西边去了?” 风亮节微笑摇头,大有江湖骗子的风范:“不可说,不可说。” 尚云间知道他若说了,才真的会遭到天谴,便没有追问,转身伴着清风离去。 风亮节斜睨窗外,确认尚云间真的走了,脸上的笑容变得微妙了些,自言自语道:“尚云间啊尚云间,不知你见到那小朋友,会不会吓一跳呢?” ------------ 少年行 第四十八章 不似人间 周寒与余落霞一路打听,终于是快要到达他们的目的地,与天道盟的成员们汇合。 这一路上没有出现截杀的人,这令周寒心情舒畅不少,只是从今日正午之后,他心中的清爽已经荡然无存。 在正午时分,他们穿过了天道盟法宗殿设下的警戒法阵,却出乎意料之外的没有任何人前来盘问,就这么简单的穿了过去。 余落霞大惑不解,还奇怪有自家爹爹在这里坐镇,天道盟的执行效率怎么会这么低下,但没过一会,她的这种想法便消失无存。 明明尚是晚春,这里的草木却显出一片萧瑟之景,处处都是落叶飘零,只留下大树光秃秃的枝干,但这些枝干也给人一种营养不良的感觉,就像被什么事物榨干了水分一样。 这些不知死活的树木就像是从冥界伸出的厉鬼的血爪,令人从心里感到发慌。 春天有着秋天的萧瑟景色,本就是一件不正常的事情,更何況是这么可怕的景象。 直到现在,他们二人的心都没有定下来过。 这一路上,他们没有遇到过一个人,只能循着之前问路人给出的方向,试图寻找到天道盟大本营的位置。 而偶尔遇到的野兽,几乎都不要命的向他们发起攻击,令他们不得不下杀手。 在这可怖的环境下行进,仿佛有着一种无形的压迫感,令人不由自主的感到不安。 周寒从来没有停止天人道对外界的交流,从周围的环境中却并没有找到什么不对劲的地方,或许可以认为那些就是正常的花草树木,只是长得恐怖了点而已…… 他却无法接受天人道探查出的这个结论。 因为他的内心居然出现了不能控制的战栗。 这种感觉令他很不舒服。 二人在一片树林前勒马。 马无法进入密林,只能把它先留在外面了。 “没问题吧?”余落霞看着那两匹局促不安地迈着蹄子,试图逃离的马,担心的问道。 她之前就能感受到马儿的慌乱,好几次试图脱离她的控制,现在看到它们慌乱的样子,心中也不免担忧。 周寒知道她不只是担心马。 马儿都被影响了,那么人呢? 尚在其中的天道盟的大家,还有他们,会不会受到不良影响? 周寒也无法说出一个确定的答案,因为天人道也无法从这不正常的场景中找出一点不正常的原因来。 他一直以来习惯用天人道解决问题,但现在的情况下,天人道似乎起不到任何作用。 天人道简单来说,就是向天地灵气寻求帮助,难道导致由春入秋的真正原因,居然瞒过了天地? 周寒不得不承认,当他想到这一点的时候,他已经慌了。 他从来没有遇到过这种情况。 然而当他与余落霞担忧的视线相对之时,心也镇定下来。 在这种情况下,有一个值得信任的人可以互相依靠,无疑是一件幸福的事。 而且他们并不需要查探出这里变成这样的原因,只要找到天道盟的人就行,这并不难。 他牵起余落霞的手,说道:“没问题的。” 二人相携,走入这片诡状异形的树林中。 …… 周寒与余落霞并没有进入树林深处,而是在边缘地带探索。 不管是直觉还是眼前所见之物,都在明确的告诉他们,里面很危险。 天道盟也不可能傻到在这种密林地带建立简易的根据地,不方便不说,安全防范也很困难。 不过眼见太阳渐渐落下,余落霞不免焦躁起来。 在这里过夜不比之前,不知道会发生些什么。 周寒安慰了她几句,依然放心的在前面带路。 说他不害怕,那是假的,只是在这种时候,他不能表露出害怕的情绪,否则余落霞会更害怕。 幸好周围并没有任何灵力波动,如果遇上那个老疯子口中的师傅,他们绝无幸理。 忽然之间,余落霞看到前方有一个人影,背对着他们,似乎并没有感觉到有人到来。 她以为自己看错了,揉了揉眼睛,确认那是真实存在的人之后,兴奋的险些要跳起来,上前便要问路。 周寒紧跟其后,盯着那个人的背影,脸上疑云重重。 这个人下颌骨一张一合,应该是在进食,但他的动作看上去很不自然,就像全身的骨头是被拆散后拼起来那样,怎么看都不正常。 这片区域都不正常,这个人会正常吗? 可天人道将那人从里到外看个通透,也没能探测到他的气海丹田中有任何灵力,连本源灵力都没有,只有一丝奇异的波动。 不是修行者的话……应该没关系吧。 在周寒这么想着的时候,余落霞已经到他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开口道:“请问你见过其他人在这附近吗?” 那人听到声音,僵硬的转过头来。 余落霞的脸上的血色一下子褪尽,身体完全僵硬,连动一动手指都极为困难。 周寒知道自己错了。 那是一张人脸,但已经不能被称为人脸。 他的五官没有一处是完好的,扭曲的就像冥界爬出来的厉鬼,眼中没有任何色彩,只有深邃的黑色,目光对准周寒之后,露出了一口血红的,破烂不堪的牙齿。 他的手上尚有一块血肉,应该是刚刚从他的大腿上撕下来的。 这个人,竟是在吃自己身上的肉。 而这个人此时的动作无比迅捷,一点也没有刚才僵硬的感觉,依然沾着自己血肉的牙齿透着浓浓的腥气。 感觉到余落霞的存在,那“人”身躯明显一顿,然后伸出手,朝着余落霞一抓而下。 余落霞早已吓的呆了,虽有一身修为,却连拔出明霞棍都难以做到。 幸好周寒在她身边,而且一直盯着这个“人”。 在他发难的那一瞬间,周寒便动了。 他一把将余落霞揽过,用自己的后背将余落霞护住。 与此同时,冰弹子被他弹入后背的衣衫上,一片寒冰顷刻间覆盖了他的后背。 他的反应极快,应对也极是完美。 但他却没有想到一点。 那人没有任何灵力傍身,他的手劲却出乎意料的的大,指甲上淡淡的黑气涌出,竟是将北冥真气凝成的寒冰抓开了一道裂缝,缝中隐有鲜血流出。 周寒感到背上一痛,一咬牙,一颗冰弹子飞入那人口中,北冥真气爆发,无数冰锥刺穿了他的头部,迸出黑色的血液,看着极是骇人。 周寒飞起一脚,将其踢飞出去,重重的砸在一棵树上,落地时发出脆响,原来已经被北冥真气完全冰封,再也无法动弹分毫。 他这才松开早已惊骇的茫然无措的余落霞,看着那座狰狞可怖的冰雕,面色极为沉重。 这是人吗?究竟是怎么回事? ------------ 少年行 第四十九章 如在冥间 “那……是什么?” 余落霞此时才从恐惧中回过神来,只觉得手脚冰凉,连迈出一步都极为困难,颤声道:“他应该是个人啊。” 周寒感受着背部的细微痛楚,北冥寒气自体内流出,将伤口封住,估计余落霞应该看不出来,心下稍定,听到余落霞的问话后,面色愈发凝重,摇头道:“我也不清楚,但我们不能留在这里。” 他此时的心中极是后悔。 因为天人道并没有探查出这里的危险,周寒总以为一切还能在自己的掌控之中,找到天道盟的人便万事大吉。 可刚刚的那个似人非人的家伙已经用事实明确的告诉他,他的想法完全错误。 这里很危险,而且不是一般的危险。 连一个没有灵力傍身的“人”都能够穿透他由北冥寒气凝出的寒冰,这种“人”若是多来几个,后果不堪设想。 最关键的是,受了刚才那一抓之后,似乎有什么东西钻入了他的经脉,如附骨之蛆一般,即使他全力催动天人道,依然无法将其完全拔除。 现在这些不明物体依然弱小,没有办法对他造成任何影响,但周寒能感觉到,如果自己一直放任的话,说不定只需要几个时辰,自己的经脉就会完全被它侵蚀。 如果是余落霞受了那一记,他不确保自己或是天道盟百草殿成员有能力把她救回来。 好在他有天人道,等到了安全的地方,真该好好处理一下, 想到这里,周寒不禁面露苦笑。 以往他以天人道控制北冥寒气,也是通过这种方法侵蚀对方的经脉,因此面对不少好手都丝毫不惧。 现在自己也遭受到这种待遇,或许就是报应? 不管怎么样,不能再在这里待下去了。 可惜的是,他的运气似乎在临危施展出仙莲变之后就用完了。 刚刚打算拉着余落霞离开,周围便传出一片片窸窣之声。 许许多多的人从树林中走出,表情似痴似狂,虽没有之前那位那么夸张,却也是像见到猎物的野兽一般拼命的扑了过来。 现在这一照面,周寒确定,这些是人,是真的活人。 他却再也顾不得许多,拉起余落霞,朝着这些人数量最少的那个方向,玩命般的奔逃。 余落霞生平不怕人,却是怕黑怕鬼到了极点,现在看着那么多朝他们涌来的凶煞,只能凭着本能逃跑。 她下意识的紧握周寒的手,仿佛能从中汲取到力量。 这也是周寒不愿力敌的原因之一。 只是周寒却没有看到一个细节。 那些人的目光一直盯着他,自从看到他以后,从始至终都盯着他。 他一心保护的余落霞,似乎根本就没有被他们注意到。 关心则乱,莫过于此。 …… 子夜,林中。 周寒仔细的观察着四周,确认已经完全甩脱了那群人,长吐一口气,松开余落霞的手,靠着树缓缓坐倒。 手上的红印在月光下清晰可见,可以想见,之前他们握的有多紧。 周寒从来没有这么累过。 与这群没有修行过的人周旋,竟似比与那老疯子斗智斗勇还要困难的多。 他的天人道在这个过程中几乎完全失灵,不论他们如何隐藏自己的气息,只要他们停下休整,那些人总能很快的找到他们。 余落霞曾咬牙提议由她出手杀出一条路,被他直接否决。 如果余落霞也沾染上那玩意,就真的完了。 于是周寒开了杀戒。 从傍晚杀到子夜。 但这群人只要剩下一口气,依然会不依不饶的接近他们,仿佛杀不死的僵尸。 他这几日积攒下的冰弹子已然告罄,最后还是被迫再次运转仙莲变,三瓣冰莲再现,冰封了一片区域后再次远遁,才拼出了这短暂的喘息时间。 他捂着嘴,努力压制着来自身体里的悸动,深呼吸几次后,目光转向后方,沉声道:“有人靠近。” 余落霞握着明霞棍,片刻后下定了决心,走到周寒身边,迅速点住其周身穴位。 周寒的注意力全部放在后方,哪想得到余落霞会突然出手,一时惊愕万分,身体却已不能动弹。 “一路上一直都是你在保护我,可你也该相信我啊。” 周寒闻言一愣,心中有些苦,不知是因为余落霞话语中淡淡的哭腔,还是担心余落霞一不留神受伤。 他一直都相信余落霞,但眼下的局面,他真的不敢冒险。 可现在他已没有办法拒绝了。 他叹了口气,道:“不可力敌,能跑就跑。” “当然。” 余落霞点头,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中气足一些,然而周寒又如何听不出其中无法掩饰的怯意? “果然还是害怕的啊。” 周寒脸上微有笑意,放心的将身体的重量交给余落霞。 她在努力克服自己的恐惧,自己也应该给予她信任。 而且,他确实很累了。 余落霞感受到身后的温暖,脸上浮现一抹微笑,将周寒背起,用树藤将自己与周寒系紧后,施展轻身功法,掠过一道道树梢,如飞燕般迅捷,转眼便甩开了后方的那片骚动。 她不像周寒,体内的灵力都是自行修炼而来,而且已经隐隐要触到五阶的门槛。 之前她一直被周寒拉着走,灵力极为充沛,此时全身灵力爆发,速度较之周寒快了数倍。 周寒者才想起,余落霞是位货真价实的四阶巅峰修行者。 他放心地闭上眼睛,进入了冥想状态。 对于修行天人道的他来说,被封的穴道只需片刻便能冲开,就算不冲开,问题也不大。 只是现在貌似不需要了。 他的头靠在余落霞肩上,接着便有轻微的鼾声响起,不多时已有口水渗出。 余落霞忍不住笑出声来,余光瞟向周寒,不知道该怎么形容他现在的行为,像个小孩子? 她深吸一口气,继续朝着前方行进着。 只要走出这片森林,就是胜利。 前方隐有窸窣响动。 余落霞一声轻喝,明霞棍在空气中激起数层气浪,朝着前方的树丛快速点出数棍。 一个人被直接击飞,双腿被蕴在明霞棍上的劲气断折,只能不甘的朝着二人的方向嘶吼,却是无济于事。 余落霞没有理会他,一面环顾四周,一面快速移动着。 自从小时那次意外,她从来没有正视过黑夜,总觉得看着黑暗,就像看着象征死亡的冥界。 但现在,她不介意顶着恐惧,将这片黑暗戳个通透。 ------------ 少年行 第五十章 处处是疯狂 凌晨时分,周寒脱离冥想状态,第一眼看到的是余落霞略显散乱的发梢,还有熹微的晨光。 余落霞察觉到周寒的醒转,转头微微一笑,只是脸色的苍白怎么都掩饰不住。 周寒知道她没有受伤,只是消耗过大,否则他早就从冥想状态醒来,挡住可能伤到余落霞的攻击。 余落霞能坚持这么久,已经很了不起了。 周寒朝她点了点头,说道:“换班吧。” 余落霞银牙轻咬红唇,确认丹田气海中的灵力几乎已经被她压榨干净,点头表示同意,伸手解开周寒的穴道。 周寒从她身上下来,将树藤松了松,换了个角度,背起余落霞,将她与自己牢牢绑在一起。 余落霞的头靠在他的肩上,放心的昏睡过去。 周寒替她将额前凌乱的头发整理了下,确定四周暂时没有那些疯狂的人,抬头望着太阳的方向,朝前方快速移动着。 经过半夜的充分休息,他的天人道又聚集了一些灵力,足够支撑很长一段时间。 体内的那道新隐患虽然没有拔除,暂时也不会对他有什么不利影响。 他在林间快速穿梭着。 每当在空中去势将尽之时,他都会及时的用脚尖在一旁的树枝上一点,宛如蜻蜓点水那般,树枝甚至几乎没有摇晃的幅度,便已被他借去了大半的力道。 奇特的是,不管从什么角度借力,最后的方向总是匪夷所思的对准前方。 如果尧崇在场,肯定会大吃一惊。 周寒施展的步法,与无岸剑峰单传的云游步极为相似。 虽然周寒的步法远没有真正的云游步那般潇洒恣意,运转灵力的方法和云游步却是殊途同归。 云游步的腾挪移纵皆在自身一方天地之间,仿佛仙人云游,腾云驾雾,难觅其踪。 因借力于天地,故而消耗极小,速度也是极快。 这一路上周寒又遇到了许许多多的人,甚至还有野兽,但不论是人还是野兽,都和昨天一样,即使被周寒打到就剩一口气也要靠近他们,仿佛完全感受不到疼痛。 现在是白天,周寒能够更细致的观察他们,从这些人的衣着上,他发现了许许多多的相似处。 这些人身上大多是兽皮衣,缝制手艺也极为相似。 或许是在深林中靠自然吃饭的村镇的居民? 周寒没有闲工夫去探讨这些家伙是从哪里来的,为什么变成这样。 只要找到天道盟的人,问题一定能得到解答。 周寒步法再动,摘下数片枯萎的叶片,蕴着北冥寒气飞袭身后众人。 叶片早已枯萎,碰到那些人的身体的一瞬间便告崩解,北冥寒气却是毫无保留的传了进去。 一些人身上结出薄薄的霜,动作逐渐僵硬起来,终于静止不动。 其余人目光在那些被冻僵的人上转了转,似乎很是疑惑,转眼便又朝周寒的方向扑来。 周寒不禁面露苦笑。 这些都是普通人,体力却未免太好了些。 不管是自己还是余落霞,似乎都甩不开他们啊。 而这森林里,这种人不知道还有多少。 他瞥了一眼余落霞的睡颜,见她睡的很是香甜,一抹微笑不自觉爬上脸庞。 他的身影在林中忽隐忽现,仿佛踏云而去。 …… 周寒不想和这些人多纠缠,也不想与他们杀下去。 他们的人太多,而且一个个头都很铁。 所以他再次催动了三瓣莲。 三瓣莲中蕴含的纯净的仙家气息,貌似能将他们的注意力吸引片刻。 事实也确实如此。 当周寒一面掩嘴轻咳,一面快速移动时,后方的声响已小了许多。 但他却没有放松,看向前方的眼神愈发锐利。 天人道在这片森林中几乎失去了所有作用,现在却感受到了其他灵力的存在。 三团,而且都不弱于五阶。 天人道再次温和的包裹住他们,周寒深吸一口气,朝那个方向掠去。 一名面有汗珠的青年男子将另一名男子死死压制,另一名白袍女子手上结印,正快速吟诵着什么。 被压制的那名男子表情癫狂,拼命挣扎,但身体各关节却被青年死死压制着,无法挣脱。他周身的一圈圈符文快速合拢,逐渐在他眉心凝成一个印记。 他们衣服上赫然有着天道盟的印记。 他们的身边有着几具尸体,死状极为凄惨,显然动手者下了狠手。 但尸体的表情却狰狞无比。 周寒从树上窜出,只一眼便看明白了现在的情况。 天道盟的三人不知什么原因外出,却被这些人袭击,一人不慎被抓伤,于是被那东西侵蚀,若不是其余二人一人以武宗修为强行压制,一人施展法术控制,此人已然陷入疯狂。 周寒心中不免一叹。 就算是自己,也得不断运转天人道方能不受影响,恐怕此人刚被沾身,就被侵蚀干净了吧。 神仙难救啊。 忽然之间,一声轻响落在周寒耳中。 疯狂的天道盟成员额上印记已成,力气渐渐消失,终于晕去。 周寒的目光也与二人的目光相遇。 因为镇压那不明物体,周寒现在的天人道已经无法完全遮掩他的气息,如果不被发现,那才不正常。 武宗男子与法宗女子脸上除了惊愕,更多的是警惕,法宗女子几乎没有做任何的喘息,便再次催动法术。 周寒能感觉到自己周围满是无形的利刃,只要他一妄动,这些无形的利刃或许就会将他刺穿。 情况紧急,他也不多说什么,大喊一声:“来了一群,跑!” 那二人一愣,看着周寒身后的动静,心中也明白了几分,女子瞬间放开施法,拉住男子的臂膀,男子也迅速扛起已经晕去的同伴,施展起轻身功法,快速跟上。 青年男子带着两个人,速度竟是丝毫不慢于周寒,很快便来到了周寒的前面。 他转头看向周寒,问道:“朋友可否告知姓名?” “周寒。”周寒快速回答道,回望依然未醒的余落霞一眼,继续说道,“详细的,回到营地再说。” 男子见他神情委顿,显然消耗极大,背上的女子虽然昏迷,却被保护的很好,料想不是坏人,于是神色也和善了些,点头道:“好。” ------------ 少年行 第五十一章 营地 一起逃跑,也算是一种缘分,于是周寒与那对男女在谈话中渐渐熟络起来。 周寒也了解了许多消息。 比如那名武宗男子叫宁阶,法宗女子名为吴帘,被他们控制住的这人是他们小队的同伴,申寿。 三人分属天道盟青木堂下的同一支小队,本来随着余副盟主来此历练,但当余副盟主发现此地不寻常,只要被那些失去神志的人伤到,无论修为有多高,都会变成那样的怪物之后,历练便成了生死的考验。 没有人离开,因为元凶还藏在密林深处。 申寿擅长隐匿与探查,便被派去侦查情报。 与他接了一样的任务的还有十三人。 十三人中,只有申寿最年少气盛,也最没有把前辈的叮嘱放在心上。 他有骄傲的理由,身怀“凌虚纵”的他,在全人界的年轻一辈中,轻功至少能排进前十。 他完成任务的速度也确实很快。 但他气势太盛,以至于没怎么注意周围的情况。 更何况人在接近胜利的时候,最容易出现松懈。 于是他翻了车,或许是被一名隐藏在树丛中的人抓了一道口子,最后在挣扎中放出了小队的信号弹。 详情无所得知,但当宁阶与吴帘赶到之时,申寿已陷入疯魔。 他们悲愤之下,清理了申寿旁边的所有狂人,并试图压制住发狂的申寿。 之后才有了之前的那一幕。 周寒心中也对他们生出了些同情。 听他们的语气,依然认为申寿还能被救回来。 而他却知道,他们一定会失望。 看着同伴死去,无疑是一种折磨。 而趁着周寒不注意,那被天人道压制的不明物质,再度开始活跃。 幸好在这时,余落霞悠悠醒转,才将周寒的心拉了回来。 她揉着惺忪的眼睛,确定自己的灵力恢复了五成左右,而周寒正背着她快速移动着,说道:“要不要换班?” “不用,已经找到组织了。”周寒笑道。 余落霞这才发现旁边还有三个衣服上有天道盟标记的活人,又想到自己与周寒亲密的姿势全被他们看了去,脸上不禁一红,轻轻挣开藤蔓,从周寒身上跃下,道:“我自己走吧。” 说完,她已与周寒齐头并进。 宁阶面有讶异,浑没想到一直安静的在周寒背上熟睡的女子也有如此修为,笑道:“说起来,还未请教姑娘姓名。” 余落霞尚未作答,周寒已微笑道:“她是余落霞。” “是副盟主的千金?” 说这话的是一路上不怎么说话的吴帘,她上下扫视着余落霞,目光在她腰间的明霞棍上顿了顿,这才真正确认了余落霞的身份,然后将目光转向周寒,道:“江湖传闻余大小姐遭奸人惦记,而一路保护余大小姐的有二位少侠,你是其中一位?” 周寒点头微笑道:“少侠二字,可不敢当。” 宁阶恍然道:“那么周兄与余小姐来此,是为了与副盟主汇合?” “算是吧,听说副盟主在这里,我们便赶紧赶来,却没想到,这里却如此邪门。”周寒无奈的一摊手,道,“还好遇到了你们,否则身后那么多疯子,我们可应付不过来。” “确实。”宁阶往后看了一眼,眼中闪过一抹厉色,道,“不过还好,我们的营地已经到了。” 冲出几颗大树的遮掩,眼前已豁然开朗。 那是一片空地,上面有数十个营帐,营帐外围有简易的木墙。 随着他们冲出树林,早有数十股强横的气息自营中流露。 几名天道盟成员拦住了他们的路,正要盘问,看到他们身后的骚动,脸上也不禁一变。 “这么多的入魔人。”一名天道盟成员啐了一口,迅速结起法印,笼罩营地的大阵陡然开始运转,那些疯狂的人撞到大阵之上,顷刻间便化为飞灰,被风一吹便不留任何痕迹。 数十人前仆后继,丝毫没有退缩的意思,结果全部消失在天道盟的营地之外,只余下一阵阵白烟。 这是真正的烟消云散。 余落霞面色有些发白,知道这是法宗殿顶级阵法之一,因为杀伤力极为强大,被列为盟中禁术,非不得已,绝对不能动用。 然而现在保护营地的,正是这个危险的法阵。 这森林这么危险? 宁阶与吴帘先行一步,他们需要找到百草殿的修士为申寿治疗。 余落霞拉着周寒,朝着中心大帐走去。 余昌平想必就在那里。 “霞妹?” 正在这时,一个熟悉的声音传进余落霞的耳中。 那个声音很亲和,充满着关怀,于是她的笑容愈发灿烂,一转头,果然看到沈义微笑着朝她走来。 余落霞微笑招手,泪却已湿了眼眶。 沈义是现任天道盟主沈余夕的儿子,而她的父亲余昌平不只是天道盟的副盟主,还是沈余夕的结义兄弟。 所以她从小便称沈义为世兄。 漂泊这么久,终于看见亲人,如何能不激动? 沈义也很激动。 当初听说余落霞被鬼域八门盯上的消息,他第一时间就请求父亲,让他去把余落霞接回来,然而因为一处邪道高手的聚居地清理需要他出手,这事就暂且搁置了。 等他处理完邪道归来,因为重伤修养一月,恢复后听闻余昌平已派了几位得力干将去接余落霞,也就放下了心,跟着余昌平来到了此处。 先前江湖上的传闻,曾扰乱过他的心神,现在见到娇俏可人的余落霞活生生的站在他的面前对他微笑,整个心都仿佛要化了。 然而沈奕的笑容刚刚绽放,便已僵硬。 因为他看到了周寒,而余落霞此时揽着周寒的臂膀,在他耳边说些什么,看上去要多亲昵有多亲昵。 何况周寒的脸漂亮的不像话,就连他也不得不承认,在容貌上,自己不如周寒。 他感到自己的心有些空,好像失去了什么重要的东西。 而这时,周寒已走到了他的面前,微笑一礼。 周寒的笑容极为诚恳,但在沈义的眼中,却是极为可恶。 余落霞在一旁介绍道:“他是周寒,这段日子多亏他,我才能来到这里。” 他微微皱眉,面色却很快恢复正常,朝周寒回礼道:“原来是周兄,周兄保护霞妹一路北上。我想世叔看到你也会很高兴的。” 周寒微微一笑,注意着沈义的神色。 沈义的笑容很温和,但他从沈奕身上感受到了敌意。 隐藏的再深的敌意,还是敌意。 他看了余落霞一眼,心想原来是这样啊。 ------------ 少年行 第五十二章 悲喜 周寒很擅长说话,不管是真话还是假话。 而沈义身为盟主之子,言语上的功夫也不差。 周寒知道沈奕不喜欢自己是因为余落霞,但他更不喜欢沈奕对他的那种隐隐的轻视。 这种感觉让人很不爽。 恰好,沈义也没有真的与周寒交好的打算。 他感受不到这个漂亮的年轻人的修为,而他自信自身修为远比周寒要高,那就只能说明周寒的修为极其低下,心中已认定他多半是个靠花言巧语骗了余落霞,借余落霞的势抬高自己的废物。 于是他们二人相谈甚欢,好像多年不见的朋友一般,只是双方的话语中都是虚伪居多。 也亏余落霞还算单纯,还道他们相见恨晚,心中一喜,拉过周寒,朝沈奕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说道:“世兄,我先带周寒去见爹爹,回头我给你好好讲一下我们这一路上的故事。” 沈义点头以应,目送他们离开。 只是那目光看到余落霞很自然的挽过周寒的手时,藏在其中的锐意更浓了些。 …… 中心大帐没有人护卫,因为有资格在里面的人,完全不需要别人的保护。 天道盟副盟主余昌平此时便坐在帐中,看着眼前的地图,眉头紧锁,若有所思。 与传闻中不同,威名赫赫的齐天一棍余昌平实际上是个瘦弱矮小,模样很难与俊朗二字搭边的男人,但沉吟中的他却能流露出一种威仪,令得周围的人都不敢轻易冒犯。 忽然之间,一道清风吹开帐帘,紧接着便是一阵脚步声。 余昌平很是不喜,心想谁这么不把盟里的规矩当回事,一抬头看见朝他跑来,笑靥如花的余落霞,略显苍老的面庞上出现了短暂的失神,然后额上浅浅的皱纹更明显了些。 他笑着将女儿拥入怀中,无奈道:“多大的人了,还这么爱撒娇。” “在爹眼里,我不一直都是小孩子吗?”余落霞眨巴着眼睛,将父亲抱的更紧了些,委屈巴巴的道,“这一路上女儿可遭了不少罪,等回到家里,您可一定要为女儿做主啊。” 余落霞的话里没有任何怨愤之意,了解自家女儿的余昌平却如何读不出来女儿是在怪他没有保护好她,笑着说道:“是爹不好,让你受委屈了。” 余落霞也没真要怪罪自己老爹,见余昌平道歉,当即喜笑颜开。 余昌平揉了揉自己女儿的头,脸上笑着,心中却无法释然。 自己派出去的三个人,居然一个都没有消息传回,如同人间蒸发一般。 而到现在他才知道,原来余落霞找到这里来了,幸好路上没有出什么事,否则他将抱憾终身。 好在有惊无险。 但眼下的情形足以说明,他这个副盟主的情报网已有漏洞,只是他还没有找到而已。 余昌平轻吐一口气,在与女儿互诉别来之情的场合,这种事还是暂时不要想了。 余落霞松开怀抱,挽住余昌平的手肘,嘿嘿笑道:“爹,我这次还要给你介绍一个人。” 余昌平看向帐口,道:“是门口站着的人吗?” 余落霞重重点头,转向大帐门口,笑道:“周寒,快进来啊。” 周寒徐步走入帐内。 他表面平静,实际上心中不知为何有些紧张。 余昌平目光微凝,上下打量着这个年轻人。 从余落霞话语中,他能听出对这个叫周寒的年轻人的亲密与信任,于是目光中多了几分审视。 这是身为一个父亲的本能。 “样貌不错。”余昌平转向余落霞,皱眉道,“但他的修为为何如此奇怪?” “爹,女儿只是带他给你看看,就不要探查别人的秘密吧。” 听着女儿撒娇似的话语,余昌平无奈一笑,道:“江湖上说你在落难之际有二位少侠相助,这位周小兄弟就是其中之一?” “是啊,爹你可不要看他表面修为很低,真要动手,女儿可不是他对手。” 余昌平知道自己女儿要强,亲口承认周寒比她强的话,多半这就是事实,料想是周寒身上有什么法器隐藏修为,也就没有在意,笑道:“小兄弟救我女儿于水火之间,若是想要什么报酬,我会尽量满足。” 余落霞面色一喜,朝周寒使了个眼色。 天道盟副盟主的承诺,在这天下份量已是极重,更何况是一向一诺千金的余昌平的承诺。 说是尽量满足周寒的要求,想来只要那要求不违反道义,余昌平都会帮他办到。 周寒平静躬身谢道:“既然如此,我……” 话音未落,一个风风火火的身影已冲入帐中,在冲进帐内的那一刻却又停下了脚步,喘着粗气躬身行礼,道:“流金堂四十七队队长宁阶,求见余副盟主。” “宁兄?” “宁大哥?” 周寒与余落霞同时出声。 虽然相处时间不到两个时辰,二人对这个心直口快的青年都颇有好感,此时见他如此不顾后果的冲入营帐,余落霞的心中陡然一紧。 余昌平不豫的脸色转瞬即逝,说道:“何事?” 宁阶未经通报冲入营帐已是犯上之举,见余昌平没有怪罪他的意思,后悔之余又带了几分希望,说道:“我们队中的兄弟申寿在执行任务时受了伤,可百草殿的人却坚持要把他杀死,能否看在他对天道盟有功的份上,留他一条命?” 周寒没有说话,心想这一刻终究是来了。 “受伤?”余昌平是这里的主心骨,一想便知能让百草殿的人动杀意的伤是怎么来的,沉声道,“很抱歉,这个我无法做到。” “但……” “入魔人比你想象的要恐怖的多,一旦入魔,便已经形同厉鬼,仙人在世都难以救回。”余昌平遗憾的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道,“申寿不会愿意以这样的姿态留在人间。” 宁阶的嘴唇有些发苦,这个结局他也已想到过,只是依然难以接受。 他朝余昌平躬身一礼,走出了大帐,背影落寞凄凉。 余昌平叹了口气,拍了拍余落霞的肩膀,说道:“这里的居民都不知因何缘由入魔,不管多强的修行者,只要被他们伤到一点,哪怕只是擦破了皮,都会变成那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幸好,你没有出事。” 余昌平只是在抒发自己的感慨,却没有想到自己这一句话,让女儿的心坠入冰窖之中。 余落霞艰难的转头看向周寒,身体仿佛失去了所有的力量,连站着都极为困难。 ------------ 少年行 第五十三章 分歧 余落霞身体的突然僵硬又如何瞒得过余昌平,他顺着余落霞的视线,心中忽然涌现出一个可能,看向周寒,问道:“你受伤了?” 周寒苦笑一声,正要回答,余落霞却已拦在了他的身前。 此时的她脸色早无之前的红润,表情悲戚而坚定,说道:“他是因为救我才受伤的,爹,你不能……” 周寒说道:“没事的,你爹并没有杀我的意思。” 余落霞一愣,一双噙满泪水的眼睛望向余昌平,满是祈求之意。 余昌平自然知道这是女儿试图软化他的心神,好让他不对周寒出手。 只是他已是九阶的修行者,在人界近乎无敌,若是要杀周寒,只需要一个瞬间。 他看了一眼被女儿牢牢护在身后的周寒,叹了口气,说道:“爹爹保证不会出手,你就放心吧。” 余落霞这才松了口气,只是依然站在周寒身前,看着周寒的眼神满是担心与自责。 周寒无奈一笑,说道:“你知道我修的功法非同凡响,这入魔,对我貌似真的没有任何影响。” 余落霞精神一振,心想如果真的按照爹爹的说法,周寒在昨天就会入魔,那她也绝无幸理。 但现在周寒还是活蹦乱跳的,那就是真的没事啊。 想通了这一点,她的这颗心才算是真正定了下来。 余昌平此时已经看出余落霞对周寒那浓浓的关切,又确定周寒确实没有任何入魔的迹象,郑重说道:“周小兄弟,你的功法……” 周寒为难道:“很抱歉,我的功法以血脉为基础,除非我们家族的人,其他人修行只会经脉尽断,恐怕无法对目前局面起到作用。” 余昌平看着周寒脸上的诚挚,心中略有失望,将这一页翻了过去,安慰二人几句后,在营地里给他们安排了住处。 余落霞的帐篷自然与大帐相距极近。 周寒的营帐却离大帐有一定的距离而且无法直接到达。 对此周寒也没有办法。 任何父亲遇上这个情况,都会小气许多。 幸好,余落霞已经真正安全了。 他坐在自己的营帐里,感受着刚刚流入丹田气海中的那不安分的东西被天人道逐渐消磨,脸上浮现一抹微笑。 …… 这支由余昌平亲自带领的队伍处境并不是很好。 虽然在营地中,五阶以上的三宗修行者比比皆是,但面对那群不知数量,不知疼痛的入魔人,也只能保持守势。 青木堂副堂主唐耀就是因为小看了这些入魔人,带了三支小队试图直捣黄龙,结果不慎入魔,余昌平不得不亲自为他了结。 而直到现在,他们依然无法探明这一场劫难的罪魁祸首究竟是谁,躲在森林的哪里。 以天道盟的实力,或许可以直接扫平这片密林,但若是一个不慎让祸首逃了,这场劫难或许还会继续蔓延。 于是他们只能坐镇在这里,不管是这片区域哪一处的警戒法阵发现了罪魁祸首的踪迹,七阶以上的修行者总能第一时间赶到,然后围杀。 周寒与余落霞也触碰过警戒法阵的边缘,只是周寒运转了天人道遮蔽了他们的气息,探测法阵并未能探出什么。 罪魁祸首却仿佛知道天道盟的打算,依然留在树林的某处,证据就是入魔人依然在森林里游荡,并没有离开这片森林。 这样僵持下去,对天道盟极为不利,但余昌平不敢用中原人民的性命做赌注。 于是也只能僵持下去。 在这种条件下,周寒与余落霞并不能帮到什么忙,毕竟他们修为尚浅,又是带伤之身,真的参与进来反而会帮倒忙。 这让余落霞颇为过意不去,也只能拉着周寒,为盟里的弟兄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 周寒的相貌完美,谈吐不凡,很快就与一些天道盟的成员混熟,与宁阶吴帘也成为了好友。 见到周寒与天道盟的人日渐熟络,余落霞心中很是喜悦,但看到那些青春女子环绕在他身边巧笑嫣然,不知为何便有些愤怒。 终于在第三天,愤怒的种子开出了花。 在与余落霞莫名其妙吵了一架之后,莫名其妙的周寒还是挠着头,去余落霞的帐篷道歉。 虽然这一切都很莫名其妙,但既然面对的是余落霞,先道歉总没有错。 走到中心大帐门口,却有一个愤怒的声音传出。 “十三人,那可是十三人啊,一个都没有活着回来,再拖下去,我们真的会栽在这里!副盟主,我们不能再拖下去了!” 周寒停住了脚步。 他认得这个声音,知道是碧水堂的副堂主祝映华,在余落霞的描述中,这位碧水堂的第二把手一向温婉优雅,极少动怒,一时竟以为自己听错了。 周寒不禁起了好奇心。 往常的他对这种与己无关的事,并不会注意太多,只是现在需要解决难题的是余落霞的父亲,便有了注意的价值。 更何况,就算偷听被抓个正着,看在女儿的面子上,你也不能对我做什么吧? 帐内传出余昌平深深的叹息:“他们都是我天道盟真正的人才,入魔必然是受到了幕后黑手的袭击,可总部的援助还没有到,我们没有绝对的把握,贸然出手,可能正中幕后黑手的计。” 祝映华的声音再次传出,尖厉中带了些许凄楚:“没有把握,还是不敢出手?我算是看清楚了,堂堂天道盟的副盟主,世人仰望的九阶大人物,齐天一棍余昌平,居然是个懦夫!” 一个平和的男声响起,正是百草殿的六执事薛和:“祝副堂主,我知道令郎之死另你深受打击,可我们为的是守护这片土地,若是不能将祸根铲除,这里的悲剧会在其他地方重演,那样的话……” “悲剧,悲剧,我们天道盟是修行界的领袖,为什么都奈何不了这种邪道,任由他继续残害我们的弟兄?”祝映华暴怒的吼道,“若是副盟主不答应,我自会带我们碧水堂的人出发。” 余昌平呵斥道:“胡闹,五堂之下都是需要历练的年轻人,你敢这么做,把他们的命当儿戏不成?” “事实会证明我是对的,一昧龟缩,只会助长邪道气焰!” 拍桌声震的周寒脑仁一疼,可以想见里面的祝映华此时的情绪有多么激动。 “等到这里事了,我会辞去碧水堂副堂主之味,亲自到余家请罪,但要我继续在这里当乌龟,想都别想!” ------------ 少年行 第五十四章 寒意 周寒现在只是一个小人物,也无法参与到这种层级的讨论中,只是在心中觉得天道盟这般按兵不动下去,确实会有麻烦。 不过他也听得出,天道盟的情报人员全部失陷,其中之一想来就是申寿,其余十二人中还有祝映华的儿子。 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天道盟的情报网并不能笼罩这片森林,敌暗我明,贸然出击,的确危险。 他现在也只知道那个罪魁祸首应该就是老疯子口中的师傅,或许精通医道与毒术,而这对于现在的局面或许没有什么帮助。 或许,不代表完全没有。 于是周寒走进了营帐中,平静的与在座的人行礼。 喧闹声自此而止。 在座的都是天道盟四殿五堂中的重要人物,看到这么一个与他们格格不入的年轻人突然闯入,所有的目光顿时都聚焦在周寒身上。 沈奕的目光尤为冰冷。 薛和一愣,问道:“这人是谁?” 余昌平皱眉道:“这里不是你应该来的地方。” 周寒躬身一礼,平静道:“确实如此,但我有关于那个幕后黑手的情报。” “什么!” 又是一声震耳欲聋的拍桌。 祝映华已猛然站起,喝道:“你说,那人是谁?” 片刻之后,她摇了摇头,冷笑道:“不可能,一个修为如此低微的年轻人,怎么可能知道这个,不过哗众取宠罢了。” 周寒终于确定,这位祝映华大概只是在余落霞的心中留下了一个好印象,实际上她的心胸,不管是表还是里,都不怎么宽广啊。 周寒波澜不惊的说道:“我的确不知道那幕后黑手的身份,但我知道一些消息,或许有用。” 祝映华冷哼一声,正要呵斥,在余昌平目光的注视下只得悻悻坐下。 余昌平看着周寒宠辱不惊又胸有成竹的样子,心中已信了几分,而周寒的闯入时机又正好让祝映华的矛头转向了周寒,心中对这个年轻人也多了几分好感,挥手道:“既然如此,周小兄弟,请说明吧。” 周寒面朝在座的人们,眼睛平视余昌平,并没有任何的畏怯,朗声道:“事情要从路上说起……” 周寒讲故事也是一把好手,知道什么时候该控制情绪,什么时候该添上几笔,什么时候该删掉一些无关紧要的部分,将自己与余落霞在老疯子手下艰难求存的故事简单而完美的讲述了一遍,最重要的便是提及了老疯子与罪魁祸首的关系。 周寒讲完许久后,营中依然一片沉寂。 余昌平最先打破了平静:“若是按照周小兄弟所说,那罪魁祸首的医术与毒术俱是极为了得,能教出七阶巅峰的徒弟,本人也想必非泛泛之辈,还是从长计议为好。” 祝映华咬牙道:“谁知道这小子是不是胡说的。” 流金堂的一位副堂主不赞同的说道:“祝副堂主,周寒一路护送余副盟主的千金到来,能被那小丫头信任,应该不是信口雌黄之人,而那话中的凶险,若没有亲身经历,如何能够以言语讲述?” 祝映华冷哼一声,没有反驳。 余昌平继续说道:“好在现在我们对对方有了一些了解,至少不会像现在这样完全被动。” 他看了周寒一眼,微微点头。 周寒平静退出中心大帐,长吐一口气,心想果然还是和余落霞聊天比较轻松愉快。 一转头,却直接与余落霞打了个照面。 “早看你在这里鬼鬼祟祟,原来在偷听爹的会议,居然还掺合进去了。”余落霞的语气颇有抱怨之意,脸上的笑容却早已将她的真正想法完全暴露。 她拍了一下周寒的背,道:“爹居然没把你扔出来,你可以啊。” 周寒眼珠一转,说道:“那你知道我说了些什么吗?” 余落霞俏皮的吐了吐舌头,摇头道:“离得远,没有听清。” 周寒微笑道:“你爹想知道老疯子师傅的情报,于是我把那几天的事情完完全全地说了一遍。” 周寒话音未落,余落霞已羞红了脸。 虽然她清楚那几天发生的事根本无法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被讲述完,那些二人共处一狱的事更加不可能在这种正式的场合被说出,听到周寒的话后,她还是情不自禁的想到那些画面,于是落霞愈发红艳。 余落霞一跺脚,转头便要离去,说道:“我不理你了。” 周寒微微一笑,拉住余落霞的手腕道:“还生气呢?” 余落霞没有回答,挣开周寒的手,气鼓鼓的回到了自己的帐篷里。 周寒无奈的笑了笑,知道余落霞无非在与自己赌气,过一段时间自然就好了。 他本来是来道歉的,只是一时没有忍住,貌似有了反效果? 幸好,这种调侃,一向心大的余落霞怎么会放在心上呢? 周寒很清楚余落霞的性格,于是也没有追,安心的回到自己的帐篷中,准备凝聚北冥寒气。 然而他却没有想到的是,余落霞此时在帐篷中朝他离开的方向远望,脸颊微鼓,就像一个蒸熟的包子,可爱中带了几分幽怨。 “就不知道追上来道个歉吗……” 在这一刻,余大小姐下定了决心。 周寒一日不道歉,她便一日不理他。 …… 周寒并不知道余落霞的这个决定,依然平静的端坐着,感受着经脉中北冥真气的流动。 天人道借来的灵力大多用来镇压与蚕食那不安分的东西,周寒凝聚冰弹子的效率也收到了影响,只是这种影响并不大,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周寒不禁想着,也亏当年父亲头脑发热,将天人道的修炼口诀传给了他,他又凭着自己的理解找了一条歪路成功修炼,不然现在他恐怕已经成为了一个六亲不认的入魔人。 那试图侵蚀他经脉的东西已经被天人道拔除的差不多了,相信只要再过两天便会被连根拔起,这个隐患一除,他也能放开手脚,探索仙莲变的第四重境界了。 “一切都在好起来啊。” 周寒微笑想着。 忽然之间,他的瞳孔一缩,脸上浮现一抹惊骇。 为了突破仙莲变,他正用意念自观全身,却发现了一个令人绝望的事实。 那个引人入魔的不明物体,居然出现在他的识海之中! ------------ 少年行 第五十五章 春雨愁煞人 发现这个事实的周寒沉默了。 本来他以为这两天的偶尔头痛只是受伤太多,身体有些虚而已,没想到居然会如此严重。 那不明物体能够被天人道抵挡,说明那是某种变相的灵力,为何却能够瞒过他的感知,在某个时刻侵入了他的识海? 当一场战争中已经取得了压倒性优势,正要给敌军最后一击时,忽然发现自己的大本营被小股奇兵给偷了,一时挫败,懊悔,不甘等情绪充满了胸腔…… 周寒此时就是这种情况。 但一切却已无法挽回。 意念与灵力,泾渭分明却相辅相成。 天人道的沟通天地,主要是灵力上的交流,对于意念,没有一点点办法。 所以他无法奈何识海中那抹淡淡的黑气。 不知是心理作用,还是那玩意发现自己被发现后索性直接开始作乱,周寒的脑中渐渐出现了一些他平时绝对不会去想的画面。 那些画面足以让余落霞一棍把他的脑袋打的稀烂,足以让陆临溪在他身上扎出几千几百个小孔,足以让他自己都忍不住要自我了断…… 不知过了多久,周寒干裂的嘴唇缓缓张开,缓缓吐出两个字。 “可怕。” …… 余落霞忽然觉得,周寒转性了。 往常的周寒就算是要道歉,也会拐弯抹角的让她明白他的意思,而不会主动又直白的直接开口。 但今天,周寒确实直接走进了她的营帐,诚恳的表达了自己的歉意,哪怕他也不说明这歉意到底是怎么来的。 这种变化让她有些开心,但更多的却是担心。 她将手放在周寒的额上,发现依然是一如既往的凉,细眉微蹙,自言自语道:“没发烧啊。” 周寒轻轻推开她的手,笑道:“怎么,没想到?” “确实挺惊喜的。”余落霞认真的回答道,“可是这不像你啊?” 周寒无奈一笑,道:“偶尔逆着性子打算让你开心开心,没成想事与愿违,行,算我自作多情。” 说完,他站起身,伴着一声长叹,准备走出营帐。 事实也果然如他所料,还未等他移动步伐,袖口已被余落霞抓住。 余落霞脸上满是笑意,说道:“真的?” 周寒笑道:“我说话向来一言九鼎。” 余落霞啐道:“这话你也好意思说出口?你和陆临溪与这个词都不沾边吧。” 话虽如此,她脸上的笑容却是灿烂无比,在阳光的照耀下,更像是落日时分美丽的彩霞,明艳灼人。 周寒知道那道坎总算是过去了,拉着余落霞的手,笑道:“为表之前的歉意,今天我这条命就交给余小姐了。” 余落霞面色一红,笑道:“说到做到。” “那是自然。”周寒回以一笑,只是余落霞却看不到在那抹笑容之中藏着的那抹酸楚。 …… 天道盟的营地不是某些大城市的小食街,周围也没有什么美丽的景致,只有一堆行尸走肉在到处游荡,但能做的事还是很多的。 这一天,周寒与余落霞相携,在营地里谈笑风生,仿佛这里是世外桃源一般,将一切都看的极为仔细。 余落霞兴致盎然,周寒也不想扫她的兴,尽管营地确实很无聊,也总能给他们玩出朵花来。 比如现在在营地东北方的那朵娇艳欲滴的冰花,就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可惜天公不作美,在下午时分,一朵阴云遮住了阳光,大雨倾盆而下,虽然带来一丝清凉,却未免太煞风景。 晚春已经快要过去,夏天即将到来,或许这是晚春的最后一场雨了。 雨过,自然天晴。 这样想着,周寒的心情也好了些,微笑望着身边的余落霞。 为了避雨,他们现在都在周寒的营帐里。 这里一般无人问津,倒也清静。 余落霞看着外面的瓢泼大雨,脸上露出一抹道:“今天真的很开心。” 周寒点头道:“是啊。” 余落霞看着他的眼睛说道:“但那不像是你的行事风格。” 周寒一愣,说道:“为什么?” “你怎么可能将一天浪费在我身上呢?”余落霞眼中闪过一丝落寞,说道,“我想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如果是爹刁难你的话,我会和他说的。” “如果有人为难你的话,我也会帮你的。” 余落霞拍了拍自己并不如何突出的胸脯,说道:“我们不是同生共死的……伙伴吗?” 说到最后那几个字时,她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 周寒有些无奈的挠挠头,回想之前墨清看破自己的真实身份的情景,心想女人的第六感难道就真的这么准吗? 第六感之说,历来都被认为是无稽之谈,只是运气的另一种说法。 但墨清与余落霞能拨开云雾见青天,不是因为运气,而是因为他们了解。 墨清了解周寒父亲的情况,还有小时候的周寒。 余落霞了解现在的周寒。 所以墨清可以通过过去的蛛丝马迹,籍由周寒施展的那一式凝魄推断出周寒的身份。 所以余落霞能够凭借周寒反常的行为感觉到他有些重要的事情瞒着自己。 女子的细腻心思,往往是男子望尘莫及的,周寒这种貌美如女子的男子也不能例外。 而余落霞恳求的目光,又在一次次冲击他不脆弱但也并不强大的心灵壁垒。 除了认命,别无他法。 周寒叹了口气,说道:“一定要说吗?” 余落霞坚定地点了点头,说道:“如果有什么困难,我会陪你一起承担。” 周寒淡淡一笑,说道:“那么,今晚子夜时分,我到你那里去,之后再详细说明,如何?” 余落霞面色一白。 周寒等待着她的拒绝,然后翻过这一页。 然而,余落霞却没有如他所愿。 她不假思索的点了点头,笑意嫣然:“好啊。” 周寒愣住了。 余落霞看着周寒,笑道:“我知道你不是那种人。” 周寒叹了口气,说道:“我这里没有伞。” 余落霞朝他吐了吐舌头,嗔道:“武宗修行者怎么会被雨淋感冒呢?” 话音刚落,余落霞的身形已落入雨中。 大雨倾盆而下,她就像一朵在风雨中摇曳的小花,美丽而惹人怜爱。 细流顺着她的脸颊落下,已分不清是雨水,还是眼泪。 ------------ 少年行 第五十六章 生死不等闲 一轮下弦月刚刚挂上天空,便被乌云层层围住,无法向大地透出一丝光亮。 淅沥雨声中,周寒的目光定在帐外,静静的看着雨滴落在地面,溅起朵朵水花。 不知不觉,夜已深了,营地也渐渐沉寂。 天道盟的成员们虽然心中都憋了一口气,但除了巡逻守夜的人之外,没有谁会愤怒到坚持不睡到天亮,万一副盟主下了命令出击,自己这些人却精神不振,那可不是什么好事。 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周寒站起身,走向大雨之中。 无数雨滴落在周寒身上,干净的衣衫不出数秒便已湿透,看着就像一只孤独的落汤鸡。 他却没有关注自己的狼狈样子,一步一步朝着余落霞的营帐走去。 一道道涟漪在积水中绽放开来,尚未扩散到尽头,已被落下的暴雨击碎。 周寒的身影游荡在天道盟的营地里。 没有人发现他。 天人道遮蔽了他的气息,脚步声也被落雨掩盖。 他就像一只游荡的孤魂野鬼,凭着本能,朝着前方那一抹微弱的光明不断前进。 仿佛只有在雨水的冲刷下,才能守住心中的平静。 终于,他的脸上露出一抹微笑。 一把雨伞无声地出现在他的头上。 余落霞站在他身边,似乎没有注意到自己的左半边身子已被雨淋湿。 “真是的,我体质好才不怕淋雨,你这样太不把自己的身体当回事了!” 伴着余落霞的抱怨声,二人一同走进帐内。 余落霞将营帐口掩好,屏吸凝神,确认周围应该没有其他人,说道:“现在可以说吗?” 说这句话时,余落霞的身躯微微颤抖,睫毛忽闪忽闪,不自觉的抿着下唇,期待却又害怕周寒的答案。 周寒叹了口气,无法说服自己继续欺骗这个单纯的姑娘,说道:“按照盟里的说法,我已入魔。” 余落霞的脸一下子变得惨白,颤声道:“你不是说……” “天人道不是万能的。”周寒抱歉的看着余落霞,轻声道,“对不起。” 在这一刻,周寒想了很多。 对不起什么呢? 对不起不应该带着目的接近你? 对不起不应该在路上产生感情? 对不起不应该让你伤心难过? 如果没有相遇,一切会不会不一样? 可一切都已经发生了,再也无法逃避。 他伸出手,拭去余落霞流下的泪水,笑道:“多大的人了,还哭鼻子啊。” 余落霞低着头,沉默不语。 周寒想要抱紧她,可他现在从身体到心灵都是一片冰凉,完全无法说带给她温暖。 一道寒意在他掌心聚集,身上的水被其吸引,逐渐聚集在一处。 水在他的掌控下冻结为冰,形状也渐渐固定。 就像一只啄食小米的雏鸡。 余落霞看着眼前这栩栩如生的冰雕,蕴着泪水的眼睛伴着嘴角的那抹略带苍凉的笑意眯起,说道:“真像。” 周寒将冰雕放在余落霞手上,说道:“小时我就喜欢偶尔做这些小玩意儿,一段时间挣钱还靠这个手艺,喜欢吗?” 余落霞点了点头,眼中黯然一闪而逝。 她知道这是纪念的礼物。 纪念他曾经来过。 来到她的身边过。 “能帮我一个忙吗?” 周寒的声音听上去格外凄凉。 余落霞嗯了一声,说道:“是要替你找到你弟弟吗?” “是的,我的弟弟,北冥朔。”周寒低声道,“我的本名也不是周寒,我姓北冥,单名修。” 余落霞微微点头,低声道:“北冥……北冥……你的父亲是北冥周前辈?” 周寒点了点头,握紧双拳,笑容中参杂几分骄傲与落寞:“是啊,当年那事之后,我原以为家里只剩我一人,不惜一切代价钻研天人道,强行开辟出一条修行的路,就算无法为父母复仇,也不能让北冥这个姓这么堕了。” “就在遇到你前的一个月,我收到了一个来自天道盟的玉佩,那是小时父亲交给小朔的,他一定还活着,还在中州城的某个角落,只是我没有办法探索这个真相。” 余落霞了然道:“你是想通过我的门路,借我爹的力量找到弟弟。” 周寒的笑容愈发苍凉,取出一直被他妥善保管的玉佩,说道:“那时收养我的奶奶刚刚去世,只有握着这个玉佩,我才能感觉到,世界上我并非孤独一人。” 余落霞咬着下唇,神色黯然。 她知道周寒的意思。 谢谢她愿意一路上给予他温暖。 但她却无法与他一同承担现在的危局。 她正要开口安慰,手中却已多了一块玉佩。 “如果……你能找到小朔的话,请告诉他……”周寒欲言又止,最终吐出一口气,说道,“算了,让他知道,也只会让他伤心。” 余落霞心如坠深渊。 周寒一直是团队的顶梁柱,从来没有表现出绝望与害怕,哪怕一路上再凶险都是如此。 可是现在他的话却有了绝望的意味。 他就像一个挂在悬崖边的人,坠落只是迟早的事。 她想要拉起他,可根本无能为力。 之前她找了许多百草殿的人了解入魔,最终也没有得到任何能够治愈入魔的方法。 想要解脱,唯有一死。 想到这里,她的泪水再度滚落。 一双手将她拥入怀中。 “我不想死,但更不想看到你哭啊。” 余落霞努力不让自己哭出声,但泪水却不受她的控制,哽咽道:“那你不要死啊。” “生死有命,我只能尽力。” 周寒长叹一口气,从脖子上取下跟了他十年的吊坠,戴在余落霞的脖子上。 那吊坠就像是一颗晶莹的水滴,仿佛能从其中看到一泓清泉。 余落霞哽咽道:“这是什么?” “这是我最珍贵的东西。”周寒再次拭去余落霞的泪水,说道,“以后,它会替我陪着你。” 余落霞握着吊坠,仿佛失了灵魂。 她忽然觉得,这可能是他们的最后一面。 这可怕的想法,让她的心完全碎了。 她在他怀里抽泣着,直到在悲伤中晕去。 周寒轻轻拍着她的背,感受着她的温暖,千言万语只能化作一声长叹。 本以为来日方长,可惜……生死有命。 周寒把她抱到被褥中,最后看了这张一辈子都不会忘的容颜一眼,一咬牙,转身离去。 “珍重。” 生死有命,他要做的,就是争命。 不管是为了自己,还是为了她。 ------------ 少年行 第五十七章 最后的倔强 营帐内完全安静了。 周寒走出营帐,看着外面的烟雨,垂眸苦笑。 珍重二字,无异于永别。 他本可以选择割裂二人的关系,让他的死亡对她来说并不算什么大事,那也是以前的他会做出的选择。 悄无声息的死在外面,那也是一个选项。 但现在的他,选择了自私。 他可以被所有人忘记,但不想就这么被余落霞忘记。 他将身上的一切都交给了余落霞,现在孑然一身,忽然感到轻松不少。 他不舍的回望身后的余落霞一眼,走入帐外的风雨之中。 他还是撑了一把伞,余落霞之前拿着的那一把。 之前是为了冷静,现在是为了静心。 他看着眼前的大雨,说道:“余……副盟主,对不起。” 雨中传来一声冷哼,伴之而来的还有一声长叹。 余昌平的身影不知何时出现在他面前。 “你知道她会伤心多久吗?” 周寒重复道:“对不起。” 余昌平拍了拍他的肩膀,喟然道:“罢了,如果没有这档子事,你们若真的情投意合,就算你不是修行者,我也不会多加阻拦,只是……唉……冤孽啊。” 周寒沉默了。 命运捉弄他已不是一次两次,但他还没有反抗命运的实力,却已经看到了生命的尽头。 真的不甘心。 他抬头看着余昌平,说道:“可以最后帮我一个忙吗?” 余昌平叹了口气,道:“你说吧。” “我听闻意宗修行法门中有一门“天眼通”,通过印记可以感应到到他人的所见所闻,我希望您可以找人在我身上下一个。” 余昌平这才确定周寒早就等着他的到来,而且已有了自己的打算,叹道:“你想一个人深入,但这谈何容易。” “我现在和他们是一类人,只要不控制体内的东西,他们应该不会攻击我。”周寒坚定的说道,“我见到的一切对现在的局面绝对大有帮助。” 余昌平叹道:“何必如此?” “我不想默默无闻地死去。”周寒苦笑道,“更不想让她继续在这里担惊受怕。” “此去不为赴死,只为求生。” 听着周寒坚定的话语,余昌平最终还是点头了。 “绝地求生,谈何容易。”余昌平在他的肩上种种拍了两下,说道,“如果能活着,就到天道盟来吧。” 周寒点头道:“好的。” 他忽然想起了什么,补充道:“对了,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能给我一把剑。” “品阶不用太好,因为它可能回不来。” “还有,天眼通的事,请不要让落霞知道。” 余昌平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点头同意。 …… 在这个风雨交加的夜晚,一名少年撑着伞,拿着一把锋利的宝剑,悄无声息的离开了天道盟的营地,消失在丛林之中。 等余落霞醒来的时候,乌云已经散去,晨光笼罩大地,将这片乌烟瘴气的森林也添了几笔美好。 昨夜的泪痕犹在,她摸了摸脖子上的吊坠,鼻子又是一酸。 余昌平缓缓走进营帐中。 余落霞问道:“他人呢?” “走了。” 余落霞如遭雷击,茫然道:“走了?” 余昌平点头道:“他有着自己的骄傲,在死亡到来的前一刻都不会放弃,就算死,也不会让在意的人看到。” 余落霞扑进余昌平的怀里,哽咽道:“爹……怎么会这样啊。” 余昌平长叹一口气,任由女儿的泪水糟蹋身上的长袍,摸着女儿的头,安慰道:“如果他死了,这是命数,躲不过的。” “命数吗?”余落霞渐渐停止哭泣,凄然道,“他的命数已经够惨了,还不够吗?” 她一直没有告诉周寒,他有很多的秘密,她早就知道了。 她知道他原本有一个幸福的家庭,但在一天被毁的一干二净。 她知道他有一个关心爱护他的奶奶,哪怕在困苦的环境中,也会尽量把最好的留给他。 她知道他一直在寻找自己的弟弟。 在他们初遇的那个夜晚,周寒低估了体内隐患的程度,在大战后生生痛晕过去。 她当时在床上装作依然晕着,打算看看周寒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但在昏迷的周寒的呓语中,她听到的满是悲凉凄怆。 她将他抱到床上,看着他冷汗浸湿被褥,看着他紧紧抓住她的衣袖,看着他无助的在昏迷中四处摸索,寻找自己的亲人。 本来打算脱身离去的她,此时却再也迈不动步子。 那时的她已无法说服自己认定周寒是一个心怀不轨的恶徒。 那只是一个受尽世态炎凉,需要人间温暖的可怜人。 她同意与周寒成为伙伴,想要帮助他相信这个人间。 一路上,有过误解与分歧,也有过信任与温情。 一路走来,她看得到周寒的变化,也认清了自己的内心。 她曾在被子里偷偷想过,这一路可以走的更远。 但这一切在昨天晚上,全都化为了梦幻云烟。 她知道周寒离开营地,不单是为了寻求一条生路,最重要的,是为了让她能安安全全的回到天道盟。 而且他不想让他脆弱的一面暴露在她的面前。 那是他最后的倔强。 不知过了多久,余落霞睁开眼睛。 阳光洒进营帐,照得她微微眯眼,也照的桌上的冰雕闪闪发光,却没有水珠落下。 余昌平已经不在身边,应该在中心大帐召开会议。 她沉默了一会,在心中做了一个决定。 周寒将自己的一切都交给了她,哪怕他的一切看上去是那么微不足道。 那么,他留下的心愿,就由她来完成吧。 抚摸着系在她脖子上的吊坠,余落霞看向帐外艳阳,提起明霞棍,开始练功。 棍风在帐间汹涌,不曾向帐外流露分毫。 这是她这段日子以来练功练的最认真的一次。 随着最后的一式横扫,劲风从帐口冲出,营帐四周烟尘顿起。 经脉中最后的桎梏终于被她冲破。 五阶。 余落霞擦去脸上的汗,长舒一口气。 哀伤伴着泪水被她憋在眼中,直到散尽。 她能为他做的,只有更好的活下去。 那么他呢? ------------ 少年行 第五十八章 死生之际,真幻之间 雨过天晴,空气中弥漫着清凉的气息,正是难得的好天气。 周寒一手抱剑,一步一步走在萧条的森林中。 每走一步,地上都会留下一个深深的脚印。 他的额角满是汗珠,随着他的行走不断滴落,仿佛脚下不是潮湿的土地,而是火焰山上的铁索桥。 之前潜伏在他识海中的不明物体早已开始肆虐,在昨天晚上之后却似乎是突然开窍了一般,侵蚀速度快了数倍,再也压制不住,哪怕将其引导回经脉中,也只能缓解识海中的疼痛与混乱。 偶尔有入魔人现出行踪,奔到周寒身前,但当发现他身上与他们有着一样的味道后,癫狂的脸上露出疑惑的表情,最终没有出手袭击。 周寒虽然头痛欲裂,眼前已是一片模糊,不通过天人道,也大致猜得出身边发生了什么。 他捂着头,没有理会这名入魔人,继续前进着。 一段时间后,数匹狼拦住了周寒的去路,从各个方向围住了他,显然把他当作今天的食物。 如果周寒看得清楚,能发现它们的眼中,也有着淡淡的黑气。 周寒咬牙运转天人道,轻哼一声,宝剑的剑鞘就此跌落在地。 他记得刚刚进入这片树林的时候,也和狼群打过照面,当时耗费了他不少灵力才解决它们。 这几匹狼显然不能被称为狼群。 现在他们不选择攻击其他入魔人,而是选择攻击他,想来应该是看到了自己虚弱的样子,想要欺软怕硬。 他的身上渐有黑气浮现。 长剑在手,他眼中杀意顿现。 嗜血的想法在这一刻充斥了他的识海。 周寒发出一声咆哮,仗剑冲上。 他看不清那些狼的动作,所以也没有费心去判断他们的行动。 靠近的东西,一并斩杀! 剑气在他周身纵横,溅起无数冰屑。 随着他的冲锋,身边的树木不断倒下,断口除了一层薄薄的冰,还有一丝黑气缭绕。 一匹扑上前的狼被剑气斩中,尚未发出一声哀嚎,已成为了地上的数个尸块。 那些狼却没有知难而退的意思,依旧试图围攻周寒。 周寒脸上浮现一抹冷笑。 入魔的狼,入魔的自己,想法应该差不多。 杀死对方。 那么,就杀吧。 他的剑愈发疯狂,斩灭着周围的一切。 黑气随着他的剑意不断流出,无论接近他的是狼还是别的什么,都被带着黑气的剑斩为数截。 他就像堕入冥界的修罗那般,狂暴的毁灭着周围的一切。 没过半刻钟,那几匹狼早已尽数死去,附近还有几十颗倒下的大树,甚至还有表情依旧狰狞却已身首异处的入魔人。 周寒身上的黑气此时已完全蔓延全身。 他双手握紧剑柄,每一挥剑,便有一道黑气扫出,在空气中渐渐消散。 不知过了多久,黑气再度缩入他的体内。 除了舞剑声,只有少年不甘的声音在林中回荡。 “别想……这么简单的控制住我!” …… 自己还能清醒多久,周寒自己都不清楚。 当发现自己可以通过天人道将经脉中的黑气附在灵力中斩出去后,他只能抓住这最后的救命稻草,维持着灵台的最后一丝清明。 但这黑气扩散的速度远远超过他的想象,比之前他发现自己中招时的预测快了不知道多少。 他只能不断的挥舞着手中的剑,直到感觉不到手上的酸麻感。 有树拦在他身前,被他一剑劈断。 有入魔人在他眼前游荡,被他直接斩杀。 寒冥剑法从来都不是杀人的剑法,但这时在周寒的手中,却只有肃杀的意味。 边走边杀间,他已渐渐失去了对天人道的控制,只能凭着本能,宣泄着体内的黑气。 眼前再度出现一道人影,周寒没有任何犹豫,又是一剑携着黑气劈下。 “哥?” 识海中突然出现的声音,令周寒劈下的剑停在了半空。 周寒的眼中闪过一丝茫然,一闭一睁之后,面前的景色却已大不相同。 周围是一片碧湖,湖畔林中,庄园一角若隐若现。 面前的小男孩睁着大眼睛,气愤地抱怨道:“哥,明明那弹珠是我先看上的,你怎么能抢呢?” “小朔?”周寒身体颤抖着,难以置信的看着眼前的小男孩,“这是幻觉?” “是幻觉啊。” 周寒叹了口气,眸子中的黯然一闪而逝。 体内的黑气依然折磨着他,但看着眼前这并不真实的北冥朔,仿佛痛楚也能减轻不少。 “谁先拿到就是谁的,以前我们不是都这么分的吗?” 听到这个稚嫩的声音,周寒心中一酸。 那一天,他为什么要抢弟弟发现的那颗圆润的雨花石? 本来是只想开个玩笑,却把弟弟气哭,还被父亲撵出家门,勒令知道自己的错误后再回家做检讨。 在没有收到那个玉佩之前,他一直自责着。 在弟弟生命的最后一天,为什么不能让他开心一点? 周寒看着眼前北冥朔的幻影,愧疚道:“对不起。” “对不起?”北冥朔却抬起了头,盯着他的眼睛,逼问道,“你真的有当我是你弟弟吗?” “难道就因为你是哥哥,就能肆无忌惮的夺走我的一切?” “小朔,我……” 周寒想要反驳,但话到嘴边,却无论如何都吐不出来。 北冥朔笑了,笑的很是诡异:“想要赎罪的话,就死吧。” “去死啊!” 一双手掐住了周寒的脖子,将他直接扑倒在地,这力量完全不像一个小孩应该有的。 周寒挣扎看去,眼前的依旧是北冥朔,只是表情癫狂至极,完全失去了人性。 周寒很清楚,那是真正入魔的人的表现。 这是幻觉,一切都是幻觉。 但这幅表情出现在北冥朔的脸上,他无法接受。 黑气再度升腾而出。 北冥朔的身影逐渐虚幻,当周寒再次睁眼时,面前的只是一个面目狰狞的入魔人。 “这才是现实吗?” 周寒脖子依然被掐着,嘴角却有笑意浮现。 不是北冥朔,那就好办了。 一道剑光闪过,入魔人的头颅落在地上,喷出的血液很快凝固,还有许多溅在周寒的衣服上。 他挣开入魔人失去力量的手,仿佛没有感觉到身上的滑腻与血腥,继续一步一步向前走去。 ------------ 少年行 第五十九章 前尘一场幻 星月交辉在天际,给大地洒下一片银光。 沐浴在银光之中的周寒却没有感到任何轻松惬意。 黑气依然不断的侵蚀着他的身体。 他的虎口破了个口子,正在不断流血,将剑柄染的通透。 血滴顺着剑柄落在地上,溅起的血花中有着淡淡的一层黑。 如果有人站在周寒的对面,可以透过他原本明澈的眼睛,看到里面沸腾的黑色—当然,得有那个能力与胆量站在周寒的身前才行。 这一路上,拦在他面前的人或物,都没有逃过悲惨的结局。 他只能不断的挥舞着手中的剑,宣泄着体内的黑气。 只有这样,他才能防止整个识海都被黑暗吞没。 然而现在的识海中,只有极小一部分还保持着清明,而且还在被不断的侵蚀着。 随着识海中的翻江倒海,周寒的意识早已模糊,完全是凭着本能在继续前进。 他已分不清眼前是真是幻。 上一秒,他还在稻田村的一处简陋至极的茅草屋中呆呆伫立,下一秒,他已来到了湖畔小庄,耳边依稀能听到父母温暖的声音。 剑气伴着寒霜,破坏着周围的一切。 周寒的眼中又多了许多人。 稻田村村东头那胖的像个肥猪的豪富,自称来自大城市,真挚的笑容中却透着阴谋的老婆子,不知道从哪个帮派叛逃出来的修行者…… 这些人都是他生命的过客,而且留下了并不美好的回忆。 周寒很清楚,这些人当初就已经死了,但现在这些人依然保持着他以前记住的样子,对着他冷笑。 他也笑了。 笑容中满是癫狂。 “你们还活着又怎么样,小的时候你们没能杀了我,现在难道还能杀死我吗?” “当年的我能杀死你们,现在更是不费吹灰之力!” 周寒提起剑,一剑插入豪富的心口。 豪富脸上的笑容逐渐凝固,满是肥肉的脸一抽一抽,眼中似是戏谑,似是怜悯。 明明剑插入了他的胸脯,豪富捂住的却是他的肚子,而在他手捂住的地方,血与内脏不断流出,看着就像过年时被开膛破肚的猪。 周寒看着这熟悉的一幕,冷笑着拔出剑。 当年只有七岁的他没有这么强大的力量,当豪富刻意为难奶奶,只为把容貌姣好的他抢走时,小小的他就下定了决心。 那一天,他离开了视他如亲孙子的奶奶,被带进了豪富府邸。 然后在那个黑夜中,他第一次出手杀人。 当时他连天人道都运转不好,连修行者都算不上,但依然将那把小刀插到了他的胸腹中。 那时的他催动了全部的北冥寒气,将现场伪装成修行者所为,逃出一片混乱的豪富宅邸后,在河边一边咳嗽,一边呕吐。 “哪有现在的得心应手?” 周寒冷笑想着,目光转向依然假笑的老婆子。 宝剑伴着寒霜,将老婆子削成两段。 老婆子的表情在这一刻凝固,被剑斩开的身体又完好如初,只是多了一层薄薄的寒冰。 周寒看了一眼旁边被开膛破肚,七窍流血的豪富,说道:“你和他是一类人。” 他记得这老婆子想要从奶奶手中买下他,开出的价格可不便宜。 穷困的奶奶断然拒绝,却在第二天被人打断了一条腿。 所以他出手了。 刚刚练成的天人道,正好用在那老婆子手中。 那一天,一座碎裂而看不出本来面貌冰雕在小溪中漂流,不知去向何方。 而他放下尊严,在薛大夫门前跪了一天,才避免了更严重的结果。 周寒沾着血迹的剑尖指向狞笑的修行者。 剑尚未落下,那人忽然喷出一口鲜血,血液迅速凝固,形成一片红色浮冰。 他就这么倒了下去,五官都渗出血来,让那笑容更加可怖。 周寒冷眼看着他,一字一顿的说道:“死有余辜。” 当年的他本只是救助了一个重伤的路人,却没有想到救了一只中山狼。 为了探寻他修行功法的奥秘,这个男人将只有十岁的他打成重伤,带走强行逼问。 当时他就在心里发誓,以后绝不做烂好人。 在与他周旋了一天后,他找到机会用冰弹子炸碎了那人的咽喉,拖着重伤的身体,艰难的循着记忆的方向回村。 中间的过程他已记得不太清了,只知道等他回到村里的时候,奶奶抱着他哭了好久。 如果没有他们,他的后半段童年也不会如此凄惨。 周寒持剑,看着眼前这三个死状各异的人,冷哼一声,再次挥出一剑。 寒冰覆盖在他的剑上,周围似有风雪呼啸,无数寒意自剑上散发开来,令周围的温度仿佛都下降不少。 正是在面对五尾红狐的时候,他那最后一剑。 凝魄! 当他再次睁眼的时候,三道人影已然消失。 他的面前是一片湖。 周寒抬头望天。 乌云遮日,却无雨滴落下。 周寒瞳孔一缩,转头望向庄园,眸中黑色的火焰在这一刻真正燎原。 庄园已是一片火海。 他永远也忘不了这一天。 他的童年,最大的分隔点,就是那一天。 那一天,彻底击碎了他所有的依赖。 周寒开始飞奔,目的地是他从小的家园。 路过那条小溪时,他的脚步顿住了。 有一个小孩悬在小溪上空。 小孩长得粉雕玉琢,表情却像是在歇斯底里的哭喊。 周寒似乎还能听到当初自己的哭喊。 一声惊雷将周寒打醒。 眼前依然是那条小溪,自己却已不在原来的位置。 他抬头,望天。 黑气逐渐覆盖了他的全身,他看着就像是一只厉鬼。 他知道害他全家的罪魁祸首,就在那里。 忽有冬风来。 小溪在瞬间被冰冻。 巨大的湖泊在这一刻停止了流动。 一切的树木花草都穿上了一层冰霜。 无数冰莲绽放在这一片区域,似要遮蔽天穹。 这就是冰封千里。 天穹之上,八道黑影漠然伫立,似乎没有受到任何影响。 其中的一道身影却在周寒眼中渐渐清晰,放大,直到变得真实。 周寒愤然怒吼,周遭的一切逐渐变得虚无。 他已不在溪畔,那张脸却依然清晰。 就在眼前。 ------------ 少年行 第六十章 醒时犹如梦 方承羽对自己捡来的这个入魔人尚有许多疑问。 一手以堕元制造大量入魔人的他,还没有见过这么特殊的入魔人。 从堕元在他体内肆虐的程度来看,他沾染堕元不过一两个时辰。 但事实上,堕元在他体内已藏了数日有余。 而直到现在,他依然没有被堕元完全控制。 这已经脱离了他这个堕元的掌控者的理解,也引起了他的兴趣。 所以他不打算让这个有趣的入魔人就这么失去心智。 一根手指抵在周寒的眉心,肆虐在周寒身体内的黑气瞬间安分了许多。 一指控制住周寒体内堕元的活动,他的眉头却是挑了起来,端详着周寒的面容,大惑不解的自言自语道:“像,真像,还修行着天人道,可这怎么可能呢?” “不对,这是天眼通?” 方承羽嘴角露出一抹冷笑:“天道盟的蝼蚁,还真是无所不用其极。” 周寒识海中发出一声嗡鸣,那天眼通的印记在瞬间便被抹除。 识海的震动将周寒惊醒过来,就像是刚刚做了一场梦。 他体内的堕元在这一刻已经被压制住,无法继续影响他的心智,但眼前的人,就是化成灰他都认识。 当年那八道身影的其中一个。 虽然眼前的人比之前的幻觉要苍老许多,一点也不影响他认出对方的身份。 “告诉我你的名字。”方承羽盯着周寒的眼睛,说道,“你姓北冥吗?” 周寒怒视着他,说道:“于你何干?” 说这句话时,他的目光已将周围的环境尽收眼底。 窗外坍圮的房屋告诉他,这里大概是一个村庄。 在天道盟的地图上,这一片区域就只有一个村庄。 这里在一年前曾经传出过消息,说是发现了天材地宝,于是等入魔人的事件出现后,天道盟的人第一时间就搜索了这里,但却没有丝毫收获。 等他们扎好营地之后,又派人来这个村庄探查过好几次,一直没有收获,却万万没有想到,居然有人躲在这村庄里,而且生活的还很悠闲。 房屋内还有几个身上黑气升腾的人,只是他们却没有入魔人应有的癫狂之态,安静的站在方承羽身后,就像是忠心耿耿的护卫一般。 其中有两个身上的衣服,赫然有着天道盟的标志。 周寒此时已经明白,眼前的这个人不仅是杀死他父母的凶手之一,更是制造这一片入魔人的罪魁祸首。 但最不甘的是,他却没有办法杀死眼前的人。 只要方承羽一动念,那些黑气再度肆虐开来,自己就会堕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所以他只能忍着。 方承羽却饶有兴致的看着他,说道:“师兄的儿子,果然有几分骨气。” “师兄?”周寒心中一震,难以置信的望着眼前的方承羽。 他的父亲北冥周是圣阁弟子,举世皆知。 他也猜到那八道身影都是圣阁中的佼佼者。 但他却猜不到,眼前这个人,居然还敢称父亲为师兄。 “看起来你对我的成见很深?” 方承羽用看晚辈的眼神看着周寒,半晌后说道:“你该仇恨的不是我。” 周寒没有说话,意思却很明显。 亲手毁灭别人的家庭的人,难道不值得被仇恨? 方承羽伸出手指,迅速封住周寒周身大穴,气劲逼入经脉,那些黑气竟是尽数涌向丹田气海。 周寒痛苦的开始咳嗽。 他的丹田气海虽然在老疯子的误打误撞中有了一定程度的恢复,但终究是破裂的,突然承担起它本该承担的任务,一下子无法撑住。 方承羽轻噫一声,面色变得有些难看,还是再次度入一股气劲,将那团黑气强行封锁压缩,逐渐形成了一颗类似妖族妖丹的物事,悬浮在丹田气海之中,黑气再也没有泄露半分。 周寒冷冷道:“为什么帮我?” 方承羽盯着周寒的眼睛,一字一顿的说道:“你既是北冥师兄的儿子,我们就不该对立。” 周寒讽道:“不对立,难道合作?” 方承羽微微一笑,说道:“正是如此。” “你知不知道,你父亲死亡的真相?” 这一句话顿时在周寒心中掀起滔天巨浪。 真相?什么真相? 父亲与母亲一向不提在圣阁修行时的经历,难不成有什么他不知道的隐情? 方承羽略显苍老的脸上浮现一抹感慨,缓缓将上衣脱下。 周寒的目光定格在他的腹部。 那里有着一片血肉模糊,就像是被人生生挖出了什么东西一样。 “我的丹田气海已毁,本已形同废人,全靠天人道运气续命,相信你能明白我的感受。”方承羽抚摸着那似乎随时都会开裂的伤口,脸上满是怨毒,“下手的人,才是你真正的仇人。” 周寒没有很快回答。 这伤口很惨,一般的修行者受到这种伤害,可能早就心灰意冷,或归隐,或自尽,但方承羽却坦诚的展示了这惨痛的伤痕。 但这种博取同情与认同的方式对周寒没有用。 因为他也有一个差不多的伤口。 但有些话,还是要问的。 “那是谁?” 方承羽的笑容令人毛骨悚然,咬牙切齿道:“他就是……” 话尚未说尽,方承羽的面色已然一变。 一道意念自方承羽眉间射出,周寒只见周围的环境在快速消失,逐渐化为一片虚无。 “意空间!” 周寒眼中闪过一抹警惕。 意空间,意宗修行者追求的最高境界之一,以意念自成一空间,而真正完美的意空间甚至能与天地相合,跳过灵力的桎梏,成为真正的仙境,而它的主人也能超脱凡俗。意空间也因此被誉为仙境的雏形。 意空间在高阶意宗修行者中不稀奇,但能如此快速的构造一个几乎完美的意空间,已是真正的神来之笔。 当今意宗殿殿主,似乎都做不到。 圣阁的修行者和凡俗的差距,一目了然。 然而意空间虽然看上去强大,甚至能将意念修为不足的人强行拉入其中,但却几乎没有任何威力,大部分的时间都是用来遮蔽气息,或是通过意念压迫对方的心灵,更多时候则是意宗修行者们交流或传递意念的媒介,要想单纯通过意空间真正泯灭其中的其他人,首先得抱着让自己成为一个白痴的觉悟。 那么,是有其他人来了吗? 周寒的目光望向虚无的另一头。 一名男子的身影渐渐显现,只是面色有些苍白。 被强行拉入这种层级的意空间里,着实吓了他一跳。 但他很快就恢复了平静,抬头看向方承羽,拱手道:“师叔,好久不见。” ------------ 少年行 第六十一章 天高圣阁远 方承羽看着眼前青年的眉眼,冷哼一声,说道:“我没想到来的是你,苏义。” 苏义理了理衣襟,正色道:“我也没想到,师叔因罪被逐,却在此地行伤天害理之事。” 他此时才发现意空间中还有第三个人,转向周寒的目光满是惊异,奇道:“你……” 方承羽大笑道:“不错,北冥家,终究是有后的。” 他不动声色地朝周寒眨了眨眼,示意他顺着他的意思,表示一下他们的亲密关系。 周寒退后一步,没有说话,意思很明显。 他只是个看客,你们无论做什么,都与我无关。 “北冥叔啊……”苏义的脸上露出怀念的笑容,朝周寒微微点头致意,然后对方承羽说道,“师叔,你与圣阁的事,不需要牵涉他人。” 方承羽的面色有些难看,拂袖道:“你还记得是谁带你入门的吗?” “师叔当年引荐之恩,苏义不敢望。”苏义平静道,“但师叔悖天理行事,身为圣阁弟子,自当阻止。” 方承羽面色有些难看,说了一句对苏义来说匪夷所思的话:“你当真不想知道当年的内容?” 说这句话时,他的脸上满是慈和。 苏义不明所以,还道方承羽要弱化他的心智,于是严阵以待。 周寒知道他的意思。 他想知道当年的事,更想知道当年的真相。 然而,方承羽虽然尽力在他面前表现的和蔼可亲,但他知道,这个人从始至终,都自己都没有真正的善意。 就算他没有捕捉到方承羽真正的想法,光凭那个老疯子的所作所为,方承羽的心性也可见一斑。 心寒,但看的通透,那就行了。 他此时正观察着苏义。 相对来说,这个突然出现的圣阁弟子还单纯了些。 但一个能让方承羽感到恐惧,甚至要拉他这个极为弱小的助力共同应对的人,实力一定可怕的紧。 他虽不是胆小鬼,在这种扑朔迷离的神仙打架中,还是保持沉默为好。 于是他没有理会方承羽的话,仿佛自己根本不在这个意空间之中。 方承羽没有等到他想要的回答,脸色愈发难看。 苏义却再行一礼,说道:“请师叔赐教。” …… 看似无边无际的意空间突然出现了一道裂缝。 那道裂缝很小,但蔓延的速度却很快,爬满了意空间的一处边际。 周寒仿佛能听到空间碎裂的声音。 他知道,意空间的本质是修行者具象化的识海,意空间出现裂痕,就代表它的主人的识海也正遭受着极为猛烈的攻击。 他的目光转向方承羽与苏义。 二人仿佛静止了一般,连一根手指都没有动,豆大的汗珠不住流下,仿佛正在忍受着什么巨大的煎熬。 苏义的身上有着淡淡的光晕浮现,将他笼罩在光芒之中,为他减轻了不少负担。 周寒缓缓闭上眼睛。 他不修意念,对于意宗的认识也仅仅局限于父亲的寥寥数语。 但只要用心感受,他也能看到这场对抗的真实。 然而只是一瞬间,他又睁开眼睛,有些后怕的摇了摇头。 这场对抗太过于玄妙,还不是现在的他能观摩的。 他也没有出手袭击方承羽与苏义—如果他想自己的识海被紊乱的意念扭曲的话,可以这么做。 他看向仿佛木偶人一般站立着,表情前所未有的专注的苏义,在心中默默叹了一口气。 这个人看上去只大了自己几岁,不论灵力还是意念上的修为,都远远的超过他,甚至超过人界那些一流高手。 圣阁的修行者,真的这么可怕吗? 而一个被废去灵力的方承羽,居然也有如此强大的战斗力,日后自己如果真的见到了那些仇人,真的有能力让他为当年之事付出代价吗? 周寒下意识的攥紧拳头。 现在的他还没法想那么长远的事,只能静静的等待着这场对决的结果。 一声脆响,接着是无数声脆响。 方承羽的意空间在这一刻四分五裂。 周寒定睛看去,发现自己依然在那个小屋中,连站的位置都没有变。 他心中警兆突生,连忙退开几步。 在他最后一步落定的一瞬间,整间小屋轰然倒塌,顷刻间已成了一处废墟。 苏义就在废墟之外,用袖子擦去嘴角的血迹。 方承羽猛的喷出一口鲜血,不甘道:“怎么会是净灵玉!” 苏义平静道:“下峰以前,仙师所赐。” “诸葛霖叶!”方承羽眼中熊熊燃烧着怒火,朝着前方一挥手。 他的意空间被出人意料的摧毁,识海遭到重创,暂时没有再战之力。 但他不是一个人。 随着他的一挥手,他身后那些入魔人近乎疯狂的朝苏义攻去。 随着一声声巨响,无论是房屋还是地洞,抑或是荒废的农田,都有入魔人冲出,不知道方承羽究竟有了什么方法把他们藏在里面,竟是瞒过了天道盟的多次探查与苏义的眼睛。 更可怕的是,这些入魔人,竟然都身负灵力。 他们虽然失去了意识,狂暴无比,进攻却极有条理,只是刚刚现出身型,已经封锁了苏义所有的移动路线。 周寒看的很清楚,入魔人一共七十八个。 其中有十七人衣服上有着天道盟的印记。 他忽然有了一个想法。 那个叫申寿的人,恐怕不是意外受创而入魔,而是比其他十二个同僚跑的快了些,才没有成为第七十九个人,甚至还能见到队友最后一面。 “哈哈哈哈哈!” 耳畔传来方承羽的狂笑声。 “任你修为再高,沾染了堕元,也只有成为一具行尸走肉的份!” 说完这句话,他带着笑意闭上眼睛,开始冥想。 周寒终于知道之前肆虐在自己体内的东西的名字,也知道方承羽的话并非危言耸听。 他的仙灵体已极为纯净,依然只能坚持这么几天。 就算是圣阁弟子,也无法抵挡那体内的煎熬。 而面对七十八名入魔修行者不要命的合击,又如何做到不受分毫伤害? 周寒在等待着苏义的应对。 观察,然后学习,这也是他的习惯之一。 “师叔,虽说天高圣阁远,请不要继续错下去了。” 说完这一句话,苏义长吐一口浊气。 火焰在他的掌心汇聚。 他双掌翻飞之间,燎天炽焰,直冲云霄。 ------------ 少年行 第六十二章 两败俱伤? 赤色火柱窜上天空,将云彩染的赤红。 入魔人们冲入火焰之中,瞬间便多了几具焦黑的尸体。 哪怕被烧成黑炭,他们依然试图在苏义身上留下一道口子,然而却也只是临死前的挣扎罢了。 “赤火燎天印!” 方承羽的脸色愈发难看。 “诸葛霖叶!” 再次喊出这个名字的时候,方承羽的语气中满是怨毒,仿佛恨不得把这个人生生撕成数段。 过了一会,他的脸色渐渐恢复如常,嘴角浮现一抹冷笑。 赤火燎天印确实是天通符术中最强大的符印之一,但想要完全击溃他用堕元制造的屠仙众,哪怕是尚未成形的屠仙众,可还不够。 在他的记忆中,只有诸葛霖叶能够将天通符术完全融会贯通。 就算是他的亲传弟子,毕竟还不到三十岁,能掌握一道符印,想必也已经是极限了。 他继续着自己的冥想,同时分出一道意念,控制着入魔人们继续疯狂的攻击。 越来越多的入魔人倒在燎天的赤焰之中。 更多的入魔人踩着同伴的尸体,嘶吼着试图攻击被赤焰保护在内部的苏义。 不断有人倒下,不断的有人替上前者的位置。 如果忽视那些人入魔的状态,场面倒是十分悲壮。 周寒看着冲天火柱下的凄惨场景,微微皱眉。 烧焦的尸体上满是黑气升腾,仿佛冲出冥界的厉鬼徘徊世间。 那些黑气让他很不舒服。 他现在也不清楚,自己究竟希望哪一边赢。 不过,两败俱伤或许更好。 忽然之间,那冲天的火柱从中散开,云朵又恢复了原来的颜色。 在这一刻,无数流火坠落大地。 周寒隔着火焰望去,发现还有战斗力的入魔人大约只有十七人了。 不过,其中的一人眉眼虽一片焦黑,指甲却已落到了苏义的手臂上。 屠仙众损失惨重,方承羽心中一阵肉痛,但更多的是快意。 用仙灵体制成的入魔人,可比这些凡俗之人好用多了。 他看了周寒一眼,对苏义喊道:“投降吧。” 苏义既已中了堕元,在他心中,结局已经注定。 突然之间,他的笑容凝固了。 苏义轻描淡写的一掌拍出,那名入魔人的胸口瞬间被打穿,成为了一具冰凉的尸体。 而刚刚被抓到的地方,完全没有任何伤口,破碎的衣衫中隐隐有着符意流出,微弱,但足够强大。 苏义身为法宗修行者,却能一掌洞穿有着堕元加成的入魔修行者的胸口,方承羽哪怕心中再不相信,也只能承认这个事实。 “金刚不破印……” 苏义双掌横削而出,两名入魔人的脑袋就像是秋天熟透的苹果一般,笔直的落到地上。 紧接着,他朝地面轻描淡写的拍出一掌,村里的地面仿佛都在震颤。 无数岩石沙土从地面涌出,将那些入魔人死死缠住,禁锢于内。 方承羽苦心打造的屠仙众,自此全军覆没。 方承羽脸上已没有任何血色,像重伤的野兽一般嘶吼道:“地固天牢印,你到底学会了多少符印!” 苏义说道:“老师真传,我已得六成。” “六成?呵。”方承羽不甘的低下头,咬牙道,“连你的徒弟,都能欺负我吗?” 他抬起头,眸中似有光彩万千。 刚刚冥想积蓄起来的意念,在这一刻消耗一空。 这是他的搏命一击。 苏义面色一变。 论意念修为,他不是方承羽的对手,否则也不会被强行拉入意空间里。 如果不是有着净灵玉,他早在之前的意念对抗中落败。 但这一次,方承羽的目标是炸裂他的识海。 净灵玉此时的光芒已经暗淡许多,而他已不能避开。 他咬咬牙,意念自识海中喷薄而出,与方承羽的意念直接相撞。 二人不约而同的喷出一口鲜血。 连续两次用意念正面对抗,哪怕是再强的意宗修行者,也已无法支撑太久。 周寒依然只能旁观。 但看着周围的一片凄惨场景,他已见识了圣阁修行者的力量。 这个叫苏义的人,恐怕余副盟主亲至,也无法在短时间内战胜他。 经过充分开发的仙灵体,果然不讲道理。 忽然之间,周寒目光一凝。 方承羽与苏义再次同时喷出一口鲜血。 但这一次,二人的精神状态都完全委顿,眼前一片模糊,再也没有了继续战斗的力量。 这一战,竟是两败俱伤。 方承羽不甘的看着苏义。 他花了这么多年研究堕元,才刚刚开始制造屠仙众,一切却被一个小辈破坏的一塌糊涂。 他转向周寒,沉声道:“杀了他。” 周寒平静道:“我需要一个理由。” 方承羽诡异的笑道:“你难道不想知道当年的真相?” “想。”周寒点了点头,指着苏义道,“可是他似乎也认识我父亲。” 苏义擦去嘴角的血迹,苦笑道:“我与北冥叔……只有一面之缘,算不上认识。” 周寒转向方承羽,说道:“看,人家比你诚实的多。” 方承羽怒道:“我本想传你衣钵,别不识抬举!” 周寒摇头道:“恐怕传我衣钵是假,谋我仙灵体是真吧?” 方承羽瞳孔一缩。 “一开始你就努力获得我的信任,为此甚至不惜封印了我体内的堕元,那样的话,就算我看出来你不是什么好东西,也会相信你不会对我不利。可惜的是,你有一个徒弟露了你的底。” “那是个老疯子,神神叨叨着仙灵体与五毒傀儡,而按他的说法,只有仙灵体自愿接受改造,才能成就最强的五毒傀儡。” 周寒盯着方承羽的眼睛,认真的说道:“如果被你引导着走向仇恨的深渊,或许我真的会自愿成为那第七十九个人。” 方承羽骂道:“小畜生……” “原来如此。”一旁的苏义却是松了一口气,说道,“北冥……兄,此次多谢了。” “我也没说要帮你杀他。”周寒一指点在方承羽的胸口,确认北冥寒气已经成功侵入,这才走到苏义身边,盯着他的眼睛,诚恳的说道,“希望你能告诉我,父亲在圣阁中的经历。” ------------ 少年行 第六十三章 联手 “不识抬举。” 当周寒转向苏义的时候,方承羽咬牙切齿的说出了这一句话。 他的识海中依然翻江倒海,但思维却没有丝毫凝滞。 他甚至还想笑。 明明自己身负天人道,居然不清楚天人道的力量? 刚刚侵入体内的北冥寒气尚未在方承羽经脉里站稳脚跟,便被直接扫地出门,消散在空气中。 他长吸一口气,将手伸向周寒。 看似软绵绵毫无力道的动作,实际上暗藏杀机。 只要手上由天人道聚起的灵力打入周寒体内,他的丹田气海就会直接炸开,就算神仙也拉不回这条命。 然而,方承羽却不知道一点。 同样是天人道,周寒的运用方法和他的大不相同。 他只是借用天地间的灵力。 而周寒不仅借用,更多的时候则是把灵力聚在自己的身边,供自己随时调用。 这是他自行悟出的方法,也是他一直赖以为生的方法。 即使之前被堕元侵蚀,他也凭着本能,尽力保护着这些私有财产。 现在大约还剩下一天份的灵力。 周寒深吸一口气,转身挥出一掌,掌心一片冰寒。 如果没有把握,他也不会出手,而是运着云游步快速逃离。 双掌相对,于是寒意更浓。 方承羽双眼死死的瞪着周寒,对掌的手臂上逐渐起了一层寒霜。 他无法穿透周寒的北冥真气,竟是落了下风。 他想要驱除身上的寒气,却发现,之前被他排出的北冥真气,居然还有一部分蛰伏在经脉之中。 在这一刻,两股北冥寒气完成了汇合,方承羽的手臂顿时被完全冰封。 里应外合之下,他的门户已完全洞开。 这就是北冥家的北冥寒气,至阴至寒,一旦沾上,便别想这么容易摆脱。 周寒收掌,后退数步,很满意这次的成果。 他轻轻咳了两声,想要继续进攻,忽然面色却是一变。 那本已被压制的堕元,居然在这一刻又开始侵蚀他的全身。 方承羽眼中闪过一丝狠色,取出一颗丹药服下,大笑道:“小畜生,今日我也不要什么仙灵体了,你们都得死!” 苏义看着这一幕,皱眉道:“师叔,何必如此?” 他认得这丹药是什么。 这丹药能让方承羽短时间内获得极强大的力量,但他那早已饱受摧残的身体在药效过后必然归于毁灭。 方承羽没有回答他,一面喷血一面站起身来,被冰封的手臂在这一刻挣开了冰冻。 天地之间有黑气汇聚而来,聚入方承羽体内。 那些都是堕元。 周寒忽然有了一种感觉,那些尚在游荡的入魔人,已经成为了一具具冰凉的尸体。 他感受着方承羽节节攀升的气势,眼神越来越凝重。 方承羽狞笑着,一掌朝周寒拍去。 周寒没有躲,只是看了苏义一眼。 方承羽与苏义都不是白痴,自然不可能在他面前真的拼个两败俱伤,一定会有着其他底牌。 现在方承羽的底牌已经被他逼出来了,那么苏义的呢? 那带着死亡意味的手离他越来越近,而堕元依旧在侵蚀他的身体。 就算没有堕元,他也不一定能躲得过。 于是他将希望寄托于苏义。 而苏义也一定会出手。 因为他认定,苏义不是那种愿意欠人情的人。 这又是一场赌上性命的豪赌。 没有谁会愿意把生存的机会寄托在一个刚刚认识几分钟的人身上。 但周寒就这么做了,事实也没有让他失望。 在他即将被一掌震碎心脉的时候,一张符纸出现在他与方承羽之间。 这张轻飘飘的符纸拦在方承羽之前,在风中柔弱的飘着。 方承羽却不得不停下。 因为那不是一道符,而是一个符阵。 画下这道符阵的人,是诸葛霖叶。 苏义挣扎着站起身来,朝周寒微微一笑,说道:“联手吧,你想知道的,我会告诉你。” 周寒平静点头。 方承羽喝道:“小畜生,你已中堕元,只有我才能救你!” 出乎他的意料,周寒摇头微笑道:“可惜,你不是唯一能救我的人。” 方承羽怒喝道:“这不可能!那人是谁?” 周寒用看白痴的眼神看着他,指着自己说道:“就是我啊。” 随着他的这句话,本以肆虐在他经脉中的堕元又聚回丹田气海之中,恢复到那类似妖丹的状态。 自之前方承羽替他封锁堕元之后,他已学会了这封锁堕元的方法。 堕元虽然诡异,本质依然是灵力,只是比较特殊而已。 方承羽凭借的,不过是天人道加上特殊的运用技巧罢了。论天人道,方承羽的修为还真不一定比他高。 他要学习技巧,再简单不过。 只要堕元不侵入识海,便不会对他造成真正的威胁。 而不巧的是,之前方承羽为了赢得他的信任,替他拔除了识海中的堕元。 堕元的威胁,对现在的他来说,确实已不算什么了。 方承羽脸上的青筋似乎要爆出来一般。 黑气在他的身旁汹涌,朝着周寒铺天盖地而去。 周寒没有任何动作,因为那没有意义。 他体内的堕元此时也在躁动,只是被他强行压制住。 方承羽此时元气大伤,还真的没法单纯的通过引动堕元来压倒他。 更何况那张符纸依然飘在他的身前。 于是他闭上眼睛,用心去感受堕元在方承羽身体内的流动。 他一直相信敌人也是值得学习的。 而且他对堕元确实很有兴趣。 尽管他之前被堕元折磨的死去活来,但学会如何把它变得老实之后,便想要进一步的控制它。 原因很简单—既然无法把它完全排出体外,那就要将这个隐患的危险程度降到最低。 至于其他的……相信苏义这个圣阁弟子可以处理。 当他全心全意的催动天人道时,方承羽感受到的是浓浓的挑衅。 当年他还是圣阁叱咤风云的朱雀使时,有谁敢当着他的面,这么不把他当回事? 但这小子随时可以捏死,眼前的问题显然更大,更能激起他的怒火。 看着眼前那张画着诡异难懂图案的符纸,方承羽握紧了双拳。 “诸葛霖叶,现在你还能击败我不成!” 他身上的堕元开始熊熊燃烧,就像燎原的野火一般蔓延开来。 一个被黑色包围的拳头,落在了那张轻飘飘的符纸上。 ------------ 少年行 第六十四章 万符遮天,堕元蔽日 随着黑气浸染符纸,天地灵气的流动似乎在这一刻静止了。 那张符纸绽放出万丈光芒,湮灭在自己散发出的光芒之中。 无数道符不知道什么时候已将方承羽围住,甚至将这片天都遮蔽大半。 每一道符上都有着不同的笔画,散发着不同的气息,几乎感受不到任何相似的地方。 但当它们统一起来的时候,却又给人一种它们本该是一体的感觉。 老话有说,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周寒此时就在符阵之外,伸手便可触到符阵边缘。 可这里有多少符,他已数不清。 他不敢想象,布下这个符阵的人,修为到了何种境界。 据说墨梅山庄龙二先生符道修为得到其师真传,早已臻至化境,不知道可否画出这么强大的符阵? 符阵中传出一声愤怒的嘶吼。 周寒知道自己该退开了,要是受到余波冲击,现在他这小身板可承受不住。 他走到苏义身边,用眼神表示询问。 苏义脸上满是骄傲神色,说道:“圣阁,万符大阵。” 周寒哦了一声,继续消化自己之前学到的东西。 他对这阵的信息并不抱多大兴趣。 他只知道,方承羽应该要死在里面了。 …… 万符大阵,每一道符都是独一无二的。 无数不同的灵力波动在大阵中横冲直撞,饶是方承羽有堕元傍身,丹田气海已有了破损的预兆。 可惜的是,他的丹田气海本来就是破的。 方承羽吐出一口鲜血,血中的黑气迅速攀上一道离得稍近的符。 那道符上光芒一现,周边的其他符瞬间分出灵力,将那道堕元湮灭。 “这些符跟活的一样,诸葛霖叶,你果然又变强了。” 堕元的侵蚀没有起到任何效果,方承羽脸上怨毒之色更盛,一拳轰在面前的符纸之上。 “老子忍了你四十多年,怎么可以一直被你压着!” 堕元源源不断的从他拳中流出,如同一道道黑色的巨浪,不知疲倦的拍在大堤上。 万符大阵最强大的一点,就是它无论何种变化,所有符都是一个整体。 不论是什么人被困在其中,只有想办法摸清这些符咒之间援助的规律,破坏整个大阵,方可有一丝逃生的机会。 但以诸葛霖叶的修为,阵中人摸清规律的可能性几乎为零。 方承羽却选择了最不可能成功的方法。 正面与整个符阵相抗。 方承羽攻击一道符,便是攻击一万道符。 一道符的力量或许在堕元加持的方承羽眼前微不足道,可一万道符,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方承羽此时的举动,无异于自杀。 一声巨响,他的右臂轰然炸开,血肉与骨骼碎片飞的到处都是。 黑气升腾而起,一些符咒表面已出现了黑色的痕迹。 “我不可能一生都败在你的手下!” 方承羽仿佛没有感受到右臂的剧痛,近乎疯狂的吼叫着。 “我是圣阁的朱雀使!” “我是创造堕元的天才!” “我是方承羽!” 他的左拳携着滚滚黑气再度挥出,大有蛟龙出海之势。 依然是那道离他最近的符。 没有任何意外,他的左臂也爆碎开来。 面对如此凄惨的结果,方承羽依然在狂笑。 黑气依然笼罩着他的身体。 他看了一眼自己最得意的造物,笑的愈发癫狂! “这堕元除了我,就是你也没有办法应付!” “总有一日,你会看到堕元的可怕!” 他朝阵外望了一眼,重重的吐出一口血痰。 在他近乎自残的两次进攻之后,万符大阵中,已有不少符咒沾染了堕元。 这不讲理的东西侵蚀着符上的笔画,将一切都搅得天翻地覆。 万符大阵发出数道光芒,将那些被侵染的符咒直接湮灭。 方承羽眼中满是嘲弄,似乎早已预料到万符大阵的动向。 然后,他的整个身体,在这一刻完全炸裂。 在他自毁身体的这一瞬间,黑色的滚滚巨浪冲天而起,终于充满了整个万符大阵。 …… 仿佛过了很久,又仿佛只过了一瞬间。 那几乎遮盖了所有阳光的万符大阵,迅速的黯淡下去。 淡淡的黑气自符之间的缝隙中流出,就像生根在石缝中,一朝破石而出的野草。 现在的万符大阵,就像一片草原。 苏义瞳孔一缩,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画面。 万符大阵原来不是黯淡,竟是被黑暗渐渐吞没! 伴随着簌簌声响,万符大阵在极短的时间内,被黑气侵蚀殆尽。 一道嚣张至极的狂笑肆意回荡在天地之间。 “诸葛霖叶,这一次,是我赢了!” 黑色的堕元侵吞了万符大阵,在它的范围内,就连阳光都无法照到地面。 这个村庄陷入了黑暗之中。 比夜空还黑。 幸好,没有永远的夜晚。 黑色再浓郁,也终有被光明穿透的那一天。 不知过了多久,那些黑气终于接近完全消散,阳光再度洒向地面。 周寒知道方承羽死了。 但他心中却突然升起极浓的警兆。 一道迅捷至极的黑气突然从黑暗中射出,笔直的射入周寒眉心之中,紧接着便是一道充满怨毒的声音。 “老子看中了你,你想拒绝都拒绝不了,哈哈哈哈……” 周寒的识海在这一刻掀起滔天巨浪。 他没想到,这一击居然会这么快,竟让他来不及做出任何应对。 他痛苦的捂着头,挣扎着坐下。 在这一刻,他体内的堕元再次失去了控制,连识海也再次被堕元侵蚀。 更令他摸不着头脑的是,那一道侵入识海的堕元,竟然没有对他造成任何伤害,反而凝缩成一团,静静地漂浮在他的识海中。 周寒脑中忽然多了许多画面。 那些画面足以让他好几天吃不下饭。 他在心中默默的问候了方承羽的家人,然后本就一片漆黑的眼眸再度沉入黑暗之中。 …… 当那道冲天火柱出现的时候,余昌平已不在营地。 事实上,当天眼通被掐断之时,他就已经出发。 因为他已经看到了罪魁祸首,而这里有能力与之相抗的,恐怕只有他一人。 一根长棍握在他的手中,似有金光隐于其内。 无数树木从他眼前掠过。 他看到了更多,比如那巨大的符阵,还有那铺天盖地的黑暗。 他握棍的手握的更紧了些,脸上依然没有丝毫畏惧,脚步也没有丝毫停顿。 忽然之间,他停下了脚步。 一柄黑色长剑不知何时已停在他的身前。 余昌平看着那把剑,冷哼一声。 这个混蛋既然到了,也不需要他出手,省得遇到。 但他也没有回天道盟的营地,而是转向一旁的夜空,手中长棍如龙般探出,直冲云霄。 “鬼鬼祟祟的家伙,滚出来!” ------------ 少年行 第六十五章 齐天一棍震天地 随着余昌平这一棍击出,强大的气劲自棍头涌动,竟是直接撕裂了周围的灵力,化作一道冲天气旋透出。 这一棍,势不可挡,仿佛任何阻挡在它之前的事物,都会被直接搅碎,破散在狂风之中。 那人自然也无法避开,半空中的身体如断了线的风筝一般落下,又被棍上裹挟的磅礴灵力死死压制,砸断不知道多少棵树才勉强稳住身形。 两条长达数十米的笔直道路在余昌平身旁不远处显现,尽头之处是一个全身笼罩在黑袍之中的人。 余昌平的面色渐渐凝重。 他这一棍,意不在伤人,而在于压制。 对方受了他一棍,又是从空中跌落,下盘居然还能如此稳当,恐怕实力比他不遑多让。 这黑袍人在这种敏感时期出现在这里,行迹十分可疑,又有如此修为,无论如何,他都不能将其放跑。 “欺人太甚!” 黑袍人发出一声愤怒至极的呐喊,就算看不清面容,也能想见此人现在的表情有多么狰狞,话语中的恨意更是无比清晰,仿佛面对着有杀父之仇的仇人一般。 他的手中出现了一团黑气。 说是出现,更不如说是从他手上生长出来。 那团黑气逐渐凝结为一个黑球,看着就像是一个大眼珠子。 紧接着,越来越多的黑球在他的掌心浮现,随着他的一声怒喝,便都朝着余昌平飞来。 余昌平的神情愈发凝重。 他坐镇于此已有一段时日,对于堕元也有一定的了解。 他可以确定,面前这人施展的这些奇怪黑球,就是那害人不浅的堕元。 “你这家伙,既然让罪魁祸首跑了吗?” 默默对那把剑的主人腹诽两句,余昌平深吸一口气,一股纯净而强大的气息在周身涌动,令人仅仅远望一眼,便会心生惊惧。 这是余昌平修行的纯元罡气,至刚至强,没有什么花里胡哨,只是纯粹的强大,配合着他的齐天一棍,不知道给多少凶徒留下了难以忘怀的梦魇。 只是这一口纯元罡气要凝炼已是不易,至少要五阶以上的修为方能维持,所以他并没有将其传授给余落霞。 面对眼前这名危险的邪道中人,他自然不会留手。 一脚踏地,余昌平身形暴射而出,手中长棍如游龙般挥洒,那些黑球甚至尚未触及棍身,便被附着在棍上的纯元罡气直接磨灭。 堕元的强大之处就在于,它只要沾上其他人的灵力,便能很快侵蚀对方全身,将其意志彻底抹去,成为一个只会服从堕元主人命令的入魔人。 但若是连对方的衣角都沾不上,那有如何侵蚀? 黑袍人身体陡然一僵,在确认黑球根本无法伤到余昌平之后,双手一合,眉心一点光芒闪动。 一道高达数十丈的巨大魔影自他身后逐渐显现,顿时有着强大的威压散发开来,随着黑袍人伸手一指,无数道漆黑的锁链自魔影底部射出,朝着挥棍突进的余昌平围去。 这些黑色锁链本是由意念凝结而成,无形无质,来去无声,又有着夜色的掩护,很快便从四面八方将余昌平团团围住。 对于这些突然涌出的锁链,余昌平只做了一件事。 他将长棍在地上轻点,便如一石激起千层浪,磅礴的纯元罡气登时吞没了那些漆黑的锁链,不管这里面蕴藏了堕元意念还是单纯的灵力,通通被激荡的纯元罡气生生撕裂,不留下任何痕迹。 而余昌平本身,速度甚至没慢上一分一毫。 就在锁链被纯元罡气毁灭的一瞬间,他已然逼近黑袍人身前。 黑袍人急退,伸手于空中轻点,魔影伴着紫黑色的烈焰呼啸而出,朝前方侵吞而去,沿途原本就在堕元影响下枯萎的树木在这奇异的紫黑火焰的触碰下登时烟消云散。 魔影重重,紫焰幽幽,所经之处万物不存,好一番冥界光景。 余昌平再次举棍,横扫。 那些仿佛能够吞噬一切的紫黑烈焰,在遇到那根泛着金光的长棍之时,根本无法做出任何反应,便被棍上的纯元罡气包裹,随即在棍风中消散。 横扫余势未尽,余昌平手中劲力一吐,长棍变扫为刺,直向那巨大而幽深的魔影捣去。 魔影正中心被击出一个空洞,对它庞大的身躯来说根本算不得什么,但那个小空洞如涌动的漩涡一般,吞噬搅动着周围,直至将整片魔影搅灭。 不过转瞬,余昌平突破魔影,来到黑袍人面前,而那魔影尚在不断向前蔓延,它的覆灭却是十息之后的事了。 冲出魔影,余昌平便没有向后多看一眼。 他对自己那一棍无比自信。 无论那是什么诡异的东西,必然只有消散这一个结局。 而从始至终,他的目光都停留在黑袍人的身上。 此人兼修法意二宗,造诣都是极深,却在此处行些伤天害理之事,不知残害了多少生灵。 天地不容,他更不会容。 余昌平先前击出两棍,气势已至巅峰,双手一顿,转刺为劈,朝着黑袍人就是当头一棒。 这一棍尚未落下,黑袍人已感受到了那棍上的无上威压。 在这一棍的笼罩之下,他就算是想要移一移脚趾都无法做到。 不是胆怯,而是棍上磅礴气劲硬生生把他摁在地上,若不是他修为精深,恐怕全身骨骼早已尽碎。 他的脚已深陷于地,地上无数触目惊心的巨大裂痕正在蔓延。 他在悲愤之余,更是感到了绝望。 这是什么棍,为什么会如此强大? 黑袍人迅速作出了决断。 一道黑影自黑袍中透出,迅速遁入黑夜之中,对于被它抛下的本体则没有回望一眼。 也根本来不及回望一眼。 棍落,地裂,石破天惊,方圆数十里都能感受到大地的惊颤。 这便是余昌平的齐天一棍。 尘土纷飞之间,余昌平踏着已如网格一般破碎的大地,捡起那已无生机的黑袍人的躯体。 准确来说,他的躯体在那一棍下早已毁灭,只留下这不知道是用什么材质做成,居然在齐天一棍余劲中幸存的黑袍。 余昌平眉头一皱。 黑袍人肉身已毁,灵魂借机逃遁,却依然被余昌平捕捉到了动静。 对黑袍人来说,最大的幸运就是,余昌平不修意,根本无法找到逃遁的他。 余昌平冷哼一声,将长棍收起,转身朝天道盟营地走去。 那人虽然未死,被他一棍毁灭肉身,数年之内无法兴风作浪,但终究没有能够斩草除根。 余昌平不甘心,但也接受了这个结果。 他已经做到了最好,现在也只能回天道盟,看看意宗殿的人能不能从这黑袍上找出一些线索。 而那黑袍人若是再敢出现在他面前,一棍扫过去便是。 ------------ 少年行 第六十六章 一剑西来 余昌平的行动没有影响到小村。 方承羽自爆而死。 入魔人全灭。 周寒昏迷。 苏义现在是已经成为废墟的小村中唯一有意识的人。 他走到周寒身边,探了探他的鼻息,确认他没有生命危险,稍稍松了口气。 但在周寒体内纵横的那些东西,他没有任何办法。 想到方承羽居然阴险到将那害人的东西强行打入周寒体内,苏义的双手微微握紧。 周寒是仙灵体。 哪怕他的父亲和阁里……关系复杂,但既然是仙家后人,就应该回家。 想到自己的老师,苏义愈发坚定了这个想法。 老师平时说的最多的一句话,他记得很清楚。 有教无类。 如果是老师的话,一定能让周寒脱离现在的处境,甚至可以在圣阁获得一席之地。 苏义这么想着,准备搭建符舟离开。 他的伤势很重,所以动作很慢。 但当他抬头时,却看到一个男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站在他与周寒之间,正在端详着周寒的面容。 这人是谁,为何悄无声息地出现在这里? 这个问题只困扰了苏义一秒钟。 因为他看到了悬浮在空中的那把黑色长剑。 那把剑在圣阁很出名,是在弟子间传唱的第二出名的剑。 剑名墨离。 执剑人只能是尚云间。 无岸剑仙尚云间。 苏义面露苦笑,停下手中的动作,拱手道:“见过无岸剑仙。” 尚云间没有管他,只是观察着周寒的面容,脸上又是怜悯,又是兴奋。 他的两道眉毛忽然挤在了一起,手指已落在周寒的脉门之上。 苏义忽然从心里感到一阵颤栗。 他脸上冷汗汩汩而下,知道自己受到了剑意的影响。 无岸剑仙的一道缈缈剑意,居然都这么强吗? 他低下头,心想老师对无岸剑仙的评价会不会稍微低了些。 “告诉我发生了什么。” 尚云间的声音很平静,但苏义却像是被冷水淋了一激灵一般,以十二分的精神,开始讲述之前发生的事情。 …… 尚云间沉默的听完了苏义的故事。 从始至终,他都没有正眼看苏义一眼。 知道苏义结束了最后一个字,尚云间方才说道:“你还留在这里干什么?” 苏义神情一凛,说道:“他是仙灵体,理应回到圣阁。” 尚云间缓缓转过头,眼中有一抹寒意显现。 苏义被那个眼神刺的眼睛有些生疼,依然加重语气重复道:“他是仙灵体,理应回到圣阁!” “回去,回去等着被你们那傻*仙尊弄死吗?” 尚云间的语气很正经,但话语中却透着满满的嘲弄:“当年北冥兄就是太过相信圣阁,才会有那样的下场。” “现在你要带他回圣阁的话,先问过我的剑。” 苏义面露苦笑,心想我只是圣阁中的一个小辈,怎么可能打得过你? 但他依然执拗的指着周寒,说道:“方师叔打入他身体的东西很古怪,老师一定有办法解决。” 尚云间沉声道:“你是不是傻?” 苏义一愣,不知道尚云间为什么突然骂人。 在圣阁的传闻中,无岸剑仙尚云间应该是一个如剑一般冷冽的仙人。 当年无岸剑仙一剑斩塌半座圣阁,尚是普通弟子的他随着人流前往避难,没有看到具体的场景,但却不止一次想象过那位剑仙的英姿。 某种程度上,这位无岸剑峰的仙人,在圣阁后辈中人气十分高,苏义也把他当作追逐的偶像。 但这两句脏话,直接让他心中尚云间的形象崩塌大半。 尚云间露出一副理所当然的笑容,用教训晚辈的口气说道:“我的妻子乃是墨梅山庄龙二先生,你那师傅应该跟你说过当年的事。” 苏义苦笑着点头,说道:“老师与龙二先生以星辰为棋子,以天空为棋盘,共谱一局星罗棋,引天地风云尽皆变色,一夜星光耀世间,最终以和局收场。” 尚云间很满意苏义的态度,指着自己说道:“那么请问,你师傅解得,我妻子就解不得?” 苏义想说修为与学识根本就不可以混为一谈,哪怕龙二先生再惊才绝艳,学识上也不可能超过老师,更何况当年那场棋也应该是老师赢了…… 只是当着尚云间的面,他怎么敢真的这么说? 他知道,自己已无法将周寒带回去了,说不定连自己都回不了圣阁。 他也没有办法,毕竟修为上的差距摆在那里。 于是他只能沉默,等待着尚云间接下来的话语。 “圣阁倒还有些好苗子。” 苏义闻言一愣。 尚云间瞪了他一眼,说道:“杵在这里干嘛,难道要我请你去无岸剑峰吃饭?” 苏义奇道:“我可以离开?” “我又不是你们那傻逼仙尊,不会干这么没品的事。”尚云间不耐烦的挥了挥手,轻声叹了一口气,“而且我不想让他太难堪。” 苏义不知道尚云间口中的他是谁,只得躬身应下,驾起符舟,朝着远方离去。 尚云间没有继续理会苏义,将周寒背在身后。 笑声伴着微风,回荡在这片区域。 他的笑声不像之前方承羽的那般癫狂,有的只是快意。 他真的很开心。 当年那件事发生之后,得到消息的他第一时间就上了圣阁,与墨梅山庄的大家一起,在那里放肆的战了一场。 他也曾经抱着希望,试图找到北冥周的后代,却一无所获。 那里没有任何人生还的痕迹。 他能做的只有从圣阁抢回北冥周的遗物,却也没法替北冥周报仇。 圣阁的底蕴实在太强,就算他是人界的传说,无岸剑仙,也无法做到。 这座山便一直压在他的心里。 幸好,现在的他亲眼看到北冥周的骨肉躺在他的眼前。 虽然他现在的状态很糟糕,但至少是活的。 只要没有死,就还有得救。 尚云间长舒一口气,脸上笑意犹在。 他自信此时的他能斩出接近完美的一剑。 墨离剑静静地落在他的身前。 他握住剑柄,朝天一挥。 本已散乱的云朵骤然崩乱,阳光在其间格外耀眼,却又如何与剑光争锋? 卷云翻飞之间,苍穹之上已留下一道巨大的剑痕,仿佛将这苍天一分为二。 大笑声中,尚云间的身影已消失不见。 ------------ 少年行 第六十七章 何以解忧 入魔人的危机解决了。 罪魁祸首湮灭在黑气之中。 无岸剑仙一剑破云,潇洒离去。 一切都恢复了正常。 在回中州城的队伍中,余落霞神色黯然,不住回望。 在天道盟众人回收入魔人尸体时,她没有看到周寒的尸体。 但由于尸体数目太过庞大,而且许多尸体都被烧的焦黑,她也没法确定周寒是不是在这些尸体里。 她不相信周寒就会这么死去。 但天道盟的勘查结果中,所有入魔的人都被抽空了生命,完全失去了生机。 周寒也是入魔人,如何能够躲过? 她只能拼命说服自己,周寒还活着。 沈奕骑着马,瞥见她眉眼中的哀伤,叹息着拍了拍她的肩膀,说道:“霞妹,节哀。” 余落霞身体一颤,挤出一丝笑容,说道:“我没事的。” 沈奕看着她眼眶中滚动的泪珠,没有继续说话。 时间能治愈一切痛苦。 他只能对自己这么说道。 那个叫周寒的小丑,已经在她心里有着太深的印记。 想要忘记,谈何容易? 而他也感觉的到,自己这个世妹,经历了那场离别之后,似乎整个人也变得不一样了。 …… 余昌平率领的队伍浩浩荡荡的回到了中州城。 四殿五堂中,欢呼声此起彼伏。 除去一个邪道已是盛事,无岸剑仙再现仙踪,更令得中州城内的年轻一辈修行者们兴奋不已。 已是苍颜白发的沈盟主带着微笑,亲自在中州城城门口迎接众人归来。 而在武宗殿的最高一层,氛围只有沉寂。 “你十七岁入天道盟,二十岁由烈火阁推举入武宗殿,二十七岁成为武宗殿左护法,三十三岁坐上这武宗殿殿主的座位,理应知足才是,可惜……小落霞安然无恙的回到了中州城,你的阴谋,看来已经完全失败了。” 面色铁青的武宗殿殿主田问之豁然抬头,看清来人之后,笑容更加阴狠了些。 “任何人都可以这么指责我,但你不能。” 田问之瞪着那个看上去如竹竿一般的老人,冷笑着伸出手指指向他,道:“邱逢春,你根本没有资格说这话!” “雇佣鬼域八门对那个小姑娘动手,可是你先开始的,我不过是顺水推舟而已。” 是的,或许谁都不会想到,天道盟的副盟主邱逢春竟会是这样一个面容寻常,干瘪瘦弱,似乎风一吹就会倒下的老人,而这个老人居然会去鬼域八门收买凶手对余落霞下手。 邱逢春说道:“在这个位置耽了十年,却再也无法向上爬一步,不甘心是正常的,可想要浑水摸鱼,也得掂量掂量自己的斤两。” 田问之冷哼一声,笑容诡异的有些可怕:“收买凶手的可是你,江湖上传闻的黑手也是你,但最重要的是,那真的就是你。” 邱逢春说道:“纠结江湖匪徒,私下与邪道勾连,在盟里拉帮结派,这些我都可以忍,但你做的太过火。” “所以不能留我?”田问之笑容中满是嘲弄,说道,“但天下都会认为,那些人都是你的。” 邱逢春叹了口气,说道:“前些天有个叫黄石的悍匪被押送到盟里,现在应该已经吐露了些什么。” 田问之面色一变,说道:“这不可能,明明……” 邱逢春没有理会他,说道:“血离教总舵在前些日子被我盟捣毁,不知为何他们竟能在我们眼皮子底下藏了这么久,而在教主的身上,我们翻到了一些有意思的东西……” “还有山西三鬼帮,辽东贪狼教,南疆毒宗余部……这些都被我天道盟一举剿灭。” “另外,流金堂堂主唐玉,最近正在接受执法堂的调查,奇怪的是,还有几个犯事的五阁中的高层,居然和他所说的话不谋而合,共同指证了一个人。” 邱逢春的语气波澜不惊,将一张名单递给田问之,淡淡道:“这些是那些人的名单,你想知道他们说的是谁吗?” 田问之颤抖着接过那张名单,再也无法保持内心的平静。 他悲哀的发现,自己在盟里盟外暗中培植的所有势力,居然真的在短短数日内就被连根拔起,连一丝根须都没有剩下。 他甚至有了一种错觉,他所拥有的一切都在邱逢春的掌控之中,如果邱逢春动了念头,随时可以收回。 这时他才正视起那个事实。 邱逢春是天道盟历史上修为最低的副盟主,而且所修功法极为特殊,几乎没有任何杀伤力。 他能坐上这个位置,靠的是智慧。 这么多年来,无论他坐在哪个位置,所负责的领域几乎没有出现过任何疏漏。 无论对外对内,他都是天道盟的第一智囊。 自己想挑起余昌平与邱逢春之间的内斗,乘机向上再爬一格,现在看来,只不过是个笑话。 田问之的衣衫完全被冷汗浸透,手中的名单无声落下,向前踏出一步,喝道:“买凶的人还是你!” 邱逢春眼中隐有锋芒,淡淡道:“你没有证据。” 田问之呆住了。 是的,没有任何证据证明,邱逢春在鬼域八门下过单,鬼域八门也不可能提供任何信息—如果他们想被天道盟摸到尾巴的话。 而证明他罪行的证据,邱逢春那里有一大把,这些证据足以让他在石牢中终老一生。 无力感充斥着田问之的全身。 过了许久,他似乎想通了什么,朝前踏出一步。 邱逢春淡淡道:“你想叛逃?” 田问之没有回答,而是朝着邱逢春一掌拍出,身影骤然虚化,朝着窗口冲去。 烈火堂总部狂风大作。 无数灵力封锁了邱逢春的行动。 很明显,田问之只想跑,并没有下定决心杀死这位看似孱弱的副盟主。 邱逢春叹了口气,一挥手。 一道黑影从墙上显现,冲入狂风之中。 田问之瞳孔微缩。 那是一名黑衣少年。 似乎他很早就在房间里,又似乎只是偶尔路过,出现的突兀,却又理所当然。 狂风之中,他身上的衣衫很快被风刃割裂,溅出点点血花,但速度却没有丝毫降低。 短短三秒,他的手指已点在田问之的眉心。 此时田问之还没来得及眨一下眼。 他的眉心出现了一点嫣红。 他的脑袋里传出一声闷响。 暴风顿止。 田问之的眼中的恐惧尽数被迷惘代替。 身为天道盟有数的八阶高手,他无论如何都想不到,有人居然能在他的办公地点里潜伏着,然后杀死他。 就算自己没有发现,护体罡气为什么没有任何反应? 他想要知道,可他现在已经站不起身了。 黑衣少年默默走到邱逢春身边,没有理会这个即将死去的人。 邱逢春朝少年点了点头,将一粒丹药递给他。 少年笑了笑,服下丹药,再度隐于黑暗之中。 邱逢春走出武宗殿,望着武宗殿的成员们,宣布了这个令他们无比沉痛的消息。 然后他没有理会武宗殿中的哗然与猜疑,扬长而去。 只有一句带着淡淡失望的话飘散在中州城的风中。 “真是可惜啊。” ------------ 少年行 第六十八章 鸿雁有信 田问之的死讯在天道盟中掀起轩然大波。 无数人试图为这位已经死去的殿主辩护,但却不知如何辩起。 他的罪证实在是太多,太全面,以至于连他生前最信任的武宗殿左护法也不禁自惭形秽,向执法堂递交了辞呈。 而执法堂也按照天道盟的盟约处理了与田问之有所勾结的盟中成员,武宗殿在经历了一番清洗后,推选出了新任殿主与左右护法,一切终于回归正轨。 而盟中出现了这种事件,沈盟主不免痛心疾首,短短数日之间,已多了几根白发。 余昌平身为副盟主,在这些日子里也难以获得清闲。 但对余落霞来说,天道盟中的事情虽然离她很近,实际上却和她没有什么关系。 她虽为余昌平的女儿,可在天道盟中没有任何地位。 只有天道盟选拔出来的真正人才,才能获准加入天道盟。 这个修行界的领袖机构,一贯都是年轻一辈奋斗的目标。 只要进入了天道盟,不光是为自己的家人与宗门争光,更是为自己日后的前程奠定了坚实的基础。 余昌平也希望她能凭自己的力量,真正的进入天道盟。 但现在的余落霞却没有心思管这些。 半月过去,她依然没能从那段悲伤中走出。 往日相处的时光历历在目,又哪是这么容易淡忘的? 这半月中,尧崇与墨清安慰过她,沈奕来余府开导过她,余昌平也对她更加关心。 只是自己的心结,终究需要自己解开。 中州城一直以来都是修行者的天堂。 四座大殿的檐角,无论在中州城的哪一处都能被清晰的看见。 正因如此,每年都有大量的修行者来到城里,只为瞻仰一下天道盟的风采,这里的商户也抓住了这个机会,几乎一年四季都是门庭若市。 今日依然如此。 余落霞走在街上,与周围的喧闹格格不入。 以往她喜欢的小糖人,也无法提起她的兴致。 忽有凉风过。 余落霞抬起头,淡淡一笑。 夏季的闷热已显露无疑,这一阵凉风不知舒爽了多少人。 她理了理发丝,想到那个摆在床头的小鸡冰雕,笑意渐渐转为凄婉。 天气渐暖,那个冰雕却没有要融化的迹象,只是偶尔会落下一滴水珠。 有时候她在想,是不是只要这个冰雕没有融化,他就还存在于这个世界? 但她也知道,这个可能性几乎为零。 她下意识看了一眼胸前的吊坠,幽幽一叹。 短暂的失神后,余落霞忽然发现,一个小盒子,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她的手上。 她连忙四下搜索给她这个盒子的人,可街上人流涌动,又哪里能找得到? 余落霞疑惑之余,又生出几分警惕。 那个人悄无声息的把东西放在她手上,而她居然没有丝毫感觉。 当她注意到盒子上挂着的小纸条时,那几分警惕已荡然无存。 上面的落款字迹歪斜,但还能看得清楚。 陆临溪。 …… 回到自己的房间,余落霞才打开了这个盒子。 里面的东西很简单,一只木鸢,一个看上去有些复杂的木质机关,还有一张边缘有些皱的信纸。 这三个东西被很随便的塞在一处。 正如陆临溪是个很随便的人。 余落霞拿起信,开始阅读。 “自从上次不告而别,我们应该很久没有见面的吧,但我也没有办法,家里人实在是太狠,连一个告别的机会都没给。” 读到这里,余落霞不禁一笑。 她想象的到陆临溪无辜摊手的模样。 “不过,我也有些事瞒着你们,周寒,我知道你已经多少猜到了我的身份,只是没有跟落霞说,现在你可以不用瞒着落霞了,老子自己说。” 余落霞心中一苦。 很明显,陆临溪并不知道周寒生死不明的消息。 盒子是给余落霞的,但这封信,却是让他们两个人一起看的。 余落霞甚至能看到陆临溪打趣周寒的画面。 这幅画面是那么近,又是那么远,以至于接下来陆临溪自己揭示的真相,都没能起到陆临溪原本设想的,让她半天合不上嘴的作用。 “其实啊,我就是鬼域八门的少当家,对,就是八门之主的儿子,虽然我一点也不想当这个少当家,但就这么投胎的我有什么办法?不过幸好,老子终于说服了那个老顽固,等我通过了他的考验,就让我脱离鬼域八门,专心闯荡江湖,到那个时候我肯定第一时间到中州城找你们,不用多久,大概一两年就成,所以你们可要做好迎接我的准备啊。” “对了,这两个小东西是我给你们的礼物,落霞,那只木鸢是我亲手做的,花了接近半个月,不仅能飞,会叫,按动胸口的机括还能口吐人言,遇到骂不过的人可以叫它上,当然,单纯的当个收藏也不错,虽然我自认为它是我最完美的创造。至于周寒嘛,那个东西名字我还没想好,到时候你自己取名,你的投掷手法真的不咋滴,用我这玩意发射冰弹子,绝对又快又准又狠。百米之外炸人首级都不是问题,但你眼神不好没对准的话可别怪在我身上。” “千万不要感谢我,如果感谢的话,到时候老子考进天道盟,你们得请我吃饭。” “另外,背面的内容,请让落霞看,周寒,你要是偷看,老子回头就教你做人。” 余落霞想了想,将信纸翻了面,眼神陡然一缩。 开头四个字,已惊的她无法言语。 “我喜欢你。” 她双颊微红,定了定神,继续向下读去。 “不管你怎么想,我确实喜欢你,但我也知道,你们两个这一路上早有猫腻。” “心意传到就好,回不回应是你的事,不论如何我们都是朋友。” “我会和周寒公平竞争,嗯,败了也没关系,只是到时候喜酒记得叫我,蹭饭这种事,当然多多益善。” 余落霞合上信纸,花了不少时间平复心情。 这张信再次提醒她,周寒已经不在了。 逝者已去,但活着的人还得好好活着。 余落霞对自己说道。 这个心结或许会继续困扰她,但不会永远困扰她。 她将陆临溪的两个礼物放在床头,看着那两个不是鸟类的鸟类,微微一笑,只是笑容透着些许酸楚。 果然是挚友,连礼物都这么相像。 ------------ 少年行 第六十九章 天外有天 世界上认识周寒的人很少。 他不是什么少年天才,也不是某位高人的得意门生,更没有什么震惊修行界的战绩,在修行界的知名度充其量就是个阿猫阿狗。 而周寒在修行界也只认识那么几人,而且其中大部分都认为他已经死了。 就连周寒自己也以为自己已经死了。 但当他睁开眼睛,看到木制的天花板的时候,他才知道自己没死。 周寒豁然起身,发现自己身处一间木屋之中。 木屋内的陈设不算华丽,可不论是墙上的水墨画,还是摆在四周的花草,都给人一种如沐春风的感觉。 墙上悬挂着一把剑鞘,尽管剑并不在此处,一股淡渺的剑意已弥散在房间之中。 剑意与墨香相合,更添几分韵味。 周寒感受着自己的身体,发现那些躁动的堕元已静静地缩在他的丹田气海之中,即使他不刻意用天人道控制,都没有要造反的迹象。 他知道这是方承羽强行射入他识海中的那些东西造成的结果。 这应该……算是因祸得福? 周寒这么想着,下床活动了一下筋骨。 除了一直都没有好过的丹田气海,一切都很正常。 他走到一副山水画旁边,目光自然而然的被画右下角的落款吸引过去。 那两个字遒劲有力,不露锋芒,却锋芒毕露。 龙瑶。 周寒不禁面露苦笑,心想果然如此。 身为墨梅山庄对外最负盛名的二师姐,龙瑶的名声在修行界极为响亮,她留下了很多传奇,丝毫不亚于无岸剑仙尚云间。 而这两个人也是修行界最令人称羡的一对道侣。 既然这里有画有剑,还有龙瑶的落款,那这里便只能是无岸剑峰。 周寒知道自己已来到了云巅之上。 按照修行界的说法,云巅上下,就是两个世界。 云巅之下,是凡俗的世界,而云巅之上,则是仙人的世界。 大多数修行者最大的愿望,就是有生之年能修成仙身,在云巅之上创造一个属于自己的仙境。 无岸剑峰则是这些仙境中传唱度最高的那一个。 来到这个无数人梦寐以求的地方,周寒却没有太多的喜悦与兴奋。 只有仙人能在云巅与大陆自由往来,没有感悟这个世界的法则的凡人如果到了云巅,只会被云巅直接抹杀。 这是修行界的常识。 而他之所以没有死,只是因为身处无岸剑峰的范围之内。 这也代表着,他无法靠自己回去。 这对他来说可不是什么好事。 一道倩影在他的心中久久挥之不去。 幸好他亲眼见到方承羽的消亡,知道她应该不会出事,有余昌平在,那些隐藏在暗处的家伙估计也不敢妄动。 那他就放心了。 现在还是关注自身为好。 周寒推门而出。 迎接他的是一道光明。 虽然洒在身上的光芒依旧温暖,但他很确定,这不是自己熟悉的阳光。 哪有阳光是这么纯净的金色? 他抬头看去,看到了一个泛着金色光芒的巨大轮盘。 仿佛一个巨大的眼睛,俯瞰世间的一切。 在这只眼睛之下,不论是无岸剑峰,还是这一整片云巅,仿佛都无比渺小。 只是看了一眼,周寒的眼睛已经发红,不住流泪。 如果不是他反应迅速,或许一双眼睛已经瞎了。 但他也终于确定,这确实是自己从小到大感受的阳光。 或许是离的近些,所以感受不一样吧。 等眼中的酸涩感渐渐消退,周寒才开始观察着周围的一切。 无岸剑峰名为剑峰,实则是一座真正的山,它那直耸入天的山峰或许才是名称的由来。 他现在身处无岸剑峰的半山腰上。 无岸剑峰的环境十分不错。 周寒周围一片鸟语花香,仿佛置身于世外桃源。 他深吸一口气,充沛的灵力顺着他的经脉流遍全身,只觉说不出的舒畅。 他朝着远方望去。 他没有来过云巅,对这里充满了好奇。 无岸剑峰的半山腰,无疑是鸟瞰的极妙选择。 这时他才知道,当年命名云巅的那名仙人,起名真的很随便。 他一眼望去,看到的全是云,云下面的大陆连一丝一毫都无法窥见。 一开始看或许很新奇,但是看得久了,厌倦也是极快。 怪不得传闻中无岸剑仙有事没事就往下面跑…… 不过他还是发现了一些有趣的事物。 他右侧的云海中,有着一处不和谐的存在。 那里的云有着多种颜色,就像是彩虹一般,色彩绚烂,却又相得益彰。 这些彩云聚在一处,看上去倒与无岸剑峰连在一起,而且十分和谐。 而他视线左侧的那处更加吸引他的注意力。 那是也一处仙境,与无岸剑峰大小类似,给人的感觉却是完全不同。 仙境中心的一泓清泉,仿佛能荡涤人的身心。 不少梨树生长在这片美丽的仙境中,微风拂过便有落花满地,更添几分美丽。 在这些梨树中,有几间小屋隐藏在其间。 但最让周寒感兴趣的,还是清泉旁边的瀑布。 这瀑布源头不高,宽度不长,没有任何壮观的地方。 但只要你一直看着这道瀑布,哪怕只是远远的观望,都仿佛能听到瀑布的流水轻柔的汇入清泉的声音。 周寒不由自主的感到一阵亲切,忍不住想要上这个仙境看看。 但他还是有自知之明的,所以没有将这个想法付诸实施。 但多看几眼还是可以的。 然而他忽然发现了一个令人啼笑皆非的事实。 那个带给他心灵上的平静的仙境,居然是用一根麻绳系在无岸剑峰上的一处巨石上的。 似乎是用着这种方法,这个仙境才一直跟在无岸剑峰后面,没有飘走。 周寒总觉得这好像是在遛狗。 本来美好的意境,一下子就变得不伦不类。 一个声音在他耳边响起。 “那是幽泉境,本来是你父亲的仙境,只是他一直没有动用过。” 周寒没有回头,继续看着幽泉境说道:“为什么?” 尚云间走到周寒身边,说道:“因为他认为这个仙境应该是我的。” ------------ 少年行 第七十章 那把剑 “你父亲死后,我只能用这种方法把它控制在无岸剑峰旁边。”尚云间自嘲一笑,“谁让我还没有能控制三个仙境的能力呢?” 周寒没有说话,只是继续看着幽泉境。 “当年我没能救到你父亲,这是我毕生的恨事,现在说什么也没有用。”尚云间已基本明白周寒的态度,说道,“但你现在必须留在这里。” 周寒抬头道:“为什么?” “你体内的那股黑气总得解决,丹田气海的伤势也必须治好。” 周寒皱眉道:“你就那么有把握?” 尚云间面露笑意,指着幽泉境中的小屋说道:“我没有把握,但内人应该有把握。” 周寒再次问道:“为什么?” 尚云间知道他在故意顶嘴,不以为意道:“因为她是龙瑶,而幽泉境的第一任主人就是医仙寒蕴水。” 周寒沉默片刻,还是点头表示同意。 这两个名字的分量,他十分清楚。 尚云间拍了拍周寒的肩膀,语重心长的说道:“不管你心中怎么看我,还是身体重要。” 周寒点头道:“我知道。” 尚云间看着周寒的面容,叹了一口气。 这张脸与北冥周有六七分相像,那几分执拗也几乎一模一样。 这孩子,还在记恨当年他没有出手救他的父亲吧。 尚云间没有解释,因为北冥周的死确实与他有些干系。 “记恨就记恨吧。”尚云间在心中叹道,“不论如何,你的后人,我会替你关照好的。” 周寒的心情也很复杂。 他心中其实也清楚,当年的事并不能怪尚云间。 他只是在迁怒,想找找到一个目标对家人的死负责,这样自己的心里就会好受一些。 但他能感觉到,尚云间对自己的关心是真的。 但要他先开口,他做不到。 周围的空气仿佛安静了。 良久以后,尚云间望了一眼幽泉境,说道:“和我去看一样东西?” …… 无岸剑峰名称中带了一个剑字,这里也确实有着许许多多的宝剑。 当周寒来到山峰下的剑池时,才知道无岸剑峰有着怎样的底蕴。 剑池中只有剑。 无数的剑。 将一个巨大土坑完全填满的剑。 这里的任何一把剑,都散发着强大的剑意,若是放在人界,绝对是一流的神兵利器,能引不少剑修趋之若鹜。 但他也能感受到这些剑意的骄傲。 如果不能得到这些剑的认同,将它们握在手上,强行打上本命印记,恐怕也与凡铁无异。 尚云间行走在剑池中仅容一人过的狭窄小道中。 附近的剑感受到他的气息,发出声声轻微的嗡鸣,向他致意。 跟在他身后的周寒也能感受到这些剑对他的态度。 疑惑,审视,漠不关心…… 这些感觉让他有些受伤。 这些剑难道是活的不成? 周寒所不知道的是,这些剑都是由无岸剑峰的第一任主人,剑仙尚青天搜集而成,聚合天地灵气孕育百年后,早已拥有了灵性,未来或许都能产生出剑灵,某种程度上来说,它们确实是活的。 它们会表达自己的善意,不过只会对自己认可的主人。 忽然之间,周寒却感到了一丝不一样的剑意。 那道剑意很淡,混杂在这许多剑意之中并不如何突出,但它的气息却直接吸引了周寒的注意力。 那道气息中充满了怀念与感伤,一丝若有若无的寒气在风中飘散,似乎在召唤他过去。 周寒神情一凛,想到了某种可能性。 顺着那道剑意,他很快就找到了那把剑。 那剑通体修长,剑身散发着玉石般的光泽,一颗寒玉安静的坐落在剑柄上,仿佛对着周寒微笑。 它不像是一柄用来战斗的剑,更像是一件艺术品。 周寒却知道,这把剑如果用来战斗,比世界上大多数的剑都要强。 他所修行的是北冥寒气。 最适合这把剑的正是北冥寒气。 他双手颤抖着,将剑从石缝中取出。 一道浩瀚的气息钻入了他的识海。 周寒知道那是这把剑的剑魂。 剑魂宿入他的识海,这就算是认主了。 看着识海中那柄散发着淡淡寒意的小剑,周寒露出了会心的笑容。 他以前聚集的剑意,在这个瞬间完全聚合进了这把剑的剑魂里。 一道剑鞘自天外飞来,落在周寒的手心。 周寒回头,看见尚云间正在微笑,颔首致意后,将剑插入剑鞘之中。 随着他的这一动作,附近的剑也没有继续表露对他的不屑。 不管是什么情况,得到了宝剑认主的人,应该得到尊敬。 周寒再次握住剑柄,两行热泪缓缓流下。 他嚎啕大哭着,笑得像个孩子。 那是他父亲的剑。 现在是他的剑。 传说中的寒冥剑。 …… 尚云间静静地看着这一幕。 他知道周寒这些年经历了很多,是需要好好宣泄一下。 他感慨道:“这孩子经历了太多苦了。” 感慨这种东西,如果没有人应和,终究是差了点滋味。 于是他想要的应和出现了。 “正是因为吃过苦,他的心志才比小崇与小嵩更加坚定。” 龙瑶不知何时出现在他的身边。 “所以才让他们好好历练嘛。”尚云间乍见爱妻,登时喜笑颜开,道,“找到方法了?” 龙瑶白了他一眼,尚云间的神情立刻变的端正许多,她这才满意的点点头,道:“方法有,只是有风险。” “他的丹田气海受创太多,还有毒质蛰伏全身,那奇怪的黑气我更是没有任何办法,只能尽量不触动它,不过这黑气貌似对他没有恶意,倒是可以试着控制一下。只是想要完全治好他的丹田气海,说不定会留下些后遗症。” 她的眸中闪过一丝同情,说道:“但如果不管的话,十年之内,他的寿元必然耗尽。” 尚云间叹道:“说到底都是那群不肖玩意儿。” 他看了不远处的周寒一眼,问道:“用那个方法,多久能治好?” “两年。”龙瑶的回答坚定而有力,“我会把风险压倒最低。” 尚云间怜惜的将龙瑶揽入怀里。 只有他清楚,她在幽泉境的医书典藏中,不眠不休的翻找推演了多少天。 “凭你墨梅山庄龙二先生的名头,他一定会好起来的。”尚云间认真的对龙瑶说道。 龙瑶心想这算什么歪理,但仔细斟酌一下又觉得理当如此,看向周寒的目光便多了几分战意。 面对看似不可完美解决的问题,她一向习惯尽力一战。 ------------ 少年行 第七十一章 北冥修 不知过了多久,周寒的心情渐渐平复,抱着寒冥剑站起。 他的目光望向之前尚云间所在的方向。 当着他的面,尚云间自然不会与龙瑶过多亲热,二人只是带着淡淡的微笑,朝他微微颔首。 而这也是周寒第一次见到龙瑶。 从他的角度看,龙瑶的外貌并不算倾国倾城,但那份气质已压倒了世间大多数人,就算是在人山人海中,也能被很快认出来。 墨梅山庄龙二先生,果然与众不同。 尚云间笑着走近,道:“你的丹田气海有办法修复了,只是过程或许会长些。” 周寒抬头问道:“需要多久?” “两年。”尚云间说道,“可能会有些风险,虽然我觉得你不会在意,还是说一下为好。” 周寒沉吟片刻,道:“风险我不在意,只是两年……有些长。” 陪伴余落霞一路走来,他愈发感受到自己修为的不足。 天人道再强,终究只是借助天地灵气行事,容纳这些灵力的罐子没有变大,想要提升也极为困难。 这是他最不想看到的局面。 这些年,无法走上修行正道的他硬生生从天人道中走出一条歪路,但这条路太过偏远,只能到此为止。 若不能登仙,又如何触到圣阁这等庞然大物? 他需要完全属于自己的实力。 他相信龙瑶能帮他治好丹田气海,但若是这两年都待在无岸剑峰上,那那些以为他死了的人怎么办? 尚云间会心一笑,悄悄凑到他耳边道:“怎么,已经对哪家姑娘有意思,舍不得离开这么久?” 被戳中心事,周寒脸上并没有太大波澜,说道:“没有。” 话虽如此,语气中的不悦傻子都能听出来。 他的经历再如何曲折,终究只是个十七岁的少年。 龙瑶不满道:“在晚辈面前放端正点。” 尚云间立刻点头,转眼就在周寒耳边轻声问道:“哪家姑娘,芳龄几何,需不需要我帮你去提亲?” 龙瑶低头看向地上的青草。 周寒沉默片刻,说道:“只是报个平安。” 尚云间微笑道:“报平安也得有个对象吧。” “余落霞,天道盟余副盟主的女儿。”周寒瞟了一眼笑容意味深长的尚云间,心想这名无岸剑仙怎么看着不是什么正经人啊。 他几乎可以想象这位并不为老依然不尊的无岸剑仙在脑中编排着怎样的大戏。 但出乎他意料的是,尚云间的眉头忽然挑的想要飞出脸外,大笑拍着他的肩膀,仿佛有什么喜事一般。 “原来是余昌平家的女儿,这家伙虽说长得不怎么样,女儿姿色倒确实不错,干得漂亮!” 周寒无奈道:“我怎么觉得你和余副盟主有仇似的。” 尚云间干笑两声,道:“只是就事论事,放心,我会传信给你那小女友的。” 周寒也懒得再争辩,只要消息能送到,那就行了。 察觉到后方龙瑶不善的目光,尚云间也不再开玩笑,认真的问道:“既然我们帮你的忙,你是不是可以答应我一个要求?” 周寒问道:“什么要求?” “拜在无岸剑峰门下,哪怕是名义上的也行。” 周寒眉头微皱,道:“为什么?” “圣阁已经知道了你的存在,若没有一个强大的后盾,估计你很快就会被‘请’回去做客。” 周寒这才知道原来苏义没死。 当发现自己身处无岸剑峰时,他已将苏义定义为一个死人。 以无岸剑仙与圣阁之间的仇怨,怎么可能留下苏义一条命,更何况尚云间根本不是一个讲究风度的人。 是自己不了解这位无岸剑仙,还是是他故意放走了苏义? 尚云间的声音又将他从思绪中拉回。 “有无岸剑峰在你身后,只要我不死,圣阁的人就不会对你如何。” 周寒认真的问道:“我可以把这认为是胁迫吗?” “说什么呢。”尚云间终于明白周寒心里在想些什么,不觉失笑,道,“那个圣阁的小家伙人还不错,不杀他也算还了他救你的情。” “日后你若与他对上,自然不用讲什么情面。” 周寒点头表示认可。 他心中也知道,单凭自己的身世,如果一直弱小倒也罢了,一旦强大到入了圣阁的眼,他与圣阁必有一战。 而他必须变强。 强大到能给父亲讨回公道。 强大到能保护想要保护的人。 他开口问道:“我能学到什么?” 尚云间会心一笑,说道:“沧浪剑,云游步,流云手……这些都可以有。” “你若是感兴趣的话,墨梅山庄的功法也是不错的选择。” “另外,当年我从你父亲那里坑……友好交流后,寒冥剑法的剑谱也在我这里,还有无……” 周寒听着前面几项还有些迟疑,听到寒冥剑法的名称后,说道:“需要什么仪式吗?” “不用,你同意,我也同意,那你就是无岸剑峰的人了。” “这么随便?” “难道不能这么随便?” “……” “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治疗期间,能练功吗?” 龙瑶的声音传来:“不动用灵力就没什么问题。” 周寒会心一笑:“那就好。” 他心中清楚,无岸剑峰的修行功法,与灵力的关系不大。 之前尧崇以沧浪剑法力压五尾红狐的场景,也给他留下了很深的印象。 他深吸一口气,转向尚云间与龙瑶,执寒冥剑行礼:“见过师傅师娘。” 尚云间与龙瑶相视一笑,右手微举,说道:“我们这里没什么礼数,每天的治疗结束后,你在山里到处晃悠也没什么,沧浪剑的剑谱在峰顶,有空的时候你可以自行前往领悟。” “只是我还有个问题,你的名字到底叫什么。”尚云间想了想,还是觉得有些尴尬,又补充了一句,“你小时候我应该抱过你的,只是忘了名字。” “北冥修。”北冥修丝毫没有掩饰对这位不怎么靠谱的师长的不满,将自己名字的三个字压得很重,“作为补偿,寒冥剑谱记得快点给我。” “没大没小……” “你说无岸剑峰没什么礼数的。” “……” 尚云间正想让龙瑶帮他说两句,却发现龙瑶在看着大地沉思,无奈一笑,寒冥剑谱自他袖中飞出,落到北冥修手上。 这剑谱他本就打算交给北冥家的后人,早一点晚一点也没什么区别。 “希望你能走的比你那老爹还要远些。” 他看着拿着剑谱,露出笑容的北冥修,如此想道。 ------------ 少年行 第七十二章 山中居 北冥修就这么在无岸剑峰住了下来。 他每天的生活很简单,上午跟随龙瑶前往幽泉境进行治疗,药浴与丹药双管齐下,虽然时间尚短看不出效果,但北冥修能感觉到,自己的丹田气海正在慢慢的修补着。 不像当初老疯子那种不计后果的强行修补,龙瑶所展现的手段更多是稳扎稳打,虽然治疗的速度慢一些,但绝对不会给它再次恶化的机会。 更令他感到惊讶的是,那些蛰伏在他经脉中的堕元,即使没有他的刻意控制,在龙瑶的治疗下乖的就像小狗一样,完全没有要唱反调的意思,而且似乎在治疗的过程中,他对堕元的掌控愈发得心应手。 他现在早已想明白,之前方承羽将堕元的种子强行打入他的体内,无非是想他用堕元对付圣阁中人,间接的为他报仇。 而堕元也深深扎根在他的体内,再也无法完全祛除。 在这种情况下,龙瑶却能果断的将目光从消灭转向控制,并且明确的告诉他,这东西必有大用。 北冥修曾亲眼看过堕元的危害,也亲身感受过堕元焚体的痛楚,但当堕元完全受他控制时,这些危害便荡然无存。 他本心中并不打算放过这个强大的助力。 而龙瑶将目光放在好的方面,鼓励他将其完全掌控。 或许在龙瑶看来,堕元是好是坏,全在于使用堕元的人。 念及此处,他对龙瑶不禁多了几分崇拜,并下定决心,日后绝不以堕元做伤天害理之事。 而他唯一不满意的只有一点,龙瑶在替他药浴时会不时加些药材进去,让他好好吸收,另一方面却在一旁的大锅里炖鸡汤,依然是不时加些药材进去…… 虽然知道这大概是给他补身子用的,心中终归还是会有些不爽啊。 自从他来到无岸剑峰之后,尚云间很少在无岸剑峰上停留,而是天天在全大陆各个药铺里购买药材。 毕竟幽泉境中名贵的药材储存了许多,那些普通的药材才是这里最缺的。 而尚云间也答应,如果有空会在中州城里寻找他弟弟的下落。 北冥修发自内心的感激他们。 他能感觉到,尚云间与龙瑶甚至把他当作亲生儿子看待。 他不禁开始羡慕尧崇,有这样的师傅师娘,童年应该很快乐吧。 一阵热浪将他从思绪中推醒。 他睁开眼,按照龙瑶之前教过的方法,将那股热浪一分不少的导入丹田气海之中。 过不了多时,他的丹田气海一片温暖,张嘴长吐一口浊气后,眼中的神采都多了几分。 龙瑶递出一条浴巾。 北冥修从大锅中爬出,接过浴巾擦干身体,套上无岸剑峰的剑袍,看着锅里泛着淡淡黑色的水,说道:“毒质这算是排尽了吗?” 龙瑶盯了北冥修一会,将一颗显然刚刚炼好不久的丹药递给他,道:“差不多了,这半个月你先适应体内的变化,不要动用灵力。” 北冥修笑着将药丸服下,认真的谢道:“辛苦师娘。” 龙瑶脸上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一闪即逝,道:“你也辛苦。” 她接过北冥修的浴巾,浴巾上的水渍顷刻间消失不见。 她摸了摸北冥修的头,指着无岸剑峰的峰顶说道:“要不要去试试?” 北冥修重重的一点头,说道:“师傅既然随口指了这条路给我,自然是想要我学成沧浪剑法。” 他狡黠一笑,继续道:“不学白不学。” …… 如果是当年的北冥周,就算心知沧浪剑法确实是天下最强的剑法之一,也不会去学习,因为他认为寒冥剑法练到极致,自然能胜过沧浪剑法。 事实上,施展剑法的人的确要比剑法要重要得多。 但北冥修不这么认为。 既然自己还不够强,能学的东西自然越多越好,毕竟技多不压身。 而且就算他对沧浪剑法没有什么兴趣,想来师傅师娘也会想办法让他看到沧浪剑法的剑谱。 这一次或许就是他在无岸剑峰上遇到的第一场考验。 所以他没有任何犹豫,在山脚下拜别龙瑶,提着寒冥剑走入山脚的山林,开始真正意义上的攀爬无岸剑峰。 因为正在接受治疗,他不能通过丹田气海运用灵力,即使动用天人道也只能运用极小的一部分灵力。 而云巅之上真正精纯的灵力,他的天人道暂时也承受不住。 现在的他,就是一个普通人。 普通人爬山都会感到累,更何况是无岸剑峰这种高的离谱的大山。 上山的路不陡,但足够险,而且遍布障碍。 很明显,尚云间与龙瑶这种不需要在山中步行的人,不会管这些山中的天然障碍。 而平时由尚云间或龙瑶带着穿行在无岸剑峰与幽泉境之间的他,也没有亲自爬过无岸剑峰。 于是北冥修上山上的格外吃力。 还没触到尚云间与龙瑶的小木屋,北冥修已气喘吁吁。 失去了傍身的灵力,才懂得灵力的可贵。 他朝上方望了一眼。 小木屋的一角仿佛在那里对他招手。 他的房间也在那里的不远处。 眯眼望了一望空中没有任何要闭合迹象的巨大圆盘,北冥修确认为时尚早,待气息稳定了些,再次开始移动。 不知过了多久,北冥修终于站到了小木屋前。 天穹之上传来的光芒逐渐柔和,即使现在用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它看都没有关系,而这些柔和如纱的金色光芒似乎无法穿透这里的云层。 北冥修忽然觉得,云巅下面应该是晚上。 他抹去脸上的汗水,再次望向峰顶。 看上去似乎伸手就能够到,但实际上不知道有多遥远。 小木屋的门忽然打开,龙瑶自其中缓缓走出,淡淡道:“夜深了,回屋吧。” 北冥修再望峰顶一眼,说道:“我想再试试。” 龙瑶淡淡道:“山就在那里,想去随时都可以去。” 北冥修点头表示同意,转身回屋。 走到一半,北冥修忽然想起了什么,转头问道:“当年尧崇是不是也这样爬过山?” 听到尧崇的名字,龙瑶淡淡一笑,说道:“当初他上山花了七天,只是当时他只有六岁,与你是没的比的。” 北冥修再次告辞,心中却有些挫败。 他不知道自己会用多少天上山。 不过哪怕无法动用灵力,也不能比六岁小孩还弱吧。 这么想着,北冥修躺上床,飞速的进入冥想。 ------------ 少年行 第七十三章 猴子 北冥修醒来之时,外界的光芒已恢复了强大。 他知道这一次能在床上歇息,其实已经是龙瑶放水了。 登山是一种考验,那么只要开始登山,一切都得靠他自己完成。 念及此处,他对不远处的小木屋恭敬行礼,转身朝着山上走去。 龙瑶看着他的背影,心中微有感慨。 这个在泥沼中摸爬滚打才初露锋芒的少年,已有了几分他爹当年的样子。 她的目光转向山中某处,手中的笔如蜻蜓点水般蘸墨,在纸上留下一道游龙。 一个带着些许笑意的声音在小木屋中若有若无的飘着。 “真的被激起了些斗志,果然还是孩子啊。” …… 北冥修确实被昨晚尧崇的成绩刺激到了一些,但这还不足以让他为了超过尧崇就朝着无岸剑峰峰顶一路狂奔。 打败当时还是六岁的尧崇,说出去都嫌自己丢人。 他真正想要的,还是变强。 这半个月他不需要治疗,只要耐心的等着身体的变化。 换句话说,龙瑶给他定的期限就是半个月。 留出的时间,自然越多越好。 半山腰的山林虽然茂密,总有走出去的那天。 靠着山里的山泉与野兽,北冥修在第三天下午已接近了密林的出口。 离开这片密林,他就能触到无岸剑峰最高的那座峰。 峰上没有任何植被覆盖,只是直插天际,于是显得格外孤高与骄傲。 北冥修已经做好了征服这座山峰的准备。 但当他准备走出这片密林的时候,四只猴子先后荡着树枝,来到了他的身前。 这些猴子看上去十分兴奋,虽然来的顺序杂乱无章,目光却都滴溜溜的绕着北冥修转。 它们的手上都拿着一把木剑,大概是它们自己磨出来的,质量参差不齐,其中有一只手里的甚至完全就是一根木棍。 北冥修不知道这些猴子为什么出现,但也知道它们是冲着他来的。 一只顶着一撮毛的猴子朝着同伴吱吱的叫了两声,得到同伴的呼应后,欣喜的跳到北冥修的身前,挑衅似的挥了挥手中的木剑。 “要比剑吗?”北冥修有点哭笑不得,无岸剑峰的猴子都这么屌的吗? 不过他并没有因为对方是只猴子就掉以轻心,毕竟这是无岸剑峰的猴子。 寒冥剑无声出鞘,落在北冥修手中。 感受到手中那抹令人亲近的寒意,北冥修心中一振,对面前一蹦一跳的猴子说道:“来吧。” 话音刚落,北冥修只听到一声兴奋的“吱”,那一撮毛已不在原地,只有树叶的飒飒声传入他的耳中。 “好快!” 北冥修心中一惊,寒冥剑循着心意挥出,险之又险的挡住了一撮毛刺向他右肩的一剑。 他的应变何其迅速,在挡住一撮毛一剑后,寒冥剑顺势朝上一挑,却未能沾到一撮毛的一点皮毛。 这一刻,木剑又出现在他的面前。 北冥修收剑在身前一横。 那柄木剑却又出现在他身侧,攻向他的下盘。 瞻之在前,忽焉在后,难觅其踪,这就是北冥修现在的感受。 他将剑使的极快。 一撮毛的剑却比他更快。 一炷香的时间内,一人一猴已对了三百余剑。 北冥修脸上汗水涔涔而下,望着被木剑打出红印的左臂与右小腿,无奈退后一步。 如果对方是拿着真家伙的人类,他现在已经死了。 一撮毛眼见北冥修后退,面有得色,朝着同伴的炫耀了几声,朝着北冥修做了个鬼脸,一蹦一跳的回到同伴身边。 它头上的那撮毛在风中一荡一荡,将它的得意展现的淋漓尽致。 被一只猴子击败,北冥修却没有什么挫败的感觉,而是开始回顾之前猴子所展现的强大的剑法修为与速度。 总结失败的经验,学习对手的长处,一直是他所擅长的事,哪怕这个对手是一只猴子。 不知过了多久,当他再次睁开眼睛时,那些猴子依然在他的眼前,捧着野果正在进食。 北冥修眯眼观察了一下天上的光芒,确认现在应该是傍晚。 他的面前也多了几个野果。 他朝着猴子点头致谢,慢慢咀嚼着野果,感受着其中的芳香。 过不了多时,一人四猴面前都满是果核。 头上有一撮毛的猴子见北冥修神采奕奕,吱吱的叫了两声。 北冥修明白它的意思,说道:“虽然没有把握,但我会试着打败你。” 一撮毛白了他一眼,丝毫没有掩饰脸上的不屑。 当它正要兴奋跃出之时,面有白斑的猴子叫了两声。 一撮毛刚刚开始争辩,红毛猴子的声音瞬间就压过了它,只得无奈的回到队伍中,只是目光依然停留在北冥修身上,似乎在等着同伴给他带来难堪。 白斑跃下树,走到北冥修身前,双手握着木剑剑柄,竟是给北冥修行了一礼。 北冥修觉得这一幕好生尴尬,但还是还了一礼。 寒冥剑再次出鞘,带着微风攻向白斑。 白斑眼神微眯,平静的看着那抹寒光的到来。 当剑锋离它不过一尺的时候,它方才出剑。 木剑轻松的挥出,轻易的荡开寒冥剑。 林中的山风在这一刻似乎被搅乱了。 北冥修忽然感到自己的剑路出现了偏移,这一偏便再也难以回到正轨。 白斑手上的木剑仿佛成了一颗鱼饵,完全吸引住了他这条鱼,即使动心试图撤剑亦不可得。 他已完全被白斑的剑牵着鼻子走,在坚持了半刻钟后,无奈的做出了一个决定。 寒冥剑脱手而出,插进一旁的树桩里。 北冥修退后两步,揉着酸痛的手腕,平静道:“厉害。” 不出手则已,一出手便将他的剑路完全带走,只能随波逐流,这样的剑术,确实厉害。 白斑朝他点了点头,收起木剑,回到了同伴身边,顿时吱喳声响彻云霄。 一撮毛的叫声尤为兴奋,尽管北冥修不会猴语,也知道它多半在嘲讽自己。 他取回寒冥剑收入鞘中,缓缓闭上双眼,在心中回顾着之前战斗的画面,再次进入梦乡。 ------------ 少年行 第七十四章 好强的猴子 第二天,北冥修睁开眼时,依然看到那四只猴子在不远处晃悠。 他心中已经清楚,这四只猴子应该会一直守在这里,除非他比剑打赢它们,否则绝对不会让路。 他已经在猴子身上败了两次。 不过幸好不是在同一只猴子身上败了两次。 他朝四只猴子打了个招呼,猴子们便迅速来到了他的身边。 一撮毛眼中满是询问意味,似乎在问他准备好挨打了吗? 北冥修微笑着看着他们,说道:“这次能由我来挑选对手吗?” 四只猴子吱吱的商量了一会,统一口径之后表示了同意。 北冥修轻声道谢,然后看着红毛猴子,说道:“请。” 红毛瞥了北冥修一眼,经过一番思考后点头同意,只是脸上的那抹不屑无论如何都掩饰不了。 被猴子嫌弃是什么体验? 感受到这种感觉的北冥修并不想第二次感受。 于是今天他的剑快了不少。 红毛吱了一声,脸上终于浮现了认真的神情。 寒冥剑与木剑在空气中不断交锋,它却没有占到丝毫便宜。 北冥修的出剑速度居然能与它平齐,这让它很不爽。 就像它一直被一撮毛在速度上压制一样不爽。 而一撮毛从来没有打败过它,这个人类又怎么能打败它? 它愤怒的吱了一声,剑势大起。 北冥修忽然感受到一种危险。 红毛的剑并没有加快,但每一剑上的力道却似乎越来越强,一剑连着一剑,仿佛熊熊燃烧的烈火,侵略意味十足。 北冥修没有任何办法,只能单纯的以快剑试图压制。 最终,寒冥剑落在地上,而木剑依然在红毛的手里。 红毛脸上的愤怒与亢奋渐渐消失,朝着北冥修一点头,算是稍稍认可这个人类是自己的对手,返身回到队伍中。 北冥修苦笑着捡起寒冥剑,心想能被猴子打败这么多次,这种经验恐怕没几个人能有吧。 然后他再次开始消化这次战斗中的经验。 时间很快就到了正午,北冥修抓了一只山鸡,勉强的将它弄成烤鸡后,将半只鸡递给一撮毛。 一撮毛老实不客气的接过,三下五除二将烤鸡分成四份,分给同伴们。 北冥修的目光停留在一直不显山不露水,安静的吃着鸡脖子与鸡肋的黑脸猴子身上,沉默片刻后说道:“我希望一会能和你对战。” 黑脸愣了愣,望了望身边的同伴们,发现确实只有自己没有出过手了,只能点头应下。 午饭后不久,北冥修便面对了拿着木棍的黑脸。 这是北冥修第四次面对猴子的剑术。 四只猴子中,黑脸最吸引他的注意力。 不仅是因为他的那根木棍,更是因为它那淡然的态度。 之前那几次,无论战况如何,这只黑脸猴子的表情都是那么平淡,仿佛完全不关它的事。 而当北冥修出剑之后,终于发现了它的厉害之处。 如果说它之前像山一样平静的看着周围的一切的话,它的剑更像一座峥嵘而难以逾越的大山。 黑脸没有做出任何的移动。 但北冥修的剑无论再快再强,都无法在这座山上留下一丝痕迹。 而当那根木棍挟着力道砸来之时,北冥修却不得不退避。 约莫半个时辰后,北冥修会心一笑,收剑入鞘,表示认输。 这座大山,他暂时无法逾越。 黑脸也松了口气,似乎结束了什么很麻烦的事,慢悠慢悠的回到队伍中。 四只猴子聚在一起叽叽喳喳的继续说着什么,不时朝北冥修的方向看上一眼。 北冥修也管不了它们究竟在说自己什么,于是将全部的心意都留到反思战斗过程之中。 这两天中,他不论遇到哪一只猴子,都败得很惨。 他发自心里承认,这四只猴子很强,如果放到下面去,一般的修行者或许还真的对付不了。 如果它们成为后天智妖,横行天下或许都不是问题。 不过也正是这几只猴子,教了他许多东西。 他现在所需要的,只是将这些初学不久的东西真正融合成自己的东西。 古时有人说过,师夷长技以制夷,这句话正符合他现在的想法。 表面上他只是端坐在原地小憩,实际上在识海中,那先前的一幕幕画面正在不断重复。 肚子传来的咕咕声将他拉回现实。 北冥修看了看天空,又看到那几只抱着树枝陷入安眠的猴子,才发现此时已是深夜。 刚刚有所进益,迫不及待的想要来一雪前耻,却发现你的对手正在舒服的睡觉,换做一些脾气暴些的人说不定就直接将对手拍醒了。 北冥修不是这样的人,于是很干脆的放下寒冥剑,开始运转无岸剑峰的磨剑意。 当初他刚刚拜师不久,尚云间就将完整的磨剑意教给了他。 他的识海中本来就有几抹淡渺的剑意,等寒冥剑魂融入之后,这些剑意也不再松散,真正的成为了他的剑意。 不过他刚刚拿到寒冥剑,即使寒冥剑对他有着天生的好感,寒冥剑魂依然无法与他完美的融合。 这两天连番对剑,他与寒冥剑魂也在逐渐磨合,完整的磨剑意正好能加速这个过程。 假以时日,尚在壮大的寒冥剑魂一定能成为他极大的助力。 就像现在,只要他愿意,他在与猴子比剑的时候就能使出剑意,弄断它们的树枝。 但他不会用来对付这些对他没有恶意的猴子。 既然在剑招上输了场子,当然应该从剑招上找回场子。 …… 一撮毛在梦里再次好好的教训了北冥修一顿,正是大感快意之时,一翻身险些从树梢落下,幸好尾巴快速地挂在树枝上,否则这一摔绝对摔得不轻。 他尾巴一荡,重新趴在树枝上,打算睡个回笼觉,却模模糊糊的发现北冥修正看着他。 它很是奇怪,这么早你找我们有什么事,于是吱了一声以表询问。 北冥修看着它那副困顿样子,笑道:“我有办法打败你们四个了。” 此言一出,四双眼睛都直勾勾的盯着他,其中再无任何困意。 一撮毛怀疑自己听错了。 白斑微微点头,认为这小子有点志气。 红毛脸上斗志正旺。 黑脸有些无奈的揉了揉眼睛,心想这么早你们都闹什么啊。 北冥修直面它们的眼睛,微笑道:“不信的话,一会试试?” ------------ 少年行 第七十五章 好不要脸的猴子 清晨的阳光温暖中带着柔和,云巅之上也有微风阵阵,正是一个对剑的好时节。 半山腰的小木屋旁,尚云间与龙瑶并肩而立,目光定在林中某处,似乎在等待着什么有意思的事情发生。 尚云间率先打破了平静:“你觉得今天他能过了这四个小家伙的关吗?” 龙瑶没有思索便回答道:“可以。” 尚云间奇道:“为何?” 龙瑶微笑道:“小修主动挑战,那就是有着必胜的把握。” 尚云间脸上的笑容变得有些玩味,道:“虽然我知道赌不过你,但我还是想试试押宝在那四个小家伙上。” 龙瑶淡淡道:“你是不是教唆了它们什么?” 尚云间将目光缓缓移开,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 熹微的晨光依然是晨光,只是在云巅上下的感受可大不相同。 北冥修现在就觉得身体暖融融的。 不光是因为这几日的药力全部作用在他的丹田气海之中,更是因为有所感悟而兴奋。 他现在迎风而立,意气风发。 一撮毛不满地朝风中一荡,自己头上的那撮毛再次迎风飘扬,更显飘逸。 在它动的那一刻,这一场比试已经开始了。 一撮毛本身的速度快,木剑的速度更快,剑影似乎是从四面八方,似风雨一般席卷而来,完全分不出先后。 北冥修没有试图硬接。 与一撮毛以快打快的结果在前天就已经揭晓。 于是他不去注意周围的风雨,只守住身边的一方天地。 无论这些剑影从何处来,都被寒冥剑毫不客气的阻挡。 一撮毛愤怒的吱吱叫着,出剑速度陡然再增。 北冥修依旧没有理它。 他现在就像一座大山,任东西南北风肆虐,都无法无法让其破开一丝一毫。 一撮毛叫声愈急,风雨更盛,依然徒劳无功。 终于,它手中的木剑因为手上酸痛无力而落下,头上的那一撮毛也已在风中凌乱。 它呆呆的看着地上的木剑,好一会才被迫接受了这个事实,愤怒的喊了两声,不甘的拖着木剑走回。 北冥修缓缓收剑,显然之前一撮毛狂风暴雨般的攻势并未对他造成太大的消耗。 他的目光转向白斑猴子。 白斑举剑一礼。 北冥修淡淡一笑,寒冥剑流风而出。 一出手便是满城风雨。 一撮毛不甘却又兴奋的叫声传来。 它知道这是它的剑法。 而北冥修的出剑速度虽然不及它,已有了几分味道。 风雨再临白斑猴子表情一凝,木剑横拖而出,仿佛筑起一座大堤,阻拦着风雨的侵袭。 但很快,这道大堤已经被风雨侵蚀出一个个小口。 白斑面色愈发凝重。 它曾数次尝试控制北冥修的剑路,但北冥修的每一剑都是如蜻蜓点水般浅尝辄止,完全不给它任何机会。 而在这个过程中,北冥修的剑早已在这风雨之中织出完全由他自己掌握的剑势。 北冥修眼中一道光芒闪烁,寒冥剑剑路陡转,如灵蛇般缠入木剑的防御中,顺势一勾一挑,已将白斑的木剑挑飞。 白斑朝北冥修一点头,捡起木剑,无声走回。 没有任何停顿,红毛猴子带着浓浓的斗志提剑走出。 北冥修朝他微微一笑,举起手中的寒冥剑。 一声带着兴奋意味的“吱”声回荡在山林之中。 红毛仿佛化作一抹红云,手中的木剑带着凌厉风声探出。 北冥修平静的看着这一剑,寒冥剑带着微风迎上。 一声轻响。 木剑被寒冥剑震开些许,刚刚积蓄起的剑势伴着剑路陡然走偏,一时半会难以荡回。 红毛猴子的这一剑一往无前,强大无匹,于是当剑路偏移后,即使反应过来,也已经来不及了。 火星尚未点燃野草,便被熄灭,也失去了它应有的威力。 苦苦支撑数十剑后,红毛终于无奈的承认自己无法让剑路回归正轨,带着憋屈的表情收剑,默默的退到一边。 黑脸猴子这时才无奈的发现,似乎又只剩下他了。 它提起木棍,示意北冥修随便出手吧。 北冥修会心一笑,一剑刺出。 没有任何意外,那根木棍再次拦在了寒冥剑前。 寒冥剑被震退,黑脸却有些疑惑。 北冥修没有丝毫停顿,第二剑再次到来。 依然是同一个地方,黑脸猴子甚至连木棍都没有移动,就又感受到了来自寒冥剑的劲力。 黑脸猴子打了个哈欠,很显然它觉得这么打反倒省力了些。 北冥修微微一笑,再出第三剑,然后是第四剑,第五剑…… 每当一剑被木棍弹回,北冥修都会顺势让寒冥剑划个圆弧卸去力道,并带着残留的力道刺出下一剑。 古时有一个传说故事,一名愚公克服重重困难,每天拼命挖山,这份坚持与毅力感动了上天,最终由两位神仙将大山移走。 北冥修现在也在移山。 与传说不同的是,云巅上虽然或许有神仙,但绝对不会帮助北冥修。 但黑脸的剑势形成的那座山,也不像太行,王屋那样高不可攀。 最重要的是,北冥修不是年老体衰的愚公。 每一剑的剑势去尽之时,都伴着微风融入下一剑中。 这一剑剑源源不断的击在山的同一处崖壁,这山焉能不穿? 在不知道是第五百四十七剑还是五百四十八剑之后,黑脸猴子终于坚持不住,向后退了一步。 山是不会移动的,这一后退,木棍的剑势已完全散尽,再也无法形成密不透风的防御。 这也代表着,它输了。 黑脸猴子并没有太多的气馁,平静的回到树梢上,开始闭目养神。 北冥修带着笑容朝这四只猴子一拱手,转身便要离去。 红毛看了一撮毛一眼,吱吱叫了两声。 一撮毛神情陡然振奋,连忙推醒黑脸。 黑脸一脸不情愿,但听完一撮毛的话语后,精神也是一振。 白斑叹了口气,没有做出反对。 …… 四只猴子凑在一起叽叽喳喳,北冥修自然听得到。 不过不和谐的声音一旦出现,便足以激起他的警惕。 这是他近乎本能的反应能力。 迅速转头之后,他也忍不住叹了口气,在心中暗道:“谁教唆的,好不要脸!” 在他面前,三剑一棍伴着劲风,齐刷刷的向他攻来。 ------------ 少年行 第七十六章 破阵,见山 当目光刚刚触到那三剑一棍的袭击之时,北冥修已然动了。 寒冥剑在他身前一横,朝着四只猴子攻来的方向撞去。 这一撞决然而强大,宛如泰山压顶。 四只猴子不敢硬拼,于是只能退开。 但在退开的同时,它们已将北冥修团团围住。 三把木剑加上一根木棍,将北冥修的去路完全阻断。 北冥修奇道:“剑阵?” 白斑吱吱的叫着,只是那叫声中似乎有着些许歉疚。 北冥修朝着远方小木屋的方向不满的白了一眼,握着寒冥剑的手握的更紧了些,然后正色道:“没关系,无岸剑峰的剑阵,我也想领教一下。” 听到这句话,四只猴子表情都似乎放松了一些,连黑脸猴子脸上都没有了困意。 北冥修知道它们要全力以赴了。 他微微一笑,在心中说道:“这有什么难的?” …… 四只猴子几乎是在同一时间移动的。 一撮毛速度最快,于是最先与北冥修相碰。 寒冥剑剑锋一抖,一撮毛剑路一偏,刚要稳住身形继续进攻。 这对它来说只是一秒钟的事情,然而他却发现自己挡住了红毛的剑路。 红毛脸上的愤怒神情也映入它的眼帘。 红毛自不可能对一撮毛出手,于是只能收剑。 黑脸与白斑虽然强大,但合击之势出了空隙,哪里能够起到原来的效果? 是的,这就是北冥修的打算。 如果施展剑阵的是四个人,他或许不会这么做。 但现在他面对的是四只猴子,猴子毕竟不是人,无法克服它们生物的本能。 换句话说,这些习惯各自为战,互相切磋的猴子,没法做到真正的配合无间。 而他们之间内讧的可能性也比人要大得多,尤其是一撮毛和红毛。 这也是北冥修瞄准它们的原因。 趁着猴子们合击失利的空档,北冥修轻喝一声,一剑横拍在白斑的木剑上。 白斑想要变招,但北冥修的这一拍完全封死了它对木剑的任何动作。 不过幸好,它也顺势将寒冥剑缠住,令北冥修无法轻易脱困。 它在等待同伴的救援。 率先到来的便是黑脸蓄势已久的一劈。 北冥修微微一笑,并不在意,脚下步法一移,寒冥剑伴着木剑一同撞向黑脸的木棍。 黑脸无奈退后一步,一撮毛与红毛的的两把木剑却又到了。 只是似乎经历了刚才的事,他们的剑势更加凌厉,而且隐隐带着一丝混乱。 北冥修朝着白斑微微一笑。 白斑无奈叹气,一人一猴同时发力,两柄剑终于分离。 借着分离时的这股力道,寒冥剑划出了满月般的痕迹,不偏不倚的荡开红毛如野火燎原的剑法,将其偏到一撮毛的木剑上。 两柄木剑相交,带起阵阵火花。 两只猴子面对如此情况,除了惊愕之外,更多的却是对彼此的愤怒,吱喳之声顿时盖过了交锋声。 直到黑脸猴子无奈叫停,它们方才暂时冰释前嫌,继续投入到对北冥修的攻击之中。 北冥修此时剑路大半被黑脸封锁,面上依然不慌不忙,循着之前对付白斑的招式,再次压制白斑。 没有一撮毛与红毛在,黑脸与白斑守御有余,攻敌却是不足。 而当它们两个重新加入战局之时,北冥修却并没有太多慌乱。 四道不同的剑光压向他。 他的眼神却始终注视着红毛。 红毛猴子的剑一往无前,所以最强大。 透过其余三道剑光,寒冥剑准确的拦在红毛烈火般的剑前。 寒冥剑再次一荡,这股野火登时燎原。 红毛木剑一往无前的气势冲散了其余三只猴子的剑势,四猴合击之势再破。 红毛脸上满是愤怒与不甘,完全不知道北冥修是怎么做到的。 它气愤的再次一剑击出。 但这时它已经脱离了同伴。 白斑猴子厉声呵斥,红毛却仿佛没有听到一般。 一撮毛轻蔑的吱了一声,提剑从侧面再攻。 黑脸无奈之下只得出手压阵。 白斑在进攻之余不住叹气。 它们现在已经完全乱了。 散乱的剑阵,或许还不如它们各自为战。 那么,怎么可能赢呢? …… 战斗持续了半个时辰终于结束。 一撮毛与红毛已经离开了,不知道是不是去找个偏僻的树丛清算一下之前合击时的恩怨。 黑脸看着自己已经满是剑痕的木棍,眼中有些心疼。 白斑朝北冥修恭敬一礼,示意他自便,它得先去解决一下它们之间的内部矛盾。 北冥修微笑以应,收起寒冥剑后,揉着已然发酸的手腕,缓缓朝山林外面走去。 他并没有觉得对不起这些猴子。 谁让它们之间的信任不够坚定呢? 他朝着小木屋的方向再次远望一眼,一步一步走向最后那座山峰。 …… “你赢了。” 尚云间无奈的承认了自己的失败,脸上却没有任何失望的情绪,啧啧赞道:“这小子可以啊。” “他不像北冥周那般守序,这样更好。”龙瑶脸上挂着淡淡的笑意,说道,“而以他的毅力,或许能接近峰顶。” 尚云间微笑摇头道:“当年小崇与小嵩才那么点大都能爬上去,他如果被卡住,那可有些丢人啊。” 龙瑶摇头道:“那时他们都已经练了两年磨剑意,不可以与现在的小修相提并论。” 尚云间神情一凛,这才想起那山峰上有着什么,询问道:“需不需要去帮他一把?” 龙瑶摇头道:“应该不需要,如果有危险,我们都在。” 尚云间点头应下,心中却有些羞愧。 当年明明自己也被剑峰坑了一道,怎么现在就忘了这回事了呢? …… 北冥修来到峰前。 这仙境名为无岸剑峰,这最高的峰,名字就叫剑峰。 他仰视着这座看上去高不可攀的山峰,片刻之后开始攀爬。 剑峰上的落脚点不少,有一部分石头还能让他暂时坐下歇歇脚。 而在剑峰上观望云巅的景象,更是别有一番风味。 他取出从林中采来的野果,开始解决今天的午饭。 忽然之间,他的目光转向剑峰上方。 虽然什么都看不到,但他确定,那里一定有些什么。 ------------ 少年行 第七十七章 剑峰有意 知道攀爬剑峰有隐藏的危险后,北冥修开始认真的观察这座山峰。 踏足未知的危险,这不是他会轻易下定决心的事。 天人道暂时还没有完全适应云巅上过于充沛的灵力,在这种环境下并没有太大作用。 但北冥修却能感受到,在他识海中的寒冥剑魂正在微微颤抖着。 经由磨剑意形成的剑意在寒冥剑魂旁散发着淡淡的威势,似乎在与外界的什么东西相抗衡。 这是无岸剑峰,寒冥剑意所对抗的当然也是剑意。 想明白了这一点,北冥修稍稍松了口气,只是看着高耸挺拔的剑峰沉默了片刻,然后再次开始攀爬。 渐渐的,随着他爬得越来越高,寒冥剑魂的颤抖也越来越剧烈。 而当他找到第七个暂时休息的地方时,他的识海中已经有了淡淡的刺痛。 他知道这里的剑意已经超过了他蕴养的寒冥剑意。 他虽然在小时候被父亲传授过磨剑意,只是当时未能学全,而且也没有一把本命剑,即使日后潜心钻研过一段时间,也只能极为艰难的聚起一点点带着些许寒意的剑意。 现在寒冥剑已经在他的手里,完整的磨剑意他也已学全,那些原本散乱的剑意也尽数被寒冥剑魂吸收打磨,成为真正的寒冥剑意。 但毕竟只有那么几天,寒冥剑意再精纯,也只有那么一点点。 而在北冥修的眼前,这剑峰是云雾缭绕的。 越高的地方,云雾越浓。 这些云雾都是剑意。 都是剑峰的意。 现在他所在的地方,云雾还比较稀薄。 自己真的能上去吗? 北冥修扪心自问后,还是决定先走走看。 每向上一步,北冥修识海中的痛楚就多一分,从一开始如蚊虫叮咬的轻微痛楚到仿佛刀割的剧痛,不过差了数十米高度罢了。 来到第九个休息点,北冥修已是满身大汗。 他的识海受到的压迫,已经渐渐逼近他的极限。 如果再往上,或许他会坚持不住。 此时他识海中的痛楚,已经几乎要与当时被堕元侵染时差不多了。 念及此处,北冥修轻咬舌尖,让自己清醒些许,然后心念一动。 淡淡的黑气再度弥散在他的全身。 识海中也迎来了一股黑气。 寒冥剑魂却并没有对这个外来者有太多的反应,颤抖的幅度渐渐下降。 这些淡淡的黑气覆盖在识海的表面,修补着被剑意刺出的裂口。 北冥修松了口气,继续向上攀爬。 …… 望着剑峰上那个小小的黑点,尚云间面色凝重了许多,焦急道:“他怎么用了那个?” 龙瑶的语气倒是颇为赞许:“当机立断,不错。” 尚云间有些无奈的看着龙瑶,说道:“虽然我知道有你看着,小修应该能完全控制那股黑气,但这么危险的东西,看着还是揪心啊。” 龙瑶淡淡道:“没事的,如果他无法完全掌握。那就不会用了。” 她的目光定格在剑峰峰顶之下不远处的某处,感慨道:“可惜,还不够。” …… 剑峰上的剑意,只有剑意才能抵挡。 哪怕是曾经将北冥修折磨的半死不活的堕元,在凌厉程度上依然与剑意有着不少差距。 在继续向上的途中,北冥修能清楚地感受到,剑意依然不断在他的识海中留下一道道痕迹。 堕元试图抵抗与修补,但一旦直面剑意,也只能退避三舍。 而且堕元带给身体的痛楚,一点都不比剑意轻。 当周寒第十一次休息的时候,整个人已经真的要完全到达极限。 但他也发现了一个有趣的现象。 一些进入他识海的剑意,并没有退出,而是被寒冥剑魂吸收。成为他自己的剑意。 这让他确定,这座剑峰实际上是一个不错的修炼磨剑意的场所。 而自己爬不上去,很大程度上是因为寒冥剑意的弱小,如果积淀个两三年,绝对可以轻易攀上峰顶。 不过如果在剑峰上磨剑意,这个时间可以缩短许多倍。 于是他毫不犹豫的开始向下移动。 堕元的黑气渐渐消失。 身体的痛楚也在渐渐消退。 回到第八次休息的地方,北冥修满意的感受了一下识海的情况,然后闭上眼睛,开始借助剑峰的剑意打磨自己的剑意。 这一打磨,便是数日。 他打磨剑意的地方也在不断上升,最终在第十四天时再次来到第十一次休息的地方。 明天就是半月之期的截止日期,这就是他最后的一次机会。 这一次的他没有丝毫犹豫。 堕元的黑气在风中飘散,北冥修化作一阵疾风,朝着剑峰顶端不断冲刺着,速度比一开始不知道快了多少。 但随着高度渐渐升高,堕元的黑气也越来越浓郁,他的速度也越来越慢。 等到离峰顶只有数米高度的时候,他已停在了原地,汗水顺着崖壁不断落下。 他看了近在咫尺却又无比遥远的峰顶,朝着上方说道:“我放弃。” 一个不解的声音自峰顶传来:“明明你只差一步就登顶了,为何却要放弃?” 北冥修回答道:“因为我再上一步,如果你不救我,我必死无疑。” “你没有试过,怎么知道自己一定会死?” “我比谁都清楚自己的能力,或许再磨三个月剑意,我才能迈出这最后一步,我选择登峰,只是想要确认这个事实。”北冥修平静道,“若是为了逞这种没什么意义的一时之勇,落下什么难以治愈的病根或是直接失去生命,那才是真的傻。” 峰顶一时寂静无声,随后笑声不断。 尚云间伸出手将北冥修拉上,一股极为强大的剑意登时包裹住了北冥修的全身。 龙瑶迅速取出一张符,贴在北冥修的脑门上。 尚云间看着北冥修,摊手道:“你赢了,当初我都忘记了这里的剑意,本以为你在一半就会投降。就连你师娘都认为你会在这里五十米下的那块石头下停止,没想到你居然能做到如此程度。” 听到尚云间的话,北冥修脸上没有丝毫情绪,不过不是因为他没有用心听,而是在努力平复着识海中的波澜。 他知道尚云间与龙瑶一定会在这里,因为这座剑峰的难度远远超出了他的能力范畴。 或许他们就等着他突破极限,拼尽一切冲上峰顶。 只是他不喜欢冒险而已,尤其是了解自己一定能看到沧浪剑谱这个事实后。 等到识海完全稳定后,北冥修方才开口道:“我可以看沧浪剑谱吗?” 尚云间淡淡一笑,指着身后不远处的崖壁,道:“随意。” ------------ 少年行 第七十八章 临崖观沧海 北冥修走向崖壁,长舒一口气,端坐在地后将目光移向崖壁上的内容。 尚云间面带微笑,不知在看北冥修还是崖壁上的内容。 片刻之后,北冥修的眼睛缓缓闭上,呼吸渐趋平缓,竟是就这样熟睡过去。 龙瑶微微颔首,提笔在空中绘下几笔,一道无形而强大的气息包裹住北冥修全身。 她的语气依然平淡,但已有赞美之意显现:“不错。” 尚云间更是满意,道:“这么快就进入状态,当然不错。” …… 北冥修以前从来没有想过,沧浪剑法的剑谱,居然会是一堆刻在崖壁上的剑痕。 他心中浮现的第一个感觉是疑惑,因为这些剑痕杂乱无章,完全不知所谓。 紧接着他的目光定格在那些剑痕本身。 剑痕深深嵌入崖壁之中,不知已经历了多少个春秋,但看上去就像昨天才被尚云间随意斩出来的一般。 于是北冥修收敛了心中的惊奇,开始愈发认真的观察这些剑痕。 他终于确认,这些剑痕是一幅画。 沧海之中波涛翻覆,大概不过如此。 剑痕留下的画面在他的识海中清晰显现,北冥修下意识的引动寒冥剑意,轻轻一触。 这一瞬间,剑意与剑痕仿佛生出某种感应,一股浩大磅礴的气息瞬间充斥他的四肢百骸。 这股气息带着一种不可违抗的诡异力量,直接闭合了他的识海,就算北冥修想硬撑不倒,亦不可得。 当他睁开眼时,自身已位于沧海之中。 他的周围尽是狂涛骇浪,却只有仅容一人站立的小石礅能让他立足。 大海中是不可能有这么平坦的小石礅的,北冥修很快确定,自己应该是进入了某种幻境。 但他还没来得及做出应对,一个足以吞没他的大浪已来到身前。 一声嗡鸣,寒冥剑已然出鞘,朝着大浪袭来的方向毅然迎上。 在与大浪相触的那一瞬间,一股大力顺着寒冥剑来到北冥修的身体里,快速传递开来。 北冥修咬紧牙关,几乎用尽全身力气与大浪抗衡,然而除了虎口越来越清晰的剧痛,并没有发生什么意料之外的事。 确认这里依然有着痛觉,北冥修陷入了短暂的思考。 是继续扛下去,还是暂时退避? 这个思考对他而言只是短短一瞬间。 寒冥剑陡然收回,顺着大浪拍来的方向退避。 北冥修的人也跟着退避。 大浪吞噬了石礅,却没能吞噬北冥修。 他此时人在半空,寒冥剑的动作却并未迟缓,借着之前大浪的强大气劲,一往无前的砸向接踵而来的第二个浪。 第二个浪应声碎开,散入附近的水中。 石礅也再次冲出海面,刚刚好让他落脚。 一个巨大的水龙卷朝北冥修袭来。 在这个危急的时刻,北冥修却没有过多的关注这个危险的水龙卷。 他有些出神。 然后他挥出剑,朝着与水龙卷的方向相同的方向一荡。 在寒冥剑与水龙卷交错的那一瞬间,寒冥剑上仿佛凭空生出一股力量,毫无阻碍的破开了整个水龙卷。 北冥修终于确定,只要他顺着来袭的浪的方向出剑,就能轻易击碎它们。 但只要他真正的出手抵抗海浪,就会被更大的力量死死压制。 但无论是顺是挡,这些海浪都仿佛要教会他一些事情。 经历过剑峰的洗礼,北冥修很快就想明白了这片沧海想要告诉他什么。 顺的是剑招。 挡的是剑意。 明白了这一点,北冥修的眼神愈发明亮。 寒冥剑前有不少大浪破碎,也接受了不少大浪的压迫。 北冥修的身体仿佛有着无穷的力量,一刻不停的继续与整片沧海对抗。 他的面前,有些浪迅捷如风,有些浪气势如燎原野火,有些浪巍峨如山,似乎每一种浪都有着不同的特点。 但北冥修却能清晰地感受到某些浪中带给他的那种熟悉感。 他忽然有了一个想法,那四只猴子使用的剑法看似各不相同,实际上都是沧浪剑法。 而随着的他承受住这些海浪的攻击,然后破开它们之后,那些施剑的法门在他识海中也渐渐留下了些许痕迹。 那些痕迹越来越深,仿佛要深深的刻进他的脑海里。 就像留在崖壁中的那些剑痕一样。 寒冥剑魂在识海中心不断跳动,似是雀跃,更是喜悦。 北冥修也很喜悦。 他知道自己已经摸到了沧浪剑法的几分意思。 他面带微笑地闭上双眼,再睁开眼睛时,天穹上的光线已柔和许多。 北冥修起身回头,发现尚云间面带笑意的等着他。 “有什么感受吗?” 北冥修点头微笑道:“沧浪剑法,讲究的就是随意,所以才随意。” 听到这个回答,尚云间眼前一亮,拍着北冥修的肩膀笑道:“这个回答不错。” 他此时真的很开心,或许比感悟到沧浪剑法门槛的北冥修还要开心许多。 他本来担心北冥修像他父亲一样被寒冥剑法所缚而感受不到沧浪剑法的本意,现在看到北冥修不光快速进入状态,更是抓住沧浪剑法最重要的部分后,心中的那块石头骤然落地,摔个粉碎。 “消化一下今天的经验,以后每周上峰感悟一次,如果是你的话,半年内绝对能掌握三分意思。” 北冥修点头应下,他知道沧浪剑法的三分意思,已经极为了不起了。 一道微风拂过,二人已回到半山腰的小木屋里。 龙瑶早已等待着他们的归来,感受到北冥修身上不一样的气息,脸上的赞许之色更浓了些。 “能在一天时间内做到这一步,你真的很不错。” 北冥修咧嘴一笑,说道:“我也觉得自己很不错。” 龙瑶不置可否,说道:“你这些天也累了,今天好好休息。” …… 北冥修回到自己的小屋之后,很快就进入了真正的梦乡。 这半个月的经验让他受益匪浅,但精神也是需要休息的。 这一觉他睡的格外香甜,嘴角甚至还有口水。 不用担心自己随时会遭到袭击,不需要防备任何人,于是他也不需要用冥想代替睡眠。 无岸剑峰,就像他温暖的家一样。 他已不需要任何防备。 只是他心中依然有些空落落的。 正如梦境之中,他看得到那道倩影,却触碰不到那样。 ------------ 少年行 第七十九章 长相忆 再次踏足幽泉境,北冥修忽然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这里与无岸剑峰不同,在这里时,他只想好好的躺下,感受这一片清净。 而龙瑶的第二阶段的治疗,除了多加了一项针灸,以及药浴加入的药材大换血以外,与第一阶段的差距不大。 早已习惯这种生活的北冥修坦然接受,能感受到丹田气海中代表着恢复的暖流,无疑是一件令人开心的事。 只是他依然觉得心中有些空。 因为他离开她已经一月有余,他不知道她现在过的怎么样。 不过有余副盟主在,肯定不会吃亏的吧。 至少过的肯定比他们一起的时光要好许多。 或许,她现在也在想他? 念及此处,北冥修脸上自然的挂上一抹笑容。 察觉到北冥修脸上发自肺腑,带着荡漾意味的微笑,龙瑶摸了摸他的头,并不作任何评论。 情爱之念,人皆有之,她当年曾想过一心修行,不过最后还是为情所牵绊,跟着尚云间来到这无岸剑峰。 北冥修还是少年,又如何能够比她看的还开些? 不过她没有想到一点。 自己勉励的动作把北冥修从自己的世界中拉了出来,少年的脸上淡淡的红色一瞬即隐,又恢复了平时的平静。 龙瑶淡淡一笑,终究还是个孩子啊。 她微笑道:“对这幽泉境有什么看法?” 北冥修松了一口气,暗道幸好师娘没有注意到,原本有些颤抖的心境陡然平静后,就连反应速度似乎都快了许多,但一时也不知道如何形容这里。 在不知道这里是他父亲的仙境时,他对这里就有着一种天然的亲近感。 而这里的氛围,也让他的心境格外舒畅。 仿佛他天生就应该属于这里。 又仿佛这里的一切会顺着他的意而变化。 看着陷入沉思的北冥修,龙瑶说道:“你应该能感受到幽泉境对你的感受。” 北冥修神情一顿,点头道:“确实……” 他的目光中多了几分询问的意味,看着龙瑶的眼睛,不确定的问道:“但那种感觉像是……臣服?” 就算他对自己有十足的信心,依然无法把最后两个字清楚而坚定的说出来。 幽泉境是仙境,而且不是普通的仙境,而是上古时期五散仙中的医仙寒蕴水一手造就的仙境。 这种层级的仙境,怎么可能对离仙人之境差了十万八千里的他表达自己的臣服? 出乎他的意料,龙瑶赞同的点了点头,说道:“你的感悟能力,或许不在我之下。” 这句话不是自恋,而是在陈述一个事实。 北冥修更是被这一句话惊到了。 他对自己的感悟能力一直都很有信心,否则当年他不可能从天人道中走出那一条歪斜但有用的道路。 能够被墨梅山庄的龙二先生亲口夸赞,更说明他的感悟能力不凡。 但他依然不觉得幽泉境会对他臣服。 龙瑶知道他陷入了困惑,说道:“完美的仙境的主人如果逝去,仙境会如何?” 北冥修有些疑惑,还是回答道:“如果没有传承的话,仙境会消散在天地间。” 这是修行界的常识,几乎所有的修行者都知道。 只是因为人界几百年或许才有一个人成为仙人,拥有自己的仙境,没有几个人真正的看到仙境消亡的过程,而更多的情况反倒是某些早年飞升的仙人用凡间物质充实自己的仙境,导致他们陨落后,仙境还能砸向地面,成为一些修行者最喜欢探索的仙境遗址。 幽泉境自然不可能有任何杂质。 但北冥修比谁都清楚,父亲根本就没有动用过幽泉境,更不可能留下仙境传承。 那么幽泉境为什么还在? 北冥修忽然有一种莫名其妙的预感。 他想相信是尚云间掌控了幽泉境,但是尚云间曾经对他说过的话,早已否认了这种可能。 龙瑶的话语依然是那么波澜不惊:“幽泉境之所以没有消失,是因为你的父亲,早就把它传给了你。” “如果不是幽泉境还在,你师傅也不可能在这些年到处云游,寻找着北冥家后裔的消息。” 北冥修没怎么注意后面的那句话。 他全部的精神,都被第一句话完全震撼到了。 幽泉境……传给了我? “它现在还没有真正的认主。但它很清楚,你就是它的主人。”龙瑶的目光转向脚下幽泉境的土地,微笑道,“它的本体应该在你身上,只要你愿意,随时可以让它认主。有了幽泉境的帮助,日后你若需要破境成仙,必然会少不少阻碍。” 北冥修拼命稳定住自己的情绪,从龙瑶的表情中确认这个看似完全不可能的事情确实是事实后,长长的吐出一口气。 自己连正式的修行之路还没怎么走,就已经拥有了一个仙境? 他相信自己如果现在做梦,绝对会被笑醒。 然后他才想起了一个问题。 “幽泉境的本体是什么?” “它的灵泉眼,外表就像一个做工精细的吊坠。” 龙瑶手上一朵墨花绽放,将那个吊坠的外表清楚的显现出来。 北冥修身躯猛然一震,讪讪道:“那本体应该不在我身上。” 龙瑶秀眉微皱,问道:“那会在哪里?” 从龙瑶的语气中,北冥修愈发确认幽泉境认主应该是一件很重要的事,只能如实相告:“我送人了。” 龙瑶愣了片刻,说道:“余家姑娘?” 北冥修面上微红,说道:“当时以为自己有死无生,想给她留个纪念,没想到居然是仙境本体。” 龙瑶脸上表情很是微妙,似笑非笑道:“少年人情窦初开,很好啊。” 她的脸上多了几分怀念,语重心长道:“若是真喜欢,就好好珍惜吧。” 北冥修默然点头。 关于幽泉境本体的话题就此落幕。 只是他对余落霞的思念,却在这次谈话后又深了一层。 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见呢? 至于幽泉境的本体,他已丝毫不担心。 他相信余落霞会好好保管的。 他现在要做的,就是将身体内的隐患养好,二年后以一个活蹦乱跳的周寒身份出现在她的面前。 ------------ 少年行 第八十章 远来是客,请你离开 北冥修的生活逐渐定型,结束了每天例行的治疗之后,就到剑峰上打磨剑意,等到对沧浪剑法的感悟更上一层以后,再去峰顶迎接更强烈的浪潮。 这种生活很紧凑,但北冥修依然乐在其中,而且觉得比以前要轻松许多。 这种轻松,更多的是来自他的内心。 他发自内心的享受这种生活。 每一天都是如此。 只不过,这一天当他坐在剑峰上修行时,忽然感到一股淡渺,却危险至极的气息。 北冥修对危险的预感并没有因为现在生活的安定而有丝毫下降,迅速从冥想状态脱离后,通过天人道散去周身所有灵力,屏气凝神,仿佛与剑峰融为一体。 他心中很清楚,这抹气息的主人,不是他所能触碰的存在。 他们之间的差距,有如云巅与人世间那般遥远。 云巅之上的仙境本就不多,在无岸剑峰这么久,他也没有看到过在云巅遨游的仙人。 来到无岸剑峰的不速之客,不出意外就是圣阁来人,而且十有八九就是冲着他来的。 他的慌乱只是短短一瞬间。 现在的他后背紧靠剑峰,有什么好担心的? …… 北冥修无法看到那抹气息的主人具体的情况,于是只能装作自己是剑峰的一块石头,把自己嵌在峰中。 本来在享受下午宁静的龙瑶面上闪过一丝不豫,与从磨剑意状态脱离的尚云间双眼相对。 尚云间身上弥漫着的血气逐渐敛入体内,面色凝重的问道:“是他?” 龙瑶望着远方的云,点头道:“是他。” 她抬头道:“你去我去?” “我去。” 话音刚落,尚云间已化作云端的一抹流风,之前悬在桌旁的墨离剑亦是不知去向。 龙瑶的目光自无岸剑峰旁的云雾缭绕的彩色云团转向剑峰,身影倏忽不见。 …… 尚云间仗剑立于云端,身形在身后无岸剑峰的衬托下显得格外渺小。 但不论是天上还是地下,没有人敢小看能斩踏半座圣阁的无岸剑仙。 圣阁中人尤其如此。 于是那道气息渐渐敛没锋芒,远处飘来的春雨般的滋润气息也淡了许多。 但速度再慢,这朵带着滋润意味的云朵终究会飘到无岸剑峰。 尚云间察觉到对方身上熟悉的气息,一笑说道:“你知道吗,我想打你很久了,现在不请自来,莫非是想我完成这个愿望?” 那朵白云在尚云间身前数十尺处停下。 一名老者悠然立于白云之上,白须在风中微荡,听到尚云间的话语,霜眉微皱,说道:“远来是客,为何一副大敌当前的模样?” 尚云间随意的说道道:“无岸剑峰向来不接待客人,尤其是圣阁的客人。” 老者摇头道:“我不是来打架的。” 尚云间微笑道:“我知道,但看到圣阁的仙师出现自家门口,忍不住就想要打一架。” 凡间的人或妖习惯称偶尔现世的圣阁弟子为仙师,但事实上在圣阁之中,仙师这个称呼地位仅在圣阁阁主—也就是凌霄峰仙尊之下,是所有圣阁弟子共同尊重的师长。 现在的圣阁中,当得起仙师称谓的,只有二人。 这位老者,便是那二位仙师之一。 他的名字,不论是对尚云间还是龙瑶都不陌生。 诸葛霖叶。 面对尚云间挑衅般的话语,诸葛霖叶只淡淡说道:“现在的你就算与龙二先生一同出手,也留不下我。” 简单的一句话,蕴藏了诸葛霖叶强大的自信。 尚云间不以为意道:“我一人出手便可,留不下你也能留一道口子。” 诸葛霖叶皱眉道:“不能坐下来好好谈谈吗?” 尚云间认真的回答道:“不能。” 诸葛霖叶叹道:“我一直认为我们不应该敌对。” 尚云间说道:“还不是你们先欺人太甚?” 他朝云巅远方遥遥一指,平静道:“虽说远来是客,还是请你离开。” 诸葛霖叶长叹一口气,说道:“那就在这里谈吧。” 尚云间皱眉道:“事先跟你说明,小修不可能回到圣阁,我信得过你的人品,但圣阁的其他人可不一样。” 诸葛霖叶从尚云间的语气中听出了坚决,说道:“他的消息,我还没有向阁里禀明,苏义也会守口如瓶。” 尚云间双眉微挑,说道:“这还有点诚意,但你不要以为我会松口。” 诸葛霖叶心中已经明白,尚云间把北冥修看的很重,绝对不可能让他将其带回圣阁。 不过尚云间对北冥修的态度也让他放心许多。 他可以确定,北冥师弟的血脉,能够在无岸剑峰的翼护下继续成长。 而在他的心中,无岸剑峰与圣阁的恩怨,未尝没有回旋的可能。 那就这样吧。 诸葛霖叶将目光转向无岸剑峰旁的那一片彩色云雾,眼中闪过一丝温柔,说道:“她还好吗?” 尚云间知道他说的是谁,说道:“她很好。” “那就好。”诸葛霖叶长舒一口气,问道,“我可以去看她吗?” 尚云间说道:“这几个月她在闭关。” 诸葛霖叶郑重说道:“好好待她。” 尚云间没有像平时一样嘲讽诸葛霖叶或是直接把话顶回去,而是认真的回答道:“那是自然。” …… 诸葛霖叶来了,然后走了。 北冥修想象中的那抹风雨终究没有笼罩无岸剑峰。 虽然他听不到尚云间与诸葛霖叶的对话,眼睛已将诸葛霖叶的样貌记在了心中。 但更吸引他注意力的,还是翩然立于剑峰峰顶的龙瑶。 他知道师娘是在保护他。 但那张略带愠怒的脸真的让他有些意外。 一直以来,龙瑶都是以一种波澜不惊的姿态出现在他面前,笑容通常也只是微笑,愤怒的神情他更是从未见过。 但现在他却能很清楚的看到龙瑶脸上的那抹怒意。 他顺着龙瑶目光所指的方向看去,发现是那一片他曾注意许久的彩色云雾。 他记得很清楚,老者的目光也有很长一部分时间定格在彩云之中。 师傅好像也没带他进那片彩云里过。 虽然不知道里面有什么,但他知道那里面一定有着什么。 ------------ 少年行 第八十一章 彩云前,道从前事 第二天,当尚云间带他上剑峰峰顶参悟沧浪剑法时,北冥修还是问出了口。 “昨天来的是谁?” “诸葛霖叶,圣阁的仙师。”尚云间语气轻松,表情却并不怎么轻松,似乎这个问话勾起了他什么不好的回忆,“这家伙还算好说话。” “我听过这个名字。” “当然,就是之前和你一起的那个圣阁弟子的师傅,不得不承认,他很强,但他与当年之事无涉,你不需要太过在意。” 北冥修哦了一声,问道:“那片彩色云雾中有什么?” 尚云间顿时僵住了。 问出这句话的时候,北冥修已经做好了被隐瞒的准备。 毕竟看龙瑶的神情,那里面的事物绝对不简单。 尚云间赶紧理顺思绪,下意识的瞟了一眼彩色云雾的方向,眼中微亮,似乎看到了什么令人惊喜的事物,嘴角的弧度也深了几分。 他低声道:“想知道吗?” 北冥修点头道:“我保证不告诉师娘。” 尚云间难以想象北冥修为什么会做出如此回答,嘴角的微笑逐渐凝聚,有些哭笑不得的说道:“告诉她其实也没什么的,一会感悟结束,我带你进去便是。” …… 尚云间并没有食言,等北冥修基本消化这一次感悟之后,便带着他来到那片彩色云雾之前。 北冥修置身于其间,四周皆是无比纯净的灵力,他几乎是下意识就想要放开天人道,尽情享受这里灵力的滋润。 如果不是他自制力强,现在已经这么做了。 尚云间笑道:“不用担心,这里的主人和你一样,都是仙灵体,有亲近感再正常不过。” 北冥修心中一奇,大陆上的仙灵体九成九都在凌霄峰中居住,像他这样流落在外的已是一个异类,难道这里面的主人也是? 回想龙瑶的脸色,北冥修忽然有了一个想法。 这片彩云的主人,不会是个女人吧? 而这里离无岸剑峰那么近,会不会…… 北冥修没有再想下去。 尚云间盯着彩云看了半晌,喃喃自语道:“应该出关了啊,难道还要一会?” 他端坐在一朵云上,对北冥修说道:“看来要等云雾散开还需要一会,如果有什么修行上的疑难,现在可以问我。” 北冥修看着脚下那片蓝色云朵,沉默了一会,用脚用力的踩了踩,之后才从容坐下,说道:“不是修行的问题可以吗?” 尚云间点头应道:“没关系,反正闲着也是闲着。” “这里面住的到底是谁?” “马上你就能见到了,应该不需要我说吧。” “那好吧。”察觉到尚云间微微偏移的视线,北冥修隐隐觉得自己的猜想或许真有那么几分道理。 但他最想知道的,还不是这件事。 “师傅。” “嗯?” “我爹以前,是个怎么样的人?” 听到这个问题,尚云间面上浮现一抹怀念,拍着北冥修的肩膀说道:“你爹是个好人。” “这话等于没说……” 尚云间没有在意,说道:“我和你爹相识的故事,你要不要听?” …… 在中州大陆的各处,每当家里年长的老人说要讲故事了,总有年齿尚幼的小儿一蹦一跳地赶过来,抱着老人的大腿兴奋的等着故事。 北冥修年纪不算小,尚云间年纪实际也不大,这幅画面当然不可能发生。 但北冥修确实很想知道,父亲当年的事迹。 尚云间也很想告诉北冥修,他父亲当年的事情。 二者一拍即合,于是在北冥修点头后,尚云间清了清嗓子,开始讲述当年的故事。 尚云间讲的很入神,北冥修听的也很入神。 一切从二十八年前开始。 那一年的修行界已经从大妖祸世的阴霾中走出,一切都欣欣向荣,那一届的天道会更是格外热闹。 也是那一年,原本默默无闻的墨梅山庄开始登上修行界的舞台。 在天道会开幕的前一天,代表墨梅山庄出场的某位年轻剑修因为某种原因,满街寻找圆润的灵石。 在这个过程中,他看到一个漂亮的年轻人堂而皇之的用自己的灵力凝出冰莲,试图与老板交涉,用这朵冰莲抵价格。 年轻剑修从来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人,好奇心一起,一问才知,这个家伙竟是连钱是什么都不知道。 这种人百年难得一见,出于好奇,或是一时冲动,他替对方付了钱,寒暄两句后便离开了。 天道会开幕后,剑修也渐渐忘了这回事。 直到天道会的最终阶段,他们再次遇见。 那一战也是天道会史上最激烈的战斗之一。 战斗的胜负至今还有争议,结果却很直接。 两人一同被抬进了百草殿进行治疗,也是在那时,他们知道了彼此的姓名与来历,尽管不一定真实。 “墨梅山庄,尚云间。” “圣阁,周冥。” 那个时代最传奇的友谊,就此开始。 …… 这一段故事在中州大陆上不是什么秘密,只是由当事人讲起来,更加多了几分传奇色彩。 而在这个故事之后,尚云间还想讲述许多当年的传奇故事。 当年他与北冥周几乎遮蔽了半个修行界,这可绝对不是瞎传的。 即使中间尚云间有七八年销声匿迹,在整个修行界中,名气依然响亮无比。 尤其是他们二人参与全大陆最高战力联手讨伐以血魔剑肆虐天下,逼得圣阁封山,人妖两界噤若寒蝉的剑魔的战斗时,那场面绝对称得上是冠绝天下。 尚云间自信这些事迹一定能激起北冥修的兴趣。 只是北冥修还想知道一个答案。 “所以,到底是谁赢了?” 尚云间本来滔滔不绝的话语被打断,也不以为意,认真的回想当时的情形后说道:“当时战斗胜负已在生死之间,我松开了剑柄,打算施展流云手收尾,而他直接放弃了进攻,见我没有放弃才继续出手。” “在这一点上,我已经输了。” 他自嘲的笑了笑,说道:“你爹一直都是个心肠很软的人,甚至仁善的过了分。” “在这一点上,我不希望你完全学他,但也不希望你与他背道而驰。” 北冥修点头应下,说道:“我明白的。” 他心中对父亲的死因已经有了一些了解。 父亲是那个时代最强的人之一,就算在圣阁强者的袭击之下不敌,要逃跑也不会有什么问题。 但那时母亲与小朔都在家里。 而来对付他的,都是曾经与他在一张桌子上吃饭的师兄弟。 他不相信他们会动手。 所以他死了。 最后的冰封千里,也只是昙花一现。 北冥修回想起那个壮观的场面,总会生出一种骄傲感,更多的还是愤怒。 不需多言,这些陈年旧账,日后他自会讨回。 “云散了。” 尚云间脸上表情轻松了许多,指着前方说道。 ------------ 少年行 第八十二章 曾经的那一剑 缭绕在彩云前的雾气逐渐散去,这片对北冥修来说巨大的云朵,终于向他们打开了大门。 跟着尚云间走入其中,北冥修的天人道活跃了许多,身体的每个毛孔都在贪婪的吮吸着周围的灵力。 他知道这是好事,但现在他的丹田气海所处的情况让他不敢放开身心去接受。 “你师娘早看过了,偶尔吸收这些纯净灵力,有利于你的康复。” 尚云间转身笑道:“在无岸剑峰,你不需要这么谨慎。” 北冥修无奈道:“习惯成自然,我也没办法。” 他的目光从周围带着细细光点,恍如仙境却不知前方如何的雾气中移开,问道:“大概还要走多久?” “今天的雾有点浓,我也不知道要多久。” 尚云间脸上隐隐带了些担忧,声音逐渐变轻,自言自语道:“难道出了什么问题?” 北冥修看出他情绪有些不对,奇道:“难道你都无法看破这些雾气?” “以前可……”尚云间话锋猛的一顿,迅速转了三百六十度大弯,“不去探究别人的仙境的秘密,是仙人的基本修养。” 北冥修沉默片刻,说道:“师傅,当年你是不是受伤了?” 尚云间面色一变,斥道:“开什么玩笑,我怎么可能受伤?” “我见过师娘熬药,里面有一部分是给你的,虽然你总是偷偷倒掉。”北冥修没有理会尚云间越来越难看的脸色,说道,“我偷偷翻了幽泉境的医书,那些药材大多有着治疗经脉创伤的作用。” “你这小家伙瞎想什么呢,我……”尚云间想要争辩,脸上的表情却已经完全出卖了他。 “如果你没有受伤,何必在山门之前虚张声势。”北冥修看着尚云间的眼睛,认真的说道,“师傅,当年你上圣阁,究竟付出了怎样的代价?” 尚云间长叹一口气,揉着眉心说道:“当你这小家伙的师傅,比当小崇小嵩的师傅难受多了。” 北冥修说道:“能说吗?” “都被你看出来了,还有什么不能说的?”尚云间话语的愠怒中透着几分无奈,“反正还有一段路,不过把故事讲的长一些罢了。” …… 在民间的评书中,无岸剑仙尚云间为替朋友报仇,一人杀上圣阁,一剑将半座圣阁夷为平地,何其潇洒恣意,引得无数年轻人心向往之。 北冥修现在已经确定,不管是哪个版本,都不是真实情况的反应。 至少一人一剑绝对不恰当。 他等着尚云间将当时的真相告诉他。 他想要知道,师傅为了他的父亲,付出了多大的代价。 尚云间开口的第一句话却是一个问题。 “你知道天玄剑吗?” “知道,您当年杀上凌霄峰,就是用的天玄剑。” “对,而且这是你太师傅留给我的,全天下最好的剑。”尚云间转头指着一个方向说道,“现在它就在那里。” 北冥修知道,尚云间正指着剑峰。 剑峰崖壁的最顶端,似乎就是一把剑的形状。 “当年我需要感悟天玄剑的剑意,你师娘需要巩固仙阶修为,于是我们闭关了几年,却在一朝被幽泉境的震荡惊动。” “我们连忙提前破关而出,却发现你父亲居然死了。” 尚云间脸上多了一层阴云,愤愤道:“只有趁我们不在,他们才有必杀的把握,想通这个事实后,尽管你师娘劝我暂时隐忍,我却无论如何都咽不下这口气。” “我自认对天玄剑的掌握已经足够,于是趁小瑶研究墨阵之时,自己偷偷上了凌霄峰。” “圣阁的底蕴啊,果然不是一般的强,尽管我有了心理准备,还是……”尚云间脸上表情很是悲愤,咬牙道,“我没想到他们有那么多仙人。” “迎战我的数十人,都是仙阶修为。” 北冥修背后已被冷汗浸透,颤声道:“就是那个时候吗?” “那可不够。”尚云间摆手,脸上的悲愤早已被骄傲替代,甚至连一丝影子都没有留下,“当年我能和剑魔正面对上十招,早已不是普通的仙人,天玄剑在手哪还管的了那么多,来一个就斩一个,来一群就斩一群,面前的是圣阁,那就斩了这座圣阁!” 这番无比嚣张的话语让北冥修精神一振。 面前是圣阁,那就斩了这座圣阁? 他可以想象到,当年单剑上凌霄的尚云间,是何其潇洒快意。 “那是我这一生挥出的最强一剑。”尚云间长吐一口气,说道,“你绝对想象不到那一剑有多壮观。” 能够斩塌圣阁的一剑,想平凡都不可能。 非要用一个词语来形容的话,只能是浑然天成。 事实上尚云间也不知道,他那一剑之后,圣阁享有崇高地位的四圣使,四去其三。 硕果仅存,身受重伤的朱雀使方承羽在事后不久也被废去修为,丢下凌霄峰,不知去向何方。 北冥修心中不禁生出一种骄傲。 身为无岸剑峰中人的骄傲。 “我成功了,圣阁塌了。”尚云间的一句话再次将北冥修拉回了现实,“我也塌了。” “自以为掌握了天玄剑的我没有料到天玄剑意的反噬会这么严重,在抢到寒冥剑后,我整个身体的力量都在迅速消失,然后我看到许多仙人冲了上来。” “圣阁的仙尊,二位仙师,天地人三尊者……都出来了,或许一开始他们没有料到我这一剑会强悍至此,选择在后山看热闹。” “那时我已没有抵抗能力,只能压榨着自己的身体,驾着无量樽玩命的逃。” “如果不是此间主人暗中跟着我,见情况不对便出手拖延,如果不是墨梅山庄的大家被你师娘召集上凌霄峰支援,我绝对已经死了。” 尚云间温暖的目光似乎要穿透重重彩雾,落到云雾中的人身上。 “那日之后,我的修为逐渐倒退,险些重坠凡尘,前些年才终于稳住。”尚云间的笑容渐渐苦涩,“但直到现在,我都无法好好握住天玄剑。” “好在曲兄事后写下的故事中把后半段选择性略过了,又加了不少修饰润色,无岸剑仙的传说才会这么精彩。” 北冥修安慰道:“你已经很强了。” “我一直都很强,就算堕境过,依然是无岸剑仙。”尚云间满不在意的笑了,“这也是他们不敢上无岸剑峰,把我们一锅端了的原因。” “更何况,圣阁里的某些人似乎很乐意看到我继续在他们面前晃悠。” 他顿了顿,加重语气说道:“不过无论如何,那群家伙绝对不敢承受,第二次天玄斩。” ------------ 少年行 第八十三章 拨云见佳人 “无岸剑峰的传说可没有结束。”尚云间拍了拍北冥修的肩膀,说道,“将来这个传说,还要靠着你们延续呢。” 北冥修知道尚云间说的你们指的是尧崇,他,还有那个他从来没有见过面,江湖中也没有什么传闻,被师傅称为小嵩的二师兄。 身为无岸剑峰现在的老三,他资历最浅,练剑时间最短,剑意薄弱到连剑峰都不一定能上去。 但现在在无岸剑峰上修行的,只有他一人。 他不担心自己追不上二位师兄,更不担心将来的自己会泯然众人。 带着一个废掉的丹田气海都能在修行界蹦跶这么久,一旦恢复,难道还会弱了? “我会的。” 听着这句话,尚云间欣慰的笑了,伸出手拨开眼前的一片彩色云雾,说道:“刚好,我们也到了。” …… 无岸剑峰的功法中有一门流云手,施展开来如风伴流云,不可捉摸。 尚云间的这一拨便有着流云手的神韵,自然而潇洒。 但北冥修的注意力却被拨开云雾后的画面所吸引,而忽视了一旁正洋洋得意,等着徒弟惊叹的师傅。 他终于确定,这个仙境的主人,真的是一位女子。 她自然的处于画面的中心,眉眼温柔如水,并无争妍之心,却将周围风景的风采尽数夺去。 无论是彩色云雾,还是这片彩云内部美轮美奂的自然风光,都及不上她的一颦一笑。 北冥修下意识的摸了摸自己的脸。 面前的女子的五官都完美的过了分,仿佛造物主将所有一切美好的事物都赋予了她,每一个表情都让人动容。 眉宇之间的那份柔弱并没有降低她的美感,反而愈发让人怜惜。 饶是北冥修一直对自己容貌极有自信,在这一刻都有了泄气的感觉。 听着自己加快的心跳,连忙深吸一口气,努力稳住自己的身心。 然后他看见女子展露了一个笑容。 仿佛朝花初绽,又如春风拂面,他之前的努力在转瞬之间便付诸东流。 他收回目光,却又忍不住想要多看一眼,好不容易才恢复平静。 那种感觉不是魅惑,而是一种纯粹的吸引力。 就像花开在那里,总会吸引蜂蝶飞舞。 北冥修也确认了一个事实,那个笑容,是女子送给尚云间的。 这片仙境的主人是如此倾城绝世,离无岸剑峰又那么近,看师傅脸上的表情,二人之间的关系还很亲近,怪不得师娘会不高兴…… 尚云间并不知道此时的北冥修在想些什么,面对女子的笑容,眉头却是一皱,说道:“是闭关出了问题?” 听到尚云间的关心,女子展颜一笑。 之前的笑容中多带了些硬撑的意味,这一次的笑容虽然苍白些许,但也真实许多。 一笑可倾城。 正如她的名字—洛轻尘。 “昨日……他是不是来过?” 尚云间眼皮一跳,笑道:“你那老爹只是过来看看,什么都没发生,就算他想动手,也不一定伤得了我。” 洛轻尘闻言如释重负,整个人都放松了许多。 “不过你这可是在修行的关键时候,心绪不定很可能造成不必要的后果,要不是我进来看看,都不知道你这一次闭关留下多少隐患。”尚云间不由分说的握住她的手腕,缓缓将灵力渡入,认真的叮嘱道,“下次有什么差错,第一时间告诉我们。” 洛轻尘微微点头,脸颊上浮现一抹红晕,不知是因为不好意思,还是别的什么。 北冥修此时已经在心中想了很多。 尚云间之前就跟他说过,昨日来到无岸剑峰的是圣阁的仙师诸葛霖叶,而她的女儿……居然在无岸剑峰旁边住着,而且似乎还参与了之前对圣阁的那场战斗? 他不明白其中有什么纠葛,于是将其暂且放下,而早就注意到他的洛轻尘也似乎从他的脸上看出了些什么。 “这是……你新收的弟子?”洛轻尘端详着北冥修的面容,奇道,“总觉着有些面熟。” 北冥修连忙上前见礼。 “北冥修?”洛轻尘思索片刻,惊讶道,“是北冥周的儿子?” 尚云间微笑道:“当然,他和他爹至少有七分像。” “北冥还有后人,那真是太好了!”洛轻尘澄澈的眼中满是光芒,如夜晚湖面上的银辉。 除了龙瑶,她是最了解尚云间的人,当年的事情后,尽管尚云间百般硬撑,她依然看出了很多。 对墨梅山庄众人的愧疚,对自己未能及时出手相助的懊悔,还有天玄反噬的痛苦,这些一度压得尚云间无法以最好的姿态撑起无岸剑峰。 现在北冥周的骨肉找到了,他的心里想必也好受许多。 真是太好了。 尚云剑注视着洛轻尘渐渐红润的脸色,确认没有什么问题才收回手,端详着四周,赞叹道:“之前没有注意,彩云间里的风景越来越好了。” “彩云间?” 听到这个仙境的名字,北冥修下意识的看向尚云间。 尚云间朝他笑了笑,并不回答。 洛轻尘脸上微红,说道:“其实你和瑶姐也可以在这里多待一段时间的,对你们的身体有好处。” 尚云间干笑两声,说道:“我也想,只是我不坐镇无岸剑峰,圣阁恐怕又会搞些小动作。” 他将北冥修推到洛轻尘身前,说道:“等到这个小家伙沧浪剑法领悟的差不多后,还要靠你教她些仙灵体的运用技巧,到时候就拜托你照顾了。” “仙灵体我早就……”北冥修想要反驳,毕竟他自己走出的天人道路子都已经运用的游刃有余,哪里需要教导? 尚云间不客气的拍了拍他的头,说道:“这里充分的灵力对你的康复有好处。” 这个理由足够充分,于是北冥修没有继续反对。 洛轻尘点头,凑近北冥修,微笑道:“以后叫我轻尘姐就行。” 感受到洛轻尘的善意,北冥修轻吐一口气,展颜一笑:“好的,轻尘姐。” ------------ 少年行 第八十四章 旧年纠葛 “轻尘姐姓诸葛吗?” “这倒不是,她姓洛,洛轻尘。” “名字很美,人也很美。” “你也是这么觉得的?” “不过我总觉得你们之间的关系太好了。” “怕你师娘生气?放心吧,我们之间的关系纯洁得很。” “但她看你的眼神真的很温柔。” “她一直都是这样。” “或许是她一直都对你有意思?” “我一直都知道……只是,唉,怎么忍心说呢?” 从彩云间离开后,师徒二人的话明显多了些,而话题一直没有离开过洛轻尘。 北冥修努力在向尚云间证明,洛轻尘对他有那种意思,而尚云间努力再向北冥修证明,虽然洛轻尘对他确实有那种意思,他却没有回应过。 这场证明的最后,是尚云间对他语重心长的一句忠告。 “男人面对感情问题一定要当断则断,千万不要学我。” 北冥修不明白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但回想龙瑶之前的反应以及洛轻尘脉脉含情的目光,多半是尚云剑年轻的时候造过什么孽吧。 或许因为无论是那时还是现在的尚云间,都没有做到当断则断,于是只好剪不断理还乱了。 北冥修不想评论尚云间是对是错,他只是确信自己不会重蹈尚云间的覆辙。 因为他的心中已经有了一盏灯。 …… 无岸剑峰与彩云间只隔了短短一尺,回山自然很快。 尚云间与北冥修能在如此短的路程里说上这么多话,也足以说明他们飞的有多慢。 而在无岸剑峰的半山腰上,龙瑶负手而立,脸上没有什么情绪,看起来只是单纯的在迎接。 “去见洛轻尘了?” 尚云间大方地点点头,说道:“她昨日被诸葛霖叶的到来干扰了修行,今天强行出关,我总得去照看一下。” 不等龙瑶有任何反应,尚云间拍着北冥修的肩膀,继续说道:“而且我觉得彩云间的环境更适合这小家伙的修行。” 听到这个回答,龙瑶沉吟半晌,说道:“对仙灵体而言,在彩云间修行的确比在无岸剑峰修行要好上许多,只是那边的灵力实在太过充裕,对他来说负担太大。” “等丹田气海初步愈合了,再去不迟。” 尚云间赞同的点头道:“我也是这么想的,招呼也打好了。” 龙瑶白了他一眼,说道:“你不用打招呼,人家也不会拒绝你。” 尚云间无法回答,只得尴尬一笑。 龙瑶也没有继续追究,看了看北冥修的脸色,点头道:“恢复的不错,可能不需要两年,明年初秋便可痊愈。” 北冥修感激的说道:“都是师娘医术高明。” 龙瑶在他脑门上轻轻一弹,说道:“戴高帽子是没用的。” 说完,她转过身朝小木屋慢慢走去。 尚云间现在心中有些发虚,快步跟上。 北冥修朝二位师长挥了挥手,自行前往山林中找那四个陪练练习剑法,同时在心中默默说道:“明明就很有作用。” …… 回到小木屋,北冥修也没有跟上来,尚云剑自然不用像之前那样强撑,腆着脸笑道:“别生气了吧。” “许多年前我就跟你说过,你总得做个决定。” 龙瑶此时脸上满是小女生吃醋时的愠怒,如果北冥修看到了,绝对不会想到最有师长样子的师娘脸上会有这种表情。 尚云间瞟了一眼窗外,喃喃道:“是啊,就在那处山崖上,你问我心中到底是怎么想的。” 龙瑶理直气壮的说道:“当时你说过更喜欢我多一些。” 面对这样的龙瑶,尚云间不知该如何应对,沉吟片刻后低头道:“我欠她的太多了。” 龙瑶点头表示认同,盯着尚云间的眼睛说道:“但感激与喜欢是不一样的。” 尚云间嘴唇发涩,低声道:“你是对的,当时的我没有分清楚这两者的关系。” 龙瑶叹声道:“可是你现在也没有看清楚,难道要让人家一辈子守在无岸剑峰旁边?” 尚云间无言以对。 龙瑶心中一股无名火起,愠道:“你自己想想吧。” 说完,龙瑶拂袖而去。 良久以后,尚云间长叹一口气,对着被微风吹的微微摇摆的木门说道:“我一直都很清楚,只是要我去了断或是接受……我做不到。” …… 许多年前,尚云间与龙瑶因事来到中州城,机缘巧合下认识了天道盟的洛家兄妹。 洛灵锋与洛轻尘。 当时的尚云间便发现,洛轻尘似乎对他很有兴趣,对他说话时脸红彤彤的很是可爱,一时有些飘飘然。 只是到后来他无奈的发现,洛轻尘感兴趣的是他腰间的崇明剑,于是就将这一页翻了过去。 与洛家兄妹熟了后,他也发现,洛轻尘对元素的掌握完全称得上是超凡脱俗。 直到很多年以后,他才明白这到底是因为什么。 后来天道盟生变,身为盟主的洛惊鸿被叛乱分子杀死。 中州城陷入混乱之中。 半退隐的沈副盟主只能再次担当起盟主的责任,离开中州城组织抵抗力量。 而作为叛乱分子首要格杀的目标,洛灵锋在危难关头将受伤的妹妹托付给尚云间,一人立于长街,血战一夜而不倒。 而尚云间则背着洛轻尘奔逃出中州城,试图与沈盟主汇合,却被堵在了一处山洞之中。 那时他才知道,洛轻尘感兴趣的,也不只是他的剑。 她喜欢他,一直都喜欢他。 当时的尚云间震惊之中,感觉到的更多是喜悦,带着这股心情,他与追兵战了一夜,临危破境,这才解决了危局。 在他重伤晕倒之后,洛轻尘将自己的本源灵力渡给了他一部分。 第二天,少女生涩而动人的告白将他唤醒。 这抹倩影也就此在他心中留下了一道难以磨灭的印记。 只是当时他已与龙瑶两情相悦,于是没有回应,或者说不忍心回应。 这一拖,便拖到了今时今日。 洛轻尘没有什么多余的想法,只是想静静的陪伴在他身边,其他别无所求。 这真的很让他感动。 这真的很让他为难。 尚云间看着窗外的景致,无奈道:“或许我本身就不是啥好东西吧。” ------------ 少年行 第八十五章 沧浪与寒冥 长辈们的情感纠葛并没能波及到北冥修。 他虽然一向有着旺盛的好奇心,但控制好奇心的能力更加强大,对于这种掺和进去弊大于利的事,他不会去做。 他现在的目光,还是全心全意的放在眼前的那四只猴子身上。 几个月前,他在前往剑峰的路途中被这四只猴子拦了好些天,也在他们手上吃了不少苦头,若不是利用了它们动物的天性,那剑阵绝对能把他再多拦几天。 当然,现在已经是过去式了。 北冥修看着手中的寒冥剑,露出一抹微笑。 他再熟悉不过的三剑一棍无力的躺在他面前。 一撮毛与红毛不甘的声音在林间回荡。 北冥修沉默片刻,发出一声舒爽的感慨。 “真爽啊。” …… 在这短短两个月中,北冥修的剑术修为已经突飞猛进,以至于现在可以轻松自如的破开这四只猴子的合击剑阵。 四只猴子分别学到了一部分的沧浪剑,而他学的是完整的沧浪剑,虽未能得其神韵,还能发挥其二三成威力。 即使没有灵力的加持,二三成威力的沧浪剑法也足以打得这四只猴子找不着北。 换句话说,现在这四只猴子已经无法担当他的陪练。 更何况北冥修一向认为,欺负比自己弱太多的对手没意思。 北冥修本来打算安慰一下猴子们就转身离开,但突然又有了一个更好的想法。 他与猴子们使的都是沧浪剑法,而他能看破猴子们的剑路,但猴子却不能反过来看破他,而它们也不能领会沧浪剑法中的诸般变化。 那如果他用的不是沧浪剑法呢? 北冥修蹲下身,对表情不怎么自然的一撮毛与红毛微笑道:“要不要再来一把?” 看到那两只猴子脸上犹豫的样子,他又补充道:“我会用一种全新的剑法。” 听闻这话,一撮毛与红毛的斗志被直接点燃,它们快速捡起自己与同伴的武器,回到同伴身边,气势汹汹。 在四只猴子中,白斑就像一个年长的长者,不发表意见,只是看着其他同伴蹦跶,而黑脸则是一个悠闲自在的游客,一切行为都根据同伴的行为而变化,于是在一撮毛与红毛表明立场后,它们也迅速调整状态,准备迎接北冥修下一次的进攻。 北冥修很满意这群猴子的表现,退后数步,举起寒冥剑,说道:“来吧。” 这一声很轻,但落在静谧的山林中足够清楚。 忽有微风起。 一撮毛的木剑在瞬息之间已到了他的面前。 在那之后的是红毛带着乘风破浪意味的突进。 白斑身虽未至,目光已锁定了北冥修的右手,随时可能出手。 黑脸与他的木棍来的更慢,但却更稳当,相信再过几秒,便能成为阻拦北冥修的一座大山。 北冥修微微一笑。 这四只猴子之间的配合与之前相比已经变了许多。 比如一撮毛与红毛开始有意无意地拉开了距离,断绝了他故技重施的可能。 比如白斑不再参与攻势,而是寻觅机会发出真正决定胜负的攻击。 前者是两个月前那次战斗后的改变,后者是刚刚那场战斗之后猴子们商讨的结果。 如果是完全施展开沧浪剑的北冥修的话,这种变化并不能改变什么。 但现在的北冥修只是淡淡的看着猴子们的攻势,寒冥剑斜撩而出,与一撮毛的木剑相碰,顿时生出点点火花。 一撮毛感受到手上传来的力道,想起某些并不美好的回忆,愤怒的吱吱叫着,快速逃开,发现这一次木剑与自己本身都没有受到什么伤害后,眼中的害怕与迷惘尽数被愤怒代替,怪叫着再次冲上。 北冥修一剑荡开红毛,脚下连踏数步,避开白斑居高临下的一次突袭,一剑点在黑脸的木棍上,逼其后退一步,这才从容的再次面对一撮毛的进攻。 寒冥剑再次缠住木剑,火花四溅。 看到自己花了不少心血的木剑再次磨损,一撮毛的叫声愈发愤怒。 在这一瞬间,红毛,白斑,黑脸三猴极有默契的同时发动进攻。 寒冥剑被一撮毛缠住,正是它们雪耻的好时机。 忽然之间,四只猴子同时感受到了一股寒意。 尤其是一撮毛,重重的打了一个喷嚏,险些松开握剑的爪。 无岸剑峰全年温暖宜人,这些猴子几乎没有感受过冬天该有的寒冷,一时除了白斑,都陷入了短暂的慌乱。 寒意转瞬即逝。 四猴也各自退后。 “终究还是借了些灵力啊。” 北冥修收剑,对自己摇了摇头。 寒冥剑法虽也是天下难得的剑法,却远不如沧浪剑法攻可如狂涛骇浪,守可似绕指柔溪,它的招式与运剑法门几乎全是守势,没有一点凌厉之意,大有愿者上钩之势。 他当然知道这是为什么。 寒冥剑法最强大的不是它本身,而是配合北冥真气之后发挥出的威力。 不管是哪一式,都是让对方被北冥真气所侵蚀,在不断的对招中渐渐失去力量。 就像一个人在孜孜不倦的凿一块永不融化的千年玄冰一样,被玄冰淡淡的寒意包裹着,那人在不知不觉间就会冻僵,然后死去。 失去灵力加持的寒冥剑法,威力可不是打点折扣那么简单。 那样的寒冥剑法虽然守御有余,却已将自己立于不胜之地。 当年的北冥周,最强的也是他的灵力修为,而非剑术。 因为有着自己的骄傲,他没有学习沧浪剑法,但还是将寒冥剑法的剑谱交给尚云间参详。 但北冥修不一样。 他有骄傲,但这种骄傲该放下时便已被他放下。 童年的经历更是让他不会放过任何一个让自己变得更强大的机会。 于是他丝毫没有羞耻之心的将无岸剑峰的绝学都要讨教了个遍。 只是云游步他已学过,所缺的只是经验,流云手他难以驾驭,墨梅山庄的功法也无法速成,反而可能拖慢他的剑道修行……最终他修行的,还是无岸剑峰特有的魂御剑术,沧浪剑法与寒冥剑法,以及他父亲留在无岸剑峰的无霜意,而无霜意还得等他丹田气海恢复后才能正式开始修习。 不过他现在有了一个更好的想法。 将寒冥剑的剑招与沧浪剑的剑意合为一处,那会如何?如果反过来呢? ------------ 少年行 第八十六章 沧冥初现 自从有了这个想法后,北冥修便开始着手将其实现。 为了实践这个想法,他第一时间去征询了无岸剑峰上二位师长的意见。 尚云间对他的想法颇为认可,鼓励他好好努力。 而龙瑶则认真的听完了他的想法,提了些可行的意见后,嘱咐他如果遇上什么问题可以来找她一同探讨。 在腹诽到底谁才是师傅之后,北冥修来到了剑峰上,开始寻找将沧浪剑法与寒冥剑法合二为一的方法。 …… 剑法与剑意互生感应,互相配合,剑修手中的剑才能发挥出最强的威力。 但沧浪剑法与寒冥剑法之间的剑意差距实在是太大了。 沧浪剑的剑意正如尚云间一直和他强调的那样,随意而动,如大海般难以捉摸。 寒冥剑的剑意则就如一片冰天雪地,于不变中蕴藏诸般变化。 以寒冥剑剑意施展沧浪剑法,只是一片被冰封的海域,剑法中的无穷变化十中有九都被堵死。 而以沧浪剑意施展寒冥剑法,剑意弗出便被剑法拖了后腿,互相牵制之后,北冥修原本设想的后发先至也成了一团乱麻。 每一种剑法都是前人智慧与心血的结晶,若是强行以一种剑法的魂带入另一种剑法的身,便如同让一个足不出户的学术大师去种庄稼,哪里能得到应有的效果? 经历了一个月的思索与尝试后,北冥修终于无奈的承认了这一点。 但他没有陷入迷茫,反而将这个想法推的更激进了些。 若是两种剑法的剑意与剑法始终难以相合,何不如将这两种剑法真正的合二为一,成为一种新的剑法,用新的剑意来御使? 这个想法十分大胆,但在北冥修看来确实可行。 一位先贤曾经说过,他之所以看的比别人远,是因为他站在巨人的肩膀上。 而北冥修的身边就有这样的两位巨人。 论起对剑法的感悟,天下有谁能超越无岸剑仙? 而在理论研究方面,又有谁能够与墨梅山庄的龙二先生相抗衡? 虽然这两位现在都是带着勉励的神情等待着他的探索结果,他自信自己至少也在无岸剑峰上住了这么久,就算没见过猪跑也已经学会上树了。 于是在每天的治疗过后,他都顺着龙瑶给他留下的传送法阵来到剑峰峰顶借着现成的剑意探索,一坐便是一日。 接下来的一年,他几乎每天都是这么过的。 …… 云巅上没有四季轮回,昼夜更替,如果不是自己有意记录日期,或许早就忘了岁月。 北冥修现在就是如此。 现在的他脸上的青涩意味已少了许多,原本俊美的面孔因为多日没有打理而变得有些邋遢,长发更是垂落于腰,而且分叉严重,上面有着不少尘土,或许余落霞现在站在他的面前都认不出来。 之所以如此,是因为他的探索终于快要看到结果,他不愿意半途而废。 他面前刻着沧浪剑法的崖壁静静地看着他,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 “要学会一种剑法很简单,但要创造一门剑法很难,哪怕是将两种剑法完美的融为一种,都是难如登天。” 尚云间往嘴里丢了一颗尚未成熟的野果,感受着唇齿间的酸涩,微笑道:“这小子还是太嫩了。” 龙瑶摇头道:“不要低估这个孩子的能力。” “我承认他的许多想法要超出我这个做师傅的想象,但这对现在的他来说,确实是难了点。”尚云间看着龙瑶说道,“就算之前我们已经把能教的都教了,这对他的心神压力也太大了些。” “不要忘记,他已经在剑峰上坚持了一年多,哪怕一月前丹田气海愈合时的痛楚都没能把他逼下去。”龙瑶平静的在尚云间心上捅了一刀,“换做这个年纪的你,恐怕待个三天便不去了吧。” 尚云间白了妻子一眼,低声道:“我是我,他是他,怎么能放在一起比?” “那你怎么不能相信,这个小家伙能跨出那一步?” 龙瑶微笑道:“别忘了他请教了我们多少,而且他现在已经站在天上的山峰里。” 尚云间继续看向剑峰,说道:“我还是觉得现在的他做不到,不过如果他侥幸做到了,我会替他高兴。” 剑峰上的剑意出现了一丝微妙的变化。 这变化转瞬即逝,没有留下任何痕迹,但像尚云间与龙瑶这等修为的大人物还是很轻易的捕捉到了。 尚云间面色微微一变,苦笑道:“还是玩不过你啊。” 龙瑶得意一仰头,鼻尖在光芒下闪耀,望着剑峰的眼神中满是赞许。 …… 北冥修站了起来。 随着他的起身,他身上的尘土无声飘落,散于天地之间。 但他的眼睛很明亮,比最耀眼的星星还要明亮。 他对着眼前的崖壁微微一笑,转身走入传送法阵之中,再次睁眼时便看到了两位师长熟悉的眉眼。 一道流光自彩云间射入无岸剑峰。 洛轻尘出现在尚云间与龙瑶身边,看着面前邋遢至极的北冥修,奇道:“成了?” 尚云间点头道:“应该是成了。” 龙瑶说道:“正好,一起做个见证?” 洛轻尘微笑点头。 北冥修看着面前的这三位长辈,长长的吐了一口气,露出一个真诚而兴奋的笑容。 寒冥剑在他的手中焕发着光彩,在空气中留下一道道霜意。 因为丹田气海初愈,本源灵力稀薄,这些霜意只坚持了很短时间便消散不见,但也足够让三位长辈看清楚这路剑法的剑招与剑意。 这路剑法脱胎于沧浪剑法与寒冥剑法,以寒冥剑法为核心,取沧浪剑法之长补寒冥剑法之短。 它可以有沧浪剑法的诸般变化,也可以有寒冥剑法的寒冷附骨。 尽管它暂时进攻不如沧浪剑,守御不及寒冥剑,只是一个雏形模版,但随着它的创始人阅历的逐渐丰富,相信也能变得更加完美。 尚云间拍手道:“新的剑法需要一个名字。” 北冥修正色道:“正要请师傅赐名。” 龙瑶摇头道:“就算脱胎于沧浪剑与寒冥剑,这终究是你的剑法,理应由你命名。” 尚云间本想说出自己想了许久的名字,被龙瑶这一挡,只得又憋了回去。 洛轻尘在一旁掩嘴微笑。 北冥修想了想,说道:“从沧浪与寒冥中各拆一字,就叫沧冥剑法吧。” ------------ 少年行 第八十七章 云巅之下是非起 孩子有了新的玩具后,总会对这个玩具充满兴趣,对于自己制造出来的玩具尤为如此。 北冥修现在就对沧冥剑法充满兴趣。 作为它的创始人,他很清楚在沧冥剑法在很大程度上都是因为尚云间与龙瑶的帮助才得以出世,真正蕴藏着他自身领悟的不过一成。 但这确实已完全是他的剑法了。 之后的日子里,北冥修有了新的目标。 将沧浪剑法,寒冥剑法,沧冥剑法融会贯通。 这个目标看起来容易,实际上极为困难,没有一二十年苦功是绝对完不成的。 就像他现在会沧浪剑法与寒冥剑法,却也不能不要脸的说自己掌握了沧浪剑法与寒冥剑法,更不要提脱胎于这二者,尚有很大改善空间与不确定性的沧冥剑法了。 来日方长,未来可期,这就是北冥修现在的想法。 …… 在北冥修苦思沧冥剑法的这段时间中,龙瑶已经成功的治愈了他丹田气海的旧伤,现在的他终于可以有自己的本源灵力,而不用像以前一样不断朝天地借用灵力,只是因为习惯,或者可以说是身体的一种本能,他还是聚集了不少灵力在自己身边。 至少现在看来,他在那一年留下的陈年旧伤,已经彻底成为了过去的物件。 于是在龙瑶的同意后,他来到了彩云间,借助这里浓郁的灵力修行。 正如之前北冥修想的那样,洛轻尘在仙灵体的运用方面没办法教到他什么。 但洛轻尘教了他更好的东西。 比如无霜意的灵活运用。 无霜意是一种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特殊功法,主要作用只是遮盖寒意,相对于其他功法要逊色许多。 但修行北冥真气的北冥修十分清楚,有了无霜意的遮掩,北冥真气将会变得更加不可捉摸,甚至可以做到真正的杀人于无形。 说来惭愧,当北冥修开始正式修行无霜意时,对于寒气流动的把握并不如何如意,更不用说遮掩了。 洛轻尘只是看了一眼,说了一句话,便解了他的困惑。 从那之后,北冥修对洛轻尘多了几分尊敬,开始真正的将这位天人之貌的女仙人当作师长。 只是他却还有一个问题。 自己那两位真正的师长现在在干什么? 彩云间与无岸剑峰距离就只有那么一点,而且从彩云间上方能够很清楚的看到无岸剑峰的半山腰。 那里的小木屋已经很久没有人出入了。 而且现在他已经不需要药浴治疗,只需要每天服些丹药保护丹田气海。 而在他来彩云间之前,龙瑶给了他五小瓶。 一瓶足够他服上半个月。 而且就算他留在无岸剑峰,依然可以在剑峰上磨练剑意,并不是只有来彩云间修行这一条路走。 这些现象联系在一起,北冥修脑中不禁开始思考。 他们为什么要离开无岸剑峰? 应该不是圣阁来人,上次诸葛霖叶来到无岸剑峰,师傅直接拦在了他的面前,差点就要开打,而且以师娘的性子,她绝对不会临阵脱逃。 可除此之外,北冥修实在想不到能够让尚云间与龙瑶一同离开无岸剑峰的理由。 刚来到彩云间的那些天,北冥修并没有真正将这件事放在心上。 毕竟那两位都是真正的仙人,在云巅与凡间来去自如,指不定哪一天就回来了呢? 只是等一个小瓶空了以后,尚云间与龙瑶依然没有回来。 这就值得他注意了。 在彩云间里,他能问的就只有一个人。 只是当他正打算询问洛轻尘的时候,尚云间与龙瑶回来了。 但这时的他们互相搀扶着,脸色都有些发白,显然受了不轻的伤。 在彩云间门口迎接他们的洛轻尘显然吓得不轻,连忙引来一片云雾将二人包裹于内,一股治愈的气息弥散开来。 尚云间微笑道:“小伤而已,不用这么担心。” “哪里是小伤啊!”洛轻尘争辩道,不待尚云间继续说话,又召来一片彩云笼住了他的头。 龙瑶不像尚云间那般跳脱,朝洛轻尘微微致意后,便闭上眼睛,开始吸收彩云中那些纯净的生命气息。 尚云间无奈,也只能安静下来,闭目疗伤。 北冥修看着两位师长如此狼狈样子,也知道恐怕发生了什么极为危险的事情,只是见他们忙着疗伤,也就没有上去问,只得把疑惑的目光转向洛轻尘。 他现在早就已经看清楚,师傅自不必说,师娘虽偶尔吃醋,与洛轻尘的关系还是不错的,那洛轻尘必然是个知情人。 洛轻尘正驱着彩云将二人带入彩云间内部,感受到北冥修的目光,黯然道:“尧崇的妖族身份暴露了。” 北冥修心中一震。 他在与五尾红狐那一战时,便隐隐猜到他的妖族身份。 但尧崇遮掩身份一直十分完美,若不是他为了救余落霞暴露的妖力被他的天人道捕捉到,他也绝对想不到尧崇居然是妖族。 那么,就只能是其他人刻意暴露其身份的了。 如果一个在人界颇具盛名的侠客突然变成妖物,恐怕会遭到无数人的敌对。 但尚云间与龙瑶一起下凡,而且还受了不轻的伤,暴露尧崇的人来自哪里,也就不需多说了。 敢招惹无岸剑峰的,就那么一个地方。 “圣阁干的?” 洛轻尘点了点头。 “为什么?” “不知道。” 回答的不是洛轻尘,而是依然在吸收彩云的尚云间。 他的语气中满是愤怒:“这群不要脸的玩意,弄不过我们就欺负孩子。” 北冥修问道:“那你们怎么受的伤?” “圣阁的人暗中煽动人界修行者围攻我徒弟,我们怎么能忍?” “于是那些煽动的家伙都死完了,我们顺便和三尊者干了一架,就是这样。” 北冥修不禁咋舌,他虽然不清楚三尊者是什么玩意,但也听尚云间说过这三个家伙很不好惹。 以二对三,当时的战况究竟有多激烈? “不用担心,我们伤了,他们也不好过,值了。” 龙瑶开口道:“我们也达成协议,他们敢继续对尧崇出手,就要做好再次开战的准备。” 她轻叹一口气,不再言语。 圣阁无法继续出手,相对的,他们也无法对尧崇伸出援手。 北冥修沉默片刻后问道:“为什么圣阁会对大师兄出手?就因为他是妖族?” “当然不是这么简单。”尚云间叹道,“小崇是妖族,而且是妖族中的皇族。” “而妖域现在的那位妖帝……没有子嗣,至少明面上。” 尚云间脸上浮现一抹嘲讽的微笑,只是被彩云遮住,并没有落在北冥修的眼里。 “圣阁想要控制妖域,怎么能放过这个机会?” ------------ 少年行 第八十八章 天空中响起一道惊雷 十九年前的某天,尚云间乘风来到妖域。 这时的妖域已不复当年之勇,外有人界大举进犯,内有三大部落起兵反叛,正是生死存亡之际。 他来妖域只是因为想要看看别处的风景,却没想到正好撞上了这片兵荒马乱。 处处皆是战火,处处皆是哀嚎。 他想要改变些什么。 于是尚云间找到了人界的主帐,与御驾亲征的人君一番长谈,又深入妖域腹地,给那位尚在外流离的妖帝留下一句话。 一月之后,人界固守着攻下的疆土,不再进军,妖域虽受创严重,还是平定了八大部落中的三个部落联合的叛乱。 大陆自此暂得太平。 从妖帝营帐出来后心情舒畅许多的尚云间开始踏上回家的路,只是手中已多了个孩子。 那是他在路上顺手救回来的。 这个孩子的母亲,为了保护住他,被妖族匪兵贯穿了腹部,幸亏尚云间路过出手,孩子才得以活命,只是她自己却断了生机。 尚云间不知道那位母亲是谁,但一位勇敢的母亲值得尊重。 他抱走了这个失去亲人的孩子,因为孩子的母亲临死前塞给他的长命锁上的那个字,便给孩子取名为崇,后来龙瑶查到那名女子姓尧,于是也让他姓了尧。 正是日后无岸剑峰的大弟子,尧崇。 …… 那时的尚云间不知道那位勇敢的母亲是妖域妖帝的一名妃子,更不知道尧崇身上流着怎样的血脉,这些都是日后龙瑶推断出来的。 至于尧崇本人,也只是清楚自己是妖族,每年都会跟随师傅前往妖域,去母亲的坟前祭拜。 而不论是人界还是妖域,都没有人会想到在人界可称声名赫赫的尧崇少侠,居然会是妖都中那位留下的种。 这个消息一出现,便如在整片大陆上响起一阵惊雷,惊醒了无数人或妖。 妖域的动静很大,不论是妖帝,元老会,还是割据妖域的八大部落,都因为这个消息开始了各自的努力。 人界的朝堂之上也因为尧崇出现了无数次的争执,搞得本来就呕心沥血的申丞相眼睛上的黑眼圈又重了几圈。 只是更令京城局势进一步复杂化的事情又发生了—那位本就不肯好好上朝的人君乘着尧崇的事情闹的满城风雨的时候,居然乘着夜色跑了……跑了…… 哪怕是人君身前最坚实的盾,二十四磐龙卫,都没能第一时间发现自家主子的失踪,等他们离开内廷追踪的时候,那位人君早不知道浪到哪里去了。 朝廷乱中生乱,申渐只得揉着发痛的眉心,隐瞒人君失踪的消息,继续总领朝廷的事务,并在心中暗暗骂着这不负责任的陛下,难道就不怕史书把这事记下来吗? 腹诽归腹诽,朝廷还是得照样有条不紊的运行,他也只能在腹诽之余暗暗祈祷,一定要把那位祖宗赶紧追回来。 同时他修了一封书信给天道盟的沈盟主,直接将尧崇的问题抛给了天道盟解决。 不用申渐的书信,天道盟也早就清楚自己的责任,第一时间召开了紧急会议,所有的高层人物开始紧急磋商,议题只有一个:如何处理尧崇。 多日的讨论后,中州城正式对外宣布,尧崇不得离开人界。 天道盟是人界修行界的总枢,它发出的宣告,便如同整个修行界对尧崇的宣告。 你若在人界,我们可以不把你当敌人,你若要走,便是与整个人界的修行者为敌。 虽然听上去霸道无理,但这是为了人族的安危着想,反对的声音寥寥无几。 若是妖域有了一位有无岸剑峰背景的君王,对于人界会是多大的威胁? 但无岸剑峰依然一直在大陆的上方,没有一个人敢确定,人界把尧崇逼的太狠,无岸剑峰上的两位会不会发疯。 这也是大会为何会开上好几天的原因。 最终天道盟的众人也只能心虚的得出一个结论。 尚云间与龙瑶也是人,只要不做的太狠,他们应该不会为难人界。 换句话说,尧崇在人界,人身安全至少能得以保障。 或许这样就好。 最后一锤定音的沈盟主也是这么想的。 …… “老沈真的老了,以为自己的一句话就能压死那些试图悄悄把尧崇阴死的小贼们。” 邱逢春坐在一处小亭中,微眯的双眼将周遭的细雨尽收眼底,对身边的少年温和的说道:“天道盟早已不是那个能总领整个修行界的大物,圣阁也不是那个不干世事的世外之地,否则当年的妖域根本不可能乱起来。” “归根到底,尧崇只是一个幌子,一个圣阁用来发难的幌子。” “他们自己不需要做些什么,只需要看着这片风雨肆虐便可。” “说白了,就是想找事情。” 如果有其他人听到邱逢春的这番话,一定会大吃一惊,这位天道盟的副盟主,在提到圣阁的名号时竟是没有任何的敬畏之心,反而有着淡淡的嘲讽之意。 少年静静的站在一旁,没有说话。 邱逢春微笑着站起身,看着亭外渐渐密集的雨帘说道:“雨大了,回吧。” 少年沉默的撑开黑色的雨伞。 邱逢春走入这片阴影之中,眼睛眯得更紧了些。 他的手在绵绵细雨中划出一道轻柔的痕迹,就像在抚摸情人的长发。 雨中出现了一道水龙,随着邱逢春的手指而动,灵动至极。 水龙在雨中缓缓游移,缓缓缠住那在雨中快速飞行的物体,终于将其吞没。 邱逢春张开手,手中已多了一把由微弱光芒凝成的小剑。 他脸上的皱纹舒展开来,手上微微用力,小剑顷刻间便碎成点点光屑,消散在天地之间。 “又来一封。”邱逢春感受着识海中出现的那些文字,微微摇头,与少年一同在雨中离去。 在这一年多的时间中,无岸剑峰上有多少封剑书被他截住并销毁,只有他自己知道。 他的手法与天地灵气相合,与剑书上的剑意相合,便是一种浑然天成。 无岸剑仙没有亲自到场,又如何能想到自己的剑书不是落在该收信的人手上,而是早已被某人截胡? 而能够截胡无岸剑仙的剑书却不被察觉,他的修为又到了什么地步? 邱逢春自己却没有什么自得感。 他只要当好一个老头子就够了。 老人的心思,有时候也比较难猜。 ------------ 少年行 第八十九章 有雨将至泰安城 “到底是怎么回事!” 一声怒喝伴着拳头擂在木桌上的雷声,打破了泰安城夜晚的寂静。 庄贾面色铁青的盯着眼前这些服饰各异,身上带着大大小小不同剑伤的得力手下们,咆哮道:“伏击一个受了重伤的尧崇都能被伤成这样,我为什么养了你们这群废物!” 身为泰安城的土皇帝,庄贾一向对自己手下的这批人的实力极有自信。 于是当尧崇可能出现在泰安城外的消息传出后,他第一时间派出了自己最得意的干将们。 上个月的那场战斗早已传遍整个人界,一个刚刚受了重伤的尧崇,又凭什么能躲过他的袭杀。 然而他却无论如何都没有想到,自己的这些得力干将,居然依然没能将尧崇永远的留在泰安城外。 用妖族皇子的人头向朝廷换取官位的想法化为泡影,对于一个追求更高权势的人来说,是多么难以接受。 千言万语,最后都化成了一个字。 “滚!” 知晓主人心情的手下们低着头,沉默的转身离去,相信在很长一段时间内,他们的资源会受到一定程度的克扣。 一嗓子将手下们全部清了出去,庄贾心中依然是余怒未消,愤愤道:“到嘴的肥肉,居然就这么飞了,一群饭桶,废物!” “庄老板就不想再把这块肥肉抢回来?” 一个柔媚的女子声音在他耳畔响起。 庄贾失声喊道:“谁!来人!快来人!” 他比谁都清楚自己庄园的防卫能力,说话的人居然能来到他的身边而不被发现,实力必然十分强横。 那些刚刚离开的手下听到庄贾的呼喊,迅速回到大堂,将那一对不请自来的男女围在正中。 女子格格娇笑着,手上的铃铛一摇一摇,发出清脆的铃声,连带着她的声音都轻脆了许多:“庄老板,我们并无恶意,只是想助你一臂之力。” 梳着道髫的男子身上道袍无风自摇,将身上的剑解下放在地上,说道:“这样诚意够吗?” 庄贾示意手下不要妄动,见到男子的行为后,心中的石头也放下几分,只是当目光触及女子手中把玩着的银色铃铛时,再也掩饰不住心中的惊骇:“您……是‘银铃仙’金思侯金女侠吗?” 金思侯娇笑道:“庄老板的眼光真是不差呢,不错,我就是‘银铃仙’。” 庄贾看着女子娇媚的面容,苦笑着吞了一口口水。 他对修行界的事一向极为关注,当然知道这位’银铃仙‘并不是什么行侠仗义的女侠,而是一个为祸江湖的妖女,或者说曾经是为祸江湖的妖女。 她的意宗修为早已大成,往日那些稍稍不顺她意的男女,都是被她用手中的银铃生生弄爆识海,在轻歌曼舞中带着欢愉死去。 虽然金思侯的名字已经有一段时间没有在江湖上出现,但没有人会忽略这个妖女的恐怖。 庄贾不想死,也不敢想象拒绝金思侯的提议后自己会是个什么结局,只得苦笑着看向男子,说道:“既然与金女侠一同前来,阁下想必就是海和子吧。” 海和子点头道:“正是。” 庄贾的面色愈发苦涩。 海和子叛出上清观十余年,早已上了天道盟的黑名单,却依然好好的活在世间,已经对他的实力做了最好的注解。 这位看上去严肃认真的道人发起疯来有多可怕,庄贾一点都不想知道。 金思侯与海和子这一对奇怪的夫妻找上了门,他也只好自认倒霉,苦笑道:“不知两位想要什么?” 被这么一对足以在江湖上横行无忌的夫妻盯上,哪怕庄贾身边有不少高手,心中也慌得厉害。 要知道前一任上清观的观主就是在师兄弟的簇拥下,被海和子一剑挑掉头颅的。 “庄老板不用这么害怕,我们若要杀你,你不可能活着。”金思侯笑着想要抚摸庄贾的下颚,察觉到海和子不满的目光后,嗔怪的回望一眼,收回手上的动作,继续说道,“我们的要求很简单,希望庄老板能在泰安城里,找到尧崇的下落。” “等我们夫妻二人联手杀死尧崇,人头自然是归你的,我们只是想要他的妖丹而已。” 庄贾看到海和子朝自己点了点头,得到这位邪道中有名的重诺之人的承诺后,松了一口气,说道:“他怎么可能出现在泰安城?” 金思侯摇着手指,仿佛一个娇憨的少女,正在给家中长辈炫耀刚刚从路边采到的花朵:“上个月尧崇刚刚受了重伤,如今又被庄老板你伏击,伤上加伤,如果不来泰安城寻求治疗,或许早已死在野外。无岸剑峰的人可不是那么容易死的。” “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说不定这位妖族的小皇子还想在你的眼皮底下把伤养好呢。”金思侯媚眼中眼波流转,笑道,“相信以庄老板在泰安城的势力,这种小事应该不会放在眼里吧。” 庄贾斟酌片刻,把心一横,说道:“好,我会尽我全力搜索出尧崇的下落,只望二位不要忘记我们的约定。” 金思侯依偎在海和子怀中,媚笑道:“有他在,还怕我会食言吗?” 庄贾尴尬一笑,吩咐下属赶紧给这两位准备最好的房间,好生供着。 而这一夜,泰安城暗中的那些势力,也开始活跃起来。 …… 几日时光已过,泰安城依旧风平浪静。 一名皮肤微黑的少女背着一筐药材走进泰安城中,轻车熟路的走进一家药铺。 药铺的老板见她来了,微笑着接过她的药材,细细清点一番,再将一袋铜钱交给少女。 少女微微鞠躬,连打手势表示感谢,原来是个不能言语的哑巴。 老板温言几句后,目送少女离开,目光中的怜爱逐渐被嘲讽替代。 这么一大筐药材,只换了这么点铜板,偏偏这小姑娘还不知道,自以为得了大便宜。 真是可怜的聋哑人啊。 少女将铜钱塞入怀里,带着喜悦的笑容,一路小跑离开泰安城,在大半个时辰后,回到了自己熟悉的小屋。 小屋位于山旁,很破很旧,昨日微雨后房顶又破了一个大洞,还得找时间修一修。 少女却没有关注这个隐患,一双澄明眼眸看着木板上那个勉强坐起,面色苍白的男子,脸上满是喜意。 ------------ 少年行 第九十章 孤剑不孤 木板上的男子自然就是尧崇。 金丝侯的推测并没有错,在之前的雨夜中伤上加伤的他,如果没有得到医治,恐怕就会这么简单的死去。 只是她却没有料到,尧崇并没有进入泰安城,而是晕倒在一处山林中,并且被一个每天上山采药换取赖以为生的钱财的小姑娘捡到了。 从上个月的大乌江畔到前些日子的雨夜袭杀,尧崇身上的伤从来就没有好过,好在留下的大都是外伤,少女对于外伤的治疗还很有经验,到现在他已经好了许多,只是需要时间来康复。 这间破旧的木屋对他来说,倒是难得的可以放松的存在。 少女朝他微微一笑,在一旁开始煎药。 尧崇朝少女点点头,开始闭目养神。 回想起这段日子的遭遇,尧崇真的有了恍如隔世的感觉。 上个月自己还是誉满天下的尧崇少侠,现在就成了人人喊打的妖物,世界真的很奇妙。 一股淡淡的药香涌入他的鼻腔之中。 尧崇睁开眼,正好看到少女明媚的笑容,正想直起身接过那破旧的木碗,却被少女用眼神制止,只得任由她替自己慢慢将药喂进嘴里。 对于这个没有说什么就愿意收留他,并且替他疗伤的少女,尧崇心中十分感激。 等到汤药完全入体,他才看着少女的眼睛说道:“我可以自己喝药的。” 这句话没有声音,因为没有必要,只要唇形被少女看清楚了就行。 少女打着手势回答道:“你伤的很重,能不动最好不要动。” 经过这些天的相处,尧崇早已知道少女虽然随和,但对于某些原则性的问题绝对不会让步,这一点和墨清倒是极为相似。 想起墨清,尧崇的眼中闪过一丝黯然。 在大乌江畔那一战后,他们就分开了。 墨无双亲自前来,把她接回了墨梅山庄,而没有带走他。 他并不怨恨墨无双的见死不救,因为他很清楚,墨无双一向待他极好,如果不是有什么不得已的苦衷,绝对不会再说出那句“给我个面子”后对他的识海传音:“要不要到墨梅山庄去?” 他从话语中听出了别的意味,于是选择了拒绝。 在他拒绝后,墨无双还悄悄给了他一瓶对治理内伤有奇效的丹药,眉眼中尽是疲惫,显然经过了一场战斗。 从江南曲家传出的书稿也证明,一切不过是圣阁的阴谋罢了,自己却可怜的成为了那个导火索。 他隐隐觉得,师傅师娘不只是为了暂避锋芒才没有伸出援手,更重要的是让他在压力中成长起来,接过他们手上的担子。 这压力确实很大,大到几乎要把他压垮,但还可以接受。 他受过无数的伤,比现在重的也有好几次,本命佩剑都被打断过,早已习惯了。 只是墨清被自己波及,想来现在也不怎么好过吧。 尧崇在心中想着,见到少女疑惑的眼神,不觉失笑,从思绪中脱离,一字一顿的解释道:“想起了一个……朋友。” 少女好奇的打着手势问道:“是什么样的朋友?” 尧崇脑海中浮现墨清的倩影,笑着慢慢说道:“我们从小就认识了……” 关于他与墨清的故事,他从来没有对任何人讲过。 但他面前的少女就像一颗明珠一般,心灵纯洁无暇,并未沾上太多世俗的尘埃。 因为这股信任与对墨清的怀念,他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就在小木屋中对一个连名字都不清楚的少女讲起了他的童年,还有与墨清的一切。 尧崇越讲越投入,脸上浮现的情意也也来越浓,仿佛现在就在墨清面前一样。 少女听的极为认真,不时打着手势提出问题,只是眼眸中偶尔会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黯然。 这个故事很长,为了让少女能够听懂,尧崇讲的又很慢,直到夕阳西下方才完结。 取出上午采来的新鲜野果,少女一颗一颗的喂进尧崇嘴里,往往喂上好几颗,自己才会吃一颗。 或许是因为那个故事中的真挚情感,少女的眼波温柔了许多。 这些野果入口香甜,味道很好。 尧崇看着又聋又哑,却依然积极乐观活着的少女,心想能这样活着,其实也不错。 …… 第二天一早,尧崇有些艰难的提着崇明剑走下木板,只是还没有扶着木墙走到外面,便被刚刚采药回来的少女强行制止了行为。 看着少女眼中滚动的泪珠,尧崇解释道:“我已经可以走了。” 少女用力的摇了摇头,表情变得愈发严肃,尧崇也只得无奈的躺了回去。 直到中午,少女都没有对他打任何手势,就连分食野果的时候也是一样。 尧崇知道少女还在生气,拍拍她的肩膀,趁她转过头来的时候说道:“我可以陪你去庙会吗?” 少女本来想直接转头,看清楚尧崇的问题后,脸上浮现一抹满意的笑容,当推算完日期的时候,笑容变得愈发灿烂。 尧崇微笑道:“说定了啊。” 他知道少女最大的愿望,就是在庙会中好好的玩一圈,然后在庙里给菩萨上一炷香。 这是一个再寻常不过的愿望。 但少女最期盼的不是庙会,而是有人和她一起逛庙会。 她只与自己的父母去逛过一次庙会。 那是她们全家第一次一起去庙会,也是最后一次。 那次之后不久,她的父母进山捕猎,再也没有回来。 这些都是之前少女讲给尧崇听的。 尧崇也清楚,自己不可能留在这里。 他是无岸剑峰的大弟子,或许又是妖域目前唯一的继承人,更是目前整个人界的公敌,留在这里只会给她带来麻烦。 至少在自己离开前,留给她一段美好的回忆吧。 …… 一转眼,夜已深了。 皎洁的月光洒在小木屋上,透过那个房顶的大洞,洒在地上熟睡少女的脸上。 望着少女安心的睡颜,尧崇心中一暖。 崇明剑从剑鞘中飞出,无声的掠过少女的睡颜,来到屋外,在月光下如蝴蝶般飞舞。 崇明剑灵活的翻飞在月色之下,如果不是怕剑意流露将少女震醒的话,地上的一片花草恐怕已经成了片片残躯。 尧崇依然躺在木板上,没有移动一分一毫,但崇明剑就是能顺着他的心意,在外面施展剑法。 经历了大乌江畔那场以剑为笔,泼墨临江的大战后,他的魂御剑术终于大成。 现在开始习惯这种御剑的感觉,是因为他确定,一月后的庙会,或是更早的时间,一定会有人找到他,然后出手。 若只是对他出手倒也罢了,但如果他们对少女出手的话,当时的自己必须有保护好她的能力。 ------------ 少年行 第九十一章 他来了 庄贾现在的心情并不如何愉悦。 已经过了一个月,即使他的人将泰安城翻了个底朝天,连城外的区域都没有放过,依然没有找到尧崇的踪影,反倒是有好几人死在了飞剑之下。 金思侯与海河子也失去了耐心,对他的态度越来越糟。 自己虽然是泰安城的土皇帝,在如此强大的武力威胁面前,除了认怂别无他法。 只是他早已联络了附近其他地方的江湖势力,都没有尧崇的消息。 难不成这人是人间蒸发了? “他肯定还活着,而且没有离开泰安城!” 是的,金思侯认为尧崇依然活着,而且一个月的时间足以让他的伤势大为好转,杀起来会更麻烦些。 海和子并不如何担心尧崇伤势好转会对他们的行动有什么影响。 无岸剑峰的名头再响,终究不是属于尧崇的。 若是照面,他有十成把握将尧崇斩于剑下。 庄贾苦笑道:“说不定他已经离开了。” 金思侯不屑的撇嘴道:“这不可能,你派出去的人不是死了好几个吗?明显是被飞剑刺穿心脉而死的,除了尧崇,难道沧浪门的剑修会在泰安城逞凶不成?” 庄贾苦笑道:“本来我们想要瓮中捉鳖,只是现在他在暗,我们在明,不好杀啊。” 金思侯带着诡异的笑容看着庄贾略显惊慌的脸,说道:“人家在城里公然行凶,很明显是在报复,只需要你在大庭广众之下站出来,不愁他不出手。” 庄贾闻言面如土色,颤声道:“能不能……” 金思侯指着海和子手中的剑说道:“你是想死在崇明剑下,还是死在我家男人的剑下?不要忘了,不对付尧崇,我们之间的承诺就不存在。” 庄贾脸上冷汗涔涔而下,心中已把金海二人祖宗十八代都问候遍了,最终在死亡的威胁前,还是选择了低头。 然而……他终究还没来得及应承下这九死一生的差事。 两声呐喊打破了庄府的宁静。 “他来了!” “就在东门口!” 金思侯眼前一亮。 海和子豁然抬头。 这对强大的夫妻对视一眼,纵身离去,只有如释重负的庄贾松了一口气,一屁股坐倒在地,暗自祈祷自己能够活着得到杀死尧崇的殊荣。 …… 谁来了? 不用任何的注解,这句话一出现,庄府的所有高手,都知道尧崇来了。 这个隐藏在泰安城里的幽灵,终于光明正大地出现在了泰安城中。 他既然没有做任何的掩饰,堂堂正正的从东大门走进城里,很明显伤势已经好了许多。 但庄府的高手足够多,还有金思侯与海和子这两尊大神在,尧崇选择在这个时候现出身形,实在是嫌自己死的不够快。 参与这次行动的所有人都是这么想的。 在那句“他来了”在庄府门口响起之后,两道模糊的身影已一前一后的朝着东门飞掠而去。 随后又是或快或慢的几十道身影,从各条道路往东门方向包抄。 然而他们其中的某一些人险些淹没在老百姓人挤人的海洋之中。 这个时候才有人想起来,今日城东头有庙会。 走在人海中或许能够隐藏身形,但对在泰安城中有充足情报网的庄府来说,确定尧崇的行踪并不是什么难事,只是要在大庭广众之下杀死他而不惊动官府,还是有些困难。 不过……惊动了又如何? 海和子就是这么想的。 他的修为最高,身法最快,最早就捕捉到了茫茫人海中的那个身影。 尧崇似乎还没有发现自己前面房屋的屋顶,有一个面色肃然的道人,已经将剑尖对准了自己的头顶。 …… 尧崇是光明正大走入泰安城的。 经历了一个月的调养,他的伤势已经好了八成,现在也正是他完成之前对少女的承诺的时间。 少女脸上挂着淡淡的微笑,牵着他的衣襟,兴奋的看着周遭的游人与小贩。 庙会很热闹,她听不到,但她看得到。 尧崇爱怜地摸了摸少女的头。 少女举目无亲,身有残障,穷困潦倒,依然坚强而乐观的活着。 自己前些年,或许有些身在福中不知福……吧。 他抬头望了一眼,眉头微皱,脚步却没有丝毫凝滞。 崇明剑的剑鞘孤单的悬在他的腰间,里面没有剑。 …… 海和子的剑已然出鞘半寸。 上清观的上清道剑以剑意浩然无匹闻名,只是出鞘半寸,朝着尧崇袭去的那道剑气也无比强大。 但这道剑气终究没能靠近尧崇。 一把剑不知从何方飞出,横在了那道剑气之前。 剑身崭新,在阳光下还闪着寒光,正是崇明剑。 长剑一横,便如筑起一座大堤,惊涛骇浪亦不得过,剑气又如何能过? 海和子露出一抹微笑。 沧浪剑法果然没有让他失望,相信自己斩杀尧崇之后,剑法也能更进一步。 一声嗡鸣,他的长剑终于完全出鞘。 但第二道更强大的剑气却没能发出。 崇明剑在拦下那道剑气之后,竟是没有丝毫凝滞,以极快的速度直取海和子面门。 这一剑快到连海和子都没能完全反应过来。 他心中突然有了一个令他恐惧的想法。 如果他斩出那一道剑气,尧崇不一定会死,自己的脑袋一定会变成两瓣。 这个想法很荒唐,但很有道理。 道理就是崇明剑上锋锐的沧浪剑意。 他只能去挡。 崇明剑与海和子的长剑在空中相接,溅起点点火花。 海和子瞳孔猛缩。 他的灵力修为比尧崇高上不少,上清道剑更是几乎练至巅峰,为何竟然挡不住这一剑。 然后他看见崇明剑的剑身在不断颤抖着。 所谓颤抖,只是它以极快的频率出剑。 没有人握住剑柄,出剑便只是剑本身移一移位置的事。 这不是一剑,这是无数剑! 当当当当。 海和子的耳中响起无数细小而轻脆的金石相交声。 他面色苍白,全身灵力毫无保留的压迫而出,试图封锁崇明剑的动作。 崇明剑剑身一抖,带着先前无数剑的劲力横削破开灵力的压制,再次击在海和子的长剑上。 长剑应声而断。 海和子吐血疾退,神色狼狈至极,不甘的自言自语道:“沧浪叠……果然厉害。” ------------ 少年行 第九十二章 有剑穿梭于街巷之间 海和子的败退不过是一瞬间的事。 虽然他早已有了斩杀尧崇的准备,但尧崇的准备比他更加充分。 从进入泰安城的那一刻起,崇明剑已经开始蓄势。 在海和子斩出第一道剑气的时候,崇明剑上已经凝聚了以沧浪叠手法层层加持的凛冽剑意。 海和子有准备,但他的准备更多是在心里,第一道剑气也存了试探之心,尧崇的准备却是实打实的,出手便是全力以赴。 加上已经大成的魂御剑术,现在的尧崇已经有了当年尚云间的几分风采,并且将这几分风采完全贯彻在了这一往无前的一剑中。 这一剑又蕴藏了千百剑。 海和子焉能不败? 金思侯速度不及海和子,当她追上海和子时,正好看到海和子长剑断成两截,吐血后退的画面,俏脸上顿时抹了一层寒霜,迅速上前扶住海和子。 她手上的银铃在这一刻叮当作响,铃音清脆悠扬,与庙会喜庆的氛围颇为相合。 一股强大而意为难明的气息伴着铃声裹住崇明剑,仿佛一张巨网,将其封锁于内。 崇明剑快速震动,发出阵阵嗡鸣。 银铃铃声愈急,竟是有了几分边境战场上将士擂鼓的味道。 金思侯脸上的表情越来越难看。 自己识海中的意念已有八成用来压制崇明剑,为何依然不能让它停下? 最让她生气的是,她居然连尧崇的面都没有见到,就被一把剑给挡在了这里。 而面对这把冷冰冰的剑,她擅长的毒蛊与幻术全都失去了效用,真的令人很不爽。 金思侯娇叱一声,铃声顿时响亮数倍,银铃朝着崇明剑的剑尖一罩而下。 海和子在稳住翻腾的气血后,见到妻子状况不妙,如飞燕般掠起,左手食指指尖流光闪烁,朝着崇明剑一点而下,正是上清观的三清指。 海和子与金丝侯,只是一人修为已能压上尧崇一头,二人的合击镇压威力更是不可小视。 无论怎么看,崇明剑此时已无幸理。 但下一秒,崇明剑上剑意大增,竟是没有理会海和子,直接刺穿了银铃! 之前的僵持不下,原来都是装的,金思侯的意念根本就没有起到任何作用! 事实上,无岸剑峰与人界的剑修宗门最大的区别不在剑法,而在于御使飞剑的法门。 一般剑修宗门御剑或凭意念,或凭灵力,抑或是二者兼顾。 不论是哪一种,都不可能完全不受金思侯意念的影响。 但无岸剑峰的御剑术是魂御剑术,以人魂养剑魂,蓄剑意,再以剑魂反哺自身,走的是完全人剑合一的道路。 金思侯想扰乱尧崇对崇明剑的控制,将崇明剑与尧崇的本命联系完全断绝,但崇明剑本身已相当于尧崇亲至,哪里能够奏效? 银铃破碎,金思侯喷出一口鲜血,捂着胸口痛苦的坐倒,面色惨白如纸。 与此同时,崇明剑快速回转,剑柄与海和子的指尖正面相撞,剑身却顺势刺进了海河子的右肩。 也亏得海和子护妻心切,气息微乱,才让这一剑得手的这么顺其自然。 海和子咬紧牙关抽出崇明剑,一掌将其拍飞数十米,一抹殷红的鲜血顺着嘴角缓缓流下。 那一剑入肉虽然不深,剑意却已几乎将他右臂的经脉切断,若是他不顾伤势继续出手的话,右手可能会就此废掉。 无论他心中再不甘心,都只能承认,他们夫妻二人败了,败在了尧崇手下,而他们却连尧崇本人的面都没有见到。 回望楼下的街巷,尧崇早已不在原地,不知道去了哪里。 海和子与金思侯对视一眼,从彼此的眼中都看到了不甘,愤怒,以及茫然。 本命银铃碎裂,现在连站起身都困难的金思侯无助的看着海和子,颤声道:“他不是受伤了吗,怎么可能这么强!” 海和子默然无语,点住自己右肩附近的几处穴道,伸手扶起金丝侯,良久以后才深深的叹了一口气:“无岸剑峰的人,果真不是那么好杀的。” “你的手受伤了?”金思侯咬着牙,想要说些狠话,但却已没有那股底气。 海和子说道:“尧崇没下死手,过几日应该会好。” 金思侯不甘道:“难道我们就这么放弃?” “他没有出剑将我二人杀死,已经是手下留情了。”海和子摇头道,“我本以为凭我夫妻二人,只消不招惹天道盟,天下尽可去得,现在看来,真如井底之蛙。” 金思侯看着丈夫的神色,知道他心中的那股骄傲,在今天已经被尧崇的那一剑完全击碎,黯然垂眸,说道:“真的就这么回去吗?” 海和子叹了一口气,将妻子温润的小手握的更紧了些。 他们互相搀扶着从房顶跃下,无声混入人群之中,就像一对单纯在逛庙会的热恋男女。 一道剑光在他们眼前一闪,映得金思侯面色一白。 海和子低声道:“不是冲我们来的。” 金思侯定下心神,望向崇明剑飞去的方向,却已看不到那道剑光。 不远处,一位大汉面色苍白的靠着柱子,脖子上出现一道浅浅的血痕,若不是金思侯修为够高,感知够敏锐,还看不出这道血痕。 若是这道血痕再深入一丝,大汉的这条命已经不在了。 而这位大汉,正是庄府上的某位高手。 金思侯咬着下唇,喃喃道:“如此快的飞剑,偏偏悄无声息,下手更是极准,尧崇究竟强到了什么地步?” 海和子却是摇头道:“妇人之仁。” 在他眼中,这等小角色杀便杀了,留一条命作甚,难道放过这一个人还能让那些家伙不对他出手不成。 剑光再次从他们头顶上掠过。 海和子转身望去。 一名瘦弱男子的裤子开了一条线,若不是他拉住的快,这辈子可能都没脸出现在大街上。 如果那道剑光再抬起一寸,他就可以直接去京城报名入宫了。 海和子沉默片刻,说道:“我不如他,或许一辈子都赶不上了。” …… 少女看着在台上把刀舞的虎虎生威的大汉,眼中满是赞叹,就像她旁边的大多数观众一样。 当大汉口吐火焰,将台上照得透亮之时,少女也不禁学着其他观众一样大声欢呼。 虽然实际上没有声音,在她的心中,她喊的很大声。 她转过头看着面色有些苍白的尧崇,好奇的打着手势问道:“你不舒服吗?” 尧崇摆手微笑道:“有些牵动伤口,不用担心。” 少女问道:“要回去吗?” 尧崇认真的摇头道:“答应陪你好好玩一遭,我怎么能失信?” 少女眼中噙着喜悦,笑容也明媚起来。 尧崇指着台上说道:“看,他要翻火圈了。” 少女连忙转身望去,小脸上满是期待。 尧崇趁此机会抹去额角的汗水,心想消耗果然还是有点大啊。 ------------ 少年行 第九十三章 舞火流风 那名大汉的表演已经到了最关键的时候。 钻过那个火圈,他就能完成自己这一套引以为豪的表演,赢得观众最热烈的掌声,还有更多的银钱。 但当他的助手帮忙点燃火圈之时,意外的情况发生了。 火把上的火焰竟没有在圈上蔓延,而是飞升而起,化成三个巨大的火球,朝着台下席卷而去。 不光大汉和他的助手被吓的茫然无措,台下观众更是惊骇难言,不少人抱头蹲下,心中把能拜的神都拜了一遍,只求这火焰不要烧到自己,一些离得远的更是拔腿就跑。 但忽然之间,一声欢呼压倒了恐惧,一些胆子大的人不禁转头看去,也被眼前的景象吓到了。 一名青年于人群中翩然跃上高台,双手似流云翻飞,竟像是托起那三个火球玩耍一般。 “难道是新节目?” “这个节目新奇,怎么做到的?” 人们的接受能力还是很强的,在确认这只是一场表演之后,欢呼声再次响起,将之前的慌乱无措完全冲散。 …… 尧崇知道自己大意了。 驱使崇明剑逼得附近所有的庄府高手知难而退之后,他以为已经没有什么危险,却没想到居然有法宗修行者潜伏在更远处,而且居然会对平民百姓出手。 看这些火球的凝练程度,对方的法宗修为至少在六阶以上,如果要想附近的平民无恙,他只能出手。 这才有了之前的一幕。 跃至台上的尧崇,面对的是那三颗大火球的合击。 即使离它们有些距离,那股热浪已经让他有些胸闷。 他轻飘飘推出一掌,将大汉与他的助手托至台下,脚下步法连动,快速避开三颗火球刁钻的袭击。 他的目光紧盯其中一颗火球,一步踏出,将脚下的木板踩出一个深坑。 他整个人如离弦之箭般砸向那颗火球,同时双掌合并向天推出,在少女的惊呼声中与火球正面相撞。 没有发生什么引火烧身的表演意外,当尧崇双掌与火球相撞的那一刻,整个火球仿佛受到强风吹拂,火苗朝着空中窜出,竟是像被强风吹拂的烛火一般渐渐扭曲,然后熄灭。 在这种情况下,尧崇也不需要留手,出手就是流云手中威力最大的出云式。 人群中欢呼声愈发响亮。 不只是因为尧崇这一击直接打灭了一颗火球,更是因为他背后的那两团火球突然大放火光,数道火焰如锁链一般朝着尧崇席卷而来。 尧崇尚未转身,手却已朝背后伸出,十指分如街边大树的枝桠,虽是枯枝,却似有百花盛开。 火焰锁链尚未近身,便被尧崇双手尽数捕捉,如同被秋风打落的黄叶一般坠落,然后消失。 尧崇豁然转身,一股强大的气劲伴着微风扫出,十指再合,竟是一手吸引了一颗火球,既保持了距离,又将其掌控在了手心里。 在旁人看来,这是尧崇用双手托住了两颗火球,而且仿佛根本没有受到温度的影响。 只有尧崇自己知道,自己与那名不知道在哪里的法宗修行者,已经开始了一轮角力。 忍住手上传来的灼痛感,尧崇轻喝一声,左手朝着左方的火球握去。 然而这一握终究没能握实。 在尧崇的左手与火球相触之前,火球忽然散开,尽数灌入了另一颗火球之中。 右边的火球顷刻间变大数倍,在逼得尧崇后退数步之后,自上而下朝着尧崇砸去。 尧崇的身后,是无数尚在喝彩的观众。 尧崇眼中寒光一现,不退反进,双手于风中搅动,朝着火球左右两端拍出。 火球很大,大到尧崇张开双臂都难以抱下,在台下的观众看来,眼前的场景就像尧崇张开怀抱,等着火球入怀。 少女脸上满是担忧,似乎是在呼喊尧崇停下。 尧崇转头朝她微微一笑。 在这一刻,他的双手已与火球正面相撞。 脸上的痛楚一闪而过,尧崇双手发力,竟是一手从火球中抽出了一道火焰。 那两道火焰在风中翻腾,似乎是想要回到火球内部,然而却如被胶水粘住一般,无论如何挣扎,都有一头稳稳地落在尧崇手上,无法脱离,于是成为了两条火焰。 流云手之聚云式! 尧崇轻啸一声,身体在原地快速旋转。 那两条火焰也跟着旋转,而且越拉越长,看着就像是两道火红的绸带在空中飞舞。 渐渐的,在尧崇的身边,由火焰凝成的旋风越刮越大,渐渐冲上云霄,而火焰的来源—那个大火球则变得越来越小,直至完全消失。 火球消失,那道火焰旋风却依然伫立在台上,过了好久方才熄灭。 尧崇看着台下的人们,微微躬身。 场下再次爆发出一阵欢呼,一些少年少女望着尧崇,眼中满是崇拜。 尧崇微微一笑,纵身下台,拍了拍尚不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的大汉与他的助手的肩膀,温言安慰了两句,转身拉着少女离开,很快消失在人海之中。 一些人想要追上去问问这表演是怎么做到的,但尧崇逃的极快,他们根本找不到踪迹,只好去问那名大汉,可那名大汉又知道些什么呢,最后也只得不了了之。 相信这一场表演能让很多人记一辈子,却没有人会知道,他们曾经与死神擦肩而过。 …… 泰安城中部的一处房檐上,一名青衣男子望着手中熄灭的火焰,怔怔出神。 尧崇手中无剑,更要护着那么多百姓,自己怎么依然拿不下他? 片刻之后,他收起手上的余烬,转身便要离开。 虽然不知道崇明剑能不能飞这么远来取他性命,一击不中,还是暂时蛰伏为好。 他不是庄府的那些脓包,但也不是海和子与金思侯那样的一流高手,一旦与尧崇照面,恐怕一个回合都活不下去。 他只是一个想捡漏的散修而已,还不想这么快死去。 再找一个更好的机会,一定可以成功杀死尧崇,为人族的长盛做出最大的贡献! 这么想着,男子转过身去。 当他转身的那一刻,他看到了一道光。 剑光。 一道一往无前,杀意明显的剑光。 剑光一闪而过,男子怔怔的摸着自己的眉心。 那里出现了一抹温热,似乎还在渐渐流下。 他身体一歪,从房檐上直坠而下,就此死去。 崇明剑化作一道流光飞回。 当他出手之时,尧崇已找到了他的位置,腾出手后,哪里能容他就此逃遁? 尧崇本不想杀人,但此人为杀他不惜对平民百姓动手,这便不得不杀。 ------------ 少年行 第九十四章 观音像前一斩 刚刚甩脱后面的好事人群,少女便停下脚步,带着愠怒的眼神死死盯住尧崇的脸。 尧崇解释道:“那个人表演的时候出了岔子,我如果不去助他,那就不仅是他会出事,台下的人或许都会受到损伤。” 少女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但依然抓过尧崇的手,看着这原本完美的双手上的那片赤红,眼中满是心疼。 片刻之后,她噙着泪水,朝尧崇粲然一笑,用最标准的嘴型告诉他:“你是英雄。” 尧崇笑着摇头,心中有些感动。 他相信如果这个少女知道他所有的身份,应该也会这么善良真诚的对待他。 自己的运气真是很好啊。 尧崇轻吐一口气,拉着少女的手腕,问道:“还有什么想玩的吗?” 少女感受着手腕的那抹温暖,兴奋的指着前方。 那里有一个老人,他前面的木桌上摆着大大小小多种多样却又栩栩如生的糖人。 …… 崇明剑无声在庙会现场徘徊,不知吓住了多少心怀鬼胎之人的脚步。 直到晚霞渐浓,它才悄无声息的回到尧崇的剑鞘之中。 不只是因为尧崇过度运转魂御剑术导致脑壳隐隐作痛,更是因为他们这一趟庙会之行已经到了最后的那一步。 好好的玩了一天,哪怕少女精力再旺盛,也难免感到疲惫,开始打起哈欠。 从左侧进入观音庙正堂,少女打起精神,拉着尧崇一同进入,在观音像前虔诚的拜倒。 尧崇没有随她一起拜倒,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少女从一名僧人手中拿到一炷香,无声道谢后,将香平举至与眉同齐,缓缓上前,举香拜下,脸上的表情在虔诚中更带了几分喜悦。 尧崇嘴角涌现一抹笑意。 完成这个心愿,能让小丫头开心好几天吧。 只是当他朝后看到那名没有理会入庙拜观音的其余香客,有意无意一直看着自己的那名中年僧人后,笑容渐渐归于平静。 …… “我一直在等你。” 僧人的声音在尧崇脑海中响起。 尧崇看向僧人,无声道:“你不是这里的和尚,究竟来自哪里?” 僧人传音道:“我来自嵩山。” “不可能。”尧崇斩钉截铁道,“少林的僧人,不会让这里的和尚如此畏惧。” 僧人微笑道:“果然瞒不过尧崇少侠,只是这重要吗?” 隐隐嗅到空气中弥漫的那股淡淡香气,尧崇表情渐趋凝重。 这里有不少香客上香,包括少女。 但香是不可能有这种味道的。 那样的话,只有一种可能:这座庙的空气中,已经布满了某种毒气。 屏息自观,尧崇心中更是愤怒,只是话语依旧无声:“身为出家人,心肠却如此狠毒?” 他不清楚那种毒药的名称,只知道它对于人体有极大的损伤,修行者尚可凭借灵力硬抗一会,但普通人沾染久了,恐怕会终身残疾。 “我使毒只为天下除一大害,何毒之有?”僧人微笑着继续传音道,“尧崇少侠若自废修为,随我回莲花山,我会解了这里所有人的毒。” “你果然不是真正的和尚。”尧崇冰冷的目光紧盯僧人,无声道,“你能解毒,解药自然在你身上。” 这意思已很明显,杀了你,解药自然就能到手。 “大庭广众之下,你杀不了我。也杀不死我。”僧人微微颔首,继续传音道,“如果你没有御剑耗尽心力,没有在之前耗费太多灵力,我还真不敢站在你的面前。” 尧崇双手微微握紧,朝前轻轻踏出一步。 一股强大的气息从他身上显现,一闪即隐。 僧人眉头一皱,虽没有动弹丝毫,周身已悄然有金光闪烁。 他早就算到,身为妖域皇族的尧崇必然修习过妖力,虽然他已是六阶巅峰的武者,还是不敢随意冒险,于是早就做了准备。 那些金光来自他宗门的一件降妖法宝,如果尧崇真的用妖力对付他,受到重创的只会是他自己。 一把闪着淡蓝光芒的剑在他眼前显现,朝着他的脑袋斩下。 僧人面色微安。 那把剑光影虚浮,很明显不是实物,崇明剑也依然好好的悬在尧崇的腰畔。 不过是妖丹中的妖力制造的虚影而已。 僧人双手合十,等待着尧崇遭到反噬的那一刻。 淡蓝光剑与他头顶的金光相触。 附近的香客依旧在排着队,少女也依旧在观音面前参拜。 什么都没有发生,光剑亦如石沉大海般消失不见。 僧人的内心却忽而升起极大的警兆,他毫不犹豫的催动一身修为,试图抹灭这股警兆的来源,可又哪里能找得到? 一股来自深深的刺痛感让他的一切动作戛然而止。 那不是识海爆裂,亦不是身体受创,那种刺痛感来自灵魂深处,就像有一把剑,将他的灵魂斩为两截。 来不及发出惨叫,他的灵魂已经破碎,只能呆立在原地,满脸茫然。 在生命的最后一刻,他终于想起江湖上的那个传言。 无岸剑峰有一杀招,以人魂御剑魂而斩,直斩对方灵魂。 这一招太过强大决绝,而且对自身创伤极大,尚云间也只用过一次,只是被记在了江湖上的小道消息中。 这一招胜在无声无息,而且直击灵魂。 是为魂斩。 僧人再也无法思考,余生恐怕也只能以一个白痴的身份度过。 尧崇从他怀中取出一瓶药,打开盖子后以手扇了些许进入鼻腔,同时感受体内的变化,确认真是解药之后,将这瓶药的气味以灵力催发,弥漫在观音庙中。 “什么味道?” “好臭,谁在这里放屁!” 香客们纷纷以手掩鼻,快速离开这间观音庙,引得一旁的住持也不禁大为犯难,心想这股味道到底是哪里传来的。 见香客都差不多走光了,他带着畏惧的神情想要问问依然在庙中央岿然不动,一看便有些问题的外来僧人,却见他毫不动弹,壮着胆子凑近,才发现这位僧人脸上挂着憨笑,一副痴傻样子,僧袍下方淋漓满地,竟是成了一个白痴。 住持在恶心之余,更感到了几分快意,这个家伙杀了寺里好些人,强迫他收留自己,现在突然变得痴傻,莫非真是观世音庇佑? “将这个傻子扔出去。” 住持冷冷地留下这一句话,立马有愤怒的僧人将其毫不客气地丢出寺外。 没有人在意一个傻子会以怎样凄惨的姿态离开这个世界,刚刚离开的尧崇也不想在意。 还是那句老话,出来混,早晚要还的。 ------------ 少年行 第九十五章 泰安城外一眼 为了今天的这一趟庙会行程,尧崇已经做好了充足的准备,将自身状态调至最佳。 正因如此,他能在极短的时间连番击败海和子与金思侯,在不断御剑逼退庄府高手之余还能阻挡并斩杀那名控火的法宗好手,之后更是以一直酝酿的魂斩将一名恶僧斩成了白痴。 但也正因为此,他现在的状况十分不好。 不只是灵力的透支消耗,现在他识海中的崇明剑魂坍缩严重,本体已变得虚幻许多,若不能及时巩固,恐怕会造成不可逆的后果,而识海中传来的阵阵疼痛依然在不断的折磨着他的身心。 不过好在少女并没有察觉到一路上的不对劲,好好的玩了一天,而且回去的路上,并没有其他人敢来罗咤。想来有那么多前车之鉴,那些蠢蠢欲动的人也按耐下了这份心思。 替少女完成心愿高兴之余,尧崇的心中也浮现了一抹阴霾。 海和子与金思侯,庄府中的高手,不知名的法宗修行者与僧人。 这些人恐怕不是一起来的,而是各自起意,某种程度上可以算得上是志同道合。 从这一点看来,天道盟对他生命安全的保证,更像是一纸空文,能靠的恐怕还是只有自己。 这个事实让尧崇心中有些难受。 直到现在,他都没有任何想要去往妖域的打算。 但现实却不断的在告诉他,人界对他来说,已经是危机四伏。 他看了一旁面露疲色却依然兴奋的拉着他衣袖的少女,微笑着摇了摇头。 过两天自己就要离开了,这段回忆就算他留给她最后的回忆吧。 尧崇这么想着,回头朝后方看了一眼。 这一眼没有任何的杀意,只有警告意味。 一棵树后,庄府的一名高手打了个寒颤,想起自己见过的金思侯与海和子的惨状,再也生不起偷袭的念头,朝着泰安城的方向逃窜而去。 少女好奇的看了尧崇一眼。 尧崇微笑道:“可能是动物吧。” 少女摇了摇头,认真地比划道:“你是修行者吗?” 尧崇笑容微微一顿,点了点头。 少女看到这个回答,在短暂的沉默后比划道:“今天是不是有很多人找你麻烦?” 尧崇无奈摇头,说道:“这个真没有。” 少女执拗的比划道:“我看到你的剑在天上飞,还把一个人头发削下一撮。” 尧崇知道这算是瞒不下去了,点头道:“现在的我身上有些麻烦。” 少女低下头,比划道:“所以,你要走了吗?” 尧崇摸了摸她的头,低下头正对她的眼睛,说道:“是啊。” 少女眼中的碧波荡漾开来,许久方才恢复平静,无声说道:“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 是的,这么久了,他们二人都没有告诉对方自己的名字。 归根结底,是因为二人都对对方有着充分的信任,知不知道对方的名字已经不重要了。 但现在,少女希望知道尧崇的名字。 尧崇蹲下身,在少女的手心用手指写下“尧崇”二字,一笔一画都极为缓慢,写完一个字还会停顿片刻,并用最完美的嘴型告诉对方这个字的读音。 少女看着尧崇的嘴型,重复道:“尧崇?” 见少女完全记住了这个嘴型,尧崇微笑点头。 少女不由分说的拉过尧崇的手,如他之前一般,将自己的名字写下。 只有一个笔画,简洁而易懂。 尧崇有些不确定的读出那个名字:“一?” 名为一的少女骄傲的点头,认真用手势说道:“这是我爹取的。” 尧崇微笑点头,说道:“回家吧。” 少女眼中的希冀逐渐被幽怨代替。 尧崇看着她这副模样,忍笑道:“放心吧,我不会忘记你的。” 得到这句像是承诺的话语,少女眼中神采奕奕,重重点头,轻车熟路的拉住尧崇的衣袖,朝着她的家走去。 在这个过程中,她一直看着尧崇的侧颜,默默将这幅画面永远的记在了心中。 尧崇眼神复杂的看了她一眼,没有多说什么。 …… 尧崇走了,仿佛他从来没有来过泰安城。 泰安城里却已经乱成了一锅粥。 金思侯与海和子,这一对令人闻风丧胆的夫妻,被人发现死在街巷之中,二人皆是被一道飞剑穿胸而死。 一名不知名的散修被发现摔死在酒楼门口,在他的眉心发现一道剑痕。 又有一名僧人在街上痴傻发癫,疑似中了妖术。 最震惊泰安城的,还是庄府中的事件。这位有着许多高手保护的泰安城的土皇帝,居然被人悄无声息的杀害,尸体到现在依旧坐在太师椅上,满脸惊骇,仿佛根本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就失去了生命。 又是飞剑。 无论是衙门的捕快还是凑热闹的修行者,都得出了相同的结论。 杀人者必是尧崇。 只有尧崇,同时掌握了高超的御剑术与妖法,也有杀死这些人的实力。 在这些人的心中,尧崇在大庭广众之下杀死这么多人,还没有掩饰飞剑的伤口,已是对人界的极大挑衅。 至于金思侯与海和子的邪道背景,还有死去的散修与僧人的身份,还有庄贾在泰安城中作出的种种不法事,则被人们刻意忽略了。 短短几天,各种留言就开始在修行界流传,尧崇在泰安城里犯下的罪行还被有心人整理出整整七十三条,还打着维护正义的旗号送到了天道盟的总部。 经此一事,哪怕是天道盟也无法装作丝毫不知,开始动用盟中的力量追寻尧崇的下落,尝试将其羁押。 如果说之前还算是有几分掩饰的话,现在的尧崇,真正成为了人界的举世之敌,任何修行者如果认出他的身份,即使不是对手,也会在心中狠狠鄙视他,用最亲切的话语问候他的祖辈们。 但没有谁敢问侯他的师长,毕竟谁都不想哪天晚上就有一把漆黑如墨的剑横在他们的脖子上。 刚刚告别少女,离开泰安城的尧崇却并不知道,自己现在的名声已经臭到了什么地步。 若是他知道,又会有怎样的想法? ------------ 少年行 第九十六章 墨无双 尧崇走后,少女的生活又恢复了平静。 她依然会每天采药到泰安城里卖,而且还找了个机会,把尧崇帮忙修补过,但又被前些天的大雨打坏了的屋顶重新整修了一遍。 偶尔她会在房顶上坐着,看着天上的星星发呆。 她的生活本就应该这么平静。 只是接下来的某一天,这份平静被人打破了。 这天当她卖完药材回到家中,却发现家里多了三个怪人。 他们人人都佩着刀剑,神情凝重无比,见到她一个人回到家中,顿时轻松了许多,眼神就像是饿了许久的野狼终于看到了一只小白兔,快速把她团团围住。 少女哪里见过这种阵势,一时被吓的手的都不知道放哪里,还是壮着胆子打手势问道:“你们是谁?” “哑巴?真是晦气。”为首的中年男子名为张质,在修行界也算是小有名气,看着少女打手势的动作,愣了片刻,见少女没有任何反应之后,呸了一口,啐道,“还是个聋子。” 一旁长着三角眼的男子见中年男子不耐烦了,连忙劝道:“张兄,就算这是个又聋又哑的女娃娃,也和那妖物关系亲密,怎么可能不知道那妖物的去向?她说不出话,教她写在纸上便是。” “周礼,你这家伙是看上人家的姿色了吧,在这里装什么好人呢。”高胖男子大声笑道,“咱们是来降妖的,可不是看你怜香惜玉的。” 周礼不怒反笑,说道:“王成,你最近越来越猖狂了啊。” 王成正想回怼,张质瞪了他一眼,他也只能默默咽下这口气。 少女逐渐定下心来,看着他们快速翻动的嘴唇。 这些人语速太快,她只能看出个大概,但只要猜也猜得到,他们之所以来这里,应该与尧崇有关,于是下定决心,什么都不会说出去。 张质抓住少女的肩膀,努力让自己的表情和善一点,但这与他粗豪的外表实在太过违和,看上去便显得十分可怕,他本人却没有这个自觉,柔声道:“小姑娘,前些日子和你一起去泰安城的那个人,现在到哪里去了?” 少女讷讷的看着他,没有说话。 张质见她如此不配合,心中一怒,也懒得再装好人,手上微微用力,少女的肩膀顿时被一股巨力死死压住,随时可能碎裂,疼的她眼中泪光莹莹,却依然紧闭着嘴,不发一语。 张质狠狠道:“你再不说,我划花你的脸,教你一辈子没脸见人。” 周礼眯眼看着少女,安慰般的说道:“我劝你还是早点说吧,也好少受些苦楚。” 说这话的时候,他的手已伸向少女单薄的身体,似乎是要安慰,实际怀着什么心思,实在难堪捉摸。 王成瞧这他这幅虚伪样子,不屑的转过头去。 逼问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少女,这种事他还真干不出来,但现在是为了人族的大义,为了早日将尧崇这个妖物伏法,他也只能随张质与周礼去了。 但这一转头,着实吓了他一跳。 一名中年书生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走进了木屋,看着眼前这一幕微微皱眉。 他身上的衣服很是奇怪,黑白二色相互交融,却没有带给人视觉上的不适感,反而给人一种自然的感觉。 他没有流露出任何的威势,也没有任何杀意,只是单纯的平和,令人放心。 王成还没来得及说话,张质的惨叫声却已传来。 张质突然间倒地不起,周礼迅速反应过来,再顾不得手上的动作,一道意念从他识海中飞出,朝着那不速之客轰去。 然而,这倾尽全力的一击却没有任何的回应,犹如石沉大海,哪怕他再如何搜索,都找不到这股意念曾经存在的证据。 他的眼中出现一抹茫然,眼前的场景却开始模糊起来。 反噬? 他只来得及想到这两个字,便已倒在张质身边,不省人事了。 王成忽然觉得浑身冰冷异常。 张质与周礼的修为他很清楚,张质差一步就可以达到七阶,周礼的意宗修为也是极高。 但在这位书生面前,他们就好像蝼蚁一般,随手就能捏死。 书生此时已来到少女身边,温言道:“没事了。” 少女虽然不知道他是谁,但下意识的觉得他与躺在地上的那两个坏人不同,心中也觉得温暖了许多,就像尧崇依然在身边一样。 而且不知为何,她现在的心很安定,仿佛只要书生在旁边,就没有人可以伤害到她。 王成双腿不住打颤,鼓起勇气问道:“阁下是谁?” 书生看着王成,似乎在疑惑他为何会怕成这样,片刻后才说道:“我是墨无双。” 天下只有一个墨无双。 王成的心中掀起惊涛骇浪,面色不禁发苦。 是啊,无岸剑峰与墨梅山庄是姻亲关系,尧崇有事,墨梅山庄怎么可能置之不理? 他咬着牙,拱手道:“今日得见墨庄主神功,王成自知不是对手,还请庄主给个痛快。” 墨无双摇头道:“把他们两个带走吧。” 王成闻言一愣:“您不杀我们?” 墨无双说道:“杀人实非我愿,这点惩戒已是够了,只是日后莫要再犯。” 王成心中感到一块大石头落地之余,更是惭愧不已,躬身道谢后,扶起晕厥中的张质与周礼,缓缓离开了小屋。 就连墨无双也不知道,经过这件事之后,王成逐渐开始坚守仁义,某种程度上来说,正是墨无双的行为造成的影响。 从不展露任何威严,儒雅随和,习惯以身作则,一贯没有争胜之心,依然给人一种高深莫测的感觉,而且确实高深莫测。 这就是墨梅山庄的大师兄,现任墨梅山庄庄主。 天下无双的墨无双。 …… 那三名恶客离开后,少女好奇的端详着墨无双。 在尧崇讲的那个故事中,名叫墨无双的男人是他崇敬的长辈,也是墨清的父亲。 墨无双蹲下身,看着少女的眼睛问道:“为什么看我呢?” 少女比划道:“尧崇提起过您。” 墨无双认真的读完她的手势,微笑道:“是吗?” 少女认真地点了点头。 墨无双笑道:“能告诉我,他去哪儿了吗?” 如果是之前的张质等人,就算他们表现的再和善,少女也不会吐露一个字,但墨无双不一样,从他的眼睛中,少女读出了诚挚与信任,这真的令她很舒服。 于是少女比划道:“离阳关。” “终究还是要去的啊。”听到这个答案,墨无双颇为感慨,然后对少女认真的问道,“要不要随我去墨梅山庄?” 少女陷入了短暂的思考。 她知道自己为什么被人盯上。 而尧崇不想让她出事。 她朝墨无双点点头,最后回望一眼熟悉的一切,随其一同离去。 于是几日后,墨梅山庄有了一名新弟子。 ------------ 少年行 第九十七章 黎阳有客 离阳关是人界边境最重要的一处关口,在过往的几百年中,人界一直牢牢把守住这道关口。 历史早就证明了离阳关的重要性,无论是哪个年代,只要离阳关不破,妖域哪怕拥有再强大的军力,也无法轻易的入侵人界腹地。 哪怕在几十年前,离阳关为一名千年大妖以仙阶修为摧毁,等到战争平息,人界安定后,人君依然第一时间下令重建离阳关,这才有了现在依然屹立在边境的,新的离阳关。 离阳关的旁边就是黎阳城,这座边境重镇直到现在,依然是人界投入最多军力的地点。 妖域虽然偶尔会骚扰人界边境,但几乎不会往离阳关的方向打,于是两界的战争也就只局限在小打小闹之中。 但现在的情况已经出现了变化。 妖域虽然依然是小打小闹,骚扰的频率却是渐渐高了起来,似乎就只是想要让人界的边境军队不爽。 黎阳城内的人们却知道不是这样。 从中原地区开始传播的那个消息早就扩散到了黎阳城。 妖帝目前唯一的继承人,无岸剑峰弟子尧崇,在泰安城连犯血案之后不知去向,就连天道盟都搜索不到他的影踪。 经过人们的推断,尧崇可能会通过边境逃回妖域,完全将天道盟的禁令变成一纸空文。 这只是一种推测,但由于它比起尧崇藏身京城试图行刺陛下这类不切实际的推测要可信的多,于是这些日子总有人界的修行者往边境赶,其中不乏一些成名已久的名宿。 因为重要的地理位置,黎阳城自然而然的成为了修行者们心目中排第一的目的地。 月柔就是这些修行者中的一员。 她年龄不过十八,修为亦不甚高,只堪堪四阶巅峰,来到黎阳城,只是为了凑热闹增长见识。 尚云间的传说早就在人界有了不知道多少个版本,听着这些东西长大的月柔,对无岸剑峰的兴趣尤其炽热。 正因为此,她格外希望能够和传闻中无恶不作的尧崇切磋一二。 当然,如果能顺便看到尧崇与其他修行者的战斗,那就更好了。 被守城士兵检查完路引,月柔成功的进入了黎阳城,但眼尖的她却发现了一道迅捷无比的黑影。 这道黑影趁着守城的卫兵一个不注意便从城门上方快速闪进了城里,居然没有惊动任何一个人。 若不是她自小修行的功法让她的眼力远超常人,她还真的察觉不到。 回想起自小听过的评书中,尚云间那鬼神莫测的云游步,月柔的兴致一下子就提了起来。 莫不是尧崇? 她的一身修为几乎都在轻身功夫上,若不拼尽全力试着追一下,如何能忍耐住心中的那股瘙痒? 她也确实想知道,被说书先生们吹上天的云游步与自家的踏月行空,究竟是哪一家比较厉害。 心念一动便再难停止,月柔朝着黑影窜出的方向纵身而出,以十二分的认真开始追赶。 黑影的速度极快,上一秒还在一户人家的屋顶上,下一秒已窜上了那户人家院子里的大树,而且无声无息,仿佛一朵伴着微风飘动的白云,很快便进入了黎阳城的中央地带。 认定对方使的是云游步的月柔哪里能容他就此离开?只见她足尖在一处屋檐上轻轻一点,整个人在空中划出一道完美的弧线,翩翩然如凌波仙子,不多时便稳稳落在一处亭榭之上,辨准方向之后再次跃出。 她每一步不及黑影快速,但胜在飞跃的距离更长,能够在空中以居高临下的姿态搜索着黑影的身影,而且只要一落地,不需要调匀气息,便能如蜻蜓点水一般再次翩然跃起,就像真的有一双翅膀带着她飞翔一般。 如果说月柔像仙鹤一般在黎阳城中飞舞的话,黑影就像是纵横在树丛中的燕雀,灵活而难以捉摸,每一瞬间都可能从各个角度进行移动,正因如此,哪怕黑影似乎并没有发现有人在跟踪自己,月柔也没法轻易的接近他。 终于,黑影在一处民宅墙上一顿,跃入小巷后停下了脚步。 这一幕无疑是月柔最想看到的。 然而,当她怀揣着美好的梦想落在小巷中时,却没有看到任何人。 “明明没有离开啊。”月柔弯月一般的眉毛微微蹙起,自言自语道,“难道我跟丢了?” “你没跟丢。” 伴随着这一声,一把剑不知何时已横在了月柔的脖颈上。 “可以说一下,为什么跟踪我吗?” 被人用剑要挟,月柔却并没有什么害怕的意味,哼了一声,满不在乎的说道:“临时起意,不可以吗?” 握剑的人幽幽道:“你就不怕我一剑把你杀了?” “堂堂无岸剑峰尚云间尚大侠的传人,妖域的皇子,总不可能对我这个弱女子下手吧。”月柔越说越开心,仿佛那把剑根本就不存在一般,“如果你真想杀我,早就下手了,哪里需要等我。” “你没有听说过泰安城的传闻吗,我可是杀人不眨眼的?” 月柔嘻嘻一笑,用手指弹了弹那把依然威胁她生命的剑,说道:“那些人都不是什么好东西,你杀了也是替天行道啊。” 那人叹了口气,把剑收起,无奈道:“幸亏我真的不是那种人,否则你现在真的已经死了。” 月柔转过身去,看着面前男子英气中带了几分无奈的眉眼,俏皮的说道:“尧崇少侠的名号,总不是胡乱得来的吧。” 尧崇苦笑摊手道:“现在的我,恐怕早就不算那所谓的少侠了。” “你不是少侠,谁是少侠啊。”月柔不屑的撇嘴道,“而且尚大侠教出来的徒弟,怎么可能是穷凶极恶的人呢。” 尧崇安慰的笑了,伸出大拇指道:“这话倒真不错。” 月柔嘿嘿笑着,拍着自己并不伟岸的胸脯说道:“我就说,我的眼光要比家中的其他人要好得多了嘛。” 尧崇有些无奈的看着她,从她的言行举止中,他终于确认,这个姑娘是他师傅的忠实粉丝,难怪会对他这么感兴趣,就连自恋的样子都跟师傅学的有模有样,只是看上去……貌似有些麻烦啊。 ------------ 少年行 第九十八章 剑光再现 “尧崇少侠,无岸剑峰上到底有什么?尚大侠是不是真的有几千几万把剑?尚大侠与龙儿先生是不是真的像评书中那样琴瑟和鸣,好一对神仙眷侣?” 尧崇的担心终究还是变成了现实。 月柔追上他并确认他的身份之后,便显露要赖着的倾向,最关键的是,如果不动手的话,他还真的甩不掉这块牛皮糖,而他并没有打女人的习惯。 估摸着自己短时间内应该没办法离开,尧崇索性接受了这个事实,以认真的表情,对月柔讲述了尚云间的某些“光辉事迹”,一下子就将月柔唬住了。 “开玩笑的吧……尚大侠偷偷下凡喝酒?”月柔难以置信的说道,“听着就像爹爹瞒着我娘去青楼一样。” 尧崇微笑摊手道:“我堵到他不是一次两次了,师娘为了这个没少说师傅。而且他还经常坐在一块青石上抠脚,那画面我相信你不会想看到。” 然而,尧崇本以为月柔会感到偶像幻灭而离开,浑没料到月柔眼中的光芒却是更加明亮,嬉笑道:“你想气走我,我偏偏不让你如愿。” “我只是在陈述事实。”尧崇丝毫没有心中想法被人戳穿的尴尬,说道,“师傅虽自号无岸剑仙,终究还是一个人。” 月柔了然点头,说道:“我明白啊,没有人是完美无缺的。” “就像你这个无岸剑峰的唯一弟子,顶着少侠名号,心眼却这么坏。” 尧崇无奈的说道:“我心眼哪里坏了?” 月柔鼻尖一翘,眼珠滴溜溜地转动着,掷地有声的说道:“有这么一个机灵可爱的少女在和你说话,你却没有任何表示,反而打算把她赶走,不是坏心眼是什么?” 尧崇捂额道:“你应该清楚我现在是什么处境吧。” “举世皆敌,举目无亲。”月柔偏头微笑道,“有我陪你说说话解解闷,不是很好吗?” “我也不是弱质女流,跑起来比谁都快,绝对不会拖你的后腿。” “所~以~”月柔加重了语气,一字一顿的说道,“我想帮助尧崇少侠,有什么问题吗?” 尧崇瞧着面前少女古灵精怪的样子,无奈道:“这可不是游戏。” “我也不是在玩闹。”月柔赌气道,“你受到这么不公正的待遇,如果没有人帮忙,也太可怜了。” 尧崇感慨道:“你这样的人真的不多。” 月柔凑近些许,笑道:“所以你答应还是不答应?” 尧崇无奈道:“我有拒绝的权利吗?” 月柔精神一振,知道这便算是答应了,笑声如铃声一般在巷中回荡。 “不过我们得约法三章啊。”尧崇板着手指说道,“第一,我不负责你的人身安全,遇到危险你自个儿逃去,第二,一切衣食住行,我们各管各的,第三,注意给我留些隐私空间,不要跟的太近。” 月柔听着第一个要求,只是不屑的撇撇嘴,心想遇到你都打不过的我当然只能逃咯,第二个要求也再寻常不过,就是第三个让她心中很是不爽。 “什么叫留点隐私啊,我又不会偷看你。” 尧崇淡淡道:“谁知道呢?” 月柔被这一声呛了回去,不满的冷着脸,却依然没有离开的打算。 “一切的传闻都以实物为准,师傅不是高高在上的仙人,我自然也不是毫无瑕疵的侠客。”尧崇平静道,“什么时候想离开了,请自便。” 月柔别过脸去,没有理会尧崇,只是带着一股闷气自言自语道:“本姑娘还就不走了。” 尧崇也没有继续说些什么挽回场面,径直往巷口走去。听着身后带着重重声响的脚步声,便知道那姑娘依然执拗的跟在后面,千言万语最终也只能聚成一句腹诽,然后烟消云散。 谁让跑不掉呢? 离巷口还有数米距离,尧崇忽而停住脚步。 月柔正赌气似的跟着他,见他脚步一顿,自己也不禁停下,没好气的问道:“怎么?” 尧崇轻吐一口气,说道:“你可以重新选择一次,到底跟不跟着我。” “大丈夫说一不二,你难道要反悔?”月柔冷哼一声,说道,“我可……” 还没等他说完,尧崇的手已将她的手牢牢握住。 一股炽热感顺着手臂流入心房,月柔顿时方寸大乱,喝道:“你干什……” 话音未落,她整个人已腾空而起,慌乱之下只能下意识的踩住着力点,跟随尧崇的步伐而动。 短短数秒之间,尧崇已跃至一处民宅屋顶,腰间剑鞘空悬,没有剑。 一道流光自巷口暴射而出,于瞬息之间穿过数人心房。 那些人还没来得及反应,已被长剑穿胸而过,双眼中只有喷溅而出的鲜血,还有渐渐袭来的黑暗。 长剑在空中快速飞行,剑上鲜血随风洒落,落在本就不怎么干净的地面上,仿佛有过一场微雨。 一声嗡鸣响起,剑已归鞘。 尧崇站在房顶,仿佛没有看见身旁月柔发白的脸色,指着下面的人说道:“这些人不出意外应该是黎阳城城主府中的高手,看来不该玩心一起,跟你耍那么一下的。” 月柔再如何心大,终究还只是一个涉世未深的少女,见身边尧崇御剑杀人面不改色,心中亦不免惊惧,看向尧崇的目光很是复杂。 “我现在只是个见不得台面的过街老鼠,若是不想被人们顺手拍死的话,姑娘还是回家睡觉吧。”尧崇斜睨月柔一眼,幽幽道,“这些刀光剑影可不是开玩笑的。” 月柔抬起头,突兀道:“本姑娘有名字,姓月名柔。” 尧崇哦了一声,了然道:“原来是月家小姐,失敬失敬。” 月柔没有被他这随意的态度激怒,说道:“现在我们都知道对方的名字,算不算伙伴了?” 尧崇面色有些发苦,无奈道:“你为什么就是不走呢?” 月柔淡淡一笑,学着尧崇之前随意的腔调回答道:“我有什么办法,从小我就爱跟着别人到处疯闹。” “所以想要甩掉我,休想。” ------------ 少年行 第九十九章 乌云遮月 月柔的决心比尧崇想象的还要大的多。 无论他用什么方法试图让这位姑奶奶自行离开,都没有起到任何作用,反而激起了她的斗志,还真的赖着不走了。 尧崇也只能放弃抵抗,任由她就这么跟着,至少月柔很机警,从来不会给他引来麻烦。 经过两天时间,尧崇也只遇到过一次正在巡逻的修行者,想来黎阳城内虽然已经有了尧崇就在城中的传言,但没有人能真正定位到他究竟在哪里。 不过,有一个消息完全勾起了他的兴趣。 黎阳城城主黎平生三日后在城主府举办杀妖大会,凡是与他志同道合之人,都可以前往参与。 从店小二口中听到这场大会的名字,尧崇不禁冷笑。 “杀妖大会,杀尧大会?这名字取得可真不怎么样。” 是的,这场大会只有一个目的:杀死尧崇,或许还是不惜一切代价的那种。 现在尧崇的名声在人界早已成了一滩烂泥,滥杀无辜,烧杀抢掠,欺男霸女等等不同的罪名漫天飞舞,就算有人想要为他申辩一二,都会淹没在口水的海洋中。 只有江南曲家的那位,在被人怼了后洋洋洒洒写了数十页书稿反击,而且不等人继续回怼,就又写出了第二本书,大有与舆论战到不死不休的趋势。 在这种情况下,还能站在他这边的人已经不多了,那些素不相识却依然愿意表达善意的人更是难得。 想到这里,他不禁看了一旁的月柔一眼。 月柔得意一扬头,仿佛在说你遇到本姑娘是你的幸运。 “听到这个消息,有没有感到害怕?” 月柔一面大口嚼着馒头,一面说道:“黎平生在黎阳城可有着一呼百应的实力,他举办的杀妖大会肯定会来不少这附近的高手,你想要安稳的离开这里前往妖域,那可难咯。” “先把你嘴里的馒头咽下去再说吧。”尧崇毫不客气的在月柔脑瓜上一蹦,没有等月柔提出抗议便继续说道,“不过这场大会,听上去倒是很有意思。” 月柔被他这句话吓了一跳,差点把自己噎死,好不容易才将嘴里的馒头咽下,难以置信的说道:“你不会是想混进去吧,这不是去送货上门吗?” 尧崇微笑着,伸出两根手指在月柔面前轻轻摇晃,说道:“前人有云,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月柔眼前一亮,说道:“是啊,绝对没有人会想到,被人人喊打的尧崇少侠,会堂堂正正的参加目的是杀死自己的大会,要是事后他们知道了这件事,不知道会气成什么样子。” 想到这幅场景,月柔的笑声愈发欢愉,若不是她终于反应过来捂住嘴。差点引起旁人侧目。 尧崇不禁失笑,心中已经明了,这么欢乐的场合,这位姑奶奶想必一定不肯错过了。 不过,杀尧大会是在两天后,还是眼前的事比较重要。 尧崇的眼珠微微转动,目光从月柔身上移开,定格在店外的鬼祟身影上。 “今晚看来也不能睡一个安稳觉喽。” …… 在尧崇的要求下,二人离开了已经住了两天的客栈,尽管月柔再三强调这里是服务最好的,依然没能改变尧崇的决定,为了防止尧崇抛下她独自离开,她最终也只能妥协。 她心中也很清楚,如果自己一个不小心没盯住,这位大哥是真的会毫不犹豫的离开的,到时候想要再遇到就难了。 走在夜晚无人的路上,月柔越想越不是滋味。 就不能对她尊重点吗? 她的耳畔有微风拂过,隐隐有沙沙声传来。 黎阳城处于边境荒漠地带,城中树木几乎没有叶片,于是这沙沙声的来源实堪捉摸。 今夜乌云遮月,城中又几乎没有灯火,正是偷袭的好机会。 月柔精神一振,想要提醒尧崇,却发现尧崇不知何时已经不在她的身边。 不是离开,因为金铁交加的声音已不断的在她耳畔响起。 月柔不禁停下了脚步,眉头拧在一处,双手紧攥衣角。 无论再怎么看尧崇不顺眼,听到频率如此之快的战斗声音,她还是下意识的为尧崇担心起来。 她很确定,如果上的是自己,现在早就成了地上的一滩肉泥。 她的修为几乎全在踏月行空上,真的不怎么会打架。 正当她在心中默默祈祷时,尧崇却轻飘飘的荡到了她的身边,语气依旧随意无比,只是身上已多了几处剑伤。 “怎么,担心我吗?” 月柔心中略感安慰,不满道:“没有!” 尧崇挥剑一荡,转身笑道:“我可不信,瞧你那眉毛,两条都要变成一条喽。” 言语声尚未消散,尧崇已再次提剑而出。 长剑入肉的声音不断响起,只是依然被兵刃交加的铛铛声很好的掩盖过去。 月柔早已悄悄的退到一处暗巷中。 正如她之前所说的,一旦有危险,她会逃得比谁都快,不会给尧崇留下任何麻烦。 月色之下的声音渐渐平息,月柔正想走出看看情况,尧崇的声音再次响起:“对方人可多了,你若是不想不明不白的死在街上,还是好好躲着吧。” 月柔一时气闷,却看到一抹衣袂从她眼前一晃而过。 衣袂上有着一大摊血迹,看得出是从内向外渗透的。 月柔心无来由的揪紧,一时竟感到十分无助。 她终于承认,尧崇不让她跟着他,确实是为了她好。 那些黑暗中的剑客不知道是什么来历,各个修为精湛,下手都毫不留情,就算看不到也能听到呼呼的剑风。 就算他是无岸剑峰的弟子,真的能躲过他们的袭杀吗? 月柔双手冰凉,连呼吸都慢了许多。 不知过了多久,尧崇漫不经心的走到她的身前,身上的衣衫已被鲜血染红,不知道被划出了多少道口子。 月柔仔细观察了好久,这才放下心来。 那些鲜血大多是敌人的血,而他身上的伤口大多入肉不深,看上去被砍的极为凄惨,实际上伤势并不如何严重。 尧崇却没有什么刚刚经历一番大战的自觉,快速将身上的衣衫脱下,随手一丢,再从一直背着的包裹中直接拿出一套干净的换上,完全没有考虑月柔的感受。 然后他软软地靠在月柔的肩膀上,幽幽道:“我现在是个伤员,就麻烦月姑娘屈尊将在下送到客栈中了。” 尚在捂眼的月柔心中的担忧早就被丢到了九霄云外,只得咬着牙背起尧崇,运起踏月行空身法,快速离去。 ------------ 少年行 第一百章 夜话 尧崇靠在月柔的背上,舒爽的发出一声呻吟。 他的伤势并不重,自己点住穴道之后连血也不怎么流,就算自己运转云游步离开现场都完全没有问题,只是那样的话,哪里有靠在美人身后那般惬意自在? 月柔就算没有看到他脸上的表情,也大概猜到了他心中现在在荡漾些什么,只能在心中默默腹诽这位无岸剑峰的弟子怎么这么不要脸面。 但不知道为什么,背负着尧崇前行,她并没有什么怨怼之意,反而有着一种隐隐的喜悦。 这个危险的想法立马被她压在心里。 尧崇的声音传出她的耳中,隐隐还能感觉到耳畔的那抹热风:“客栈已经到了。” 月柔咬着下唇,毫不客气地把他丢下,不满道:“我知道。” 尧崇无奈的从地上爬起,说道:“这么对待伤员是不是太暴力了些?” 月柔细眉倒竖,说道:“谁让你嘴巴不规矩的。” “不要乱扣帽子好不好,我可是天下最规矩的人了。”尧崇呵呵笑着,不待月柔继续发作,已将她拉进了客栈中,“今天也累了,还是早点睡觉为好。” 随后,他将一锭银子径直砸在客栈老板的桌上,豪爽的说道:“老板,来一间上房。” …… 在月柔足以杀人的目光逼视下,尧崇最终痛心疾首的做出了让步,又加了一个房间。 但月柔还是不得不来到尧崇的房间里,因为这个家伙需要一个人帮忙擦药,而且又信不过客栈里的店小二,辩称万一是对他有非分之想的恶人乘机把他一刀做了,岂不完蛋大吉? 月柔虽然恨的牙痒痒的,还是只能同意了这个要求。 如果没有尧崇吸引住那些不知从何而来的剑士的全部注意力,她可能早就被顺手杀掉了,而正因为此,尧崇才会多受那么多伤。 尧崇却依然没有作为伤员的自觉,玩笑道:“怎么,怕我耍流氓啊。” 月柔冷哼一声,说道:你不敢的。” 尧崇微笑一摊手,将一瓶药膏交给月柔,快速脱去上衣,笔直地倒在床上,转头道:“来吧。” 月柔这还是第一次看到除了家里人之外男性的赤裸身体,不觉心中一荡,片刻之后一咬牙,用手指蘸起药膏,均匀地涂抹在尧崇背后的伤口上。 尧崇背上只有七道浅浅的伤口,只是轻微的渗着血,只是当药膏刚刚接触到伤口,便发出滋滋声响,伤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快速愈合,很快就结出了一层痂。 见到这药膏如此神效,月柔手上的动作不觉一顿,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伤口既然不重,为什么要用效果这么好的药膏,总觉得有些大材小用。 仿佛知道月柔心中在想些什么,尧崇转头笑道:“后天我们可是要深入虎穴的,不用最好的状态去怎么行?” 月柔被他话中“我们”两个字激得心中微起波澜,一时欣喜万分,也没有继续追问这药膏究竟是这么来历,将药膏递了回去。 尧崇慵懒的翻了一个身,见到月柔递回药膏的动作,疑惑道:“前面的伤口你还没帮忙涂抹呢,现在还我干什么?” 月柔难以置信道:“前面你自己动手不就行了吗?” 尧崇耸肩道:“如果你救一个溺水的人,只把他拖出水面就扬长而去,留着这个不会游泳的人继续在水中沉浮,不是正好害了此人性命?半途而废可不是什么好习惯。” 月柔总觉得这话好没道理,但也不知道如何反驳,一咬牙,重新蘸起药膏,均匀地涂抹在他胸口的伤口上。 尧崇这一次受到最深的一剑就在胸口,渗血也渗得最厉害,只是当药膏发挥作用后,愈合也只用了十几秒。 月柔却忘了收手,看着他胸腹部的那个浅浅的手印发呆。 这个手印大约是半个月前留下的,其中蕴藏的力量已经消散大半,但直到现在依然有着痕迹,可以想见当时受了一掌后,尧崇伤的有多重。 这一个掌印,比今天街上的那些剑要可怕得多。 月柔心中不觉有些发寒。 她终于知道为什么一开始尧崇不打算甩掉她了。 不是因为轻功不如他,而是因为这个旧伤影响了他的实力发挥。 连金思侯与海和子这一对邪道中赫赫有名的夫妻都死在尧崇手里,那又是什么人能够伤到尧崇? “别看了,我会害羞的。” 听着尧崇认真的话语,月柔俏脸一红,连忙移开视线,再次将药膏递还给尧崇。 尧崇却并没有接受,而是将药膏又推了回去:“说不定你以后有用,就送给你吧。” 月柔闻言一愣,暗道这家伙怎么这么没脸没皮,愠道:“我又没做什么,经不起这么大的礼。” 尧崇微微一笑,指着一旁的包裹说道:“那就帮我塞进去吧,谢谢。” 月柔不知该怎么说好,将药膏放入尧崇的包裹之中,目光却还是有意无意的放在尧崇的腹部。 “你是想问这个伤口是谁打出来的吗?” 刚刚穿上上衣不久的尧崇拉起上衣,将那个手印展露在月柔眼前,平静说道:“江湖上隐藏着的高手不知道有多少,我也不知道他是谁,但我很佩服他。” “当时我与他正面对决,没有任何人插手,我本以为胜券在握,没想到他居然能突发奇招将我重伤,那可不是一般的七阶高手能够做到的。” “当然,我也不清楚他是不是已经入了八阶。” 月柔怔怔的听着,浑然没有注意到尧崇在说这句话时,眼中闪过的那抹狡黠。 “你还要看下去吗?”尧崇认真的问道,“我其实不介意让你对我负责的。” “你这流氓!” 月柔这才完全回到现实,愤愤离去,关门的声音将尧崇的耳膜都震的一疼。 “真是经不起调侃。”尧崇微微摇头,想着之前月柔指尖的那抹温润感觉,再也忍耐不住,在房间里哈哈大笑起来,哪里注意到刚刚结痂的伤口在剧烈的牵动下又开始开裂。 ------------ 少年行 第一百零一章 混入 杀妖大会对于黎阳城城主府绝对是一件盛事,天方破晓,已有城主府门口便已有熙攘人群汇集,几乎人人身上都有着或强或弱的灵力波动。 这些都是尚在边境,试图堵截尧崇的修行者。 当今修行界谁不知道尧崇很有可能会通过边境潜逃至妖域,只是苦于尧崇行踪不定,至今无人能够将其寻获,很大的原因是修行者各自为战,没有足够分量的人进行统领,这才让尧崇不断寻找到机会隐蔽自身。 如今城主府的这场杀妖大会,便是要将这些力量整合起来,将尧崇永远的留在人界。 来到此地的修行者心中也都清楚,黎平生便是要借这杀妖大会树立威信,成为他们的盟主。 这个想法虽然让很多人都不爽,但也没有几个人提出反对。 天道盟在明面上置身事外之后,修行界大多顶尖的高阶修行者也纷纷表示不会对尧崇不利,哪怕尧崇在黎阳城连杀数人,造成恶劣影响之后依然不动如山。 毕竟谁都不想刚刚有了飞升成仙的实力,却在刚刚踏足云端之时便被一把剑直接打下去。 相对而言,较为年轻的修行者更有着一腔热血,他们愿意为了人界的和平与安定而拼命,哪怕事后遭到无岸剑仙的报复也万死不辞。 现在聚集在这里的,大部分都是这种人,尽管其中的许多人都没有想明白,人界的和平与安定与尧崇有什么关系。 而黎平生不论是修为,资历,还是名望,都是这个暂时同盟盟主的不二之选。 他在尧崇身份暴露之际便已经向整个修行界表明了自己的立场,放言遇到尧崇必诛杀之,此时这场声势浩大的杀妖大会,更加表露了此人抗击妖域的决心。 人群之中有着哈欠声响起,尧崇无奈的揉着朦胧的双眼,感慨道:“这么早就侯着了,这帮家伙都不用睡觉的吗?” 一旁的月柔白了他一眼,心想还不是你把本姑娘这么早喊起来,现在居还自己先叫唤起来…… 是的,尧崇打算堂堂正正地走进城主府里。 他当然不会用本来面目,万一席间有人认出了他的面貌,那就玩大发了。 现在他脸上有着薄薄一层冰皮面具,这是他包裹中珍藏已久的宝物,戴上之后即使是月柔,刚刚见到他时还吓了一跳,毫不犹豫的用一套行云流水的腿法把他踹出了房间。当然,或许用本来面目也是一样的结局。 想着他扯下面具之后月柔惊魂未定的样子,他还能偷偷笑很久。 月柔扯了扯他的袖子,悄悄的远离人群,这才轻声问道:“真的没问题吗?” 尧崇眯眼微笑,面具上的笑容也极为自然,在月柔耳畔轻声道:“放心,你都认不出来,他们怎么认得出我?要是我在席间展露身份,那才叫一个惊天地泣鬼神。” 月柔平静道:“如果你出事,我会毫不犹豫的跑掉。” 尧崇耸了耸肩,并不把少女的话放在心上,只淡淡道:“与你相反,如果你出事,我会不惜一切救你出去。” 月柔被他难得正经的语气吓了一跳,面色不禁一红,转身不再理会尧崇,只是那砰砰的心跳声却是无论如何也掩饰不住了。 尧崇正要继续说些什么,城主府的大门却在朝阳的照耀下缓缓打开,一名管家一样的人带着和煦的微笑,朝着外面的修行者们躬身一礼,抱拳道:“多谢诸位前来捧场,我家老爷已恭候多时了。” …… 此时尚是清晨时分,估计黎平生这位城主老爷只为认为这些家伙一大早就像乌鸦一般聒噪,将他的清梦扰成一团乱麻,真要说的话恐怕恨不得狠狠的打在场的这些家伙一顿,怎么可能真的恭候多时? 默默想着这些的尧崇老实不客气的顺着人流进入了城主府,因为之前杀妖大会的宣传中明确提到只求志同道合之人,不论门第身份,他与月柔倒是极为顺利的混了进去。 城主府的庭院很大,大到足以容纳这上百号人,还空出了不少桌椅。 主位之上,黎阳城城主黎平生一袭锦袍,容光焕发,微笑朝着场间修行者们致意。 修行者们纷纷回礼,尧崇与月柔也顺着人群照做。 尧崇的目光却在靠主位很近却依然空悬着的四张明显不同的座椅,心中已有定论。 果然啊,这些大早上堵住城主府门口的家伙,并不是黎平生真正要等的人,那些有分量的人肯定都是隆重登场,才不会像他之前那样没品位的挤进来。 只是能让黎平生如此看重的人究竟是谁? 尧崇不禁摇了摇头,心想自己对修行界的了解还是不够啊。 一名老者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走到了庭院中,沿途城主府的下人们无不低眉顺眼,不敢有丝毫不敬,生怕一点点小小的不妥被老者收入眼底。 “居然是明老前辈!” “我没有认错吧,明老前辈不是应该早就退隐了吗?” 人群中传出阵阵惊呼。 尧崇不明所以地看着身边不少惊叹出声的人,向月柔问道:“这老头谁啊,很有名吗?” 月柔正要回答,旁边已有声音传来:“兄台你这就孤陋寡闻了,这位可是明惊神明老前辈,当年他镇守古潼关时,不知亲手杀死了多少妖域高手,十余年间令妖域不敢大举犯边。凭他的军功与修为,连天道盟沈盟主都要敬他三分。当年他就是有名的七阶巅峰强者,如今重出江湖修为更不知道精进到了何种地步,尧崇要是真的撞到他手里,可要倒大霉喽。” 尧崇了然的哦了一声,说道:“看来黎城主的面子还真大,连这种等级的人都请得到。” 之前出声的人就坐在尧崇身旁不远,他凑过来继续说道:“明老前辈恨妖入骨,就算黎城主不请,他也一定会来的。” 尧崇抱拳道:“兄台你懂得挺多啊。” “过奖过奖。”那人乐呵呵的说道,“我只是听的故事多一些罢了。” 尧崇见他目光有意无意的往月柔那边瞄,心中已明白大半,玩味的看了月柔一眼,意思非常明显。 月柔别过头没有理他,心想你自己都大难临头还有功夫观察别人,就没点深入虎穴的自觉吗? 那人索性将位子搬到了尧崇身边,忽而眼前一亮,将手中折扇一合,说道:“看,又有人来了。” ------------ 少年行 第一百零二章 风浪起 顺着那人的声响,尧崇与月柔均是偏头望去,想看看来的又是什么人。 此时黎平生与明惊神正在见礼寒暄,黎平生余光瞥见那名闲庭信步而来的文士时,恭敬的请明惊神落座,这才转身拱手道:“原来严兄这么早也到了。” 此言一出,不少人才注意到那名已然来到场间的中年文士。 一名来自天灵谷的修行者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连忙屈身拜倒,激动的说道:“严师叔!您终于出关了!” 不少人这才认出中间文士的身份,一时不知如何言语。 天灵谷严卿,十年前就将一身法宗修为练至七阶上品,曾以一人之力力敌一个宗门,而对方损兵折将之余,竟是没有一人看到他的真面目。 传闻这位天灵谷最年轻的师叔为了突破八阶的桎梏而闭关,现在破关而出,难道已经迈出了那一步? 严卿右手微微一托,那名天灵谷的弟子连忙站起,重新落座,只是脸上说不出的骄傲得意。 黎平生上前拱手笑道:“严兄,请落座吧。” 严卿微微一礼,坐到了明惊神的身旁,明老爷子细细审视一番之后,点头道:“现在的后辈真是了不得啊。” 严卿平静说道:“谢明前辈赞誉。” 场间无数艳羡的目光放在这位天灵谷师叔的身上。 此人年不过四十,已经站到了修行界的极高处,自己这些人想要达到那个境界,不知道要花费多少年岁。 只是有一个不和谐的声音悄悄如风拂过,若是被他人听到了,免不得将一场杀妖大会演变成斗殴。 “装,太装了。”尧崇指着严卿,啧啧赞道,“明明就很享受被人瞻仰,还装着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我恨不得一巴掌把他的脸正一正。” 这句话只有离他近的月柔和那位话多的兄台听得到,月柔只觉得这话过了,想要说些什么,旁边那位却已经坐不住了,重重点头道:“这话对,他那样子确实挺欠的。” 尧崇不禁大生知己之感,问道:“在下杨嵩,旁边是我的妻子月柔,还没请教兄台大名。” 月柔带着无穷的怨气朝着尧崇左脚狠狠踩下,然而尧崇依然谈笑自若。 “林溪。”林溪脸色如常,轻摇手中折扇,微笑道,“杨兄,可知这位欠揍家伙的来路?” “这我还真不知道。”尧崇做了一个“请”的姿势,说道,“还望林兄不吝赐教。” 林溪也不客气,开始讲述严卿在天灵谷的故事,许多的细节都没有放过,只是添油加醋了多少就不得而知了。 尧崇一面了然的点头,一面不失事机的点评两句,故事讲到最后,二人忍不住一同大笑,若不是捂嘴的快,差点引起旁人怒目而视。 月柔抿着嘴沉默不语,心想你们还说人家装,你们自己装的明明更加厉害。 场间声音再度沉寂,尧崇与林溪也不好在大庭广众之下侃侃而谈,也只得噤声。 这种沉寂的来源是一个怪人。 与其他人不同,他是直接从城主府外飞掠进来的,准确无比的落在黎平生身旁一尺的地方。 黎平生并没有被吓一跳,而是拍了拍那人的肩膀,大笑道:“乔兄这可来的迟了。” 那人微微一礼,没有多说什么。 “这人谁啊。”尧崇有意无意的看了月柔一眼,说道:“轻身功夫如此了得。” 月柔冷哼一声,说道:“过个几年,我也能有这种水准。” 话虽如此,月柔却知道自己离对方的差距还很远。 飞掠对她而言不难,但要如此精准的落到黎平生面前一尺,她可无法飞的这么准。 “那我等着看啊。”尧崇笑眯眯的伸出手指,出其不意的弹了一下月柔娇嫩的面颊,不等她发作,已将左脚老实不客气地送到了她的脚边,转身看向林溪,等待着他的回答。 林溪看着月柔羞怒模样,朝尧崇竖了一个大拇指,方才继续说道:“这个在白天都穿夜行衣的家伙不出意外就是侠盗乔云飞,此人亦正亦邪,来去无踪,不杀无辜之人,也绝不放过任何恶人,看来尧崇在他眼里,还不是一般的恶人哦。” “不过黎平生居然与乔云飞有旧,这可真是修行界的大新闻啊。” 正如林溪所说,乔云飞被人认出之后,无数惊哗的声音响起,显然被乔云飞的身份震惊到了。 乔云飞也没有说什么,径自落座,下面的哗然声也渐渐平息。 明惊神与严卿都没有多说什么,他们又能反对什么? 而且乔云飞都受邀参加这杀妖大会,更是表明在黎平生心中,无论你是什么人,只要有着为人界奋斗的心思,我们就是一条船上的人。 想到这一点,不少人的心中都大感舒服,不少人也收起了对乔云飞的有色眼镜,毕竟人家的修为摆在那里,坐的起那个位子。 “这三位都是大有来头的人物,看来这最后一位也不会差到哪里去。”林溪托着脸,对尧崇与月柔微笑道,“二位有没有兴趣猜一下这最后一位是谁?” 尧崇摇头道:“我和内人可都不擅长这个。” 月柔恨不得把尧崇的左脚脚掌踩碎。 一阵阵惊呼声再次响起。 林溪将手中折扇一收,眼中闪过一丝讶异,仿佛看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说道:“看来这最后一位,确实让人大吃一惊。” 这一次的来人只有两个特点。 老,以及丑。 这丑还是出奇的丑,丑到你看着她的脸都不一定吃得下饭。 但没有一个在场的人敢当着她的面说她丑。 因为她已经是八阶的大修行者,只差一步便能够步入九阶,真正成为修行界的顶峰人物。 中原地区赫赫有名的玉罗刹铁一萍,居然出现在了黎阳城中! 不少修行者已经抑制不住自己的激动与害怕,黎平生的语气也变得尊敬许多,直面着铁一萍的面容,恭敬的请她落座。 这份定力与魄力,已经不是一般人能拥有的了,无怪乎能稳坐黎阳城城主这么多年。 不少人这么想着,于是对黎平生愈发崇敬。 只是还是那不安分的一桌,尧崇面色发着苦,说道:“真他娘的丑。” 林溪重重点头,赞同道:“英雄所见略同。” 月柔不知如何言语,但若是真要发话,这“丑”字也是躲不了的了。 尧崇在调侃之余,目光却都不住在场间那四位的脸上游移着。 这四位中,每一位都能轻松将他镇压,尤其是最后那位,或许都不用动手。 看来这修行界的水,比他想象的还要深好多啊。 ------------ 少年行 第一百零三章 何人破门而入 八阶以上的修行者,在寻常修行者眼中已经是高不可攀的存在。 要知道在天道盟中,八阶的修行者也不过百人左右,九阶的修行者更是寥寥无几,用手指头都能数得过来。 现在在黎阳城中就出现了四位,加上东道主黎平生便是五位,其中还有一位更是只差一步便要踏足九阶。 如此豪华的阵容,足以激起在场几乎所有人的信心与斗志。 尧崇再强,也不过是一个人,哪怕他深得无岸剑仙真传,难道还能越着三四个大境界还以一敌五不成? 见所有人都已到齐,黎平生站起身来,朝着四面八方抱拳一礼,朗声道:“诸位应该清楚,咱们这杀妖大会,为的是杀死人界的大患,妖狐尧崇。可惜此人狡诈,几乎没有留下任何行踪,要是让他平安到达妖域,我人界免不了一场腥风血雨。” 不少人赞同的点头。 现在人尽皆知,妖域的妖帝生了重病,已经时日无多,只要等他一死,本就分裂的妖域想必会更加混乱,那时就是人界一统大陆的大好时机。 但若是尧崇成功继位妖帝,这个有着无岸剑峰背景,又正值壮年的年轻妖帝,不知道会仗着身后的背景做出什么事来。 只有让尧崇永远的留在人界,人界才能够高枕无忧。 月柔看了尧崇一眼。 尧崇无辜的一眼看回去,仿佛现在场间这慷慨激昂的声音与他没有任何关系。 他只专心对付面前的糕点。 还是这东西比较提得起他的兴致。 黎平生微微顿了顿,继续朗声道:“为了防止尧崇悄悄潜出边境,我们必须联合起来……” 正要说道这场杀妖大会的主旨上,不论是在场准备颔首的四位八阶高手,还是场下百人有余的修行者,心中都生起一股严肃认真的感觉。 只是这种感觉刚刚生起没有多久,便被一声巨响生生打断。 场间爆发出一片哗然。 就在刚才,城主府的大门被人轰破了。 尚在庭院里的众人之所以能看到,是因为那朱红色大门的半面残骸正如流星一般砸下,映照的一些修行者面色发白。 严卿豁然站起。 一阵清风自天边而来,将那大门残骸一卷,砸入庭院一处无人的地方,只是院墙被这飞来横祸砸得坍圮下去。 严卿面色如常,只是有几滴冷汗无声渗入他的衣中。 他的丹田气海隐隐作痛,竟是受了内伤! 刚才他看似云淡风轻的施展法术将大门随手丢去,实际上却是被门板上附着的灵力完全压在了下风。 他若无其事地坐下,面色凝重地看向大门口,心中已是掀起了滔天巨浪。 居然能直接将自己压制的如此之狠,来者肯定不是尧崇,那究竟会是谁? 其余所有人的目光都转向了那里。 黎平生沉声道:“何方朋友,可否现身一见?” 杀妖大会不是能让人随意胡闹的地方。 这里聚集了五位八阶强者,还有上百名修行者,在这种情况下还有人敢来搅局,那来人得强到了什么地步? 黎平生心中第一个想到的是无岸剑仙,随后就是墨梅山庄的龙二先生。 但很快,他就将这两个选项排除了。 如果来人是无岸剑仙,迎接他的绝对不会是一扇大门,而是一道耀眼无比的剑光。 无岸剑仙想要杀人,断不会做出毁坏大门立威这种纯粹折人面子的事。 而龙二先生生性好静,更不可能以如此暴烈的方式出场。 黎平生接下来便想到了墨梅山庄的人们。 墨梅山庄前任庄主只有八名弟子。 墨大先生不会凑这种热闹,龙二先生的可能性已经被排除,其余人中,风三先生行无定踪,曲四先生应该还在曲家庄园奋笔与整个世界对骂,言五先生多年没有出现在江湖之上,文六先生与墨大先生缔结鸳盟之后便鲜少涉足江湖,难道是明七先生与卫八先生? 世人皆知,明七先生算是半个无岸剑峰的人,一手墨剑也是得了尚云间的几分真传,卫八先生更是尚云间的亲妹妹。 尧崇有难,最有可能不顾一切出手的就是他们两个。 黎平生面色渐渐凝重,却也不敢妄下判断,朗声道:“是墨梅山庄哪一位先生在此?” 回应他的是两声闷响。 原本守门的两个人像球一般被直接扔进了庭院里,哎呦哎呦的不断交换着。 一人缓缓走进庭院,见这两人如此不堪模样,怒道:“这点疼痛都受不了,还配在这里看门?” 此言一出,所有人都知晓了来者的身份。 明惊神如山一般站起,沉声道:“曲四先生为何来此?” 黎平生面露苦笑。 是的,来人正是墨梅山庄的四先生,曲有渊。 此人一贯性如烈火,遇见不平事便要上去管到底,即使身为一代文坛大家依然天天与那些不同的声音对骂,甚至一直骂到对方连屁都不敢放一个为止。 这些年人们关注的大多是他的文名,以及他骂人的那些经典语录,倒很少有人想的起来,这位曲四先生,曾经在墨梅山庄中,修为只在龙二先生之下。 当时的墨梅山庄庄主并不管事,龙二先生又不喜与人无谓争斗,于是那个时代的墨梅山庄一贯是墨大先生主内,曲四先生主外,哪个不长眼的若敢对墨梅山庄不利,首先要迎接的就是曲四先生的怒火。 现在这位来到了杀妖大会现场,不把这里掀个天翻地覆,一定是不会走的。 谁让他们这场杀妖大会的目标是尧崇呢? 黎平生本以为曲四先生应该还在家中,却没想到这位居然悄无声息的来到了这里。 正因为没有人能想到,所以格外出人意料,一些胆子小些的修行者已经准备开溜。 明惊神的问话,倒是给所有人吃了一颗定心丸。 是啊,这里有五位八阶修行者坐镇,就算是曲四先生,也不能小觑这种阵容。 曲有渊也不客气,回敬道:“明惊神,不要以为你家人被妖兵杀尽,你就有名正言顺杀死尧崇的理由。” 明惊神怒目圆睁,针锋相对道:“曲四先生真是来捣乱的不成?” 曲有渊毫不客气的说道:“我这个人最近习惯了用笔杆子说话,但当笔杆子的威力被人刻意无视后,我不介意用拳头让他们明白道理。” ------------ 少年行 第一百零四章 何人睥睨天下 曲四先生的到来,已经惊起许多人的惧意。 已经有不少人在与曲四先生的文坛骂战中倒下,不少甚至都吐了血,无形的战斗就这么惨烈,有形的那还了得? 更何况曲有渊已经亮明,自己就是来捣乱的,哪个敢继续在这杀妖大会待着,他不介意顺手拍死。 在这种威慑下,不少修行者已经蠢蠢欲动,只有一部分内心比较坚定的稳稳的坐在位子上,只是身体抖的有多厉害只有他们自己知道了。 真正淡定的,或许就只有那么三人。 月柔看着曲有渊那狂傲模样,不禁赞叹道:“我一直以为曲四先生是个温文尔雅的文人呢,没想到居然这么不留情面,看那黎城主的脸都气绿了。” 林溪抚扇笑道:“月姑娘你真应该看看曲四先生那本骂人语录,不吐脏字辱人全家的话到处都是,现在这么针锋相对,真的已经很给黎城主面子了。” 尧崇赞同的点点头,继续对桌上的糕点发动攻势,只是想到应该不会有其他的菜端上来了,不禁感到一丝遗憾。 察觉到月柔朝他瞟来好奇的目光,尧崇只淡淡一笑,表示这和他一点关系都没有,现在还是继续看戏为好。 …… 明惊神怒喝道:“曲有渊,你这是在拿人界的未来开玩笑!” “明惊神,我敬你年纪大一些,对你还有几分客气,不要得寸进尺!”曲有渊喝道,“人界的未来?你自己想想,尧崇究竟和人界的未来有什么关系!” 场间众人相顾无言。 若是客气一些都是这种语气,不客气又会是何如光景? “这小子是我们看着长大的,他什么心性我还不清楚吗?要是他真的成为妖帝,人界反倒可以安心。”曲有渊目光灼灼,扫视着在场的所有人,在某处目光一顿之后继续说道,“若是他真的有什么不安分的想法,也是我们这些长辈出手阻止,关你们这些家伙何事?” 这一言顿时震住了绝大多数的人。 一部分人是不以为然,但却被曲有渊的威势镇住,还有一部分人却开始真正的思考,自己究竟是为什么想要对付尧崇。 这方面的原因有很多,但都有一点相同—与他们口中说的大义没有一点关系。 念及此处,许多人不禁羞红了脸,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主位上的五位八阶高手俱是面色铁青。 明惊神朝前猛踏出一步,怒喝道:“曲有渊,人界不是你墨梅山庄的后宅!” 曲有渊眼光渐渐锐利,沉声道:“明惊神,你已活了八十有六,却连这点小事都看不懂?” “尧崇若死,妖域必有剧变,但若是人界举倾国之力而攻,便宜的只会是其他人。” 曲有渊指向一旁面色复杂的黎平生,怒道:“你!别以为我不清楚圣阁许了你什么好处,身为边陲重镇的一城之主,却没有城主该有的责任感与担当,还是尽早请辞为好。” 黎平生面上冷汗涔涔而下,不知该说什么好。 因为这确实是事实,而在曲有渊的气场下,他连想要反驳都极为困难。 严卿深吸一口气,起身拱手道:“曲四先生,黎城主……” “你也好不到哪里去。”曲有渊略有粗暴的打断了他的话语,喝道,“你在八阶中品停滞了这许多年,不正需要一颗品阶够高的妖丹突破吗?” 严卿待要解释,却又不知道如何解释。 他确实想要尧崇的妖丹。 有位仙人告诉他,一颗九尾天狐的妖丹,足够让他看到他梦寐以求的九阶境界。 为此,他才会来到黎阳城。 他面上红色一闪而过,长叹一口气,重新落座,不再言语。 曲有渊将目光转向乔云飞,语气倒是比对严卿要好得多:“我知晓你全家都是死于妖族之手,对你我不作任何评论,但我希望你记住,别被人当刀子使。” 乔云飞握紧双拳,不甘道:“曲四先生,你不懂。” 曲有渊摇头道:“既然如此,我也不多说什么了。” 正在此时,铁一萍缓缓站起,沉声道:“曲四先生,莫非要指责老身?” 曲有渊点头,指着铁一萍的鼻子喝道:“不错,你这老太婆枉为一阶大修行者,就因为尚云间当年将你击败后言语颇不客气,你便一心要让尧崇这个他唯一的弟子死无全尸,真论用心,你才是最毒的那个。” 铁一萍铁拐一顿,喝道:“老身是为了人界,曲四先生以为在文坛有些地位,便可以信口雌黄了吗?” 严卿苍白着脸,附和道:“的确,曲四先生若没有证据,请不要再诋毁……我们。” 曲有渊斜睨在场的所有人,一字一顿的说道:“我三师兄的卦象,难道算不得证据?” 人群再度一片哗然。 在之前曲有渊指点江山,旁若无人之时,人群早已一片沉默。 曲有渊的这句话,仿佛在柴火堆里丢进了一颗火星,顿时火焰四起。 不只曲四先生,连风三先生也来了? 关键时候,还是黎平生稳住了局面。 “曲四先生,口说无凭,风三先生不在场,你又如何证明你口中的那些事就是他的卦象?” “不需要证明。”曲有渊淡淡的瞟了他一眼,随意道,“我在这里最强,你们信也得信,不信也得信。” 此言一出,不少人心生惧意,同时又感到浓浓的荒谬。 墨梅山庄墨庄主不是一向宽柔温和的吗……怎么这位曲四先生……竟是如此蛮不讲理? 无论是铁一萍,乔云飞,严卿,明惊神,还是早已颜面扫地的黎平生,此刻都再也忍受不住。 明惊神怒喝道:“曲有渊,莫要欺人太甚!” “我说现实便是如此,你们不承认,我说三师兄的卦象便是如此,你们不信,那我只能打到你们接受现实了。”曲有渊轻震衣袖,如一座青山傲立世间,“你们五个一起上,曲某又有何惧?” …… “好帅!” 月柔眼中如有繁星点点。 她本身只是一个看热闹的群众,也只是一个小姑娘,顿时就被曲有渊的豪气震慑的心跳加速。 “还好吧。”尧崇平静的看着曲有渊,摇头道,“只有我的三分气概。” 月柔轻哼一声,没有理他。 尧崇也不在意,只是看着曲有渊的眼神变得戏谑了些。 他也好久没见过曲有渊出手了。 既然今日这一战必将载入史册,何不让这一战更加波澜壮阔一些? 在月柔诧异的目光中,尧崇平静站起,用最平和的声音,让所有人都将他的话听的清清楚楚。 “曲叔,我在这里呀!” ------------ 少年行 第一百零五章 何人傲然仗剑 当尧崇说出那句话的时候,反应最快的是坐在他旁边的月柔。 在“曲”字的音节还没有转到“叔”上时,月柔便用了最大的力气,试图捂住尧崇的嘴,将其摁回座位上。 然而,尧崇只轻描淡写的一挥手,她的手尚未落到他的嘴上,便被一阵清风带走。 而她也没能将尧崇摁下去,甚至连让他的语调波动一丝都没有做到。 最终的结果就是,他们二人一同站立着,站在所有人的目光中。 全场都很安静。 哪怕是之前放声呵斥,没有将任何人放在眼里的曲有渊,此刻都已经沉默,脸上的表情更是复杂无比,准确来说,好像恨不得替月柔把他摁回座位上,顺便把他整个人摁进地里。 尧崇脸上挂着淡淡的微笑,轻轻握住想要劝阻的月柔的手,说道:“曲叔,好久不见啊。” 曲有渊看了月柔一眼,随后将目光继续放在尧崇身上,语气中带着深深的无奈:“你这兔崽子,呆在这里就算了,跳出来干什么?” “这不是曲叔您在这里吗,那我还隐藏什么?”尧崇嬉笑道,“曲叔你神通广大无所不能,带我到离阳关外应该一点问题都没有吧。” 曲有渊的声音并没有传进尧崇的耳中,因为此时此刻,整个城主府都已经被人声吞没。 “尧崇!” “这股剑意……不会错,就是尧崇!” “他居然混在这里!” 没有人心中能保持真正的平静。 没有谁能想到,在这个会场中人人心心念念誓要诛杀的妖物尧崇,居然就这么堂而皇之的向整个世界宣告自己的存在。 杀妖大会本应是慷慨激昂,誓除妖物的盛事,谁料现在随着曲有渊的到来与尧崇的现身,已经完全成为了一个笑话。 在震惊许久之后,终于有人反应过来。 “尧崇,你这妖孽,居然敢出现在这里!” 曲有渊的目光淡淡瞄向声音传来的方向,那一片的修行者顿时噤若寒蝉,一个个都似冻僵的鹌鹑一般,别说说话了,连动一动都极为困难。 尧崇不紧不慢的说道:“这里是你家不成,又没说尧崇不准入内。” 此言一出,城主府庭院内的灵力波动愈发茂盛,显然在场的大多数人都被尧崇这近乎蔑视的平淡语气激起了怒气,哪怕曲四先生依然在场,也有无数人开始运功。 城主府庭院中容纳了百来号人,法宗修行者若是对元素的控制力不足,只会对旁人造成无谓的损伤,于是准备出手的都是武宗与意宗好手,法宗众人只得暗暗凝神,寻找机会施展法术。 只是短短的一瞬间,尧崇便能感觉到无数股意念已经瞄准了他的识海,不知何时会同时出手。 如此磅礴的意念,足以将他直接轰得七窍流血而死。 更不要说那些蠢蠢欲动的武宗强者了。 月柔的面色有些发白。 此时的她终于懂得了什么是众矢之的。 哪怕她并不是尧崇,也被那些修行者定为了必杀的目标。 她不由自主的握住了尧崇的手,当即引得后者一声舒爽长叹,挂上灿烂笑容。 是的,尧崇在笑,仿佛根本不知道自己已经陷入了必死的境地。 因为曲有渊依然在场。 在尧崇站起来,堂堂正正的喊“曲叔”的那一刻,严卿就已经出手了。 但在他还没聚拢风刃之时,就已经被曲有渊毫不留情地打断,到现在都没能止住鼻血。 他背对着会场内的人们,只是单纯的将那五位大修行者拦在台上。 这是一种态度。 他不在乎身后的人会不会对他进行偷袭,如果有胆子的话,尽管来试! 明惊神暴喝道:“曲有渊,莫非到现在,你还要拦我们!” 曲有渊淡淡道:“你以为呢?” 下一秒,在场的所有人都感受到了一种令人心悸的波动。 当这股波动消失之时,台上已是出现了一片墨色的云雾,将那五位八阶强者与曲有渊自己都笼罩其中。 有识货的修行者率先出声:“墨阵!” 墨梅山庄八名弟子的本命法器都十分统一,是一种名为灵墨的特殊物质,传闻是由上古五散仙之一的文星耀炼成,可以随主人心意转化为任何元素。 正是因为这一特点,墨梅山庄的弟子不同于其他只能修行一两种元素的法宗修行者,在战斗中随时转换元素都是常事,故而令人防不胜防。 而墨梅山庄众人以灵墨写下的阵图,便是墨阵。 曲有渊布下的这一墨阵只是将自己与那五人一同留在阵中,以免他们出手攻击尧崇,本身并没有什么杀伤力,但外面的人想要进来,几乎是痴人说梦。 这也表明了曲有渊的强大信心。 他相信即使是五名八阶高手,自己依然能够游刃有余的应付。 一些修行者忍不住吞了吞口水。 世人皆知,墨梅山庄弟子最擅长以寡击众,曲四先生凭借灵墨武法双修,更是克服了法宗中人肉身孱弱的弱点,对上的是一人还是五人,于他根本没有什么区别。 即使他们心向黎平生等人,依然觉得曲有渊的赢面比较大。 念及此处,在场几乎所有人终于还是将锋刃对准了已经成为全场焦点的尧崇,顺便捎上了一旁的月柔。 一旦曲四先生走出墨阵,他们再也没有可能将尧崇留在此处,不如趁其无法分身之际,先下手为强! 眨眼间,许多武宗修行者暴起而出,那些早已蓄势已久的意宗修行者更是毫不犹豫的引动自己的意念轰击尧崇与月柔二人。 月柔此时的脸色已是惨白无比。 她没想到自己居然真的成了这些人的攻击目标。 “这不是玩闹。” 尧崇平静的声音传入她的耳中。 月柔一愣,还没等她品味其中的意味,便听得一声大笑。 这笑声爽朗快意,带着俯视众生的傲然意味,如果不是出自尧崇之口,月柔定要以为是无岸剑仙突然到场了。 笑声顿止,尧崇面带不屑,长剑不知何时已然在手,剑上光华大放,隐有龙吟声起。 那些轰向他们的意念刚刚靠近二人,便如泥牛入海,再无声息。 在那些意宗修行者差异的目光中,尧崇一剑挥出,剑气如虹,一下逼退数名武宗修行者。 “昔有高人仗剑而行,一剑霜寒十四州,过处百邪辟易,我对此神往已久,只是苦于没有机会,不料今日倒可以放开手脚好好浪一场。” 尧崇一手揽住月柔细腰,一手持剑,脸上除了蔑视就是鄙视。 “那五个家伙不在,你们以为我怕了不成?” ------------ 少年行 第一百零六章 何人纵横无敌 尧崇在意宗众人的合击之下岿然不动,反而挥出一道剑气逼退数人,已让不少人直冒冷汗。 回想起大乌江畔那名重伤的前辈,泰安城中那些尸体,不少人心中已生起退堂鼓,真正能拿出斗志对抗尧崇的,不过十中三四罢了。 正因如此,当尧崇喝出一声“停”的时候,这些人下意识的停下了脚步,与尧崇缓慢的拉开距离。 尧崇也没有想到自己酝酿许久气势,只为烘托气氛的一个字居然能起到如此作用,松开月柔的腰肢,在后者带着羞怒意味的注视下放声大笑。 “敢情没了那几位大爷撑腰,你们都成了受气的小媳妇?” 尧崇将剑收回剑鞘中,随手递给一旁的月柔,朗声道:“今天我不用崇明剑,依然能将你们打个落花流水。” 月柔真的很想劝尧崇少说两句,可是她毕竟阅历尚浅,在如今如此浩大的阵势下,她连思考都极为困难,哪里还能提醒尧崇? 于是尧崇的这句嘲讽成功的起到了作用,那些本在犹豫,思考退路的人愤然重聚灵力,打算与尧崇不死不休。 出乎月柔意料之外的,尧崇朝她轻轻一推,她只觉得脚下如踩在云朵上一般软而不着力,下意识运起踏月行空,终于在墙角稳住了身形。 之前见势不妙赶紧离开座位的林溪就在此处。 尧崇略带随意的声音悠然传来:“把她护好,我欠你一个人情。” 林溪并未和那些人混在一处,听到尧崇话语,挑眉道:“你怎知我一定会帮你。” 尧崇微微一笑,回答道:“无岸剑峰的人情,可不是一般人能得的。” 林溪看了看那些把目光转向他的修行者,哂笑一声,朗声道:“既然阁下相托,我就舍命陪君子了。” “好。”尧崇朝林溪微微致意,继而转身望向人群,平静的伸出右手中指对准他们,说道,“我的人头就在这里,有本事的就来拿啊。” 话音未落,尧崇一直背在背后的包裹陡然散开,他伸手随意一抓,一件有着蓝白色纹路的长袍已然在手。 他悠然自得的将其披上,脸上神情更是倨傲,负手而立,自有一股威严。 有识得这件长袍的人惊呼出声,一时竟是无人敢动。 那是无岸剑峰的剑袍,修身显瘦,在龙瑶的改良之后,样式不仅适合耍帅,更适合耍剑。 这也代表着,尧崇以无岸剑峰弟子的身份,正式向他们所有人宣战。 这个事实让这些原本大义凛然的修行者们很受伤,很生气。 “都没胆子来吗?” 尧崇斜睨着这些不敢随意出手的家伙,淡淡一笑,身形倏忽间已冲进这人群中,只有一句话依然在风中悠扬:“那就让我先来吧。” 不管是哪种流派的修行者,都在这突如其来的袭击下方寸大乱。 尤其是意宗修行者,因为意宗功法在之前已经被证明无法伤到尧崇分毫,只有意宗修为足够的大多数人更是玩命的往人群后方跑,生怕一不小心被尧崇撞上而丢掉小命。 但还是有种的人也是有的。 一名壮士感受到身边传过的劲风,毫不犹豫运起十成功力往身边一拍而下,却只觉得打在棉花上一样无力。 下一秒,他只觉得手上的经脉一阵酸痛,看到手臂上那清晰的指印,这才反应过来。 不是他没有击中,而是在他击中尧崇的前一秒,尧崇以高妙手法阻断了他右臂的灵力流动。 然后他才感觉到右臂越来越酸胀,甚至出现了撕心裂肺的痛楚。 他这才明白发生了什么。 尧崇那一指将剑意逼入他的经脉之中,正如突然有一道堤坝将洪流抵住一样,他的灵力凝滞在右臂经脉之中,无处宣泄,竟是到达了爆炸的边缘。 他不是海和子,没有逼出剑意的实力,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右臂在撕裂般的痛楚中肿大,变成血雾炸裂开来,最终倒在人群之中,不知死活。 他渐渐模糊的眼神依然死盯着那个在人群中纵横的人影,最终也只得不甘的堕入黑暗之中。 尧崇的速度太快了。 他就像一阵清风穿梭在人群之中,而且专往修行者密集的地方窜,并且不惮于施展任何手段,撩阴钻跨等等不要脸的手段更是不胜枚举,似乎完全不顾及自己的面子。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一旁观战的月柔已惊得呆了。 在她的眼中,尧崇就像是一只飞入花丛的小蜜蜂,不仅纵横于人群之中,更是左刺一下右来一下,一路行疾如风,伤人无数,那些在空气中爆散的血雾就是证明。 她自忖自己就算再修行踏月行空数年,也无法做到像尧崇这样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 事实上,尧崇所施展的云游步最厉害的,还是在小范围内的腾挪纵跃,踏月行空虽在速度方面能与云游步并肩,在这方面也只能甘拜下风。 正因如此,这里的武宗修行者根本无法碰到尧崇的一片衣角,而法宗修行者更无法在全是自己人的地方用法术攻击。 加上不知为何对尧崇无法造成一丝威胁的意宗众人,这里的所有人竟是完全拿尧崇没有任何办法。 “大家不要慌,他再强也只是一个人,灵力终有耗尽之时……啊!” 那个鼓舞士气的人发出一声惨叫,再也没有声息,但他的话语却振奋了许多本已心生退意的修行者,他们再度振奋精神,护好自身,等待着尧崇灵力不济的时刻。 那一刻终于到来。 尧崇的身形在一名武宗强者的挥砍下终于显现,旁边蓄势已久的一人连忙一指携风雷之势点出,狞笑等待着尧崇血溅当场。 然后他看见尧崇嘴角一扬,还朝他挥了挥手。 下一秒,他倾尽全力的一指戳进了一名被尧崇随后扔来,嘴巴张的老大的法宗修行者的心窝里。 他顿时呆住了,完全不敢相信眼前发生的事。 他的咽喉却在此时多了一道伤口。 不深不浅,刚好足以要命。 “他在这里!” “史兄小心,他往你那里去了!” “老张,留意身前!” “啊!他……他在……” 那本以为能够获得斩杀尧崇殊荣的可怜人捂着咽喉痛苦倒下,耳中依然能听到同伴愤怒的呼喊声。 然而他却再也无法看到接下来的一切了。 “尧……崇……” 咬紧牙关吐出这充满怨毒意味的两个字,他的双眼睁得老大,看着眼前不断倒下的同行们,终是带着惘然与愤怒离开了这个世界。 ------------ 少年行 第一百零七章 何人威震四方 尧崇出手没有留丝毫情面,以至于不过半刻钟,地上已经倒了不少人,甚至有好几位已经魂归九泉之下。 论功力,他们或许并不比前些日子伏击尧崇的那几名剑士低,但他们却没有那些剑士那样的配合无间,被尧崇一阵翻覆之后早已人人自顾不暇,哪里有余力配合其他人将如泥鳅般滑腻的尧崇抓住? 在这一战之前,尧崇最为著名的战斗是在大乌江畔的那一场赌斗,那时他凭一剑,在单挑中击退无数强者,更是在墨清在战前为他加持的灵墨辅助下下以一式“惊鸿一剑”击败一位晋入八阶已久的前辈,那一剑之威,仿佛将江水都染成墨色。 现在的这些乌合之众只一味群起而攻,又哪里及得上大乌江畔那场战斗,只是徒增笑料罢了。 一些人发觉尧崇不是自己这些人所能奈何的人物之后,把目光移到了与他们保持很远距离的月柔身上。 从之前的画面来看,这个姑娘与尧崇关系亲密,不论究竟关系深到什么程度,总之尧崇肯定在意她。 而月柔的身边只有一个看起来没什么威胁的林溪。 越过一个公子哥去擒一个小姑娘,绝对比杀死一名无岸剑峰的高徒要简单得多。 想到这一点,一些人已经开始蠢蠢欲动。 林溪本在饶有兴致的看戏,感觉到一些不善的目光后,微微挑眉,从袖中甩出一把精致的小型弩,迅速扣动扳机。 一枚小箭穿灵破风,直接扎进了前一名正欲扑上的男子的右眼,一时血流如注。 那男子愤怒之下,几乎是不要命的朝林溪冲去,一身灵力震荡,仿佛将空气都撕裂开来。 然而,林溪只打了个哈欠,手中一抹流光闪过,身体已被一层木甲覆盖。 木甲上复杂纹路在这一刻光芒大放。 林溪挥出一拳,朝着那名大汉直冲而去。 这是典型的硬碰硬,林溪在两者体型的差距下更显得有些悲壮。 一些察觉到此间动静的人不禁失声。 天机符甲,竟是出现在这名年轻公子的身上! 他究竟是什么人? 没等那些人想明白,又是一个令人惊叹的场景映入他们眼帘。 那如狂熊般撞向林溪的男子,此刻已经是半空中断了线的风筝,表情在疯狂中更多了几分迷惘。 他的身体如陨星般重重砸下,将一处桌椅碗碟都砸了个稀巴烂,不知死活。 人们这才发现,他的腕骨已然尽碎,显然是之前的碰撞所致。 反观林溪,满不在意的揉着发酸的手腕,对一旁已吓得呆住了的月柔微微一笑,然后将这温和的笑容展露在那些将目光转向他的人面前:“还有哪位朋友想来试试?” 一些本想捏软柿子的人面露苦笑,只得退开。 有天机符甲傍身的人,身份绝对不一般,更何况此人能轻松制服那名大汉,本身修为也非泛泛,同样也是块难啃的石头。 他们还能怎么办? 正在这时,尧崇不知何时从人群中窜出,飞掠到月柔身旁,见这些原本气势汹汹的修行者们居然聚拢得严严实实,法宗修行者甚至都不敢在他暴露在大庭广众之下时出手攻击,不由得摇头叹道:“之前吵着嚷着要杀我,现在居然怂成这样,只会呈口舌之力到这种地步也是厉害。” 说到这里,他的脸上浮现一抹微笑,在心中想道:“看来尧崇这个名字……还不是真正的举世之敌啊……否则来这里的就不会是这些阿猫阿狗,这还不错。” 是的,这里真正对尧崇有威胁的,只有那五名八阶高手,而这些人现在都被曲有渊困在墨阵中,不知被打成什么样子。 修行界中真正的高手,或在天道盟的中立与无岸剑峰的声望下保持沉默,或隐隐察觉到这一场闹剧的本质,或只是单纯不屑于欺负小辈……不论如何,这场骚动中的大多数人,都只是跳梁小丑。 尧崇在人界被宣传的举世之敌形象虽然深入人心,敢出头而且也有能力出头的毕竟只是少数。 想到这里,尧崇微微眯眼,脸上的笑容嘲讽意味十足,清楚的对在场所有人说道:“我不用剑,你们都成这种熊样,那如果我用剑了,你们还能活下去吗?” 这是赤裸裸的威胁,尽管一些人知道尧崇不过是在恐吓,依然感到身体一哆嗦。 一名胆子大些的人颤声道:“你之前发誓,不用崇明剑的!” 尧崇纠正道:“那不是发誓,只是随口一说。” 他的嘴角再度上扬,形成一个好看的弧度。 “而且,谁说这把剑是崇明剑的?” 他伸手虚握,朗声道:“龙渊!” 之前并未参与战斗,却见证了一切的月柔此时已经恢复了冷静,听到尧崇的呼声后,虽不明所以,但感受到怀中剑兴奋的震颤,还是毫不犹豫将剑递出。 尧崇手指轻勾,一声嗡鸣响起。 长剑出鞘,剑身在阳光下金芒熠熠,散发着令人难以直视的威压,宛如上古时期巨龙的凝视。 在握住这把剑的同时,尧崇的气质也不一样了,就算是之前与他最为亲近的月柔,也感觉到了一种来自内心深处的心悸,只是这种畏惧感转瞬即逝,进而转为一种值得依赖的古怪情感。 她摇了摇头,怔怔地看着身旁仗剑而立的男子,只觉得浑身沐浴在阳光之下,说不出的惬意舒畅。 她见过尧崇使剑,那时她还没有这种感觉,于是此时格外不解。 “莫不是……自己离不开他了?” 这个想法令她俏脸瞬间被红色吞没,心脏几乎要跳出胸膛,再看尧崇之时,已觉得他就像一位俯视天下的君王,而自己,就应该站在他的身侧。 这理所当然的想法再度令她不知如何思考。 幸好,在这时,尧崇说话了。 “剑名‘龙渊’,由圣龙鳞片与天外陨铁铸成,出世以来见血不多,若是斩的狠了些,希望各位见谅。” 尧崇带着淡淡玩笑意味的话语落在众人耳中,宛如恶魔的低语。 半晌以后,一声怒喝响起:“尧崇,你无耻!” “我不在乎。”尧崇淡淡一笑,随意而认真的说道,“我一个单挑你们一群,你们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月柔松了一口气,乱麻般的思绪稍稍解开些许,心想果然还是那个胡闹的人啊。 ------------ 少年行 第一百零八章 且看惊鸿一剑 尧崇手持龙渊剑,带着淡淡微笑,与那些修行者平静对视。 只是一眼,那些人都忍不住退后,抱着旁观意味的林溪更是发现,他,尧崇,月柔三人竟是包了这片城主府庭院的半边,而那些原本带着一腔壮志豪情前来杀妖济世的家伙们却都像抱团的小鸡雏一样聚在庭院的另半边瑟瑟发抖,一时只觉得滑稽可笑,摇头笑着退到一边。 依照之前的约定,他已经在尧崇与众人激战时护住了月柔,现在也没有他什么事了,不如老老实实,安安静静的继续看戏。 月柔却看到了另一方面。 尧崇虽然看上去意气风发,神采飞扬,实际上脸色在隐隐红白交替。 之前那一番战斗委实消耗了他不少心力,他的状态要比看上去要糟糕的多。 好在恐吓这些家伙已经足够了。 月柔这么想着。 但就在这个时刻,墨阵中出了变化。 之前无论是尧崇还是来参加杀妖大会的修行者,在战斗的时候都离墨阵远远的。 现在看到墨阵外围的灵墨不断震动,在场的所有人都将目光移了过去。 下一秒,一个影子从墨阵中横飞而出,一路碾碎无数地砖,直到撞塌城主府庭院的一面墙才停下。 那人挣扎着站起身,苍老的面容上满是怨毒神色,正是玉罗刹铁一萍。 她的气息萎靡至极,手中木拐晃晃摇摇,似乎支撑不住身体,显然已经身受重伤。 饶是如此,她依然强大无比。 “铁老!” “铁前辈,妖物厉害,请您出手!” 修行者的队伍中爆发出阵阵兴奋的呼喊。 谁都没有想到铁一萍居然突破了曲有渊墨阵的桎梏,重新回到了这里。 一名八阶巅峰强者,足以改变这里现在一面倒的格局。 尧崇见此情景,神情却没有多大变化,笑着对一旁的月柔说道:“你看这老太婆,现在的样子好像一条狗啊。” 月柔面色凝重的瞪了他一眼,叱道:“什么时候了还说笑。” 尧崇平静笑道:“人家拼了老命逃出墨阵,一条丧家之犬算得了什么?” 话虽如此,尧崇的眼神却已经透露,他对铁一萍的忌惮,远远高于其余的所有人。 铁一萍身为八阶巅峰的真正强者,又有几十年积淀的战斗经验,即使为了突破墨阵不知付出了多少代价,依然不是现在的他能够对付的了的敌人。 不过这也算是个好消息。 曲有渊的墨阵,凭她一人之力绝对不可能打开,应该是其余众人一同施为,那样曲有渊打败他们的时间必然会大大缩短。 他根本不需要打败铁一萍,只要坚持,就是胜利。 察觉到铁一萍身上流露的杀气,尧崇朝一旁的林溪轻声说道:“之前的承诺,请你继续履行下去。” 月柔闻言一惊,还未说话,尧崇已提剑冲上,只有一句话依然在风中扩散开去,落在在场所有人的耳中。 “铁老太婆,今日你必将埋骨于此!” 铁一萍早已恨不得将尧崇撕成数块,故而拼着修为大损也要强行冲阵出来杀妖,此时一腔愤懑终于找到宣泄之所,然而还没等她说话,便被尧崇这狂妄的宣言逼了回去,满是沟壑的面孔顿时变得无比狰狞,木拐在地上一点,溅起一地沙尘,喝道:“真是什么样的师傅教出什么样的徒弟!今日老身拼着受人非议,也要将你这妖物伏法!” “老不要脸,想欺负我还找什么理由,我倒要看看,你这丑老太婆究竟有有几斤几两。” 随着尧崇的这一声暴喝,所有人都听到了一声龙吟。 龙渊剑刺破沙尘落叶狂风而去,片刻之间已来到铁一萍面前。 离得太近,以至于尧崇都能清晰的看清楚铁一萍脸上的每一个毛孔,不禁大倒胃口。 但这一剑却没能擦到铁一萍的衣角。 那根平平无奇的木拐,此刻已被铁一萍握在手上,轻易的格住龙渊剑,同时一只穿着绣鞋的脚带着呼啸风声,直接踹向尧崇的腹部。 尧崇瞳孔微缩。 这一腿来得太快,他们之间距离又太近,哪怕他已有完全准备,也是避无可避。 一声巨响,尧崇口中鲜血狂喷,极为凄惨的撞断庭院内的一棵大树,身上剑袍也被血色染红。 若不是他先前应变得快,左手迅速运转流云手卸去力道,现在他是死是活还犹未可知。 但他还在笑,甚至伸出血肉模糊的左手,朝月柔轻轻挥了挥。 因为另一边的铁一萍更不好受。 铁一萍的左脚,竟是完全粉碎,以至于她现在完全靠木拐支撑身体,脸上神情满是怨毒。 尧崇浑若不见,左手轻轻放在腹部那个掌印上,微微一笑,右手一挥,便有一道剑光朝铁一萍掠去,撕裂空气的风声宛如巨龙充满斗志的怒吼。 宝剑离手,不代表不能御剑杀人。 这一剑将尧崇识海中的龙渊剑魂催动到了极致,而剑路只是一条平直的直线。 若是要提到这一剑的特点,也只能从最基础的那三个字说起。 快,准,以及狠。 铁一萍眼珠似要瞪出来一般。 她记得十分清楚,当年尚云间与她一战,用的就是这一剑。 就是这一剑断了她步入九阶的阶梯,害得她直到现在都没能迈出那一步。 正是尚云间自创的惊鸿一剑。 这一剑没有任何花里胡哨,只是简单的发挥出速度与力量的极致。 因为简单,所以强大。 铁一萍怒啸一声,木拐朝龙渊剑一点而出,拐尖精纯无比的灵力凝成一滴水珠,其间蕴藏的风雷一旦爆发,不知会造成多大的破坏。 龙渊剑与那滴水珠正面相撞,强大的灵力波动在这一刻席卷全场,原本逃过一劫的桌椅碗碟花草树木更是遭到了灭顶之灾。 不少修为低微的修行者更是只能聚在一处联合对抗气浪,才能勉强站稳身形。 月柔也算是其中之一。 她忍住丹田气海中刺痛感,扶起尧崇,愠怒道:“逞强什么!” 尧崇淡淡一笑,伸手抹去嘴角血迹,说道:“我可没逞强,你看好……” 话音未落,尧崇又是一口鲜血喷出,再也无法稳住身形,整个人软软的倒在月柔怀中。 月柔勉力支撑着他的身体,不知为何,龙渊剑与木拐的对抗造成的气浪对她的影响已小了不少。 一声巨响,龙渊剑无力的飞回,插在一旁的石板中,光芒迅速黯淡,剑上龙鳞图样隐约可见。 铁一萍一跤坐倒。 她的木拐,在这一刻断为两截。 一名八阶巅峰强者,居然在与龙渊剑的对碰中没有占到上风。 众人震惊无语。 铁一萍……败了。 ------------ 少年行 第一百零九章 笔下自有乾坤 铁一萍重伤,尧崇更不好过,全力施展惊鸿一剑后,他只得不顾周遭种种,将无岸剑峰的吐纳法门—云吞术全力施为,榨取着附近的灵力恢复自身,但在现在的情形下也只是杯水车薪。 铁一萍喷出一口鲜血,脸上怨毒之色更盛,周身原本萎顿的灵力再次激荡开来。 她目光如刀般射向尧崇与月柔。 一旁的林溪不由自主的颤栗片刻,浑身冷汗直冒,在心中为尧崇与月柔捏了一把冷汗。 这道目光虽然指向尧崇与月柔,却也是给他的一个警告。 若是他敢拦在他们身前,莫怪她下手无情! 铁一萍如今伤上加伤,早已是强弩之末,不然也用不着威胁一个小辈。 但一个八阶巅峰强者的搏命一击,即使他将天机符甲催动到极致,也承受不了。 “你退开吧。”尧崇轻咳两声,说道,“这个人情,我已经记下了。” 林溪一咬牙,说道:“你若死了,这个人情找谁去用?” 他尽力稳住内心深处的恐惧,站到尧崇身前,说道:“交易,自当有始有终。” 尧崇轻笑道:“说得好,你这个朋友,我交了。” “不过,现在是我请你退开。”尧崇轻拍月柔扶着他的手,示意她将自己扶起,方才继续道,“我有办法对付她。” 林溪微微一愣,见到尧崇脸上自信十足的笑容,虽不知其言真假,也只得摇了摇头,避了开去。 虽然他人已离开,眼神依然在警告着那些蠢蠢欲动的修行者们,意思与铁一萍相差无二。 若敢插手,就死。 …… 铁一萍身上的灵力波动愈发强大,随着她一声凄厉的尖啸,城主府的庭院地板竟是出现了无数裂痕。 这位八阶巅峰的强者,竟是完全不顾体内的伤势,一定要将尧崇送下黄泉。 月柔担忧的目光定在尧崇平静的侧颜上,将心一横,闭上双眼,平静的任由尧崇倚靠着。 “别一副英勇就义的样子啊,又不是死定了。”尧崇淡淡一笑,随后轻声自言自语道,“看来还是得用那个啊……” 轻吐一口浊气,尧崇的眼瞳逐渐被一层光华笼罩,若是月柔此时直视他的双眼,便能发现,那双眼眸竟是与传说中上古时代龙族的竖瞳无异。 此时的月柔却也看不出他眼中的异状,只觉得他身上的气息与之前大不相同,自己在他身边竟无来由地生出一股信心,相信他一定能挡下铁一萍的攻击。 但很快她就从这种感觉中清醒过来。 是啊,尧崇现在需要靠她搀扶才能站稳,怎么可能还有力气应对铁一萍近乎拼命的攻击? 月柔一咬牙,便打算运转踏月行空,赶紧带着尧崇逃走,能逃多快便逃多快。 然而,很快她便发现,自己居然无法随心所欲的调动灵力,仿佛有一种无形的力量在阻止她。 没等她继续尝试,尧崇已握住了她的手,玩笑道:“这么不相信我?” 月柔闻言一愣,也不顾目前的危局,叱道:“什么时候了,还在说笑!” “我可不容易死,你且看好—” 尧崇轻笑一声,气沉丹田,嘴唇微张。 龙渊剑在此刻不断震颤嗡鸣,宛如在沉睡中苏醒,睁开双眼俯视众生的巨龙,一些看着龙渊剑的人心神俱是受到震动,一些修为不够的竟是直接跪倒在地,只能在茫然与畏惧中挣扎着试图站起。 正在这时,铁一萍原本所处的地方只留下一个深深的脚印,本人已以一种匪夷所思的速度砸向尧崇。 在月柔的眼中,那个苍老而危险的拳头正在急速放大,其中蕴藏的强大灵力令她几乎忘记了呼吸。 她不敢想象这个拳头击在人身上会是什么光景,甚至能够闻到死亡的味道,幸好尧崇还在她的身边,那股来自尧崇身体的温暖令她的恐惧消弭不少。 她忽然发现,自己已经不清楚是尧崇倚靠着自己,还是自己依靠着尧崇。 但尧崇依然泰然自若,轻吸一口气,正欲出声,忽而眼光一亮,气息迅速收敛下去。 龙渊剑破风而回,横在二人身前,剑上并无肃杀之意,倒是有几分看戏的意味。 剑意随主人心意而动,想要看戏的人自然是尧崇。 铁一萍的身体在空中骤然停滞。 她拳头之前的不是尧崇,不是龙渊剑,只是一支再普通不过,随便进个市场就能买到的毛笔。 笔尖有墨,在空中自上而下一笔挥就。 一道墨色悬河自天倒灌而下,气势如虹,直朝铁一萍拍下。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墨色瀑布虽有灵墨流动,在旁人眼中却是静止的。 铁一萍却能感受到其中仿佛怒涛排壑的强大力量,除了苦苦支撑别无他法。 若是她当年的巅峰时期,或许还能在付出一些代价的情况下勉强接下这一招,现在的她,做不到。 铁一萍的身形不住倒退,最终摔倒在地,沿路鲜血滴洒,应是受灵力震荡而被吐出的淤血。 她的声音中带着浓烈的不甘与愤恨,最终却只化作一声厉啸。 “曲有渊!你这混蛋!” 那支普通的毛笔在挥出那一记之后,于空中转了几个圈,稳稳落在曲有渊的指间。 此时的曲有渊,脸上依然一片平静,对于铁一萍的愤怒并没有任何表示,只是平淡说道:“只会欺负晚辈的老太婆,杀你只会脏我的手。” “你!”铁一萍气愤之下,牵动体内伤势,喷出一口鲜血,不甘的望向之前墨阵的方向。 曲有渊既已现身,她已清楚墨阵中其他人的结局,只是亲眼看到那副画面,依然令她震惊无比。 墨阵此时已经消散,而黎平生四人均是盘膝坐地调息,脸上神色或无奈或愤怒,却也无法站起身与曲有渊再战。 他们的灵力,早就在之前的战斗中消耗殆尽,若是曲有渊下死手,现在在场间的只会是四具尸体,更不会让他们运功调息。 明惊神在四人中修为最为精深,恢复也最快,最先睁开眼睛,见周围情形,已大致明白如今的情况,悠悠一叹,说道:“曲四先生若要放虎归山,还望三思。” 曲有渊冷哼一声,说道:“我自有分寸。” 明惊神长叹一声,不再多言。 场间寂静无比,哪怕是铁一萍,此刻也不敢继续出声。 谁都看得出来,曲四先生以寡敌众依然轻松取胜,有他在场,再也没有任何人能够对尧崇不利。 如此看来,这杀妖大会,已经彻彻底底的成为了一个笑话。 不过寂静也不是绝对的寂静,比如某个当事人见靠山出现,就开始不安分起来。 尧崇松了一口气,轻轻离开月柔的搀扶,伸手将龙渊剑收入鞘中,笑道:“曲叔你有点慢啊。” ------------ 少年行 第一百一十章 为人君者 尧崇的这一句话,便如在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的湖水中又掀起一道波澜。 对于那些参与杀妖大会的人们来说,这句话无异于赤裸裸的嘲讽。 第一个反应过来的是月柔。 “原来你能站着啊!” 尧崇轻笑道:“靠在美人肩上,不比自己站着舒服多了?” 月柔轻咬下唇,羞怒不语,心中却已放下了一块大石。 今天的这番混乱,至此终于尘埃落定。 但就在她这么想的时候,尧崇深吸一口气,大喝道:“你们可知罪?” 明惊神涨红了脸,喝道:“管好你的嘴!” 尧崇微笑道:“明老前辈,天下能管住我嘴的人,真的不多。” 他的目光从地上一脸怨毒的铁一萍身上移开,依次经过明惊神,严卿,乔云飞,最后停留在黎平生身上,话语中自有一股威严气度,只是被戏谑意味一冲就再也没有这话本来应该有的感觉:“你这黎阳城城主当的也够久了,还是自行请辞吧,以免受苦。” 不知是因为内息混乱还是无法可说,黎平生沉默不语,原本一直沉默的乔云飞却在此时开口说道:“杀人如麻的你,没有资格说这句话。” “杀人如麻?”尧崇微笑着指着自己的脸,说道,“我手上的人命不多,就泰安城里那么几位,还有现在躺在这里的几位仁兄,何来杀人如麻之说?而且别忘了,我只是来蹭一顿饭,哪里知道一站起来,你们就要打我,不反击,难道等死啊?” 尧崇顿了顿,朗声喝道:“乔云飞,杀你全家的乃是妖域战熊部落中人,你没胆出关与他们一战,只会堵尧崇这个可怜弱小又无助的孤家寡人,如此行径,可称侠盗之名?” 乔云飞脸色阴晴不定,半晌后长吐一口气,低声道:“受教。” 严卿于此时睁眼,说道:“妖族世代犯我人界,以致生灵饱受涂炭之苦,若杀一妖,可救人界众生,何错之有?” 尧崇淡淡一笑,不客气的喝道:“公私不分,被一颗妖丹勾引的家伙没资格说这话!” “杀尧崇就能拯救苍生,你以为尧崇是谁,妖族八大部落哪一个会听他的?你们若杀尧崇,不过让那些家伙开心而已,在这种程度上,你的话语无异于与妖域勾结,罪大恶极,天地不容!”尧崇越说越慷慨激昂,一不小心牵动胸腹的伤口,轻咳数声,继续用中气十足的话语呵斥道,“想要妖丹就说,却只会以大义掩盖私心,让我怎么说你好?” 严卿低下头,看不清楚脸色,但尧崇清楚,这位天灵谷最惊才绝艳的人物,心境已不再空灵。 若他一直想不明白,此生的修为只能停滞于此,再无寸进。 尧崇淡淡瞄了一眼不知在咒骂什么的铁一萍,认真的说道:“丑老太婆,有时候,还是积点口德为好。” 铁一萍闻言大怒,全身不住颤抖,却也心知现在的自己无法杀死尧崇,甚至连尧崇周身都接近不了,当即喷出一口鲜血,竟是晕倒在大庭广众之下。 众人一片哗然之时,尧崇轻轻握住月柔的手,对身旁的林溪说道:“今天谢谢了。” “不客气,来日再聚。”林溪微笑道,“我可不想日后天天被人追杀。” 说完,他转身向庭院出口走去,人群自觉为他留出一条道路,无人敢继续发难。 谁都看得到,他天机符甲手腕位置上那些闪着碧绿寒光的小箭,还有天机符甲表面依然没有消失的纹路。 林溪大踏步而出,最后回望尧崇一眼,微微一笑。 他不是那种傻到会用本来面目大出风头,只嫌自己死的不够快的愣头青,所以早就遮掩了本来面貌。 那么,你的本来面目又是什么样的呢? 陆临溪大笑离去,天机符甲也重新聚合为一颗木球,被他笼入袖中。 他此次前来,不过是为了看个热闹。 但如今自己不光看到了大热闹,更是亲身参与其中,其中滋味,当真快活! …… 陆临溪走了,并不能对现在的局面产生任何影响。 他一直都不是这场热闹的主角。 明惊神此时紧盯着尧崇,说道:“原来无岸剑峰居然还有传人。” 这一句话并未让人们震惊,在之前的话语中,在场的许多人都已经品到了苗头,只是没有人往那个方面想去。 毕竟无岸剑峰的弟子,一直以来就只有尧崇一个,江湖上也没有尚云间收徒的消息传出过。 而且,从始至终,这位尧崇一直都没有承认过自己是尧崇,他所做的,不过是站起身来,对曲有渊问了声好。 黎平生黯然低头。 他知道这场杀妖大会,已经从里到外,全都成为了一场笑料,自己这个主事者恐怕也会在很长一段时间中供人调侃,作为茶余饭后的谈资。 但他还是想知道一件事。 “你到底是谁?” “我吗?”‘尧崇’指着自己的脸,笑道,“不告诉你。” 说完,他抬头望天,嘴角笑意依然明显。 月柔就在他的身边,不知为何,她并没有被身边男子不是尧崇的事实震惊到,但在她顺着‘尧崇’目光抬头望去时,却是震惊的嘴都无法合上。 一片云朵穿风蔽日而来,云上人并没有掩饰自身的强大,以致于一股无上威压自天上涌下,压的不少人双腿不住颤抖,只得在心中祈祷仙人不要找自己麻烦。 此人的修为,早已超出世俗境界! 曲有渊面色一冷,周身灵墨沸腾般涌起,喝道:“圣阁的走狗,焉敢越界?” 云上人身着一袭白衣,神色淡然,如江畔垂钓的老翁,听到曲有渊的话,只淡淡道:“曲四先生先行越界,在下不过效仿而已。” 曲有渊呵斥道:“宁逐荣,莫要以为圣阁能够横行无忌!” 来者正是圣阁的白虎使,宁逐荣,听见曲有渊的呵斥,毫不在意的说道:“曲四先生,你尚未入仙,难道还能保住这小家伙不成?” 平淡的话语中,杀意已十分明显。 他认定墨梅山庄不遵协议,打算将尧崇就地格杀。 这股杀意对准的只是‘尧崇’。 宁逐荣不在乎此人的身份究竟是不是尧崇,在他看来,只要是无岸剑峰的弟子,就先杀了再说! 被一名仙人列为必杀目标,若是其他人,恐怕现在已经禁不住内心的恐惧而晕厥,但这位‘尧崇’不一样。 他的心一直都很大。 大到足以将整个天下放下。 ‘尧崇’轻拍月柔肩膀以示安慰,任由她依靠着自己,抬起头直面宁逐荣,眼中没有惧意,只有笑意。 “哦?” 他负手傲然挺立,用最字正腔圆的话语,表露出最纯粹的不屑:“你想杀朕?” ------------ 少年行 第一百一十一章 君临天下 “朕”是一个很有意思的自称。 敢用这个字自称的,只有两种人。 一种是疯子,另一种是人界人君。 正是所谓的天下皆朕,皇权独尊。 哪怕是凌驾于世俗之上的圣阁白虎使,面对一个自称为朕的人,也不能不多加注几分注意。 宁逐荣的目光定在‘尧崇’身上,在一瞬间的凝神后面色再度平静,冷笑道:“居然连人君都敢假冒,无岸剑峰倒是什么都敢做的出来。” ‘尧崇’扯下脸上面具,淡淡一笑,说道:“朕登基已有四年,本以为这张帅脸应该有不少人能记得住,没料到圣阁居然跟穷乡僻壤的荒村差不多,堂堂白虎使如此孤陋寡闻,真是大出朕的意料之外。” 随着他最后那一个字吐出,他的气势再次节节攀升,周身银芒顿现,灵力化作一条银色巨龙直冲云霄,虽然银龙的灵力躯体看上去有些虚幻,却是在气势上真正的压过了宁逐荣的威压。 之前在宁逐荣的威压之下茫然无措的修行者们,现在其中的一大半已经醒觉,看着那条傲视四方的银龙,眼中满是光彩,甚至有一些人激动拜倒,大呼万岁,倒是忘记凝出这条龙的人之前还把他们痛殴一顿。 明惊神眼中流下浑浊的泪水,稽首道:“不知是陛下驾临,老臣罪该万死!” 说这句话的时候,他依然看着空中的那条银龙,不禁哽咽起来。 几十年了,这位镇守边疆半生的老人终于再次看到了圣龙虚影。 是的,这条银龙就是上古时代七神龙之一的圣龙的虚影,高阳皇室血脉的象征。 龙族血脉在整片大陆上本就稀少,目前明面上依然在传承的家族只有高阳皇室。 在高阳王朝数百年的历史中,这条圣龙曾不止一次出现在绝望的人民身前,用最圣洁的光芒,净化进犯人界的一切污秽。 因为数十年前的剑魔之乱,加上某些原因,高阳王朝这一任的人君是皇室的独苗,无论他之前有着怎么样的传闻,刚刚又得罪了多少人,只要他有“高阳”这个姓氏,人们都会尊敬他。 就算不为他,也为高阳家为人界呕心沥血的祖辈们。 宁逐荣直视着那道圣龙虚影,说道:“原来如此,高阳嵩,或许很多人都小看了你。” 高阳嵩淡淡一笑,说道:“过奖了,不过看你这模样……依然想要杀朕?” 宁逐荣锐利的眼光直指高阳嵩,淡淡道:“无岸剑峰打算让两个弟子分别统治人界与妖域,真是好一盘大棋。我圣阁可不能置之不理。” “朕之前对严卿说过,公私不分是王八。”高阳嵩瞟了脸色难堪的严卿一眼,继续说道,“你想杀朕就直说,婆婆妈妈的像个女人,朕真怀疑你是不是因为长得好看才被选为白虎使。” 宁逐荣脸上青筋暴起,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变得平静,说道:“高阳嵩,你记不记得你还有一个被放逐的弟弟?” 高阳嵩认真的回想了一下,哦了一声,如梦初醒般说道:“高阳启啊,你们想扶持一坨屎就自己去扶,朕可没空陪你玩。” “朕的眼光,可比你长远多了。” 高阳嵩指着前方,傲然说道:“那里,必将是人界的领土。” 他所指的方向在离阳关外。 在场的一些修行者脸上已露出了然之色。 妖域与人界接壤的地界,分别由战熊部落与岩象部落统治,这两个部落的军事实力俱是十分强大,人界在之前的几十年中也没能取得什么战果。 虽然这两个部落中,岩象部落已经宣布独立,但依然倾尽全力阻挡着人界的蚕食。 高阳嵩所指的,就是岩象部落。 曲有渊一直站在高阳嵩之前,没有回头,但高阳嵩身边的月柔依然能看到他嘴角满意的笑容。 明惊神心中大感安慰。 这位年轻的人君,虽为无岸剑峰弟子,毕竟有着高阳皇室的雄心壮志,果然还是想将妖域纳入人界疆域之中啊。 这样也好,虽说这位年轻陛下的那些传闻不怎么好,但若是真的和尧崇在沙场相见,明惊神相信年轻的陛下一定不会因为同门之谊想让。 在大是大非的问题上,他相信高阳嵩会比他看得通透许多。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对这位刚刚见面的胡闹人君有这么充足的信心。 或许……因为他和先帝真的很像吧。 与众人神色不同,宁逐荣的面色变得很难看,死死盯住高阳嵩那副可恶的嘴脸,掌心灵力涌动,却没有露出一丝波动流出。 他看的很清楚,高阳嵩的手指是弯曲的,原本要指的方向是凌霄峰。 宁逐荣一生都在那里修行,在他心目中,凌霄峰是神圣不可侵犯的地方,岂能容高阳嵩如此放肆? 曲有渊朝前踏出一步,意思非常明显。 想死的话,请出手吧。 宁逐荣眼中一抹厉色闪过。 曲有渊在大陆素有威名,但一直都不在他的眼中。 在他看来,没有达到仙阶的修行者,不过随手可以捏死的蝼蚁罢了。 这样的废物,居然敢威胁他? “这样就对了嘛,想杀朕就大大方方的来杀,何必拐弯抹角。”高阳嵩的笑容依然轻松惬意,满不在乎的朝天说道,“信不信,朕只要说上四个字,定叫你像条狗一般灰溜溜的滚回去。” 宁逐荣闻言大笑,说道:“无礼小子,你想死,可怪不得我!” “放肆!”明惊神如雷般的声音再度响起,“我不管你是谁,想要对陛下出手,便是与人界为敌。” 这一声震醒了在场不少尚在迷茫的修行者。 来自圣阁的修行者,想要对他们的君主出手,还是当着他们这些人界修行者的面。 念及此处,他们从内心深处感到愤怒。 人君不仅是人界的统治者,更是人界的象征,岂容他人肆意侵犯? 宁逐荣面色愈发难堪。 那些从地面上射向他的目光中,敬畏大多被愤怒代替。 他第一次感受到,成为众矢之的的感觉。 “这群蝼蚁……” 宁逐荣一咬牙,手中灵力在此刻爆发,一只遮蔽天日的灵力巨手自云端落下,直罩高阳嵩。 出乎众人意料之外,曲有渊并没有出手阻拦,只是将灵墨流转周身,大有观望之意。 明惊神紧咬牙关,想要出手,然而空空的丹田气海让他只得继续坐着,心中不免大急,怒喝道:“圣阁,我*你大爷!” 高阳嵩眯着眼,端详着那带着毁灭意味的巨手,气沉丹田,声音响彻云霄。 “来人!护驾!” ------------ 少年行 第一百一十二章 仙家手段 高阳嵩的这一声喊令得空中的灵力巨手忽的一顿。 宁逐荣难以置信地看向高阳嵩,放声大笑道:“堂堂一国之君,居然如此不堪?” 高阳嵩微笑道:“我又打不过你,不叫人,等死啊。” 他轻拍身旁早已吓呆了的月柔的肩膀,朝天做了一个非常礼貌的手势,说道:“这一声的效果,可比你想象的要大多喽。” “故弄玄虚。”宁逐荣轻哼一声,灵力巨手继续轰下,仿佛要将整座城主府握住,然后捏碎。 高阳嵩只微笑看着越来越近的那片阴影,仿佛一切与他无关。 月柔不知道为什么也放下心来。 作为一个原本只是打算来到黎阳城看看热闹的小姑娘,今天她已经看到过太多令她难以置信的画面,多次感受到死亡的威胁。 她现在站在高阳嵩身边,却能感受到一种浓浓的安全感,仿佛只要他没有倒下,她就是绝对安全的。 “高阳嵩……吗?” 月柔心中一甜,眸中黯然转瞬即逝,与高阳嵩一同抬头,直面那足以遮蔽天穹的灵力巨手。 然后她看见了一幅令她一辈子都无法忘记的画面。 灵力巨手在即将到达城主府之时,空中忽然绽放出一朵朵五颜六色的小花。 这些花小巧玲珑,哪怕是在灵力巨手的阴影下,依然散发着自己的光彩。 这对城主府中的修行者来说,便是希望的光芒,一些原本打算悄悄溜走的修行者也不觉停下了脚步。 严卿望着空中那些花朵,震惊到差点说不出话:“居然……能把元素凝练到这种程度……绝对是仙……仙人手笔!” 是的,那些在空中的花朵并不是实体,而是通过灵力凝聚而成的元素聚合体。 面对那只巨大的灵力巨手时,这些花朵只是用自己渺小的身躯轻轻迎上,连一丝声响都没有发出。 严卿法宗修为在人界也接近顶尖水平,他很确定在那些花朵中,蕴藏了法宗修心者能够操控的所有元素。 操控所有元素! 这是每一个法宗修行者的梦想啊! 他闭上双眼,不再去想之前被高阳嵩训斥的那些话,一门心思的去感悟空中那些花朵。 他看到火焰绽放在巨手大拇指上。 看到狂风撕裂巨手小指。 看到巨手的无名指因为冰封而断折,在空中重新化为点点灵力消散。 看到巨手食指被厚土紧紧包裹,不能动弹分毫。 看到一道雷霆无声而起,落在巨手中指之上。 看到光明与黑暗从两侧同时砸进巨手掌心,黑白相间的漩涡在这一刻冲散巨手手掌,气冲霄汉。 严卿豁然睁眼。 灵力巨手已不复存在,只有那些花朵的花瓣在风中飘落,其中一片带着绿色荧光的花瓣翩然落在他的手上。 他怔怔地看着这朵花瓣,直到它被微风一吹,重新融入这片天地,眼泪难以抑制的流下,忍不住仰天大笑。 原本被高阳嵩一席话引出的心障,在这一刻已经悄然离去。 他在花瓣里看到了绝对的纯净。 心无旁骛,方可看得更远。 他的道心,已经被俗世沾染了太多痕迹。 现在他已明白,所谓高高在上的圣阁,一旦入世,也不过是世俗的一份子。 无岸剑峰亦如是。 他不需要听他们的,做好自己的严卿就行。 至于妖丹这种外物,能不借就不借吧。 …… 严卿的修为正在攀升,逐渐接近八阶的巅峰,然而却没有人关注他。 虽然说来可笑,但事实就是如此。 因为有一名女子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站在城主府的最高处,一双碧波粼粼的眼睛盯住天上的宁逐荣,留给城主府中众人一个背影。 光是这一个背影,便足以吸引万千人的目光,甚至有一些人看着那如瀑秀发旁的面纱隐约透出的一角侧脸,差点忘记呼吸。 人们不敢想象,该是什么样的倾城女子,才能拥有如此完美的背影。 高阳嵩大声喝彩道:“洛姨威武!” 与高阳嵩兴奋又得瑟的神情不同,宁逐荣的表情阴晴不定,吞了一口口水,说道:“诸葛小姐,这是什么意思?” 洛轻尘加重语气说道:“我姓洛。” “宁圣使,我不想与你动手,请回吧。” 即使语气中带了些许斥责意味,她的声音依然如同一泓清泉,令宁逐荣心中的怒气难以发泄。 他知道诸葛霖叶对洛轻尘的愧疚与喜爱,如果自己对她动手,恐怕会引起诸葛霖叶的不满。 但很快他就下定了决心。 高阳嵩这步无岸剑峰的暗棋已经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此刻恐怕真正的尧崇早已乘机进入妖域。 无岸剑峰中人执掌人界或妖域,本就是圣阁不愿意看到的局面,更不要提这对师兄弟同时执掌人界与妖域。 到时候,这片大陆是众生的大陆,还是无岸剑峰的大陆? 宁逐荣目光再度聚焦到高阳嵩身上。 此人之前早已身受重伤,现在不过是在强撑罢了。 此时正是杀他的最好时机。 曲有渊的修为不足以威胁到他,洛轻尘与诸葛霖叶终究血浓于水,就算他一不小心把高阳嵩捏死,要离开应该不是问题。 下定决心之后,他的手中悄然出现一枚白虎刻印。 这是圣阁的四象刻印之一,正是白虎使的身份象征。 一抹惊雷于其中一闪即隐,继而悄然没入大地之中,无声无息,但其中蕴含的力量却远比之前的灵力巨手强大。 洛轻尘俏脸顿时一沉,手指于虚空中一点。 大地中的土元素在这一刻开始搅动,将那道快速而致命的雷霆死死封住。 同一时刻,金,木,火,光,暗五大元素化作五道流彩遁入土中,配何土元素剿杀。 宁逐荣脸上也露出了凝重的神色,白虎刻印上光芒再现,地下隐有雷声响起。 所有人都看不到这场凶险的战斗,只有曲有渊能感受到些许来自大地中的震动。 那是元素纠集产生的共振。 白虎刻印中蕴藏的白虎之力与洛轻尘掌握的六元素之间的战斗,比之前空中的战斗还要激烈的多。 洛轻尘脸上青白交替,幸亏有面纱遮掩容颜,才没有被别人看到。 片刻之后,她轻舒一口气,玉手轻抚胸口,抬头看向宁逐荣。 宁逐荣心中震惊不已,脸上却没有丝毫表示。 他一直以为洛轻尘修为在他之下,却没料到这个看上去柔弱的女子居然能化解他以白虎之力加持的平地惊雷。 还没等他回过神来,一声暴喝将他拉回现实。 “只会偷袭的卑鄙小人,可敢接我一招!” 宁逐荣脸色一变。 他忽然感受到,自身周围的灵力变得稀薄了许多。 仙人之所以被称为仙人,就是因为他们能源源不断的汲取天地间的灵力,远非只能容纳有限灵力的凡人可比。 一旦周围灵力不足,即使是仙人,依然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他看到附近那些淡淡的灵墨细线,感受到其中微弱的灵力波动,很快反应过来,咬牙道:“锁灵阵!什么时候……” 曲有渊没有回答他,掌心灵墨涌动,将手一扬,原本在他环绕的灵墨同时呼啸而起,直冲九霄! ------------ 少年行 第一百一十三章 好久不见 曲有渊在宁逐荣现身之后,一直没有出手。 宁逐荣原本以为只是曲有渊因为自身修为不足不敢出手,但现在他终于明白对方不出手的理由。 他在悄悄布置锁灵阵! 之前他的目光一直放在高阳嵩与洛轻尘二人身上,浑没料到曲有渊居然在不知什么时候把锁灵阵展开,继而出手。 “曲有渊,你敢偷袭!” 宁逐荣暴喝一声,周身雷霆环绕,万道金光破体而出,正面迎上曲有渊的灵墨。 金光璀璨,曲有渊的灵墨却是丝毫没有退避之意,直接撞向金光,顿时爆炸之声大起。 宁逐荣的心中烦躁不已。 他此时才终于发现一个令他不安的现实。 曲有渊的灵力雄浑程度,居然已经接近了他。 护身金光无法穿透灵墨,只能与灵墨一同在爆炸中化为青烟,就是最能证明这一点的事实。 锁灵阵令他周身灵力稀薄,无法得到补充,在硬碰硬的情况下,他根本没有必胜的把握。 “墨梅山庄……早晚我……” 还没等他咬牙切齿的自言自语完,高阳嵩的大笑声已传入他的耳中。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你这刁民居然敢明杀朕,还诬陷墨梅山庄曲四先生偷袭,今日你休想活着离开!” 被喝作刁民,宁逐荣脸上青筋暴起,咬牙道:“区区一个小……不对!” 此时他的耳中除了高阳嵩的嘲讽,还有不知何处来的曼妙箫声。 宁逐荣瞳孔一缩,怒骂出声,毫不犹豫的再次催动白虎刻印,愤怒的喊道:“洛轻尘!” 是的,洛轻尘再次出手了,随着她手中玉箫传出圆润轻柔的曲调,一朵七色绚烂的灵力花朵在空中绽放,将金光压制的黯淡不已。 如果不是白虎刻印召唤出一高达数十丈的白虎巨影,一爪将那朵七彩花拍落数丈,此刻他应该已经被灵墨穿身。 曲有渊与洛轻尘,居然一起对他出手! 身在空中,将整个黎阳城尽收眼底,本是一件极为惬意的事。 但现在的黎阳城,对他来说却是危机四伏。 不知何时到来,将他的计划打乱的洛轻尘。 修为超出他的想象的曲有渊。 黎阳城中,究竟还有多少高手? 宁逐荣脸上一滴冷汗落下。 他终于明白了一个事实。 这一次的事件,不是他借口墨梅山庄违约杀死无岸剑峰弟子,而是无岸剑峰与墨梅山庄联手灭他! 他怒吼着,将白虎刻印催动到了极致,白虎闪着万钧雷霆的一爪横扫而出,重重的拍在组成锁灵阵的墨线上。 庭院中的曲有渊身躯一震,喷出一口鲜血,毫不犹豫的催动之前的全部灵墨汇入锁灵阵中,不出数秒,锁灵阵已恢复如初。 这些墨线俱是由灵墨组成,灵墨则是天地间灵力的一种特殊聚合体,来自于天地间,又不同于普通灵力,因此哪怕这一爪将整个锁灵阵撕裂,只要曲有渊动念,依然能藕断丝连。 除非曲有渊倒下或是灵墨耗尽,否则锁灵阵根本不可能解除。 不过现在曲有渊需要维持锁灵阵,对宁逐荣出手的便只有洛轻尘一人。 只听箫声忽而一转,风声大盛,数道烈焰破空而起,朝着白虎巨影轰去。 宁逐荣当机立断,竟是丝毫不管洛轻尘,御使白虎,再次朝锁灵阵一爪拍下。 他看得很清楚,若是锁灵阵在,他必然不是洛轻尘对手,只要破开此阵,自己就算依然不敌,要安然离开也不是什么难事。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然而就在这时,他的余光看到了一些别的画面,于是格外震惊愤怒。 “风亮节!” …… 黎阳城上空的异相早已将整座城的人吓的不轻。 市集之中的摊贩早已跑光,大街上更是几乎空无一人,因而那个扛着神算大旗的算命先生生意格外的差。 而且因为之前那个人借口天象有变没给钱就逃之夭夭了,算命先生的心情格外的差,对于空中那巨大的白虎更是没有什么好脸色。 片刻之后,他苍老的面容上浮现一抹笑意,闭上双眼,嘴里念念有词,然而却似乎什么都没有发生。 直到那巨大的白虎再次伸出利爪撕下,他方才睁开双眼,双瞳中似有混沌万千。 他伸出手指向那巨大的白虎,喝道:“疾!” 半空之中,白虎发出一声哀鸣,整个身体骤然虚化许多,算命先生亦捂嘴轻咳,鲜血从指间漏出。 他自嘲般的摇了摇头,自言自语道:“还是老了啊。” 一击得手,他也不再逗留,扛着神算大旗,就此离开。 不过他并不是这条街上唯一的人。 陆临溪虽然早已离开城主府,但他前脚刚走宁逐荣便带着无上威压赶来,他在家中憋了这许多时日,见城中风雨愈演愈烈,哪有就此离开的道理,于是便在空旷的城中肆无忌惮的游荡。 见到迎面走来的算命先生,陆临溪眼前一亮,拱手道:“见过风三先生。” “小伙子眼光不错啊。”风亮节闻言一笑,说道,“神仙打架好看吗?” “当然好看,这可不是一般人能看到的。”陆临溪嬉笑道,“三先生,您……不继续出手吗?” 风亮节呵呵笑道:“我一把老骨头了,只够阴他一把,真给人盯上了,我可就惨喽。” 陆临溪待要再问,双眼一闭一睁之间,风亮节与那杆神算大旗已不知去向。 陆临溪嘿嘿一笑,也不在意,转身朝城主府走去,忽而眼前一亮,朝前方人喊道:“一年多没见,怎么你的品味差了这么多?” “我觉得挺好啊,至少不那么张扬。” 说话的人头戴笠帽,语气中透着一丝喜悦。 “大白天在城中戴这么丑的笠帽乱晃,傻子都看得出你身份不寻常。”陆临溪笑骂一声,伸手抢过他的笠帽,说道,“这一年多一点消息都没有,干什么去了?” “说来话长。”北冥修看着许久未见的朋友,心中一暖,指着天上的白虎说道,“我现在是无岸剑峰弟子,此番正好与他做个了断。” “这么久不见,都学会吹牛了?”陆临溪正要打趣两句,忽而正色道,“我信了。” 他指着另一个戴着笠帽,抬头望着天空中白虎的人,无奈道:“你们无岸剑峰的人都喜欢这么丑的笠帽吗?” ------------ 少年行 第一百一十四章 寒天一剑 听到陆临溪的话,那个带着笠帽的人取下笠帽,正是销声匿迹一段时间的尧崇。 北冥修微笑着上前说道:“尧兄……现在该叫你师兄了。” 尧崇笑道:“师傅发剑书告诉过我,当时我还有点好奇,说起来还没恭喜你入门呢。” 他指着北冥修手上的笠帽问道:“也是在城东那家买的?” 北冥修点头道:“便宜好用。” 陆临溪轻咳一声,说道:“虽然你们师兄弟相认令人不好意思打扰,但尧兄,按道理说你不是应该早就跑到妖域去了?你那师弟在这里吸引了所有目光,应该不会希望看到你出现在这里吧?” 尧崇看着城主府说道:“小嵩做事向来胡闹,不来看看,我不放心。” 他轻舒一口气,笑道:“不过洛姨与曲师叔都在,我也可以放心了。” 北冥修眉头一挑,好像听到了什么有趣的事。 他终于明白,洛轻尘要他叫自己轻尘姐,不单是为了拉近双方的距离,更重要的是让自己听上去显得年轻。 想明白这一点,他的嘴角流露出一丝笑意,然后对尧崇正色道:“师兄,你这是要走了?” 尧崇点头道:“是啊,去妖域,总是要面对的。” 短短的几个字中,隐藏了诸多无奈。 身为妖域的皇子,哪怕对那个家再没有感情,总得回去看看。 北冥修沉默片刻,说道:“师兄,可能先助我一臂之力?” 陆临溪一下子想明白北冥修想要做什么,惊道:“你疯了,神仙打架凡人遭殃,你这不是去引火自焚?” 北冥修目光灼灼的盯着隐藏在白虎中的那个人,平静说道:“他是杀死我爹的凶手之一。” 为父报仇,天经地义,而且北冥修的语气很是坚决,陆临溪也无法反驳,见尧崇也没有反对的意思,只好保持沉默。 比起陆临溪,尧崇知道的要更多一些,尚云间传给他的剑书中,早已写明了北冥修的身世。 北冥修一人是不可能从云巅下来的,只有可能是与洛轻尘一同下来。 这就代表师傅与师娘默许他的行为。 尧崇伸出手抵在北冥修身后,说道:“如果不是怕崇明剑引起轰动,我或许也会出手。” 北冥修笑道:“你的那份,就交给我吧。” 陆临溪轻笑一声,也将手放在北冥修背上,说道:“既然如此,也算我一份。” “哪怕你只能给那家伙身上刮个小口子,这一道小口子也有我的功劳。” 北冥修微笑道:“谢了。” 北冥修深吸一口气,天人道运转全身,周围的灵力源源不断的注入他的体内。 一声清响,寒冥剑已然出鞘,落在北冥修的手中,剑身感受到不断注入的灵力而不住颤抖。 尧崇与陆临溪各自深吸一口气,将灵力平稳度入北冥修体内。 陆临溪并不清楚北冥修天人道的存在,只是想要顺便探查一下这家伙体内的旧伤好了没有,结果发现自己的灵力刚一进入北冥修的经脉便被直接同化,失去了自己的控制,眉头一挑,也没有多说什么,继续将灵力注入,说道:“这么贪,我真怀疑你会不会直接原地爆炸。” 北冥修微微一笑,没有回答,只是手中寒冥剑的震颤越来越剧烈,剑上隐有白雾升腾而起。 那是溢出的北冥寒气。 “可以了,再多他坚持不了。” 尧崇松开手,对陆临溪说道。 陆临溪欣然撤掌,摇头道:“以前我就觉得这家伙功法邪门,没想到居然这么邪门。” 尧崇没有说话,退开数步。 陆临溪不解其意,照做后才发现,自己原本站立的地方此刻已经结了一层白霜,寒意十足。 他不禁打了个一个寒颤。 北冥修的冰,他以前就领教过,当年更是将心怀叵测的朱异逼得生不如死,那可不是一般的冰寒可以形容的。 以往北冥修一直可以很好的控制住它们,然而现在这抹冰寒已经在他脚边蔓延开来,显然他控制起来非常困难。 “他没事吧?”陆临溪不确定的问道。 尧崇眉宇间的担忧转瞬即逝,笑道:“没事,他头一次运用这么多的灵力,有些外泄,他知道分寸,不会有事。” 陆临溪哦了一声,看着北冥修手中的寒冥剑,赞道:“如此好剑,不知他在无岸剑峰有没有学什么精妙剑法,正好开开眼界。” “说来惭愧,虽然我一年前就知道他已入门,之后却是从未见过,更不知他的功力到了何种地步。”尧崇感受着寒冥剑上涌动的剑意,眼中满是欣慰。 “但我能确定,这一剑,我应该接不住。” …… 宁逐荣眼中血丝涌动,近乎疯狂的驱动着白虎刻印。 之前他本以发出志在必得的一击,谁料忽然识海一阵眩晕,竟是无法聚集起灵力,连白虎也险些消散。 这一秒的失神,让他的局势坏的不能再坏。 七彩花朵已经贴在白虎之上,正在不断向内渗透。 锁灵阵正在收缩,试图将他完全锁死在里面。 宁逐荣一咬牙,当机立断的将手中白虎刻印捏碎。 天空中的白虎发出一声哀嚎,竟是直接爆炸开来,余波生生震散锁灵阵,强大的气浪朝下方的黎阳城涌去。 若是放任不管,城中大量房屋必将受到重创。 洛轻尘脸色一变,箫声再转低沉,七色花朵翩然坠地,与散落的灵墨一同阻住爆炸余波。 她藏在面纱后的唇角已有鲜血流出,箫音微乱。 曲有渊捂嘴轻咳两声,无视掌心的那抹殷红,目光看着那个疯狂逃窜的身影。 来时仙风道骨,退时过街老鼠,莫过于此。 他知道,宁逐荣自爆白虎刻印而逃,虽然对他本身耗损巨大,却是唯一可以保全性命的方法。 但他为了保命放弃了白虎刻印,一个放弃自己刻印的圣使,在圣阁一定不会好过,当年的方承羽就是一个最好的例子。 “就算没被卸磨杀驴,日后想必也废了。” 这是曲有渊下的论断。 洛轻尘微微摇头,指了指宁逐荣遁逃的方向。 曲有渊眼前一亮。 一把冰蓝色的飞剑不知何时出现在空中,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这把剑之所以吸引人,是因为它的剑身上罩着淡淡的雾气,根本看不清这把剑的全貌,宛如穿着薄纱的仙女,愈发引起人们的兴趣。 它所过之处,无不有着茫茫寒雾,一些细细冰屑于雾中凝结,然后落下,一些好奇的修行者试图捡起来看看,初时不觉如何,渐渐却发现觉得指间有寒气萦绕,当下不敢乱碰,只是怔怔地看着这把快速朝宁逐荣逃窜方向飞去的飞剑,心中早已有无数猜想油然而生。 这是什么剑? 无岸剑峰难道还有人? 他们竟是要让这位仙人永远留在黎阳城,不怕圣阁吗? 正在这时,高阳嵩的笑声再次响起。 “好剑!” “小师弟,就让这个家伙看看,无岸剑峰的厉害!” ------------ 少年行 第一百一十五章 斩白虎 宁逐荣纵然心怀满腹不甘,此刻也只能拼命遁走。 虽然他知道曲有渊现在应该已经没有能力威胁到他,但他现在的仙身也到了崩溃的边缘。 加上之前自爆白虎刻印造成的反噬,现在的他,比任何时候都要脆弱。 好在洛轻尘并没有出手追击,想来是因为诸葛霖叶的关系。 “这个叛徒……” 想到自己如此屈辱的退走大半是因为洛轻尘的缘故,宁逐荣胸中的那抹无名火焰熊熊燃起,令他表情愈发狰狞。 有朝一日,定要她知晓背弃圣阁的代价。 宁逐荣如此想道。 只是他却没有想过,洛轻尘从来都不是圣阁的人,她的双脚除了上次支援尚云间,就没有踏上过凌霄峰。 从未加入,何来背弃? 忽然之间,宁逐荣感到背后传来一股淡渺的剑意,惊得他眼皮一跳。 但他马上就反应过来,愤愤怒骂出声。 尚云间的剑意不可能这么弱小,当年他在圣阁后山亲眼目睹尚云间大杀四方,如果尚云间的剑意只有这种水平,当年的他就能随手将其击杀。 想明白此处,他开始用心感受那道剑意。 他首先能确定,这一剑不是高阳嵩所发。 高阳嵩的剑意他虽未感受过,但哪怕在他眼中,高阳嵩的圣龙虚影只是一条小蛇,也得承认此人的剑意中蕴含王者之风,哪里会是这样平淡无华? 莫非是尧崇? 宁逐荣眼中寒芒一现,转身直面那道冰蓝色的剑光,冷笑出声。 一个重伤逃遁的仙人,依然是凌驾于凡尘之上的仙人。 就算是追杀,至少也该是尚云间亲自出手,你这小辈算什么东西! 伴随着一阵呼啸风声,万道金光再次绽放开来。 比起上一次,这一次的金光明显有些暗淡,但比起寒冥剑的冰蓝光辉,依然要夺目许多。 几乎是瞬间,寒冥剑被金光吞没,哪怕是眼力再好的人,也没法从金光之中捕捉到那抹冰蓝。 宁逐荣所修极光道印乃是圣阁不传之秘,攻敌守御俱是世间一流,此刻在他心中,崇明剑已经灰飞烟灭,想来尧崇应该也已身受重创,像条狗一般悲惨的倒在路边,等着尚云间来救回他吧。 不对! 宁逐荣目光一缩。 那道剑光依然在金光中穿梭,尽管速度很慢,剑身也颤抖得厉害,但它始终没有停下 剑身上的冰蓝色尽管被压制着,但始终没有完全消退。 最吸引他注意的,是贴在剑身上的那道符咒。 那道符咒原本似乎并不存在,直到金光照耀,这才现出形来。 正是这道符咒保护着这把剑,令他的金光无法对其造成毁灭性的伤害,甚至无法磨灭剑上的剑意,让这把剑如同海中的一叶扁舟,任凭巨浪滔天,亦能继续前行。 不用想他就知道,这道符咒一定出自龙瑶之手。 于是他愈发愤怒。 “欺人太甚!” 宁逐荣朝寒冥剑挥出一掌,试图将其直接拍断。 但随着自己离寒冥剑越来越近,他却愈发觉得这把剑很眼熟,好像自己在哪里见过一样。 战斗中最忌分心,宁逐荣很了解这一点,于是没有在意,将那蕴着他全力的一掌拍实。 现在他的实力不及巅峰时期十分之一,但要拼着被龙瑶符咒重伤破坏这把飞剑,依然不是什么难事。 既然尧崇敢不知天高地厚的出手,他就要让他知道,即使他虎落平阳,依然远不是他这种蝼蚁能够招惹的! 铛的一声,宁逐荣的掌已落到寒冥剑上。 龙瑶的符咒陡然碎裂,一股强大的气劲顺着宁逐荣掌心蔓延开来,直震得宁逐荣七窍流血,若不是他咬牙硬撑,以极光道印护住内腑,此刻已然身死。 但寒冥剑受此一掌,也已摇摇欲坠。 他狞笑着再次挥出一掌,准备将这把讨厌的剑完全毁灭。 但他也终于认出了这把剑的来历。 这把剑曾经无数次出现在他的对面,替他喂招练习。 这把剑曾经撑起一片冰寒,替他遮蔽不少风雨。 但在最后,面对这把剑的主人时,他选择了背弃。 在那之后的每个夜晚,他都难以入眠,哪怕通过了圣阁的考验继承白虎刻印,依然没有让他好受些许。 他害怕他回来,回来问他当时为什么从背后给他一掌,为什么用师妹的命威胁他。 此时故剑重现,剑上寒意宛如当年,哪怕这些寒意并不强大,依然让他从心里感到畏惧。 “北冥师兄?是你吗?” 宁逐荣嘶哑的声音有些颤抖,掌心的灵力不自觉的溢散开来。 正在这时,寒冥剑上又一道符咒显现,寒冥剑上寒光大盛,以匪夷所思的速度刺中了宁逐荣的左耳垂。 这一剑的效果并不强,只带下了一滴血珠,但宁逐荣却惊骇无比,周身金光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快速消散。 “师兄!当年我不是故意要害你的!真的是东方鑫他逼我的!师兄!你信我啊!相信我啊!” 此时的他捂着耳朵大声嘶吼着,眼中满是恐惧,活脱脱一个就是疯子,哪里有圣阁白虎使该有的样子? 他比谁都清楚,当年自己修行极光道印时出了差错,多亏北冥周相助才得以免去走火入魔的痛苦,只是极光道印也无法护住他全身,出现了唯一的一个破绽,一旦此处遭破,则道印尽废。 正是那处耳垂。 北冥周答应替他保密,宁逐荣自己更不会去到处宣扬自己的弱点。 他一直认为,北冥周死后,再没有人知道他的这个秘密。 但现在的寒冥剑,却是丝毫没有犹豫,直接盯准了那一处。 在宁逐荣看来,出手的一定是北冥师兄。 他平生最怕北冥周的鬼魂找他报仇,此时如何能不心胆俱裂? 极光道印被破,宁逐荣本人又近乎疯狂的哀求着,没有抵抗,北冥修自然不可能放过这个机会,直接一剑穿透了他的心脏。 宁逐荣此时方才醒过神来,捂着心口不住颤抖,挣扎着看向寒冥剑飞回的方向。 此时他刚刚飞出黎阳城,还能看清楚城主府的情况。 他看到一个漂亮的年轻人接过寒冥剑,收入鞘中,还有两个年轻人站在他的两边。 三人身体俱是摇摇欲坠,显然消耗极大。 那个年轻人的眉眼与北冥周很像,但细细看去,终究有所不同。 宁逐荣愣了片刻,面上笑容满是释然。 “不是!不是……那就好……” 下一秒,这位圣阁的白虎使化作点点光屑,在风中破碎开去。 就在这时,一只洁白如玉的手在空中一点,无数碎屑自光屑中飞出,落在她的指间,逐渐凝聚成白虎刻印的模样。 来人正是龙瑶。 她将破碎的白虎刻印笼入袖中,然后望向黎阳城城主府,颔首一笑。 “做的不错。” ------------ 少年行 第一百一十六章 算帐 那斩杀宁逐荣的一剑,并不是北冥修一人所出,而是三人合力全力出手,加上龙瑶事先准备好的两张符,以及风亮节事先算出宁逐荣的弱点并告诉了北冥修,这才足以杀死重伤将死的宁逐荣。 北冥修也必须承认一点,仙人,哪怕是只剩一口气的仙人,还远远不是现在的他所能面对的对手。 光是那道金光,即使有龙瑶符咒的保护,他的寒冥剑魂还是险些被直接捏碎。 但他没有死,还收获了宝贵的经验。 其中最简单的那一点令他体会尤深。 仙人,也是可以被杀死的,关键是怎么去杀。 “你这家伙,幸好他真的死了,否则等我有力气了一定打死你。”陆临溪喘息着骂道,“本以为你就借一点点,谁知道你差点抽空我!” “抱歉,急了点。”北冥修微笑道,“堂堂一代大家族的少主人,应该不会没有这点气量吧?” “去你的。”陆临溪笑骂一声,这一页便算是翻过去了。 尧崇此时的情况要比北冥修与陆临溪的情况要好上一些。 在先前泰安城的战斗中,他不光剑意终于大成,灵力也已突破六阶,在剑魂的坍缩终于稳定下来之后,他的实力比陆临溪与北冥修都要高出许多。 他扶着北冥修与陆临溪到墙边靠着,郑重说道:“以后不要这么拼命,性命丢了,就什么都没了。” “放心吧,师兄,我不是那种玩命的人,没有把握的话,我也不会出手了。”北冥修靠着墙,以天人道缓缓汲取天地间的灵力补充自身,笑道,“现在的结果不是挺好的吗?” “好个屁,小爷现在连走路都困难,还不是你害的。”陆临溪看着北冥修,用不容置疑的语气说道,“等到了中州城,你得请客。” 听到中州城,北冥修脸上浮现一抹微笑。 陆临溪摇头道:“就知道你这家伙见色忘义,算了,小爷不和你计较。” 正在这时,尧崇问道:“你们都要去天道会?” 北冥修点了点头,陆临溪却是笑道:“这种大场面,身为年轻一辈的高手,我们当然要去一显身手,不过这家伙估计是奔着落霞去的,到时候……” “行了,年轻一辈的高手。”北冥修站起身来,对陆临溪说道,“看起来你还得在这里休息一会,我就先走一步。” “等会。”陆临溪挣扎站起,说道,“没义气的,你什么意思?” 北冥修指着尧崇说道:“师兄马上要离开人界,总得有人相送,但看你的样子,还是继续休息为好。” 陆临溪也知道自己现在丹田气海空虚,还需要好一会儿才能恢复,不满道:“他成了你师兄就不是我朋友了?你那另一个师兄也和我有交情,你个最小的还能说什么?” “开个玩笑而已。”北冥修微笑着扶起陆临溪,对尧崇说道,“需不需要跟二师兄说一声?” 尧崇的目光在城主府的大门停顿片刻,摇头道:“现在我进去只会添乱,不如不见。” 北冥修微微一愣,旋即点头表示同意。 …… 城主府内,无数人还在消化着今天的种种种震撼。 这里本该是一场轰轰烈烈的杀妖大会,不料曲四先生突然到场,将杀妖大会的主力尽数击败,‘尧崇’亦将自己暴露在所有人的目光下,在众目睽睽之下败尽众人颜面。 后来的事实告诉他们,来人并不是尧崇,而是无岸剑峰的另一名弟子,人界的君王高阳嵩。 而来自圣阁的仙人对其出手,却惹来了一位女仙人,导致其被曲有渊与那位不知来路的女仙人打得落荒而逃。 却在这时,无岸剑峰的第三把剑出现在众人眼帘中,无数人都看到那一把冰蓝色的飞剑穿透那位仙人心脏,令其化作流光溢散的画面。 今日发生的任何一件事,都足够他们吹一辈子。 作为这种种震撼的当事人之一,高阳嵩表情依然随意,靠着月柔支撑身体的他正在用心感受那抹温软,哪有闲心管其他的事? 比如那些跪下请求饶恕的修行者,他就一点都没有放在眼里。 调息完毕的黎平生苦笑着站起,从腰间取下那块象征着黎阳城城主地位的腰牌并放在地上,恭敬一礼。 “你要记住,你是人界的人,和圣阁没有什么关系。” 黎平生躬身应下,在心中幽幽一叹。 他很清楚,他究竟想没想明白,完全取决于高阳嵩的看法。 他说你想明白了就是想明白了,说你没想明白,哪怕你已经成了上古五散仙中的文星耀那般通晓天地间万千事的大智慧者,依然不算你想明白。 他这一辈子算是完了。 “回来。” 出乎他的意料,高阳嵩指着地上的城主令,对他说道:“我又没说现在收回。” “朕现在找不到人,你做事也还算不错,暂时这城主令依然由你掌着,做个代理城主,别想就此偷闲隐居。”高阳嵩郑重说道,“人界还需要你。” 黎平生失神片刻,随即心中一热,捡起地上的城主令,朝高阳嵩恭敬一拜。 他主持杀妖大会,本就有着私心,结果差点酿成大错。 高阳嵩对他的惩罚却接近于零。 那副话语也令他沉寂已久的心灵再度燃起热血。 是啊,自己一直都是人界的修行者,拜的是天地君亲师,而非那高高在上的圣阁。 这一刻,黎平生终于完全认可了这位传闻中胡闹的人君,将城主令重新放回原位后,再次恭敬一礼,方才离去。 之前那番神仙大战,已扰得城中人心惶惶,正是需要他稳定人心的时候。 高阳嵩很满意他的态度与行动,对上前见礼的严卿问道:“你明白了吗?” 严卿苦涩一笑,说道:“算明白了。” “明白就好。”高阳嵩平静道,“朕希望看到人界多一个九阶修行者,就这样,回吧。” 严卿精神一振,躬身一礼后告退。 这位天灵谷的大修行者,在直面自己的错误之后,重新开始纯粹的修行,相信再过些年,高阳嵩的话语便可以成为现实。 接下来的乔云飞即使出言顶撞了两句,底子又不怎么干净,却也没有受什么刁难,安然离去,只有悄悄遁去的铁一萍引得高阳嵩破口大骂,但也没有过多表示。 这令不少修行者都放下了心。 这位陛下虽然传闻中胡闹,毕竟也不是小气之人啊。 一时间城主府中的修行者齐刷刷的跪了一片,大呼求陛下宽恕。 高阳嵩微眯双眼,看着这些跪的无比虔诚的人,认真的说道:“朕没对黎平生他们伤筋动骨,是因为他们都是人界需要的大修行者。” “你们……算什么东西?” ------------ 少年行 第一百一十七章 皇威赫赫,有人呵呵 听着这寒意十足的话语,一些跪的最快的修行者心中陡然一凉,于是跪的愈发端正虔诚。 高阳嵩不耐烦的拔出龙渊剑,朝着人群比划了两下,淡淡道:“朕来这里……不是为了看下跪的标准姿势的。” 这个动作已经将言外之意表达的十分明显,那些跪的最好的人连忙站起身来,要多笔直有多笔直。 月柔险些笑出声来。 连她都觉得这些人好像一群小丑,高阳嵩的看法自不必说。 “朕想要看到的人界修行者,可不是你们这些废物软蛋!” “磐龙卫听令!” “将这些人全部登记在册,昭告天下,若是其中有人作奸犯科,天下人皆可杀。” 随着高阳嵩的这声怒喝,二十四身影分别从不同的方向掠入城主府中。 这些人都穿着一身重甲,却似完全没有感受到其中的重量,身体比燕子还要灵活,只是片刻功夫,便将那些修行者团团围住。 月柔惊讶捂嘴,险些惊叹出声。 传说中人君身边一直有着二十四名磐龙卫,负责保护人君安全,或是替人君处理一些任务。 每一名磐龙卫均手持护龙长刀,有万夫不当之勇。 但他们最强大的不是个人的战斗力,而是他们的护龙刀阵。 从两把刀到二十四把刀,都可以组成各自的刀阵。 哪怕有接近九阶的强者忽然患了失心疯打算进宫刺驾,在二十四柄护龙刀的围攻之下,也只能撑个两三招。 甚至有人预测,即使是一名九阶巅峰强者,面对二十四柄护龙刀组成的护龙大阵,也得付出接近死亡的重大代价方可破阵而出。 月柔对于磐龙卫的印象,只停留在说书人的故事中。 此时她才知道,评书中的磐龙卫虽然很强大,现实的磐龙卫才是真正的强大。 月柔看的很清楚,这些磐龙卫不是在同一时间冲入城主府的,应该是各自到来,彼此间连眼神交流都来不及,却是好像是先商量好的那样,听到高阳嵩的召唤后应声而出,直接而快速的将那群人所有的退路完全堵住,不留一丝空隙。 名为二十四人,实似一人。 现在的月柔已经渐渐接受高阳嵩就是人君的现实,但还是有一个无法理解的疑问。 你们既然这么厉害,之前他在夜里被围攻的时候怎么没有出现呢,刚刚那个仙人要杀他的时候你们怎么也没出现? …… 为首的那名磐龙卫名为卫凌生,他并未参与包围,而是取下头盔,朝高阳嵩单膝跪地,恭声道:“臣等救驾来迟,请陛下恕罪。” “赶紧起来。”高阳嵩微笑道,“之前是朕不让你们找过来,与你们无关。” 这句话让不少人都听得莫名其妙的,哪怕是与高阳嵩关系最亲近的月柔都不明白其中的意思。 二十四磐龙卫,原本就是人君最为忠诚的贴身护卫,人君不论去哪,他们都理应跟随,无论出现什么情况,除非二十四磐龙卫全部阵亡,否则绝不会让乱臣贼子伤到人君一根汗毛。 每一代的磐龙卫都以人君为中心,除了特殊时刻,基本上不会离开人君进行贴身保护,哪有人君说让他们不要找过来就真的不过来了? 高阳嵩看着身旁月柔疑惑的神情,微笑着轻声说道:“京城太无聊,我想出来好好玩一趟,总得把他们甩开,一路上把他们溜的团团转,倒是别有一番风味,只是在泰安城终究留了些破绽,在黎阳城又逗留了好些天,这不,刚刚被他们找到。” 月柔心中还有好多疑惑,只是在现在的情况下也不好发问。 卫凌生面色微微一变,显然这些日子的来回奔波对于他们磐龙卫来说并不是什么美好的回忆。 其他磐龙卫的成员脸上虽然因为重甲头盔看不出表情变化,但还是忍不住在心里发些牢骚。 从京城开始,他们二十四人分成六队到处寻找高阳嵩,然而他们一直能够捕捉到高阳嵩的踪迹,却也一直被牵着走,连高阳嵩的影子都摸不到,直到泰安城中有消息传来,他们才渐渐聚合在一起,各自循迹,终于摸到黎阳城。 他们刚刚冲进黎阳城没多久,便看到了之前神仙打架的场景,以及那条他们宣誓效忠的银龙,那一刻,这些铁打的汉子也不禁热泪盈眶。 大哥,你终于不跑了! 亢奋的他们用最快的速度冲向城主府,然而宁逐荣已经溜了,等到高阳嵩喊出那一声“磐龙卫听令”时,他们才刚刚各自冲到城主府旁,于是赶紧在短短几秒内从空间法器中取出装备换上并冲入其中,这才有了之前的那一幕。 那些修行者光是看着周围磐龙卫身上闪着亮光的盔甲,心中就不禁打了一个哆嗦,完全没有反抗的念头。 他们面对的可是人君与他的磐龙卫啊,敢反抗,完全就是找死。 心如死灰的他们无奈开始配合磐龙卫的登记工作,心中已经能预想到自己日后的修行生涯会受到多少白眼。 正在这时,高阳嵩又发话了。 “等一下。” 他从人群中随意的指了几个人,说道:“你们可以走了。” 那些被指到的人一时没有反应过来,愣了片刻之后喜出望外,连连谢恩之后逃也似得离开了。 “为什么?这不公平!” 听见有人反驳,高阳嵩微微一笑,说道:“他们修为比你们大多数人要强,而且识时务的多。” 月柔听到这话才发现,那些被点到的人几乎都是一开始就跪下的。 敢情识时务,就是见风使舵的速度? 月柔无奈的看着旁边笑盈盈的高阳嵩,心想这么玩有意思吗? 高阳嵩回望一眼,意思很明显。 “真有意思。” 他又指着那个敢于反驳的人,说道:“你至少有些血性,也走吧。” 那人愣了愣,也跟着第一批离开的人走了。 剩下的人刚刚准备展现自己的实力与血性之时,高阳嵩的话已幽幽传来:“剩下的,一个都不许漏。” 这句话彻底粉碎了他们的希望,在磐龙卫的注视下,他们只得乖乖登记,然后落荒而逃。 没过多久,城主府庭院只剩下高阳嵩,月柔,以及二十四名磐龙卫。 “陛……下,我……” 月柔低着头,似乎做出了什么重要的决定,正要开口时,嘴唇却被一根手指抵住了。 “随便叫我什么都行,就别叫这个,刺耳。” “有什么话日后有的是机会说。”高阳嵩理了理凌乱的发梢,牵起月柔的手,对卫凌生等人说道,“诸位,随朕一同前往离阳关。” “遵命!” 伴随着一阵整齐的盔甲碰撞声,二十四名磐龙卫排着整齐的队列,拥着高阳嵩与月柔二人一同朝城主府外走去。 ------------ 少年行 第一百一十八章 西出离阳关 离阳关的防卫力量一直都是边境关卡中数一数二的,北冥修三人还没接近离阳关,看到那在风中猎猎飘扬的军旗也只能望而却步。 此时的陆临溪已经恢复了些元气,基本行动没有什么问题,看到离阳关上神采奕奕的守军,先是赞叹,然后惋惜道:“这防卫力量,我们压根没法悄悄溜过去啊,尧兄,要不换个地方?” 尧崇摇头道:“我可以无声无息的过去,你们应该比较困难。” 北冥修微微点头,沉吟道:“这里一定有探查法阵,师兄你还是小心为上。” “我知道。”尧崇淡淡一笑,从口袋中取出一个护符,“之前明七叔带给我的,不过笔迹应该是墨叔。” “明七先生与墨大先生?”陆临溪眼珠一转,好奇的凑过来看了看,惊叹道,“厉害啊,完全感受不到你的气息,相信只要不被人看见,没人能发现你喽。” 尧崇将护符放回原位,说道:“确实如此。” 说这句话时,他回望了东南方一眼,眸中掠过一丝黯然。 北冥修知道他在想些什么,安慰道:“总有再相见的时候。” 这句话不仅是对尧崇说的,也是对自己说的。 他与余落霞,也有接近两年没见了,这份牵挂是无论如何都放不下的。 尧崇点了点头,从口袋中取出一个小盒子递给北冥修,语气中带了些许苦涩:“十七日后是清妹的生辰,可惜我去不了了,这个就麻烦你带给她,替我祝贺一下。” 北冥修接过小盒,郑重点头道:“交给我吧。” 尧崇微笑点头,怅然道:“就送到这里吧。” 送君千里,终须一别,虽然这一路不过一里,终究是到了尽头。 北冥修看着脸上多了几分沧桑,却也多了几分毅重的尧崇,说道:“师兄,注意安全。” “放心吧,倒是你,在天道会上可得好好表现,不要丢我们无岸剑峰的脸。” 北冥修刚想应下,一旁的陆临溪插话了:“尧兄你还不了解他啊,什么东西都藏的死死的,不逼出来都见不到,我打赌他肯定用散修身份参加天道会。” “就你话多。” 北冥修没好气的回了一句,继续对尧崇说道:“师兄放心,我从来不喜欢丢脸。” 尧崇欣慰点头,朝北冥修与陆临溪挥了挥手,脚下轻点,身影迅速模糊起来,如一朵随风而荡的流云一般荡向离阳关。 随着他的第一步踏出,一股奇异的符意自他周身流露,令他与周围的环境完全融为一体,从黎阳城头士兵的视角来看,即使尧崇就在他们面前,他们都不一定能感觉的到。 短短一炷香时间,尧崇已前行了数百米距离,踏着离阳关的城墙纵跃而出,轻巧的消失在北冥修与陆临溪的视线之中。 “师兄,保重。” 北冥修朝着离阳关方向微微一礼。 在一开始的时候,他对于尧崇的感情更多倾向于利用与嫉妒,在山中那些天的相处,感受到尧崇对他的信任与关心之后,他才真正的将尧崇当作朋友,现在更是将其视为值得敬重的大师兄。 西出离阳关,背井离乡入妖域,但妖域也不是铁板一块,八大部落中有五个都已经割据自立,他们或许更不愿意看到尧崇平安的来到妖都继承皇位。 人界的风雨,还有他的长辈,以及他们这些朋友一同扶持,到了妖域,他就是真正的孤身一人。 此时一别,真的不知何日才能相见。 良久以后,北冥修吐出一口气,转身说道:“回去吧。” “等一下。”陆临溪从他们先前隐蔽着的巨石后探出头来,指着后方说道,“有人来了,而且还是你那位二师兄。” …… 高阳嵩与月柔此时也已接近了离阳关。 路上月柔几次想要说话,都被高阳嵩轻描淡写的推了回去,也只能紧张的观察着四周的风景。 在二十四名磐龙卫的簇拥下前进,当代除了高阳嵩,就只有她享受到了这份殊荣,要是无动于衷那才是怪了。 “陛下,前方有两个不明人士。”走在最前方的卫凌生躬身道,“需不需要排除?” 高阳嵩朝那个方向看了一眼,眼前一亮,旋即说道:“他们是朕的人,你说需不需要排除?” 卫凌生低头应下,继续打头阵。 月柔刚要张口,高阳嵩却有不偏不倚的打断了她的话头,指着离阳城头那杆大旗说道:“想不想看看妖域的风光,你应该会感兴趣。” 听到这话,月柔的头低的更下了些,抿唇不语,只是眉眼中隐隐透出些挣扎的神色。 过不多时,高阳嵩已带她一同立于离阳关城头,二十四磐龙卫早已退下。 离阳关的守将脸上挂着淡淡的苦笑,行礼后迅速告退。 历史上有哪位人君微服私访能访到这偏远地区来的? 但这尊大神既然来了,也只能好好伺候着,说不定很快就离开了呢? “边境地区比较贫瘠,没什么好风景,凑合着看吧。”尧崇平静的望着关外的漫天风沙,胸中一股疏阔之意在话语中自然流露,平添几分霸气,“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前人的诗词到说的真没错。” 月柔看向高阳嵩,不知这不符合其性格的话语中究竟有着什么隐藏的意思。 高阳嵩淡淡一笑,说道:“其实也没什么意思,就是想看看你的老家方向。” 月柔娇躯一震,低声道:“你……一直都知道吗?” “是啊。”高阳嵩微笑着轻声说道,“世上想骗我的人不少,但如果不是我自己愿意,谁也别想让我钻套里。” “现在说这话倒是太煞风景,不如说一下,关内和关外,你觉得哪里的风景比较好?” 月柔低着头,不敢去看高阳嵩的眼睛,良久以后才鼓起勇气开口,只是声音已细若蚊蝇。 “黎阳城……最好。” 高阳嵩灿然一笑,说道:“那就好。” 他的目光再次转向关外,说道:“其实你不用那么在意,人妖之分啊,我从来不放在眼里。” 他指着关外的风沙,对月柔说道:“不信你去问我那位师兄。” ------------ 少年行 第一百一十九章 认定与告别 月柔依旧没有说话,或者说是不敢说话。 她知道高阳嵩早就知道了一切。 她的出身并不平凡,乃是洛阳明月楼主人的膝下独女。 明月楼在人界一直是一个很出名的地方,出名的原因很简单。 历代明月楼的主人都有着一种特殊的能力,这种能力让他们在窥破天机之时不容易被天道发现,这令他们能够几乎不承受任何代价来预知未来。 因为这个原因,明月楼极少正式开楼,一旦开楼则必门庭若市,却也没有人敢在其中闹事—如果他们想被一同进来的人揍死的话。 当年人界最著名的相师风亮节也曾特意进楼拜访,最后大笑离去。 然而明月楼却有着一个最大的秘密,在当今人界除了月氏一脉,就只有高阳皇室知道这个秘密。 月氏一脉,实际上是妖域月离部落的遗民,准确来说,是曾经月离部落的统治家族。 一百多年前的那位人君接纳了在月离部落内部斗争中失败,颠沛流离来到人界的月氏流民,并将洛阳的明月楼赠予他们,让他们有个安身立命之所。 作为交换,月氏中血脉最为纯正之人,则必须为高阳皇朝服务,在那个时代,他们在战争中起到了莫大的作用,但也因为这个,在高阳皇室服务的族人往往英年早逝。 数十年后,那位人君的孙子已然继位,废止了之前对月氏的压榨,转而与月氏进行联姻,现在的高阳嵩身上,或许就有着月氏的血。 然而又过了几十年,皇宫中再也没有出现过月氏的皇后或是贵妃,除了高阳皇室迫切需要他们的时候,大部分时间明月楼都被忽视,只是作为江湖上一个神秘存在而继续存在着。 或许因为明月楼寄人篱下没有安全感,或许因为月柔并没有完全继承月氏血脉的能力,当高阳嵩浪到洛阳,进明月楼喝了一杯茶后,当代明月楼主人月清霜终于做出了一个决定。 这个决定的执行人就是月柔。 她从一开始就知道高阳嵩的真实身份,只是顺着父亲的想法,伪装成一个天真无知的无岸剑峰崇拜者去接近他,诱惑他。 这个计划有着诸多错漏,按道理说并不可能实现,但月清霜依然安心的派自己的女儿去了。 原因很简单,因为月柔真的是一个天真的,崇拜无岸剑仙的小姑娘,而他也很信赖无岸剑峰下来的人的人品。 “洛阳明月楼的月氏的来历一直是皇室代代相传的秘密,或许你父亲认为我在我那老爹死之后突然出现,应该不知道这个事实,或许只是单纯的想试一试,把你送到我身边,并借着一场看似凶险的刺杀加深我们的羁绊,希望你能把我吃的牢牢的。” “这个美人计真的不错,我很喜欢。” 听到高阳嵩的话,月柔愕然抬头,眼中满是不可思议。 他们之间看似偶然的邂逅,实际上不知有着多少推波助澜。 她未曾欺骗高阳嵩,但她的出现,已经是一种欺骗。 她已经做好的准备,只要高阳嵩发话,她就会立刻离开,永远不出现在他的面前,就算他现在就要了她的命,她也不会反抗。 这是她欠他的。 于是她闭上眼睛,等待着高阳嵩的话语。 但她并没有听到任何话语,只有一只温暖的手轻轻放在了她头上。 “别一副任人宰割的认命样子啊。” 高阳嵩用力的揉了揉,笑道:“我又没有怪罪你。” 月柔疑惑睁眼,颤声道:“可是……” “这些天的相处,你都是真心的吧。”高阳嵩微笑道,“刚好,我也一样。” “你就不担心我是图你什么才……” 月柔急促的发言还没有说完,便被高阳嵩一句话直接打断。 “还是那句话,除非我自己愿意,谁也不能从我这里图走什么,就像没有我同意,师傅也别想从国库中调动一个铜板一样。” “倒是之前,我就想图你很久了。” 高阳嵩拍了拍月柔的头,随即松开手说道:“撇开那些虚的实的不谈,我们相识于黎阳城,一同度过几个美好的夜晚,一同大闹杀妖大会,里面的情谊哪有半分假货?” 他的话语顿了顿,看着月柔惘然而带着泪光的脸颊,郑重而坚定的说道:“我,高阳嵩,今生认定你一人,就不会反悔。” 月柔被这一句话惊住了,泪水滚滚而下,哽咽道:“可是……我骗了你。” “你骗什么了?骗财还是骗色?”高阳嵩伸手抹去月柔脸上的泪水,说道,“什么都没有骗到,那怎么能叫骗呢?” “真是说起来的话,倒是我把你给骗走喽。” 月柔闻言一愣,眼中依然泪光盈盈,哽咽道:“才没有呢。” 话中虽有哭腔,自哀之意却已消失。 “不用在意什么身份种族血脉,圣龙在上古时期本就是最大的大妖之一,而我的身上估计也有着你家先辈的血液,这是什么,这就是门当户对啊。” 高阳嵩熟练的将月柔拦入怀中,说道:“回头我会去明月楼,见一下那位岳丈,放心,不会动手的,我还要感谢他那么卖命的牵线搭桥。” 月柔眼角尤有泪珠,任由高阳嵩搂着,点了点头。 …… 尧崇此时已经完全进入妖域的领地,转身回望,硕大的离阳关在现在看来也不过一粒沙尘大小。 他的目光在那粒沙尘上一顿,会心一笑。 相距如此之远,他虽然完全看不到离阳关上的风景,却能想象到那上方有一道身影,此刻正笑的很开心。 腰间的崇明剑微微震颤,似乎在向故友告别。 他转身,走入妖域的山川里,逐渐湮没形迹。 这一刻,离阳关上尚在缠绵的高阳嵩微微抬头,嘴角一扬,轻轻点头,这便算是道别。 月柔轻轻挣脱他的怀抱,看着高阳嵩望着的方向,微红的脸颊上的表情也认真了许多。 “尧崇少侠……离开了?” “是啊。”高阳嵩微笑着说道,“这或许是我们最后一次告别了。” 他的笑容渐渐敛没,牵起月柔的手,走下离阳关的城头,准备回京。 一句话随风而来,很快淹没在边疆的黄沙之中。 “人君与妖帝,呵……” “罢了,师兄啊,无岸剑峰的继承权,我会以正当的手段,从你手上拿回来。” “所以,别死啊。” ------------ 少年行 第一百二十章 寺里桃花源 尧崇安然离开人界已经不是什么秘密,几乎只要与修行界有一点关系的人,都已经知道了这件事。 而另一个消息则让这些人更加震惊。 他们的陛下,居然也是无岸剑峰的弟子,而且为了尧崇安然离开出了不少力。 相较这两个消息,黎阳城有仙人陨落的消息反倒没有引起太多人的注意,不知是被人封锁了消息,还是因为别的什么。 而高阳嵩则彻底成为了人界的舆论焦点。 “你听说了吗?咱们的那位陛下可与尧崇是师兄弟啊。” “那又如何,陛下可是昭告天下了,黎阳一别,他们师兄弟之情已断,陛下乃是圣王,肯定比我们这些小老百姓看得要通透的多,你在这瞎操心什么?” “老张啊,我可不是吓你,万一陛下下不了手,尧崇那个妖物却带兵攻过来,我们怎么办?” “嗨,杞人忧天,妖域不是分裂成那副样子了吗,来打我们,那不是找死吗?” “这话……倒也有些道理。” 听着茶馆内二人旁若无人的大谈“国事”,高阳嵩微眯双眼,微笑摇头。 这话题已经普及到连百姓都能随意谈论,那等他回京之后,不知道要收到那些老顽固多少口水与奏折。 既然如此……老申,只能委屈你再顶一阵子了。 想到申渐淹没在奏折中的场景,高阳嵩会心一笑,对一旁的月柔说道:“走吧。” 月柔低头看着衣摆,说道:“请你……不要多为难我父亲。” “都是一家人,我又不会要他的命。”高阳嵩无奈摊手道,“而且我打算明天去明月楼,今天先去见几个朋友。” 月柔微感讶异。 她很清楚,高阳嵩跑出京城之后,只在洛阳待了两天就仓皇离去,在这里居然会有朋友? “放心吧,那三个家伙有趣的很,正好我也要向他们炫耀一下。” “炫耀什么?” “我在黎阳城捡到的好月柔啊。” “你……别瞎说!” 高阳嵩哈哈大笑,牵起月柔柔若无骨的芊芊玉手,看着她脸上那抹羞意,心情愈发舒畅,大踏步离开茶馆。 茶馆的小二连忙大喊:“客官,你还没给……” “钱”字尚未出口,一小块碎银子已经落到了他的掌心,小二顿时眉开眼笑,乐呵呵的去招呼别人了。 …… 高阳嵩要去拜访的朋友不在洛阳城内,而是在洛阳郊外的一处寺庙中。 月柔看着那一尘不染,写着“净莲寺”三个大字的匾,愈发觉得奇怪。 自己好歹也是从出生起就一直生活在洛阳城的,怎么从来没有听说过洛阳郊外有这么一处寺庙? 不过既然来了,按爹爹的说法,在佛门清净之地,理应…… 还没等月柔思考完,高阳嵩已一脚踹开了净莲寺的大门,大喊道:“大和尚,牛鼻子,酸秀才,别来无恙啊!” 月柔无奈苦笑。 高阳嵩就是一个胡闹的人啊。 不过这个寺庙比她想象的要特别的多。 走进大门,院落里并没有什么扫地的僧人,只有一个拿着串佛珠,低声不知吟诵着什么的道人。 那道人转过身来,见是高阳嵩,可惜的看了已经吱呀作响的破旧大门一眼,说道:“别叫我牛鼻子,另外,下次直接开门就行。” “踢门比较快活,再说了,踢坏了我会来换一个新的门,你们也不用担心。”高阳嵩上前笑道,“和尚,那两个家伙在吗?” “和尚?”月柔瞪大了眼睛,从上到下细细打量这位道人,除了身处佛门寺庙,他与和尚简直没有任何共同之处。 道人乍见月柔,看了高阳嵩一眼,微微点头,仿佛在说小老弟你眼光不错啊。 高阳嵩得意一笑,指着道人对月柔说道:“这家伙道号和尚,很不错吧?” 月柔依然震惊着。 道士的道号叫和尚,这算什么? 和尚道长笑眯眯的看着月柔,指着禅房说道:“淳雅在禅房,怀虚买菜未归,有事?” 高阳嵩微笑道:“大事倒没有,只是小弟就要大婚了,正好带着新娘子来炫……见见三位大哥。” 和尚道长闻言一笑,随即敛了神情说道:“这话,你不要对淳雅说。” “这不是只对你说了吗?”高阳嵩淡淡一笑,闻着空气中若有若无的茶香,玩笑道,“看来大师也知道我来了,这牡丹香的味道一如既往的好闻啊。” 月柔细嗅空气中的茶香,只觉得浑身放松了许多,不禁将目光转向禅房。 明月楼正式开楼是修行界的盛事,不开楼的时候就是一个茶馆,在耳濡目染之下,月柔很明白泡茶人的水平会在很大程度上影响茶的味道。 此茶香醇而不腻,清净自然,那么泡茶的人呢? 高阳嵩微笑与和尚道长告别,领着月柔一同走入禅房。 随着他们的接近,茶香愈发清淡,却也愈发醉人,令人不忍就此离去。 进入禅房之中,月柔看到了一位真正的僧人。 但这位僧人却也没有僧人的样子。 他正仔细的看着茶水自壶中流入杯里的画面,清俊的脸上满是陶醉,仿佛置身于清泉旁,在泠泠泉音的熏陶下修身养性。 听到脚步声,僧人微微颔首,两杯刚沏好的新茶随其僧袍一翻而起,稳稳的飘入二人手中。 月柔感受着清淡的茶香,好奇的打量着面前的僧人。 僧人也在打量着她,眼中的哀伤一闪即逝,露出一抹淡然的微笑,对高阳嵩说道:“几个月没来了。” 高阳嵩点头道:“我现在事情多,恐怕以后也不能常来。” 僧人哦了一声,语气中并未透露出丝毫遗憾,只是笑道:“你的眼光不错。” 高阳嵩微笑还礼:“大师谬赞。” 僧人温柔的看向月柔,说道:“贫僧淳雅。” “淳雅……大师?”月柔疑惑道,“您看起来不像僧人啊?” 淳雅大师淡淡一笑,轻品一口茶,方才继续说道:“很多人都这么说。” 他微笑指着高阳嵩说道:“他们都觉得,我应该是个文人,包括他。” 高阳嵩苦笑道:“您的‘悲花悯草神功’,小子可是领教过的。” 淳雅大师微笑摇头,不在继续这个话题,说道:“茶要凉了。” ------------ 少年行 第一百二十一章 人间别有天 在禅房中品茗修身,仿佛能忘却一切烦恼。 淳雅大师本人便如同一碗清茶,茶香清淡,氤氲缭绕,使身边人心旷神怡。 无论是天性好动的高阳嵩,还是心有壁垒的月柔,在这间禅房中,仿佛都回到了最纯真的时候,可以以赤子之心面对周围的一切,与天地相合,与人间无关。 走出禅房之时,月柔心中一直隐藏的那抹阴霾已经渐渐消散。 这时她才明白高阳嵩带她来这里的意义。 这里就像是故事中的桃花源一般,没有烦恼与忧愁。 她需要做的,就是这么一个足以让她面对自己的本心,想清楚一切的环境。 她抬头,对高阳嵩轻声说道:“谢谢。” “不用客气,淳雅大师,和尚道长,还有张秀才都是很好的人,我本来也要回来还愿。”高阳嵩轻拍自己的腹部,笑道,“当初我没有对你说实话,那个手印不是被人打的,而是淳雅大师,和尚道长与张秀才合力为我弄出的一道护身印。” 说到这里,他朝依然在扫地的和尚道长挥手致意。 和尚道长微微颔首,然后继续做自己的事。 月柔此时终于明白在黎阳城中,高阳嵩丝毫不受对方意宗修行者影响的原因了。 她之前就已经看出,无论是和尚道长还是淳雅大师,都是非常厉害的修行者,那位素未谋面的张秀才想来也与他们差不多,结合三者功力而成的护身印威力自非泛泛。 但在这里,他们是修行者还是普通人,好像根本就没有差别。 他们是隐居的高人吗? 她最终还是向高阳嵩问了这个问题,高阳嵩则微笑道:“修行者和普通人都是人,就像我们是一家人一样。” 还没等月柔带着羞怒之意的拳头落在胸口,高阳嵩已振臂呼喊道:“老张啊,终于回来了?” 月柔闻声一愣,转头望去。 一名看似普通的书生提着一篮子菜走入净莲寺的院落中,他在听到高阳嵩的呼喊后,眼前一亮,表情却没有太多兴奋之意,走到高阳嵩身边,见他神采奕奕的样子,满意的点头道:“高阳老弟,终于办完事了?” “是啊。”高阳嵩微笑点头,转而以慎重的语气说道,“不过老张,我即将新婚,实在不忍妄动刀兵,你那‘问心剑’我只能下次再来领教了。” 张秀才张怀虚闻言,脸上依然没有什么表示,看了月柔一眼,拍拍他的肩膀说道:“对人家好一些。” 高阳嵩郑重点头,保证道:“理所当然。” 张怀虚见他态度诚恳,脸上露出满意的神情,将手中一篮子的菜提起,说道:“不着急的话,在这里吃饭吧。” 高阳嵩回想起那些天自己吃过的比水都淡的素食,仿佛又能感受到舌头遭受的那些痛苦,苦笑摇头,连忙给月柔打了个眼神,正欲拒绝,却听到月柔清脆的声音已然响起:“那就叨扰了。” 高阳嵩如遭雷劈,整个人一下子精神了许多,看向月柔的目光也变得十分复杂,形容起来也就是一句话的事。 “你这是在作死啊……” 在张怀虚眼中,高阳嵩如此激烈的反应便是一种兴奋,于是他嘴角挂着淡淡的微笑,去准备晚上的‘大餐’了。 月柔看着高阳嵩一副生不如死,英勇就义的样子,掩嘴轻笑,心想我也终于坑了你一会,就算把自己搭进去也值了。 …… 蹭了一顿饭后,高阳嵩苦着脸向三人辞行,与月柔一同离开了这间小寺庙。 月柔在夕阳下回望净莲寺,依然觉得寺内寺外,仿佛就是两个世界一般。 “他们真的都是好人啊。”月柔赞叹道。 高阳嵩有些艰难的点头道:“虽然如此,但张怀虚这个家伙,做的饭菜简直就是想弑君。” 月柔微笑道:“我觉得挺好吃的,就是淡了一点。” “一点,你管那叫一点?”高阳嵩苦大仇深的指着自己说道,“我差点就吃死过去!” 月柔嘿嘿一笑,说道:“感受不一样吧,就像我也不敢想象,像你这么跳脱的人会有这样的朋友。” “首先,我不是跳,是保持心情。”高阳嵩郑重说道,“第二,他们是我的朋友,更是我的老师。” “如果不是那一天我飘了,没有走大路,而是钻山沟,也不会发现在洛阳郊外这不起眼的地方,会有这么一间桃花源一样的寺庙。” 高阳嵩双手放在月柔的肩膀上,继续说道:“在那两天里,他们教会了我很多。” “或许就是他们的影响吧,当我发现你接近我是有目的的时候,我并没有第一时间把你格杀在剑下。” 月柔眼睛睁得老大,不可思议的说道:“你原来想过这么……这么可恶的事情吗?” 高阳嵩回望已经成为身后小点的净莲寺一眼,玩笑道:“所以咯,他们可是你的救命恩人啊。” “你!” 没等月柔气愤出拳,高阳嵩已放声大笑,运起云游步,如离弦的箭一般射出,在空气中留下道道残影。 紧随其后的是一道道空中的完美的弧线,线的一头紧追残影不放,却始终有着一段距离。 月柔看着近在咫尺的那个熟悉的背影,一咬牙,脚下步伐再动,踏空而行,恍若飞燕横掠。 但高阳嵩却没有加速,只是大笑着转过身来,脚下如踩在云端一般飘然,张开双臂,将掠向他的月柔一把抱住。 “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也是这样吧。” 月柔乍入其怀,是慌乱挣扎之时,听到这话,心中一甜,不再挣扎,轻轻点了点头。 高阳嵩感受着怀中的温暖,会心一笑,看着不远处的洛阳城笑道:“今天好像还来得及去明月楼,要不要我去向你爹炫耀,你家白菜被我拱了?” “你才是白菜呢!” 说出这话之后,月柔这才反应过来,银铃般的笑声在风中回荡:“原来,你说你是猪啊。” “随便是什么,我都是你的高阳嵩啊。”高阳嵩大笑着将月柔抱起,朝洛阳城大踏步的前进着。 “走,拜见岳父去喽!” “你……以后再叫也不迟……” “现在与以后又有这么分别,我都不在意你在意什么?” “……” “好……” ------------ 少年行 第一百二十二章 凌霄峰上 凌霄峰位于整片中州大陆的正中心,背靠无尽蓝海而起,向西顾则见妖域,东望则视人界。 与剑峰不同,这座高耸入云的山峰上部虽终年被白雪覆盖,却依然有着各种各样的植物长于其间,偶有房屋隐于其中,却不为山下众生所能见。 这如人间仙境般的胜景,将那座峰顶的巨大阁楼衬得愈发伟岸。 天下只有一座阁楼能够屹立在直插云端的凌霄峰顶。 而圣阁的一个房间内,两位圣阁的仙师正在争论着一个人。 那个能荣幸的成为仙师话中焦点的不是别人,正是之前因其无岸剑峰弟子身份引起轰动的高阳嵩。 “高阳嵩,高阳皇室第二十八代人君,应该是在四岁左右拜入无岸剑峰,直到四年前高阳释病重,这才回到京城,二月后继承人君之位。” “此人刚一继位,便流连于烟花之地,无心政事,然而就在两年之后,在高阳释死后已经一手遮天的太后称病,不再过问朝政。” “在此事之前一月,天道盟前武宗殿殿主进京,名为见驾,实则替太后对其施压,无果并遭其羞辱,黯然离京后辞职,其间发生何事,可堪琢磨。” “现在,他又在黎阳城大闹一番,扰得城中大乱,既用最嚣张的姿态将自己无岸剑峰弟子的身份公诸于世,又以人君应有的威严震住了整个人界的人,倒是没有辱没他的圣龙血脉。” “尽管他几乎不上朝,朝廷在申渐,顾行帆,孙不换这三人的带领下,一直平稳运行着,而朝中变乱总是无法翻起太大波澜,那位试图叛乱却被放逐的高阳启就是最大的例子。” “高阳嵩此人,应该得到足够的重视。” 说这句话的人黑发黑须,表情认真而严肃,俨然一副严师模样。 诸葛霖叶平静地听完这番严肃的话语,沉吟片刻后将一粒白棋放下,说道:“你想的太多了。” “面对无岸剑峰的弟子,想多些才行,别忘了那个女人的能耐。” 那人斜睨场间棋局,随意下了一子,郑重叮嘱道:“诸葛兄,不要因为女儿窄了眼界。” 能够和诸葛霖叶隔桌对弈的人,圣阁中有不少,但会以如此严厉的语气对他说话的仅此一位,连仙尊都做不到。 此人正是圣阁的另一位仙师,司马无花。 当年尚云间的那一剑不光斩杀了圣阁大半的仙阶强者,更是让藏经楼中大半典籍就此失落。 诸葛霖叶与司马无花花了数年时间复原藏经楼失落的功法并重新抄录,又各自教出一批批优秀的圣阁弟子,这才让圣阁的元气在十几年间完全恢复。 在某种程度上,他们二位在圣阁的名望,已经超过了那位较他们而言略显年轻的仙尊东方鑫。 不过在圣阁弟子的私下讨论中,对诸葛霖叶的好评要远远多过司马无花。 原因很简单,一年圣阁只招那么几个人,均分诸葛司马二人教导,而诸葛霖叶授课基本上没有硬性要求,一切以引导为主,让他们在自我学习的过程中得到提升。 但若是被分到司马无花的课堂,那情形可就大不相同了。 宁逐荣曾经就感受过这种恐怖。 那时的他没有一天能够好好休息,一旦有所懈怠,不是被骂到怀疑人生,就是在与藏经楼的万卷藏书的会面中抄到怀疑人生。 直到他拼死拼活将极光道印修至大成,通过了每年一度的大考,这才脱离了司马无花的魔爪,成为圣阁的正式成员。 饶是如此,每当他以白虎使的身份与司马无花会见时,依然会在心中打寒颤。 尽管司马无花在圣阁弟子中被私下称为“恶魔”,每一届出来的正式成员质量却一直与诸葛霖叶并驾齐驱,某些年份甚至强于前者。 圣阁二大仙师之一,绝非浪得虚名。 诸葛霖叶也知道他在担心什么。 在对无岸剑峰众人的评估上,他们二人的想法还是一致的。 无岸剑峰最危险的不是尚云间,而是不怎么出手的龙瑶。 只是想了想,诸葛霖叶便微笑摇头,说道:“我所牵挂的不只轻尘,更有我们这座圣阁啊。” “只是,我们与无岸剑峰目标并不冲突,本身就不应该敌对。” 司马无花不赞同的摇了摇头,坚定说道:“道不同,不相为谋。” 诸葛霖叶叹了口气,说道:“你还是这样,认定的就不会改变。” “但,我也一样。” 司马无花会心一笑,捻起一粒黑棋放入局中,说道:“老样子,一局定胜负?” 诸葛霖叶迅速落下一子,捋须笑道:“已经和了。” 司马无花细观棋局,面容依然严肃,片刻后一点头,说道:“确是和局。” 他站起身来,目光灼灼的盯着诸葛霖叶,说道:“高阳嵩之事暂且不论,不过,你知道宁逐荣死在哪把剑下吗?” “寒冥。”诸葛霖叶脸上露出怀念的神情,说道,“你的学生中,也只有小周,能够得到你一声赞誉。” 听见北冥周的名字,司马无花面色一顿,旋即恢复严肃神情,说道:“北冥周确是天纵奇才,但他已叛出圣阁,便与我没有任何关系,更何况如今寒冥的主人已经不是他。” 想到自己曾经最好的那个学生最后的结局,司马无花脸上的严肃也逐渐被愤怒代替:“尚云间那混蛋,擅自为寒冥择主也就罢了,若是还敢像上次那样不把我圣阁放在眼里,本座必倾尽全力诛之。” 诸葛霖叶起身收拾棋局,摇头道:“斯人已逝,一切顺其自然吧。” 司马无花走出房间,闻言脚步一顿,转头郑重说道:“我不是你,我若一味顺从天命,世间早无司马无花。” 目送司马无花离开,诸葛霖叶将目光放回棋局。 一番大战之后,依然能出现和局,已是难得。 他看着那些黑白分明的棋子,微微一笑。 “这么早就踏足世间了吗?” “也好,自小磨练的雏鹰,终究是要经受风浪才能真正展翅高飞。” “有朝一日,我希望能看到你达到你父亲的境界。” “那一天总会到来的。” 诸葛霖叶抬眼望向窗外,眼中深邃无比,仿佛能看见当年那个把自己死死嵌在岩壁里的谨慎少年正提起寒冥剑,将剑尖直指凌霄峰顶。 他忽而开始剧烈咳嗽,面上的血色在极短的时间中褪尽,整个人仿佛都老了几十岁。 直到一炷香后,他方才缓过劲来,深深的叹了一口气,喃喃道:“只希望,那一天不要是这种场景。” ------------ 少年行 第一百二十三章 寒冥,好久不见 宁逐荣被寒冥剑斩杀的消息在圣阁内部已经渐渐传开。 寒冥剑曾经是北冥周的本命剑,那道冰蓝色的剑光曾无数次在凌霄峰顶闪耀。 即使到了最后一刻,寒冥剑下也没有沾上任何一个同门的鲜血。 然而,现在这把在圣阁年轻一辈中算是著名的宝剑却重现人间,数年之后的第一次现世便收割了白虎使宁逐荣的生命。 御使它的人是无岸剑峰那第三位不为人知的弟子。 这两个消息足够引起圣阁高层的注意。 圣阁的中心有一座独立的小楼,仙尊东方鑫一直以来都在此处处理圣阁的日常事务。 圣阁本就不过二百来号人,这日常事务处理起来也并不繁琐,于是他有更多的时间去处理一些别的事情。 他本身在圣阁中资历并不算高,能成功登上仙尊之位,主要还是靠了司马无花以及其他几位圣使的扶持。 但没有谁能否认,东方鑫的修为,在圣阁中确实处于顶尖,仅在二位仙师与三尊者之下。 高处不胜寒,能够令他心中泛起波澜的事件已经不多了,寒冥剑的重新出现刚好算一件。 “寒冥啊……真是好久不见。”东方鑫完美的面容上浮现一抹怀念,而这抹怀念很快被阴沉替代,“尚云间,你让你的弟子持这把剑入世,是何用意?” “只是单纯的想恶心我,还是……那小家伙与北冥周有什么关系?” 东方鑫看向自己的右手,掌心紫色雷光涌动,青芒隐于其中,自有一股无上威势。 他朝窗外轻轻一弹指,一道紫青交织的雷光穿透层层风雪而过,在天边绽起一片烟花。 他静静地看着那朵烟花消散,自嘲一笑,自言自语道:“也对,一个小孩而已,挨了这一下怎么可能活着。” 短短几秒钟,他已想起了很多画面。 那个至死都不知道为什么他们会出手的可怜家伙,那个白痴到与他一起同生共死的师妹,还有那冰凉的小孩尸体,以及那个中他一指,尸骨无存的小毛孩子…… 在那千里冰封之后,这些人已经很久没有出现在他的脑海中了。 “天下只有一个北冥周。” 东方鑫揉着发痛的眉心,自言自语道:“师兄啊,你人死都死了,寒冥重现又能如何?” 忽然之间,小楼的门被人轻轻推开。 东方鑫面色一冷,正欲呵斥,看清来人后露出了温柔的微笑,柔声道:“你身子不好,应该好好休息才是。” 来人脸色苍白,似乎有病魔缠身,却丝毫不影响她的妍丽。 正是东方鑫的妻子,清容。 东方鑫与清容之间的爱情,在圣阁中也是一段佳话。 当年的东方鑫修行天赋尚未完全显露,在司马无花座下一向垫底,在被鞭策之余还要忍受同门的嘲笑,而清容则是诸葛霖叶座下的翘楚,一度力压圣阁所有年轻一辈。 但这位如盛开在天山山顶的千年雪莲一般遥不可及的仙姝,却一直对东方鑫青眼有加,在修炼之余也在不断鼓励东方鑫上进。 或许正因如此,东方鑫在刻苦的修炼之后,以惊人的速度追上了原本嘲笑他的同门,不仅在比试中成功击败司马无花座下与他同一届的所有人,包括北冥周,其后更是在同级中第一位修成仙身,被仙尊收为亲传弟子,一度扬眉吐气。 但清容却在突破仙阶之时出了意外,哪怕诸葛霖叶耗费数年寿元,以大神通为其重塑经脉,亦无法完全恢复,仙尊也确认其再无升仙之望,且终生体质虚弱,只能以药物延续寿元。 在清容最为落魄的时候,东方鑫并未弃之不顾,成为仙尊之后更是对整个圣阁宣布他们的婚事,不知哭花了多少姑娘的脸。 直到现在,这一对神仙眷侣依然为众人称道。 如今的清容早已没有当年的锐气,但那副担心的神情与当年依旧一般无二。 她将手中端着的热汤放在东方鑫的桌上,说道:“近来你面色一直不怎么好,我担心你累着。” 东方鑫闻言一笑,端起汤一饮而尽,说道:“劳你费心了,最近人界出了些事情,我总不能不管。” 他温柔的目光缓缓放在清容微微隆起的小腹上,柔声道:“你也别太劳累,你自己的身体才是最该关心的,我还等着明儿喊我‘爸爸’呢。” 清容苍白面容上浮现一抹晕红,摸着肚子说道:“好,我听你的。” 她刚要端起空碗离开,东方鑫已经先行将碗拿起,微笑道:“一起走吧。” 清容讶异道:“可是你……” 东方鑫不由分说的走到清容身边,温柔的说道:“最近几日事情不多,抽些时间陪陪夫人,老师也不能说什么。” 清容微羞点头,在东方鑫的搀扶下缓缓离开,脸上的欢喜怎么也掩饰不住。 现在的她已别无所求,只要一家人平平安安的就好。 东方鑫心中想的却比清容要多得多。 他很清楚,这个仙尊之位虽然尊贵,终究有些烫屁股。 但自己必须坐在这个位子上。 不光是为了自己,也是为了自己的家人,还有这片大陆的所有人。 无岸剑峰与墨梅山庄,必须从这个世上抹去。 重新现世的寒冥剑,也需要投入注意。 看着那未出世的小生命,东方鑫心中一暖,握紧双拳,下定了决心。 他一路护着清容回到房间,温存许久方才离开,旋即将自己的意志散布开去。 “易无行,速来主阁,有事相商。” …… 圣阁上正在发生什么,中州大陆上几乎所有人都不会关注,包括尚云间。 但终究有些目光会偶尔朝那个方向望上一眼。 风亮节结束了一天的骗钱之旅,心满意足的点着手中的铜板,脸上皱纹都挤在一处,看着就像一张皱巴巴的老树皮。 他的手指在空中细细比划着,口中小曲悠悠,颇为轻松自得。 忽然之间,风亮节面色大变,陡然睁大双眼,眼瞳中异样光芒大现。 “一剑南来,继而劫至……什么劫……谁的劫?” 他颤颤巍巍的将铜板尽数放入袋中,面容严肃认真,右手五指如抽搐般快速演算着。 宛如惊雷乍落,风亮节身躯一震,颤抖着扶住一旁的高墙,开始大口大口的吐血。 一旁的神算大旗在此刻突然断裂。 风亮节却没有心思关注自己与那根跟了他二十多年的杆子,艰难的直起身,眼中光彩已然黯淡。 他再吐一口鲜血,咬牙离开高墙,一步一顿,摇摇晃晃的朝巷口走去,口中依然念念有词。 “墨梅山庄……大师兄……大凶之兆……这可如何是好?” ------------ 天道会 第一百二十四章 中州城,天道会 中州城一直以来都是人界修行者心目中的圣地。 只要走进城门,不管是谁都会感受到这座城市的庄严肃穆。 试想一下,当你站在城门口,不论向左看还是向右看,均能看到天道盟四大殿其中一殿的巍峨身姿,若是将目光放在城内,远处天道盟的总部与金木水火土五大堂也能第一时间吸引你的注意力。 四殿五堂虽然看上去遥不可及,实际上你若是想要在它们附近看看,天道盟的成员并不会拦阻,让你能够在近距离感受它们的魅力。 这是中州城设计者们特意而为的,为的就是让每一个进入这座城市的人心怀敬畏,以及归属感。 这是天道盟的总部,是修行界的中枢,是人界除了京城以外最宏伟的城市,是修行者们心中向往的地方。 而最近这几日,中州城变得比往日热闹的多。 商业街上,原本一向不显山不露水,货架上的商品种类用肉眼都能看完的店铺中突然多出了许许多多奇奇怪怪的,平时都见不到的商品,并且标价也不知不觉的上升了几个层次,饶是如此,依然有大批大批的修行者进入店铺,为他们带来大量的利润。 那些商铺的老板也比平时要热情的多,店内伙计更是以十二分的热忱投入工作,向顾客充分介绍店内产品,能做下一单就做下一单。 事实上他们也都清楚,这段时间只要你的店能开得起来,必然能够大赚一笔。 天道会这种五年一度的盛事,对他们这些本地商人来说,就是五年一度的天降横财。 囊括修行者四成宝物的中州城本地商人,名头可绝对不是被吹出来的。 这些原本被他们囤着的琳琅满目的宝物,在天道会期间基本上都能以一个“公道”的价格找到它们的新主人。 过了这村就没了这店,正是所谓的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除了商人们的活跃,如今的中州城中最亢奋的,还是那群已经报名了天道会的修行者。 天道会是天道盟总部吸收年轻血液的盛会,不论宗门与出身,三十岁以下的年轻修行者均可参加,一旦在大会中得到天道盟高层人员的垂青,便可进入天道盟,获得五阁之中修行的机会,运气好一些的甚至可以被直接招入四大殿甚至总部。 不论是哪一种,对于想要在修行界扬名立万,谱写属于自己的故事的人们来说,都属于一步登天。 而宗门中出现一位进入天道盟的修行者,对这个宗门来说也是莫大的荣耀。 近几十年来人界那些有名的强者,比如尚云间,龙瑶,余昌平等,无不在天道会中有着极为显赫的战绩,光是这些榜样人物的事迹,就能让不少年少气盛的修行者怀着一腔热血,来到天道盟总部认真的进行测试,获得参与天道会的资格。 对于这些人来说,报名的过程并不繁琐,但对于某些对于扬名立万没兴趣,只是单纯想要进入天道盟的人来说,这复杂的报名过程是一种煎熬。 陆临溪此时就是这种感受。 他苦着脸对天道会报名处的女修士说道:“大姐啊,究竟还有多少步?” 女修士面上隐有不耐,还是温和的说道:“将手放在灵核上,登记一下修为就可以了。” 陆临溪长舒一口气,右手将那颗圆润的被称为灵核的物体一把握住,灵核上顿时散发出层层光晕。 女修士淡淡地看了一眼,说道:“可以了。” 话音刚落,一块似金似玉的令牌自法阵中飞出,落在陆临溪手上。 令牌上书有“陆临溪”三字,显然是进入天道会的凭证。 接过令牌,陆临溪却没有要离开的意思,追问道:“你能通过这个看出我的修为?” 女修士摇头道:“并不能,只是做个估计,确认您有参加天道会的实力,若是修为太低,我们会建议您离开。” “哦,那……” 陆临溪的话还没有说话,身后似有敲击声传开,应该是表示不耐。 陆临溪无奈一笑,朝后方一点头。 隔绝周围的法阵在此刻消失,陆临溪离开座位,拍着北冥修的肩膀说道:“我倒是很想看看你能让灵核发出多亮的光。” 北冥修白了他一眼,在座位上坐下,隔绝法阵再度开启,他的面前只剩下了那位女修士。 女修士在面对陆临溪的时候已经浪费了不少口舌,此时见这位大哥终于离开,心中已感轻松许多,面前这人又长着一张完美的脸,不由得笑意更盛,举起手中的纸笔,问道:“姓名。” “周寒。” “年龄。” “十九。” “师承。” “我是散修,没有师承。” “……” 在问完一长串问题后,女修士面前的纸已经被文字覆盖,只见她玉手一扬,纸上的墨迹完全消失,化作一道奇异的波动飞入总部之中。 这是天道盟特有的传讯之术,相信那些信息很快就会在天道盟修士的手中得到登记与整理。 看着这一幕,北冥修心中也颇有感慨。 这信息登记……确实挺繁琐的。 女修士很满意北冥修的配合,于是愈发满意,指着一旁的灵核说道:“最后一步了。” 北冥修朝她微微一笑,将手放在灵核之上。 灵核上的光芒很是微弱,仿佛随时都会熄灭。 女修士难以置信的看了北冥修一眼,面色很快恢复正常。 她此前一直关注着北冥修的脸,只觉得长相如此完美的人,修为定非泛泛,然而灵核的反应却已经明确的告诉她,以貌取人并不可取。 这名年轻人的修为……居然只是勉强达到四阶? 天道会并没有修为的限制,但若是修为低于四阶,为了他们的安全着想,天道盟也会劝他们五年后再来,免得被人一顿胖揍后还说他们没有提醒。 刚刚压线……也算是一种运气吧。 女修士叹了一口气,看着北冥修的眼睛说道:“您确定要参加吗?” 北冥修认真的点头道:“当然。” 说这句话时,他朝女修士微微一笑。 女修士心中一荡,也不好意思继续劝说,轻声道:“祝你好运。” 北冥修微笑回礼,接过法阵中飞出来的令牌,转身离去,将位子留给那些报名的人。 没过多久,他和陆临溪已离开了报名的队伍,看着手中那块写着“周寒”名字的令牌,会心一笑。 “我来了,你们现在好吗?” ------------ 天道会 第一百二十五章 此去珍重 把玩着手中的令牌,陆临溪脸上满是怡然自得的神色,瞧着北冥修脸上的神情便知这货想到了余落霞,于是调侃道:“落霞一定会参加天道会的,你们迟早要见面,有的是时间打情骂俏,现在还不如先想想,怎么在天道会里找到她吧。” 北冥修面色不变,说道:“随你怎么说。” 陆临溪待要再说些什么,余光瞥见不远处一个隐秘的存在,心中一凛,低声道:“有人找我。” 北冥修面色也凝重许多,问道:“你家里人?你不是已经脱离了吗?” 陆临溪无奈的摇头道:“本在此门中,想要真正离开谈何容易,老爹是好说歹说不会限制我在江湖上晃悠,其他长辈可不这么想。” 他指着自己,自豪的说道:“谁让我太过争气,一不小心在年轻一辈的机关师中脱颖而出了呢。” 北冥修听闻这话,轻叹一声。 这份自豪之中,不知隐藏了多少无奈。 陆临溪于他而言,是难得的可以互诉衷肠的友人。 他们在某种程度上都不属于光明的世界,都隐藏着属于自己的秘密,小心谨慎或张扬个性的活着。 正因为如此,他们才会有着属于他们二人的共鸣。 北冥修拍了拍陆临溪的肩膀,以示安慰。 “没准不是什么大事呢。” 陆临溪这么说着,与北冥修告别离去,窜入一处拐角。 北冥修看了他一眼,转身离去。 若是不能留,他自会来告别,若是能留,何必在原地苦等? 傍晚时分,在街边悠闲的喝着牛肉汤的北冥修终于等到了陆临溪的归来,于是也给他加了一碗。 陆临溪火急火燎的坐下,端起已经不是太烫的牛肉汤大口大口的喝着。 过不了多时,那碗牛肉汤只剩下一个空碗。 北冥修看着他明显不爽的面孔,说道:“不行吗?” 陆临溪满腹怨气正不知道如何发泄,北冥修的这句话就如在一堆干草上加了一点火星,大声嚷道:“废话,那老头居然诓我,说什么就算你通过了试炼,也只算是脱离了他的直接管辖,并不算脱离那玩意,那我这两年都为了什么这么拼死拼活?” “我终于知道他想要什么了,借了一场试炼逼我全力提升实力,日后好接他的班。”陆临溪的脸上逐渐浮现一抹冷笑,半是发泄,半是恼怒的喝道,“想把小爷一直束缚在这不见天日的地方,想都别想!” 北冥修静静地看着他,说道:“这里没有酒,客栈里有。” “那就走啊。”陆临溪气冲冲的站起身,拉着北冥修就往客栈走去。 …… 借酒浇愁并不是什么好方法,但若是找不到什么更好的发泄方式,这就是最好的方法。 房间里的一大坛酒,就是陆临溪发泄胸中怨气的媒介。 他大口大口的饮着酒,浑然不觉这晶莹的液体与之前的牛肉汤有什么不同。 北冥修则将一些冰弹子散布在房间各处,形成一个简易的隔音法阵。 他曾经尝试过从龙瑶那里学习法阵,进展实在太过缓慢方才放弃,这等简易法阵却还是可以勉强完成。 “有郁闷就喊出来吧。”北冥修坐到桌前,也给自己倒了一碗,说道,“闷在心里并不好。” 陆临溪闻言放下酒坛,嗤了一声,冷哼道:“你个看热闹的别说话。” 他的脸上已经有了醉意,指着北冥修的鼻子说道:“小爷那时给你寄了那么完美的作品,你这家伙居然说从来没有见过,简直岂有此理。” 他从口袋中将一物飞出,北冥修伸手一接,却是用布包裹着的一块镜片,以及一堆小零件。 “本来想把它升级一下,现在你就当个玩具玩吧。” 陆临溪越说越气愤,终究没有能顶住酒力,开始指天喝地,大骂特骂,大有用话语将天花板捅穿的势头。 “居然两碗就醉了,看来买的还是多了啊。” 北冥修悄悄抱着酒坛退出房间,掂量着手中酒坛的重量,无奈想着。 守在房门口,他并没有听到里面传出任何声音,确认自己第一次独立布下的隔音法阵已经算得上完美,不由得微微一笑。 只是房间里依然在疯狂发泄的那一位,恐怕很难发出这样的笑容了。 …… 第二天一早,北冥修叩开陆临溪的房门,只见里面一片狼籍,而陆临溪本人却不在里面。 走了吗? 北冥修眼中掠过一丝黯然,转身下楼。 然后他看见陆临溪坐在大堂里,正对一大盘馒头发起攻势。 北冥修走到他身边,笑道:“感觉好些了?” 陆临溪咽下一口馒头,骂骂咧咧的说道:“怎么可能,只是小爷我想明白了,那老头子欺人太甚,小爷也不是可以随意欺凌的绵羊。” “他不是要小爷乖乖当他丫的少门主吗,小爷还就跟他刚到底了!” 听着这番豪言壮语,北冥修没有太多表示,取过一个馒头咬了一口,说道:“你没有消沉就好。” 陆临溪指着自己的脸说道:“小爷像是会消沉的人吗?” 北冥修微笑道:“谁说得准。” 陆临溪三口两口将一个馒头尽数咬下,半晌后说道:“周寒……” “有什么后事就说吧。” “换个好听点的名头不行吗……天道会上,你得连我的份一起努力,名次不准太难看。” “我尽力。” “还有,遇到落霞了告诉她一声,中州城之约,我没办法遵守了。” “……放心吧。” “……你就没有什么话要对我说?” “一路顺风。” “我去你……” …… 吃完这顿早饭,陆临溪背起行囊,逆着源源不断涌入中州城的人流,离开了这座即将有盛事到来的雄城。 北冥修大概能猜到他会去哪里。 陆临溪在以前护送余落霞的时候,就被当作是千机阁出来的人物,千机阁与鬼域八门之间的关系想来也非同一般。 按这家伙的说法,只要他愿意,在千机阁可以凭机关术横着走。 那就在那里横着走吧。 北冥修目送友人离开,在心中如此想道。 朝阳之下,与北冥修一同相送陆临溪的,只有他的影子。 但他并不孤单。 因为他的朋友就在路那头的人潮中,尚未走远。 ------------ 天道会 第一百二十六章 素兰亭 告别了陆临溪,北冥修的生活并没有什么变化。 距离天道会开幕还有六天,他又不是那些初来乍到,兴致勃勃的在城中到处乱逛的修行者,没什么在人群中激流勇进的兴趣。 他只是每天坚持修行,将自己的状态调整到最佳,以平和的心态等待着天道会的到来。 不过有的时候,即使你不去找麻烦,麻烦也会找上你。 北冥修现在就是这种想法。 此时的他正与一个年轻公子在转角处撞个满怀。 北冥修并不知道对方是谁,只知道对方应该与之前的陆临溪一样,心中有着满腹怨气。 判断的方法很简单,那家伙骂了一句便直接挥拳打来,而脸上似乎还有着泪痕。 而那一拳上蕴藏的力道,也不是普通人能够接下的。 北冥修没有任由别人出气的习惯,衣袖无风而动,轻描淡写的躲过了这一拳。 还是那句老话,小范围之间的腾挪移动,世间身法中,当以云游步为首。 出手的年轻公子一拳落空,白净面庞上的表情明显顿了顿,随即一咬牙,又是一拳破风而来。 这一拳是真正蕴了些灵力的,若是击实了,也会有些痛。 “果然只是想发泄啊。” 北冥修在心里暗叹一声,不再以云游步躲避,而是直接挥出一掌将那个素净的拳头格开。 两击无果,年轻公子轻噫一声,面上表情愈发恼怒,再出一掌。 北冥修举掌欲挡,忽而目光一凝。 年轻公子的这一掌不像之前单纯用来发泄的两拳,不光撕裂了空气,手掌旁更是有灵力涌动。 这些灵力聚而不散,凝而不发,宛如一块遮天幕布,避无可避,挡无可挡。 “好掌法。” 北冥修心中一动。 这一掌不是年轻公子全力施为,但其中的奥妙却值得让他赞一声好。 他很确定,凭借自己那半吊子的流云手,根本不可能拨开这片幕布。 若是他没有修行天人道,现在只有硬挨一击这一条路可以走。 “天道会期间的中州城,果然卧虎藏龙。” 北冥修在心中感叹一声,北冥寒气随心而动,于双手一闪即隐。 寒气凝于双掌之上,与年轻公子正面相撞。 一生闷响。 年轻公子陡然收掌,掌心的冰寒刺痛令他惊骇莫名,仓皇后退两步,看着掌心出神片刻,脸色也跟掌心尚未消散的寒气一般冰冷,便欲再上。 北冥修在心中轻叹一口气,目光在她平滑的脖颈上停留片刻。 本以为让她吃些小亏应该可以让她清醒一些,没想到这姑娘这么麻烦啊。 他有些无奈的说道:“如果想被人围观的话,我不介意你继续出手。” 掌风顿止。 女扮男装的年轻姑娘打出的一掌停在半空,面色青白交替,片刻之后一咬牙,朝北冥修低头一礼,说道:“对不起。” 北冥修面上微有讶异,旋即轻轻点头,接受了这语气诚恳的道歉。 看这位姑娘的样子,应该是个明事理的人。 想来她是因为受了委屈,心中郁积无处发泄,正好在转角与他撞了一头,这才失态出手的吧。 年轻姑娘伸出手来,说道:“我叫素兰亭,刚才多有冒犯。” “无妨。”北冥修与她的手轻轻一握便分开,微笑道,“阁下出手也有分寸,并不需要过多介怀。” 素兰亭回想刚才的场景,面色一黯,依然执拗的摇头道:“不行,既然是我的错,我就不会逃避。” 她沉吟片刻,拉住北冥修的衣袖说道:“这样吧,我请你一顿饭,这你总不会拒绝吧。” 北冥修点头应下。 这姑娘还算是个性情中人,若是一直拒绝她的补偿,免不得让她心中不快。 那就这样吧。 素兰亭此时并不知道自己去的女扮男装在北冥修眼中早已被拆穿,豪迈的拍着自己的胸脯说道:“我家底也算殷实,所以你不用跟我客气,随便点。” 话音刚落,她便丝毫不拖泥带水的拉着北冥修来到大堂,招呼小二便开始点菜。 北冥修本来也只是想让这姑娘心中舒服一点,只点了一个招牌菜与两盘经济的小菜。 他对于食物本就不怎么挑剔,素兰亭却以为他还是放不开,索性自己上阵,又加了好几个大菜,最后的结果也是显而易见—桌上的琳琅满目就是真来一桌人都吃不完,何况他们二人? 北冥修有些无奈的动着筷子,看着另一边埋头苦吃,丝毫没有任何姑娘样子的素兰亭,轻叹一口气,说道:“阁下心中如果有什么烦心事,还请不要憋在心里。” 素兰亭闻言一愣,停下手中的筷子,面上闪过一丝不易被察觉的悲伤,微笑摇头道:“放心吧,我可一直都是个快乐的人,师傅都说我不知道悲伤二字是怎么写的。” 北冥修也不在意,继续动着筷子,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减轻浪费。 素兰亭身上必然有着一段并不美好的故事,但这对北冥修来说并没有任何吸引力。 哪怕他心中有些欣赏这个落落大方的女子,也不会随随便便就傻乎乎的掺合进别的浑水里。 他现在的目标只是在天道会中取得一个还不错的成绩,一个既不会被天道盟高层过多惦记,又足以证明无岸剑峰实力的成绩。 北冥修虽然不喜欢浪费,但也不喜欢因为吃得太撑而分出灵力保护五脏六腑,素兰亭吃的豪迈,然而胃口却并不怎么大,桌上菜的结局可想而知。 满桌狼藉,素兰亭满意的打了一个饱嗝,说道:“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呢。” “周寒。” “周寒啊……那周兄,你应该也是要参加天道会的吧。”素兰亭眼中涌动着战意,显然之间拐角处的那番短暂交手还是给她留下了很深的印象。 她展颜一笑,露出了一个完美的笑容:“若是到时候遇到了,我可不会手下留情。” “彼此彼此。”北冥修微笑道,“素姑娘的掌法,到时候我会再次领教。” 北冥修告辞离开后,素兰亭依然坐在那桌狼藉之旁,笑容逐渐变得苦涩,轻声道:“周寒……谢谢。” 她知道自己在谢什么。 谢谢你愿意关心我。 哪怕这关心只是一句漫不经心的话,也是一种关心。 素兰亭擦去眼角隐约的泪水,自嘲一笑。 “已经……一年多没有感受到了啊。” ------------ 天道会 第一百二十七章 你需要发泄 与素兰亭的相遇对于北冥修来说,只是一段微不足道的小插曲,就当是多了一个萍水相逢的朋友,不过也就仅此而已。 在北冥修原本的设想中,他与素兰亭不会再有任何交集,最多就是在天道会上遇见。 但有些时候,缘分这种东西真的很奇妙。 天道会前夕,他又一次偶遇了素兰亭。 依然是从客栈二楼到楼梯的那个转角,依然是一次不小心的碰撞。 虽然这只是一次再平常不过的巧合,北冥修却明显感觉到了不同。 通过天人道对灵力的感应,北冥修可以很清楚的感觉到,素兰亭周身的灵力波动明显萎顿了不少。 之前的素兰亭体内的灵力达到了五阶巅峰,但现在却只有约莫三四阶的水准。 素兰亭是一名武宗修行者,出现这种情况,只有可能是受了不轻的内伤。 而北冥修眼尖,也捕捉到他们相撞那一刻,素兰亭的表情。 面无表情,双眼无神,仿佛生无可恋。 这情况比先前要严重不少。 北冥修在心中默默摇头。 也不知道这姑娘到底经历了什么,心境居然会有如此大的转变。 是一个很重要的人对她动手了吗? 素兰亭踉跄两步,若不是扶住了一旁的墙,或许就会摔倒在地。 她此时才看清楚面前的人的容颜。 周寒的那张脸实在是太过完美,以至于见过他的人对这张脸的印象都很深,尤其是对于那些少女来说。 素兰亭苦笑一声,眼中的神采终于恢复了些,待要说些什么,出口的却是几声痛苦的咳嗽声。 看着地上的几点紫红血迹,北冥修双眼微眯。 以天人道探测素兰亭体内灵力,他很清楚素兰亭的内伤虽然看上去严重,实际上只要服下对症的丹药,修养一天便可恢复如常,而在天道会期间的中州城,丹药根本就不是什么稀有物品。 她看上去伤的这么重,恐怕是因为心伤。 外伤内伤旁人都能够帮忙治疗,心中的伤口却只能当事人自己处理。 “没事吧?” “没事。”素兰亭有些艰难的摇了摇头,说道,“周兄,抱歉。” “你这样可不行,明天还得参加天道会呢。” “天道会。”素兰亭有些苦涩的笑了笑,声音逐渐细不可闻,“现在的我,去了又有什么意义呢?” 北冥修看着她这幅强撑的模样,劝道:“身体是自己的,无论发生什么,都要对它好一些。” 素兰亭说道:“我明白。” 北冥修摇头道:“不,你不明白。” 他指着素兰亭说道:“你现在该做的是好好休息,而不是在这里像孤魂野鬼一般乱晃。” 素兰亭待要分辩,北冥修却已经动手了。 是的,直接动手。 那一记轻飘飘,似乎无可捉摸的手刀,如流云一般落在素兰亭的后颈。 不疼,刚好足以将其打晕。 对于这种精神已经濒临崩溃,却还不顾身体瞎折腾的人来说,好好睡一觉是最好的选择。 而且,这也算前两天事件的报应吧。 …… 素兰亭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傍晚时分了。 她刚睁开眼睛,便发现自己身处一个陌生的房间中。 她揉了揉眼睛,在一旁的桌子上发现了一瓶开封过的丹药,于是倒了一粒在手上,细细观察着。 这种丹药对于治疗内伤效果绝佳,对现在的她来说刚好对症。 回想起晕倒之前的场景,素兰亭笑容愈发苦涩。 明明我们才见过一次面,为什么要管我呢? 北冥修也不太清楚,自己为什么要管这个萍水相逢的姑娘。 或许因为她的那股固执性子很像余落霞,或许因为这姑娘埋藏心底的那份痛楚勾动了他的内心,或许只是单纯的一时兴起…… 但有些事情既然已经做了,后悔就只是一种没有任何作用的情绪。 北冥修也只能接受这个现实。 不管怎么样,他都没办法真正的做到心如铁石。 性情使然,改不了了。 他自嘲的摇了摇头,叩开了自己房间的大门,说道:“当时我就说过,有些事情不要闷在心里,说出来会好受许多。” 素兰亭又见那张似无瑕美玉的脸,心中百感杂陈,最终汇聚成两个字:“谢谢。” 北冥修说道:“不用谢。” “只是……”素兰亭不自觉的攥紧了自己的衣袖,片刻之后似乎下定了什么决心,挤出一个灿烂的笑容,说道,“我欠你一个人情。” “你不欠我。”北冥修之着素兰亭说道,“你欠的对象是自己。” 素兰亭面上笑容顿时僵住了。 “好好哭一场吧。” “不管发生了什么,作践自己是最差的处理方式。”北冥修将那瓶丹药放到素兰亭手上,说道,“天道会上,我很期待与你的交手。” 说完这段话,北冥修也不逗留,径直走出自己的房间,随手把门关上,留她一个人静一静。 有了之前陆临溪的那次经验,他处理这种事情已经顺手许多,更何况这位不像陆临溪,有什么暴露了就会引起天下大乱的秘密,就算不布隔音法阵,应该也不会留下什么恶劣影响吧。 话虽如此,但听着房间内隐隐传出的抽泣声,他还是没忍住,在房间门口又布了隔音法阵,正是所谓耳不闻为净,相信住在这里的那些一心等待天道会的修行者也不会关心偶尔从风中漏出去的一个姑娘的哭诉吧。 不知过了多久,房间房门终于打开,素兰亭此时依然是一身男装打扮,但脸上那些梨花带雨后的痕迹依然让她给人一种楚楚可怜的感觉。 北冥修不知道如果自己没看出来素兰亭的女子身份会不会还是有这种感觉,但至少现在,他没办法完全置之不理。 素兰亭见到他,依然努力的挤出了一个笑容,只是比起之前的那一个,这一个要真实得多。 “谢谢你,周寒。” “这份情,我会还的。” 素兰亭又恢复了平时落落大方的样子,朝周寒挥了挥手,很快消失在转角。 北冥修微微一笑。 不管怎么样,这家伙总算有了点状态,希望天道会上不要失常吧。 向他这种为了混进天道盟而参加天道会的,终归只是少数。 毕竟没有多少人愿意再等五年。 ------------ 天道会 第一百二十八章 天道会前 对包括北冥修在内的大多数修行者来说,天道会都是他们心中的头等大事,于是整个中州城提前醒了过来。 天尚未破晓,已有不少修行者走上街头,朝着天道盟总部的方向奔去。 如果不是害怕天道盟执法堂以破坏公物,扰民等罪名免去他们的奔波之苦,直接送进还有不少空间的石牢,这些兴奋的修行者早就不顾一切得冲进去了。 现在他们的行动也只是收敛了一些,至少不会惊扰到还在睡觉的平民,但在旁人看来,也是极为壮观的场景。 北冥修现在就在房间窗口看着外面好似鸭子赶集的画面。 他并不是天道盟的狂热分子,也不觉得天道会的开幕会有什么值得一看的东西。 无非就是天道盟那些高层说些场面话罢了。 北冥修取出刻着自己名字的令牌,细细观察着上面的轮廓。 虽然他的阵法修为完全摆不上台面,也能看出这块令牌实际上是与某种法阵相连,到时候作为接引之物使用。 一旦令牌破碎,令牌的主人不出意外就会被传送到天道盟总部,也就代表着在天道会中,他出局了。 二十余年前的那场剑魔之乱,天道盟遭受了沉重打击,原本用来举办天道会的空间也被完全毁灭,至今未能重建,于是从十五年前开始,天道会并不继续采用以往那种在一对一擂台战之中判断参赛者综合素质再予以评判的方式筛选新的天道盟成员,而是让参赛者在一个地区自由活动与战斗,在淘汰大部分人后留下可以进入天道盟的人。 每一届天道盟都不会公布当年的场地,但那么多法宗殿的修士在一个地方大张旗鼓的制造几个月的法阵,想要保密纯粹是无稽之谈。 于是就算是在天上蹲了接近二年的北冥修,也知道这一次天道会的场地是在中原地区的落鹰山脉之中,只是不知道分成几个区域。 按天道会报名人数来算,估计这区域数肯定不会少吧。 北冥修手中的令牌比起前些天,更多了一层浅浅的绿色细纹,想来这就是他所在区域的标志。 北冥修不打算继续想下去。 天道会的规则现在每一届都有不同的变化,绝对不是他一个人可以完全预测到的。 随机应变,才是最好的办法。 突如其来的敲门声将北冥修的思绪拉回现实。 北冥修不需要想就知道敲门的人是谁。 陆临溪离开后,知道他住这个房间的人除了客栈小二与老板以外,就只有那一个人。 一开门,果然是素兰亭那张熟悉的笑脸。 此时的素兰亭依旧一身素净的男装,看上去就是一位气质容貌绝佳的翩翩佳公子,显然也是为天道会做了一番打扮。 若是到时候遇到敌人,还能先从气质上压倒对方。 “早啊。”北冥修随意的挥了挥手,看着她已经有些血色的面孔,说道,“状态不错。” “当然,说好了要痛痛快快的打一场,怎么能让你失望。”素兰亭取出自己的令牌,笑道。 令牌在北冥修眼中极速放大,上面的淡淡绿色也极为显眼。 “在同一片区域啊。”北冥修淡淡一笑,说道,“说不定大会一开始,我们就能相遇。” “真是那样也不错,你上次那股寒气邪门的很,这一次我可不会再着道了。”素兰亭的笑容依然灿烂,仿佛昨天那个濒临崩溃,在北冥修房间里大哭的人根本就不是她一般。 她伸出拳,不由分说的轻轻捶在北冥修的胸口,力道刚好让北冥修后退一步:“若是你被我淘汰了,可不要哭鼻子哦。” “你也一样。”北冥修微笑说道。 说话的时候,他一直都在观察着素兰亭的神色,确认她这一次的笑容是真心的。 虽然不知道她心中的隐伤对她的影响有多大,至少现在看上去很好。 素兰亭走到窗前,好奇问道:“你不去吗?” “下饺子一样去看一群老头子演讲,我可没那么傻。”北冥修取出令牌随意把玩着,说道,“现在等天道会开赛就好。” “听起来你对天道盟也没有什么敬畏之心,若是……”素兰亭话语一顿,摇头道,“没什么,一会也要加油啊。” 说完这番话,素兰亭走出房间,很快便不知踪影。 没过多久,北冥修便瞥见街上多了一个闲庭信步的身影。 他的目光也随着素兰亭的脚步移向天道盟总部的方向。 清晨的第一声鸡鸣终于响起,似乎宣告着今天的真正开始。 他的脸上露出一抹温柔的微笑。 余落霞要参加这一届的天道会,绝对不可能错过宏大的开幕式,哪怕那严肃的场合并不合她的性格。 毕竟她本来就是天道盟的人啊。 不过,这么早,她可能还没有起床吧。 …… 天道盟总部附近都是近乎疯狂的赶路的修行者,但在余府附近,却比其他地方更要寂静一些。 原因很简单,这里是天道盟副盟主余昌平的府邸,而余昌平目前是天道盟下一任盟主的重要竞争者。 来参加天道会的修行者大多是为了进入天道盟而来,对于这位天道盟中几乎一人之下的人物,可不想直接留下一个坏印象。 不过他们的脚步虽然轻,人终究还是太多了,那此起彼伏的脚步声,终究还是给里面的人带来了些许影响。 比如最近这些天一直锻炼自己的感知能力的余落霞。 那些对府中下人来说毫无影响的脚步声,在她的耳中要清晰许多。 “没法睡了。” 余落霞无奈的对自己说道,干净利落的起身,打理一番后,伸手取过床头的明霞棍,余光在明霞棍旁的冰雕与木鸟上停留片刻,淡淡一笑。 接近两年,那只冰雕小鸡依然坚挺的没有完全融化,虽然现在快要成为一个小冰球,依然依稀有着之前的轮廓。 想起那个曾经无数次挡在她面前的身影,余落霞握住明霞棍的手握得更紧了些。 “我已经不是那个弱小的需要保护的大小姐了。” 余落霞看着那只冰雕小鸡,不知道是对自己,还是对某个人如此说道。 说完这句话,她坚定的走向门外的那片晨光。 明霞棍在朝阳下熠熠生辉,正如其人。 气势如虹。 ------------ 天道会 第一百二十九章 开幕 天道盟总部内部专门用来处理天道会开幕典礼的空间就这么大,容纳上千号人或许可以,但若是再多,那就不是单纯的挤一挤那么简单了。 正因为如此,天道盟在凌晨时分便安排了十几个人来引导那些早早便到的修行者,避免因为进入场地的人太多导致小空间崩溃,到时候花上几年来重新建造。 制造真实存在的空间以往是仙人才能做到的事情,直到几百年前一位高人通过法阵的特殊叠加手段替天道盟制造了以前的天道会大会场,并将方法传世,这才填补了这片空白,但不论如何,对于法宗殿的修行者来说,建造空间依旧是极大的负担。 因此,天道盟对于所剩不多的小空间,保护欲十分强烈。 那些修行者也只能在天道盟成员的引导下依次入场,等到小空间中容纳的人数接近饱和后,便再也没有办法进入—除非他们和天道盟正面干一架。 于是等到天道会的开幕式真正开始的时候,围在天道盟总部外的人要比进入小空间的人多得多。 不过天道盟很明显也预料到了这个结果,在五阁的上空用法术再现了小空间内的场景,倒也没让这些人乘兴而来,败兴而归。 余落霞好巧不巧,就是这些眼巴巴的看着半空中画面的修行者之一。 她本以为自己起的已经足够早,却低估了参加天道会的修行者的热情,于是只能在外面等着。 天道盟的规矩就是如此,哪怕她是余副盟主的女儿,也没有办法破坏。 不过她终归不算太晚,至少还能抢到一棵树下的一片阴凉,较为悠闲的等待着画面出现沈盟主的身影。 …… 天道盟的沈盟主沈余夕,进入天道盟已经有五十余年,不仅是天道盟继位时最年轻的盟主,还是天道盟在任时间最长的盟主。 他的一生都与天道盟紧紧的绑在一起,自从继任盟主之位以后,他就很少离开中州城,将全部身心都投入天道盟的建设之中。 他曾经想过归隐,但当那一年,元一方在中州城掀起叛乱,他的继任者洛惊鸿牺牲之后,他还是义无反顾的从故乡走出,朝元一方发起反击。 那时的他不理天道盟中事已有数年,以半老之躯,孤身一人步入风雨,振臂一呼,便有万千修行者响应,这就是他在江湖上的威望。 就像现在,当画面中出现他略微有些伛偻的身影时,不论是场内还是场外,所有人都振奋了。 哪怕是并没有参加天道会,甚至连修行者都不是的行人,也不禁仰望那个依然高大的身影。 所有人都很清楚,这个老人与他的一对铁掌,为守护中州城做了多少贡献。 他就像中州城外的城墙一般,只要他没有倒下,天道盟就不会倒下,人界更不会倒下。 当他在画面中心泰然坐下之时,虽然没有展露任何威压,但所有看着这幅画面的人,都能感受到仿佛泰山屹立于身前的压迫感。 他一直都是这片大地的守护者,不像尚云间那样活在云端,留下传说给众人仰望。 他身在人间,本身亦是传说。 余落霞的目光中也满是向往。 她的父亲在她眼中,已是顶天立地的存在,但最让她崇敬的,还是这位年过七十依然神采飞扬不似暮年的老盟主。 随后她看见自己的父亲与邱逢春一左一右的出现在画面中,坐在沈盟主的下位,紧接着便是四殿五堂的首要人员。 武宗殿殿主何璧,法宗殿殿主季惜春,意宗殿殿主午不觉,百草殿殿主傅晴明。 流金堂堂主申不换,青木堂堂主慕丹生,碧水堂堂主褚清乐,烈火堂堂主黎震,厚土堂堂主秋夜思。 这九人便是天道盟四殿五阁的管理者,是真正的大人物。 虽然因为一些事情,这九人中有三人还是新官上任,但并不影响他们在天道会开幕时受到的欢迎。 因为他们就代表着天道盟,是天道盟的门面。 包括执法堂堂主在内的天道盟高层十三人尽数落座,沈盟主苍老而中气十足的声音,也在回荡在整个中州城内。 话语中的内容很老套,无非是对大家抽出时间参加天道会感到欣慰,希望参赛者能够在天道会中取得符合自己水平的成绩一类的场面话,但这番话从沈盟主嘴里说出,却完全没有那种客套的感觉,反而让人精神振奋,对之后的天道会跃跃欲试。 其间作用不在于话语,而在沈盟主其人。 不过对于某些对沈盟主比较熟的人来说,这些老套的话语更像是用来放松心情的。 比如险些笑出声的余落霞。 这话中大段大段的文字不是五年前那一届的时候邱爷爷用来激励天道会参赛者的吗,连一个字都没有改动过,也太省时间了吧。 她脸上的笑意转瞬即隐,看着半空中那精神奕奕的苍老面孔,心中有些担忧。 她与沈盟主的关系很是亲近,很容易就能看出,现在的沈盟主展露出饱满的精神,实际上已经有些勉强。 天道盟里的很多人都知道,沈盟主的身体最近不是很好。 这许多年来,沈盟主既是人界的一面旗帜,又是一道令宵小之辈无法逾越的高墙。 但若是旗帜断折,城墙坍塌,人界又会是什么光景? 余落霞不敢想下去,也不想看到那样的结果。 听着沈盟主讲解着天道会的规则,余落霞用心记了其中一些重要的部分,拿起手中泛着红色光芒的令牌,安心等着天道会真正开始的那一刻。 …… “不能以多打少吗?有些可惜了。” 沈盟主洪钟一般的声音在天道盟总部的法阵加持下清楚的传到中州城的每一个角落,正在自己房间磨剑意的北冥修对于规则也听了个七八分。 他本来打算与素兰亭一战后与她结盟,拉一个打手后再随机应变,现在看来以众敌寡的美好场面是看不到了。 “还是得靠自己啊。” 北冥修握着手中的令牌,轻叹一声,望着中州城中心有些模糊的画面,等待着那一刻的到来。 正在此时,门口却又响起了敲门声。 这次的敲门声毫无节奏感,显然不是素兰亭。 ------------ 天道会 第一百三十章 正式开始 北冥修眉头微皱。 对方显然知道他住在这里,不然不会敲门敲的如此果断。 他自从来了中州城,一向深居简出,中州城中知道有他这么一个人住在这里的就只有素兰亭一个。 莫非是素兰亭的朋友,或者就是那个让她伤心欲绝的家伙? 不管是不是,这扇门总不能一直关着。 北冥修打开门,门口站着的是一个高他一头的男子。 男子的五官端正,面容俊朗,却透着一股不同于他气质的阴郁,给人的感觉就像是欠他钱一样。 他端详着北冥修,眼中几乎没有神采,就像盯着一个死物。 换做任何人,都不会对用这种眼神看着自己的人有什么好印象。 如果陆临溪在场,或许会直接以一句“你瞅啥”起头,然后一拳头抡过去。 北冥修一向不是一个暴脾气的人,在天道会前也不会让任何事情影响自己的心境,于是平静的看着面前的男子,说道:“是素兰亭的朋友吧。” 男子愣了愣,眼中依然如一潭死水一般毫无波澜,半晌才说道:“纪铭,她的师兄。” 北冥修微笑道:“纪兄既然来找我,应该是为了你师妹吧。” “是的。”纪铭眼中终于有了一些神采,语气认真而生涩,显然平时并不怎么会拜托别人,“我希望你能好好照顾兰亭,尽量别让她受到伤害……” 北冥修瞧着他踌躇的神色,心中已猜了个八九不离十。 这位师兄想必做了什么让素兰亭悲痛欲绝的事,本心却并不希望如此,见她前些天与自己走的近,便以为他们有些苗头,于是就直接找他交流托付了。 不过这种托孤一般的语气,还是让人很不舒服啊。 但他也能听得出,这位纪师兄对于素兰亭的愧疚之意极深。 既然如此,素兰亭所受的,莫不是情伤? “我想纪兄想错了些什么。我与素兰亭只是萍水相逢,互相帮助的朋友而已,并无男女之情。”北冥修平静说道,“真要说起来,如果纪兄对素兰亭心存愧疚,为何不自己去向她道歉,却来拜托我这个外人呢?” “不过作为朋友,我会帮助她。” 纪铭面色一僵,有些僵硬的点点头,说道:“谢了。” 说完这两个字,他转身离开北冥修的房间,不知道要去哪里。 北冥修眼尖,已看到他的口袋里,那闪着黄色微光的令牌一角。 天道会的参赛令牌对于大部分参加天道会的人来说,都是足以视若珍宝的东西。 说他放的随意,偏偏又把它随身携带,说他藏的好,偏偏这块令牌在他口袋中摇摇欲坠,似乎随时可能掉出来。 看着纪铭的背影消失在转角,北冥修无奈一笑。 纪铭的步伐不沉重,只是毫无波澜。 不是波澜不惊,只似一潭死水。 素兰亭之前只是伤心,可这位师兄,心却已经死了。 他不禁很想知道这两位的师傅是什么人物,能让自家徒弟的心理问题发酵到如此地步。 或许可以问问素兰亭? 北冥修的思绪就此打住。 因为他怀中的令牌在此时已经充满了温度,似乎隐隐受着某种感召而激动着,只需要北冥修心念一动,便会响应感召而起。 北冥修也听到了来自中州城中心,沈盟主中气十足的那一声宣告。 天道会,于此刻正式开始。 窗外传来一声声欢呼,随后便是无数道破空之声。 北冥修淡淡一笑。 这一刻终于来了啊。 落鹰山脉,去看看也好。 只是自己前些年那些在山里的经历,真的不怎么美好啊。 …… 眼睛一闭一睁,所见景物已大不相同。 即使是在无岸剑峰上已经养刁目光的北冥修,心中依然会感到震惊。 龙瑶要进行这般远距离传送,也需要费上好一会儿,但天道盟的传送法阵却是瞬息便达,如果没有敏锐的感知,或许都感受不到传送的过程。 不愧是整座法宗殿的努力结晶。 北冥修朝四周望去,终于明白了这里叫做落鹰山脉的原因。 群山绵延百里,其间有峰峦起伏,峰顶几乎就要触到天边飘散的流云。 即使是最健壮的雄鹰,也无法在这些重重叠叠的高峰中安然通过。 也因为这些高峰与山间茂密植物的存在,除非攀到高处,否则视野会受到很大的影响。 天道会的规则中虽然限制了以多打少,却没有限制偷袭与远程攻击,如果视野受限,很容易突然被人阴一把。 看着这一片区域的高空隐隐浮现的绿色光影,北冥修大致确定了自己处在区域的大致范围。 天人道缓缓开始运转,数十米内一旦有他人靠近,他第一时间就可以发觉。 天人道借助天地灵力进行的感知,绝非寻常探查术法可比。 而且尽管他在无岸剑峰上过了一年多的安生日子,下山后身上依然揣满了冰弹子,而且时时刻刻在身边用天人道聚拢灵力,除了背后多了一把剑,身上还藏了一把剑,与之前初涉江湖的时候准备一般无二。 被人偷袭?他不去偷袭别人就已经是万幸了。 不过天人道刚刚扩散开去,便迅速收到了感应。 参加天道会的人何其之多,落鹰山脉再大容纳的人也有限,哪怕这传送法阵是随机传送,每一片区域的人必然十分密集。 刚落地便遇到其他人,或许都不是什么奇怪的事。 这番情景本是北冥修意料之中,不过传回来的感应倒是让他有了兴趣。 剑意。 除开无岸剑峰,世间就只有一个宗门还在修炼剑意。 天下第一剑门—沧浪门。 沧浪门算起来也是无岸剑峰一脉,是由数百年前无岸剑峰剑仙尚青天的弟子一手创立,凭一手沧浪剑法引领天下剑道,不过几十年前无岸剑峰重新出现在世人眼中后,它天下第一剑门的名头也黯淡了不少。 真要算起来,尚云间与沧浪门祖师爷是师兄弟,而沧浪门已经传到三十余代弟子了。 来的不管是沧浪门中的谁,都不知比他低了多少辈。 不去见见实在对不起自己啊。 ------------ 天道会 第一百三十一章 试剑石 第五轻侯并不知道前方等待着自己的是什么。 身为沧浪门这一代弟子中的翘楚,他并不担心自己会在天道会中折戟,只担心对方的实力根本不足以让他施展开他练至第六重的沧浪剑法。 至少同辈之中的弟子都无法满足他的这个要求。 他来到天道会也只有一个目的。 磨练自己的剑,冲击沧浪剑法的第七重境界。 沧浪剑法的第七重,一些宗内长老都没有修成。 但第五轻侯却已经看到了第七重的一角,甚至已经凭自身磨练出了只有第七重沧浪剑才能凝聚的剑意。 有希望,才有斗志。 他迫不及待的想要找到一个对手,然后痛痛快快的打一场。 然后他看到了前方树后走出来一个漂亮的不像话的年轻人。 他的腰间也有着一把剑,但身上的灵力波动却有些弱,弱到不足以激起他的斗志。 第五轻侯转身,准备离开。 欺负弱小这种事情,他不屑为之。 但他却听到了来自身后的平静声音。 “散修,周寒。” “沧浪门,第五轻侯。”第五轻侯脚步一顿,说道,“你不是我的对手。” 语气虽无波动,自信与骄傲已然展露无疑。 “不试试怎么知道?” 第五轻侯闻言转身,说道:“我从不欺负弱小。” “有的时候,你看到的不一定是真实的。”周寒拔出剑,平静道,“沧浪门的沧浪剑,我也很想见识一下。” 第五轻侯轻叹一声,说道:“我会让你留下。” 在天道会中,若是一名参赛者受了足够重的伤,他的令牌便会破碎,引导这名参赛者去往中州城百草殿内进行治疗,同时也宣告了他天道会之行的结束。 若是双方点到为止,便不会出现这种情况。 周寒微微一笑,说道:“那,我也一样。” 第五轻侯眼皮一跳。 他本不屑于欺负比他弱上太多的人。 但北冥修的这句话,于他而言已是挑衅。 北冥修没有等待他的回答,只是拔出了自己的剑。 此剑由中州城外不远处一个小村的非著名铁匠用凡铁花费一天打造而成,只是一把再普通不过的铁剑。 第五轻侯面色变得有些难看。 他深吸一口气,拔出自己的剑,郑重道:“既然如此,请赐教。” …… 北冥修发现自己有些欣赏这个沧浪门弟子。 即使被刻意藐视,他依然坚持着自己的原则,尽管这个原则原本就比较可笑。 想来这个家伙从来没有遇到过扮猪吃虎的敌人吧。 他选择与第五轻侯见面并较量,很大程度上是一时兴起。 沧浪剑法自从沧浪门创立之后,便在人界有了一条历经数百年的发展道路,与无岸剑峰的沧浪剑法已经有了很大的不同,最大的不同就是沧浪门的沧浪剑不再以剑意为本,磨剑意也早已失传,故而沧浪门剑修依然与传统武宗修行者差不多,以灵力为根基。 北冥修只是单纯的想看看,这以灵力御使的沧浪剑法,和他在无岸剑峰上学的有什么不一样。 距尚云间曾经提到过的信息,沧浪门中将沧浪剑分为十重境界,却不知眼前这人达到了几重? 第五轻侯微微仰头,说道:“你先出手。” 北冥修淡淡一笑,说道:“你可不要后悔。” 话音未落,铁剑已在空气中划出一道笔直的线条,点向第五轻侯胸口。 “好剑法。” 第五轻侯微微动容。 能使出如此迅捷强大的一剑,对方的剑法修为一定不低。 他知道自己有些轻敌了。 长剑于胸前一横,第五轻侯格开这一剑,再不留手,沧浪剑意萦绕于剑尖,一扫而出,犹如大浪淘沙。 北冥修眼前一亮, 尽管这一剑上的剑意远没有他想象的那么雄厚,施展的手法也与他想象的不太一样,那由灵力主导的强大剑气依旧具备排山倒海之威。 “好一式浪淘沙!” 北冥修轻喝一声,铁剑正面迎向那道巨浪。 第五轻侯斩出那一剑,也没有继续追击,而是看着北冥修的应对。 浪淘沙在沧浪剑中或许不是威力最大的一式,但一定是压迫力最强的一式。 在他的印象中,如果对方灵力修为不足,或许连抵挡的勇气都难以形成。 但若是出手抵挡,难道就能挡住这一剑不成? 然后他看到了令他难以置信的一幕。 他的剑气上出现了几道划痕。 划痕几乎是在同一时间出现,很是显眼。 他那一道强大到似乎势不可挡的剑气,在他眼前崩碎开来。 宛如拍碎在绝壁上的浪花。 北冥修并没有给他反应的时间,铁剑如一叶小舟,乘风破浪而来。 第五轻侯面色严肃,横剑一格,灵力一吐,将铁剑震开些许,随即将剑朝后方一旋。 北冥修微微一笑。 “溯洄”式,顺敌方气劲运剑,削其锋芒,旋即携其残劲反击。 第五轻侯的这一式没有剑意来削弱气劲,而是用灵力强行稳住握剑的手,以常年锻炼出的稳定继续运剑反击。 不过也因为这一点,第五轻侯的回剑并不像尧崇使的那么果断迅速,对他而言,就是最好的可乘之机。 虽有创新,依然不离其宗,而且也有了不少新破绽。 这就是北冥修对沧浪门沧浪剑的看法。 这一式,他不知道练了多久,又岂会让第五轻侯如愿? 铁剑并未收回,而是快速前进,与第五轻侯的剑缠在一处。 溯洄被迫中止。 第五轻侯面色一变。 他从来没有想过自己的对手能在如此短的时间内察觉到溯洄的破绽。 他也很清楚,若是被北冥修完全缠住,自己的剑势便再也无法聚集。 剑势未成的沧浪剑,威力不知会下降多少。 他没有办法,于是只能抽剑后退。 北冥修平静的看着这一幕。 如果他先前追击的话,这一场战斗的胜负已然分出。 但他并不想这么做。 他能压制第五轻侯,很大程度上是因为他对沧浪剑法了如指掌,若是双方都知根知底的打,战况或许难料。 在这一点上占了便宜,北冥修不介意还他一点。 而且,他也需要一块磨剑石。 一块测试沧冥剑法的磨剑石。 ------------ 天道会 第一百三十二章 沧冥剑法的第一次亮相 当第五轻侯再次站定的时候,脸上的神情前所未有的认真。 他此时也充分正视了这个事实。 眼前这个漂亮的不像话的年轻人,是一个绝对需要他全力一搏的对手。 他引以为豪的沧浪剑,似乎在对方手中随手便能被破解。 他知道,对方很熟悉沧浪剑法。 沧浪门顶着天下第一剑门的名头那么多年,不知有多少希望扬名立万的人尝试过破解沧浪剑法,只是沧浪剑法动似狂涛骇浪,不了解其中奥妙,又如何做到见招拆招? 眼前这名年轻人却不一样,他的沧浪剑几乎被他完全压制,甚至很难有喘息之机。 不管对方究竟是什么人,他若是继续保存实力,必败无疑。 第五轻侯再次出剑。 剑意似蛟龙出海,奔涌而上。 北冥修亦严阵以待,手中铁剑破风横斩而出。 他识海中的寒冥剑魂光芒大盛,铁剑上仿佛结了一层薄薄的霜。 正是寒冥剑意。 不像第五轻侯剑上剑意那般飘渺,他剑上的寒冥剑意是他一天天辛勤磨剑意努力的结晶,剑意威能远远超过前者。 北冥修看着那磅礴来袭的海龙啸一式,心想虽然经过改良后,海龙啸不需要剑意加持太多便可施为,只是威力上确实打了些折扣啊。 磨剑意与沧浪剑法,本就相得益彰。 失去了磨剑意的沧浪剑,虽可走出一条新路,终究却少了些什么。 就像他的天人道一般,虽然可以聚集周遭灵力为己所用,但无法做到将向天地借来的灵力完全同化为自己的灵力。 以纯正剑意破开虚渺的剑意,再简单不过。 如同一张纸被轻轻撕开,铁剑破开海龙啸后继续向前,很快再次逼到了第五轻侯身前。 第五轻侯深吸一口气,索性不去在意铁剑的位置,长剑舞动如骤雨疾风,将自身身前一尺牢牢护住。 沧浪剑若要使的快,绝对能够做到密不透风。 更何况第五轻侯此时已经拼尽全力。 无论怎么看,与第五轻侯硬碰都不是什么好选择。 但北冥修现在就要这么做。 铁剑突入风雨之中,北冥修手腕一翻,剑尖斜刺而出。 漫天风雨在此刻忽然凝滞。 第五轻侯心中一悚。 那一剑看似随意而为,实际上扰乱了他的剑势,更是将他接下来的变招堵死数种。 他是这一代沧浪门弟子的翘楚,应变也是迅速,长剑翻飞之间,隐隐于身前织起一张网,将铁剑锁于其中。 北冥修等的却就是这一刻。 就算第五轻侯用最笨的方法强硬抵抗,他也会用刁钻的剑路逼迫第五轻侯变招。 他现在使的是沧冥剑法。 脱胎于沧浪剑法,故能够轻易洞穿第五轻侯的一切剑路。 脱胎于寒冥剑法,故而第五轻侯也看不出北冥修所使剑法与沧浪剑法之间的联系,只能将自己的失利归结于自身的剑法还不够纯熟,留下了太多破绽。 哪怕这只是一门剑法的雏形。 两柄剑在空中交锋数十次。 第五轻侯已经感觉到了不对。 有很多次,不是他仗剑攻向北冥修,而是北冥修刻意将剑迎向他。 他的剑路一直被北冥修打断扰乱,导致剑势一直未成。 那么,北冥修的剑势呢? 第五轻侯豁然抬头。 然后他看见北冥修朝他微微一笑,随之而来的是他周身无处不在的淡淡灵力。 不知在什么时候,这些灵力已悄无声息的将他覆盖,却没有流露出一丝一毫的波动。 以快打快之时,他根本没有闲心去观察周围情况,此时感受到周围的寒意,方知大事不妙。 “不好!” 第五轻侯握剑的手微微颤抖。 他现在进退两难,又无法强行冲出,再无任何胜算。 但不拼一把,他不甘心。 第五轻侯再次出剑,剑指苍天。 这一剑凌厉至极,刺破飘渺的灵力而出,剑意喷涌,好似火山熔岩爆发。 不甘与不服,在这一剑中展现的淋漓尽致。 北冥修却没有去管那一剑,铁剑轻轻自上而下一划。 那些灵力仿佛都活了过来,同时朝第五轻侯压去。 其间的压迫力,较之其之前使出的浪淘沙不知要高出多少。 在北冥修眼中,第五轻侯就像一个穿着单衣,在漫天风雪中艰难前行的路人。 冰天雪地之中,火山熔岩亦能冻结, 不甘心,不服气,那就统统压下去。 那道剑光想要反抗,偏生处处皆寒,处处皆冰,又能如何反抗? 第五轻侯的宝剑于此刻脱手,砸在路旁的野草上,他本人亦是脸色苍白的后退数步,显然还没有缓过劲来。 之前有很长一段时间,第五轻侯全身都是破绽,北冥修只需要随手一剑,便能把他送回中州城。 许久之后,第五轻侯低头捡起长剑,问道:“这是什么剑?” 北冥修将铁剑收回,微笑道:“铁剑。” 第五轻侯眉头微皱:“我是说剑法。” 北冥修没有继续这个话题,拱手道,“承让了。” 第五轻侯见他不肯吐露,知道这是秘密,也不多说什么,干净利落的转身离去,后背依然笔直,仿佛自己才是那个打胜了的人。 不过他心里很清楚,自己的骄傲,在这一场战斗之后已经荡然无存。 与同龄人斗剑落败,他还是第一次。 “绝对不会有第二次。” 第五轻侯在心中默默下定决心。 从这一刻起,他参加天道会的目的不再是扬名,而是练剑。 …… 北冥修知道这名沧浪门弟子虽然遭到了自己无情的打击,心境却也向好的地方发展些许,于是心情愈发舒畅。 他最后那一剑,取自寒冥剑法的覆雪式,覆雪式以剑意织成风雪,于无声处忽而席卷而下,再趁对方抵抗,洞门大开之际将北冥寒气融入对方体内。 到了沧冥剑法之中,覆雪式便是直接以漫天风雪强势碾压对手,显得直接许多。 他第一次用沧冥剑法出手,便击败了一名沧浪门弟子中的好手,虽说他有些欺负对方,终究是胜了。 沧冥剑法,这个尚未完全定型,有着许多进步空间的雏形剑法,还是很好用的。 北冥修目送第五轻侯远去,见其消失在自己的视野之中,这才将目光转向不远处的一棵大树,说道:“怎么样?” “你之前没说过你这么强啊。” 大树后方,素兰亭苦着脸走了出来,只是脸上的苦涩中还隐隐带着些许笑意。 “要不,你让我一点?” ------------ 天道会 第一百三十三章 从前有座宜兰山 “你觉得可能吗?” “为什么不可能?”听见北冥修带着调侃意味的话语,素兰亭微笑说道。 北冥修微笑道:“若不全力以赴,不是辜负了我们的友谊?” 素兰亭撇嘴道:“又不是生死相搏,全力一战干什么。” 她轻巧蹦跳着来到北冥修的身前,说道:“不过算了,免得你输了之后说我欺负你。” 北冥修微笑点头。 素兰亭在动作神态之中并没有掩饰她的女子情态,言语也透了几分亲近。 这代表她将他看作一个值得相信的好友,而且在他们的相处中感到轻松愉快。 这样很好,至少不会像前些天那样失魂落魄。 素兰亭在此时好奇问道:“之前打那个沧浪门的弟子,你出了几分力?” “全力。”北冥修平静说道,“如果你去打,要出几分力?” 素兰亭吐了吐舌头,说道:“我可不一定打得过他。” 她的话语顿了顿,指着北冥修郑重说道:“不过这不代表我打不过你啊,要是我真出全力,哼哼~” “那我拭目以待。”北冥修观望四周,打了个哈欠,懒洋洋的说道,“不过我刚打完一场,精气神不够饱满。” 素兰亭笑道:“刚好,我早饭没怎么吃,现在有点饿。” 二人视线相对,会心一笑。 “打点野味垫垫肚子?” “好主意。” …… 天道会的持续时间长达半月,天道盟也不会为参赛者准备水和食物,万一参赛者在落鹰山脉中一不小心濒临渴死饿死,也会被传回中州城,只是丢脸的程度绝对比被人打回来的高得多。 还在落鹰山脉有山泉有野果,还有天上飞的水里游的地上跑的各种各样的野生动物,再不济说不定还有蛰伏在巢而没有被天道盟排除的妖物—虽然这个并不会有人去考虑,真的想要断水断粮都有点困难。 就像现在,短短一炷香的时间,一只肥硕的野兔就蹦哒到了他们的视野范围之内。 北冥修可以看到素兰亭眼中散发出的光芒。 “看我的。” 轻声说完这一句话,素兰亭捡起地上的一颗小石子,眼神死死盯住那只一看就很肥美的兔子。 伴随着一阵风声,兔子的耳朵陡然竖起,两只后腿猛的一蹬,便要逃离。 然而它的两只后腿刚刚离开地面,那颗石子却已经落到了它的脑门上,惨叫一声后便倒地不起。 北冥修竖起大拇指,说道:“厉害。” 他自忖无法隔着如此远的距离将这反应迅速的兔子击倒。 素兰亭嘿嘿一笑,三步两步的来到兔子身边,拎起它的耳朵掂量了下,对这重量很是满意,于是提着兔子朝北冥修挥手道:“我们今天有口福了!” 北冥修微微一笑,不置可否。 然后他看见素兰亭从口袋中摸出一把小刀,开始熟练的处理兔子。 等他捡回一些柴火,支起简易的烧烤架时,已经万事俱备,就差架上去烤了。 看着素兰亭从口袋中取出那些一般修行者压根不会随身携带的调味品,北冥修无奈道:“你一定是个惯犯。” “当然,我可是与山里的小家伙们打了半辈子交道的人,听说这次天道会是在落鹰山脉,我就把家伙们都带上了。”素兰亭一面掌控着烤兔子的节奏,一面自豪的拍拍胸脯,得意道,“师傅都说我烤的兔子天下第一,师……总之你能吃一次,绝对是三生有幸。” 北冥修注意到,素兰亭的话语明显顿了顿,似乎是在调整情绪。 他没有追问,笑道:“那我的运气是真的不错。” “当然不错。”素兰亭加重语气说道,“保证你吃完一次还想吃第二次。” 她撕下一只兔腿递给北冥修,眼中满是期待。 北冥修尝了一口,只觉唇齿留香,惊道:“真是人不可貌相啊。” 素兰亭白了他一眼,脸上笑意依然明显:“怎样,服不服?” 北冥修微笑点头。 他也是自己动手做过野味的人,那时余落霞的表情就很勉强。 陆临溪自那以后更是直接抢过了做饭的工作,说什么都不让他来帮忙。 本来他只觉得陆临溪嘴巴叼,自己与余落霞生活环境不一样,导致口味不怎么合,现在有了对比,他才终于承认,确实是自己手艺不行。 …… 没过多久,熄灭的柴火堆旁剩下了一堆骨头。 素兰亭满意的拍拍肚皮,说道:“这里的兔子比宜兰山的肉质细些,不过味道也不错。” “宜兰山?” 北冥修觉得自己对这个地名貌似有些印象,但一时也想不起来。 想不起来的事情,对他而言一般都不怎么重要。 素兰亭轻轻叹一口气,说道:“那是师傅隐居的地方。” “说起来,你的师傅是谁?” 素兰亭眼中闪过一丝黯然,轻声道:“青叶散人。” 北冥修脑中灵光一现。 他知道青叶散人这个人。 在前往中州城的旅途之中,他就听说过青叶散人的传闻。 传说这位青叶散人曾经只是一名普通的修行者,然而得到了传说中五散仙之一的叶空声的一句指点,修为一日千里,随即自号青叶,但他不喜江湖争斗,隐居不问世事,然而去年初春时分,一只后天智妖带着一群小妖突然崛起,青叶散人感应到冲天妖气,挺身而出,与那近千年修为的后天智妖大战数日,虽成功磨灭其妖丹,将一众小妖打散,自身却也油尽灯枯,不久便西去了。 天道盟赶到之后,也只能努力剿杀残存的妖物,让青叶散人的牺牲不至于白费。 青叶散人隐居的那座山,就叫宜兰山。 那时的青叶散人,是修行界有名的大英雄,但随着时间的流逝,也逐渐淡出了人们的视野,鲜有人提及。 那时的北冥修还在躲避着迷雾中的未知风险,并没有对这个消息投入太多注意。 就算是那些关注到青叶散人牺牲消息的人,也不知道青叶散人还是收过徒弟的。 这些隐士在世俗中的存在感,本就少的可怜。 北冥修看着素兰亭带着淡淡忧愁的眉眼,说道:“抱歉。” “不怪你,是我自己说的。”素兰亭站起身来,脸上的忧愁在阳光下很快消散。 她看着北冥修,勾了勾手指,嬉笑道:“周寒,要不要领教一下宜兰山的绝学?” ------------ 天道会 第一百三十四章 一叶障目 正午时分,阳光明媚,正是个切磋的好时间。 北冥修与素兰亭相隔数十米站立着,表情却都十分轻松。 北冥修微笑道:“需不需要让你一把剑?” 素兰亭挥了挥手,声音清楚的飘入北冥修耳中:“当然不用。” 北冥修淡淡一笑,拔出铁剑,说道:“那就开始吧。” 话音一落,二人俱已不在原地。 北冥修一向认为即使是一场切磋,也应该全力以赴。 所以他并未留手,出手便是一道蕴着寒冥剑意的剑气。 但素兰亭不论是移动速度还是反应速度,都比他想象的要更快。 那道剑气擦着素兰亭的青衫而过,在衣襟上结起一层冰霜。 而素兰亭的移动没有受到丝毫影响,很快来到北冥修身前。 她给北冥修的见面礼是她全力的一掌。 说是一掌,实际上其中蕴含了多少掌的掌力恐怕连素兰亭自己都不清楚,只是这些掌力融在一处,分外和谐,这才感觉上是一掌之威。 北冥修看的很清楚,在她冲过来的时候,就一直在出掌,无论出掌先后,掌风都保持在同一水平线,故而愈发凝练霸道。 这与沧浪剑法中沧浪叠一式颇有几分相像,但沧浪叠要的是乘风破浪的威力,素兰亭的掌风中透着的,是绝对的威压。 掌风肆虐之间,灵力变化莫测,散发着令人心悸的威压,仿佛无论怎么努力,都无法逃出素兰亭的手掌心。 遮天蔽日,莫过于此。 即使内心坚定如北冥修,此刻也感到了一丝无助与彷惶,只是这些不利于战斗的情绪被他干净利落的压在心里,不让它们影响自己的心境,这才没有直接放弃抵抗。 饶是如此,要如何挡住这充满压迫感的掌风,也是件很难办的事。 今时不同往日,素兰亭已经对北冥寒气有了防范,而且他也无法以北冥寒气硬破这漫天掌风。 北冥修深吸一口气,看着离自己越来越近的那一掌。 当初他们相遇之时,素兰亭心中的不痛快就是通过这一掌宣泄出来,那时素兰亭只是单纯泄愤,也不想惹是生非,于是没有使出全力。而且也只是出了一掌,饶是如此,也逼得北冥修以北冥寒气反击。 此时又该如何应对? 北冥修的思考只持续了一瞬间。 从无岸剑峰上下来后,他习惯以手中长剑对敌,但在更早以前,他最习惯的手段,还是他每天积攒的冰弹子,还有环绕在周身,随时可以用天人道调用的灵力。 无论何时何地,他的身上都有着大把大把的冰弹子,哪怕在无岸剑峰上也是如此,只是那时的冰弹子都用来当练剑的目标而已。 伴随着无数破空之声,北冥修衣衫鼓动,其间无数冰弹子暴射而出,正面迎向了离他越来越近的掌风。 伴随着无数噼啪声响,冰弹子在掌风的压迫下不断爆裂,带着凛冽寒意的雾气弥漫开来,仿佛空中不断绽放出花朵。 北冥修静静的看着眼前寒雾缭绕的画面,一颗冰弹子已然在手。 冰弹子的附近也有着寒意笼罩,寒冷程度较之前方的寒冷雾气有过之而无不及。 一朵有着四朵花瓣的晶莹冰莲盛放开来。 北冥修一扬手,四瓣冰莲在空中划出一道完美的弧线,落入寒雾之中。 下一秒,一朵更大的冰莲在场间绽放,覆盖了寒雾的所有范围,沿途草木都穿上了一身银装,冰霜甚至弥漫到了素兰亭的脚边。 素兰亭自感受到雾中古怪之时,便已抽身而退,但却依然差一点就被波及。 她惊魂未定地松了一口气,大喊道:“你到底是武宗还是法宗啊,不带这么玩的!” 北冥修想了想,回道:“很难说,随你想吧。” 素兰亭闻言一滞,迅速调整好状态,正色道:“算了,就算你有特殊的办法武法双修,我也不见得会怕了你。” 北冥修微笑点头,将之前被他随手插在一边的铁剑拿起,说道:“这回我只用剑。” 素兰亭狡黠一笑,化作一道残影冲上,声音缓缓飘进北冥修的耳中。 “你说的,可不许反悔啊。” 满天风雨再度来临。 北冥修此时却出奇的平静,手中的铁剑握的极稳,一丝一毫都不曾颤动。 当那如压城黑云的掌风接近他时,他提起剑,随意的一剑刺出。 刺啦一声,仿佛有一个皮囊被银针扎破。 素兰亭脸色有些发白,连退数步,站定后看着右手衣袖裂口,似乎很难理解北冥修是怎么做到的。 直到半晌后,素兰亭才问出了这个问题。 “你怎么做到的?” 北冥修此时终于确定自己之前的猜想是正确的,于是微笑道:“不是遮天蔽日,不过一叶障目。” 素兰亭苦涩一笑,点了点头,还是忍不住问道:“你怎么看出来的?” “很简单,如果你真的那么强,早就磨灭了我的冰弹子,何必造成这么大一片雾气。”北冥修微笑道,“原本只是怀疑,当我全力试探之后就是笃定了。” 素兰亭轻叹一口气,说道:“认输认输,家底都被你看透了,还打什么?” 青叶散人自创的明叶掌,分为障目与遮天二重境界,障目境界时掌法本就威力不显,以其与威力不匹配的浩大声势令敌怯惧,趁机洞彻破绽而攻,虽不登大雅之堂,也有其独特妙用。 只有明悟其中真意,方可到达遮天境界,做到真正的一手遮天。 青叶散人能与修为高于他的后天智妖交战,靠的就是这一手足以遮天蔽日的掌法。 素兰亭虽自小习得此掌法,离明悟明叶掌的真意还有不少距离,能做到如此声势已是难得。 但终究只是唬人的玩意。 所以北冥修能够定下心神,寻机随手一剑破之。 现在障目已蒙蔽不了北冥修的双眼,她哪里还有胜机? 素兰亭放下了双手,但北冥修没有撤剑。 “比试还没完呢。” 素兰亭脸上满是不可思议,刚要说话,见到北冥修脸上戏谑的神情,神色很快恢复如常,转身朝向北冥修目光所指的地方。 北冥修的声音也在这时清楚的回荡在林间。 “那位看了这么久戏的仁兄,可以出来了吧。” ------------ 天道会 第一百三十五章 偷袭的下场 北冥修的话语在山林间回荡,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北冥修静静地看着那个方向,甩出一颗冰弹子。 远处的一颗石头迅速被寒霜覆盖,它后面的人也再也藏不住行迹,现出身形。 那是一个黑袍男子,脸上表情很是讶异,似乎很意外自己居然会被发现。 北冥修朝他招了招手,说道:“既然来了,就不用走了吧。” 男子暗道一声晦气,原本只是打算在北冥修与素兰亭二人一出局一重伤的情况下捡个便宜,没成想这两位打的是很有气势,实际上就和小孩子过家家一样,根本没给对方造成什么伤害,那还捡什么便宜? 天道会规则规定,不得蓄意以多欺少,但一个人脑子一热挑战一群人,还在被允许的范围之内。 他可不想就这么悲催的离开天道会。 然而北冥修却不给他离开的机会,数枚冰弹子携着劲风而至,隐隐有合围之势。 男子目光一凝,手中法印连结,数条由沙土凝成的土龙破土而出,将飞来的冰弹子吞没。 素兰亭眼神一顿,喊道:“他是地龙门的人!” 地龙门以一手土元素法术闻名人界,在妖域中也颇有名气。 原因很简单,在上一次战争中,地龙门中的三位长老硬生生阻挡了妖域的一支精锐半个月,直接导致妖域的前线崩溃,而那支被堵在深谷中的精锐在那半个月中,只能近乎麻木的不断应对来自大地的攻击,连那三位长老的面都没有见到。 虽然地龙门一直在支持人界的边境保护事业,似乎一直没出过什么闻名遐迩的人物,但若是小看地龙门弟子的实力,绝对是不理智的。 而这名男子,正是地龙门门主座下的二弟子,石见山。 被喝破师承,石见山手中动作却没有任何停滞,淡淡道:“眼光不错,以后有机会,我会挑战你。” 他微微一笑,便要抽身离去。 然而就在这一刻,之前被他的土龙困住的冰弹子……爆了。 寒雾再度缭绕场间。 石见山的脚步一顿,面色在此时也有些难看。 他的双脚此时已被牢牢冻住,一时无法移动。 不知什么时候,他的双脚已被寒意侵蚀。 石见山反应极快,一道土刃狠狠斩在寒冰之上,却只留下一道浅浅的印记。 “怎么会这么硬?” 石见山隐隐觉得有些不妙。 他来到此地的时机,正好是北冥修射出无数冰弹子与漫天掌风相对的时候,自认为已经看透了二人的实力。 然而他不光低估了这些冰弹子的威力,也低估了北冥寒气凝成的寒冰的坚硬程度。 他没有办法,只得快速催动法术破冰。 素兰亭的身影却在此时快速欺近,不由分说便是一掌。 石见山法印一变,一道如浪土流汹涌而出,仿佛要将素兰亭吞没。 他先前听到素兰亭的掌法不过是障眼法,于是打算先行将其解决。 自己看了这么多他们的攻击方式,以一对二又如何? 石见山一拈法诀,无数土块朝素兰亭铺天盖地的砸过去。 然而,一柄铁剑却在此时出现在他的眼前,剑上寒意凛冽。 石见山面色大变,一掌拍地,一面巨大的土盾迅速将自己覆盖。 剑上寒意未能透过土盾,石见山愤怒的呼喊却清晰无比的透了出来:“你们竟然以多欺少!” “没有啊,我们只是在比试切磋,之前可还没有结束。”北冥修平静说道,“现在是三方混战。” 说完,北冥修剑势一转,如疾风骤雨般攻在那张巨大的土盾上。 即使土盾遮蔽了石见山的视线,石见山现在也能想象得到,北冥修现在脸上的笑容有多可恶。 他正要驳斥这荒谬的话语,然而素兰亭却在此时突破了他的攻击,土盾承受的压力陡然增大,他不得不咬紧牙关,将土盾化作壁垒将自己牢牢锁住,全身心投入抵抗之中。 然而他知道,自己现在已经没有胜出的可能。 除非天道盟判决那两家伙出局。 然而,一炷香的时间过去了,两柱香的时间过去了……他依然在苦苦支撑着。 他愤怒的抬起头,看着就像一只被死死压住,拼命挣扎探出头的乌龟。 只有他自己愤怒的声音在壁垒中回荡。 “这还有没有王法!” …… 天道盟总部中,原本用来举行开幕式的小空间,此时已经布满了无数小光球,里面隐隐有画面浮现,展现的正是所有天道会参与者目前的处境。 此时的小空间中留下的大部分都是执法堂的监管者以及负责维护这些光球的法宗殿,意宗殿修士,一旦确定有参赛者违反规则,他们会第一时间引动他的令牌,让其强制退出。 然而执法堂的监管者有好一部分都聚在一处,面色复杂的看着放在他们身前的那三个光球。 “这算犯规了吧。” “我觉得不算,之前周寒与素兰亭战斗并未结束,石见山隐匿被发现的加入战局,确实是混战没错。” “不对,那周寒与素兰亭根本就是一伙的,分明就在划水!” “可令牌感受的冲击做不得假。” “胡说胡说,哪有受到那么强的冲击还活蹦乱跳的,你看人石见山被打得多惨,一直在骂娘。” “等一下,万一是周寒与素兰亭有什么护体功法,判错了我们执法堂就声名扫地了。” “这还不清楚,明明……” 众人各执一词,难以定论。 在那三颗光球中,除了石见山的充满黑暗与污言秽语,北冥修与素兰亭的光球中的影像还是很清楚的。 在画面中,北冥修手中铁剑画出道道剑影,不断斩在石见山的壁垒之上,同时也分出剑气袭向素兰亭。 素兰亭亦是全力以赴,无数夹杂着劲风的掌印铺天盖地地朝着其余二人涌去。 他们二人的令牌都在承受强大的冲击。 然而执法堂众人却感受不到,北冥修的剑气在落到素兰亭身上时,其中凌厉意味已如落花一般散去,剑意虽浓,却比春风还要轻柔。 而素兰亭打向北冥修的那些掌,虽气势浩大非凡,其间灵力翻涌,然而一遇着北冥修的衣角便擦之而过,丝毫不拖泥带水,只是偶尔会拍到北冥修挂在腰间的那块令牌。 似乎是害怕被对方找到破绽击败,或是石见山忽然暴起,二人不断绕着石见山的壁垒打,表情都是认真至极,仿佛一懈怠就会出局。 石见山受到的却是实打实的攻击。 虽然执法堂众人能看出些门道,但……没有证据啊。 伴随着一声惨叫,石见山的光球在此时碎裂。 百草殿中传出一声闷响,紧接着就是无数声充满憋屈意味的咆哮。 而在小空间里,执法堂众人面面相觑,面色复杂无比。 这……到底怎么判? ------------ 天道会 第一百三十六章 注视 石见山最终还是被淘汰了。 无论执法堂众人判出了什么结果,他都无法回到天道会的赛场上。 而执法堂众人各执一词,也完全无法统一各自的看法。 于是小空间中有了一阵奇怪的热闹,连一些暂时没有事情做的法宗殿,意宗殿的修士也赶来加入了讨论,依然难以有个结果。 但就在这讨论愈发热火朝天之时,一个苍老温和的声音响起。 “在讨论什么呢?” 听到这个声音,参与讨论的所有修行者俱是精神一振,连忙站得笔直,认真对来人行礼:“见过邱副盟主。” “免礼。”邱逢春呵呵笑道,“能让你们如此争论不休,这一届天道会里是不是出了什么难办的人物?” 执法堂的一名年轻成员点头说道:“是啊,副盟主,我们怀疑有两个参赛者在演,但我们没有证据。” “哦?” 邱逢春满是皱纹的脸上顿时表现出了兴趣,顺着一名执法堂成员的指引来到那两颗光球之前。 一名法宗殿修士登时会意,指间一道光芒射入其中一枚光球中,光球内部的画面迅速开始倒流,回到石见山刚刚现出身形的时候。 邱逢春微笑坐下,开始认真的观看里面的画面。 其余天道盟成员围在他身边,眼睛大都盯着光球内部的画面,生怕漏过了什么细节。 一些资历浅些的天道盟成员看着邱逢春认真无比的神情,心中生出一股激动的感觉。 邱副盟主可是靠着智慧一步一步爬到副盟主之位的,要判断出那场战斗的真实情况绝对是再简单不过。 不过再看一遍让他们抓耳挠腮险些内讧的画面,情绪没有波动终归不太现实。 一些人看着画面中北冥修那张被石见山腹诽可恶的笑脸,心中生出想上去打一拳的冲动。 就你搞的事情多! “不错。” 邱逢春捋须笑道:“两小家伙都不错。” 一名年轻的执法堂成员好奇问道:“副盟主的意思是,他们真的在演?” “演与不演,又有什么区别呢?”邱逢春眼睛眯成了一条缝,说道,“石见山已经出局了。” 那名发问的人惊讶喊道:“可如果他们真的以多欺少,就是违反了规则!” “那规则本就不该出现。”邱逢春看着那名执法堂成员迷茫的双眼,认真说道,“如果战场上你遭到妖兵的围攻,难道就能斥责他们以多欺少?” 邱逢春指向不远处的一个光球,微笑道:“像这个年轻人,主动以一对三依然丝毫不惧,反将那三人全部淘汰,这一对比,石见山的表现就差多喽。” 那名年轻的执法堂成员觉得邱逢春的话语中好像有些道理,却又好像完全没有道理,正想驳斥。 然而他忽然想起,自己面对的可是副盟主邱逢春啊。 他脸上犹豫神色一现,旋即恢复了坚定。 邱逢春静静的看着他,目光中充满鼓励意味。 那名年轻人把心一横,朗声道:“我们执法堂在这里监察,就是为了监督参赛者遵守规矩,若是放任他们胡闹,我做不到。” “此话有理。”邱逢春满意的点点头,说道,“你叫什么名字?” “顾南涧。”名叫顾南涧的年轻人把心一横,坚定的说道,“我知晓您的意思是不去理会,但我依然坚持我的看法。” 邱逢春微笑道:“既然如此,这里的监察就交给你了,若是有人钻规则的漏洞,尽管放手去做,不过记得要抓好证据,宁杀错不放过这种事,不是我们天道盟中人应该做的事。” 顾南涧闻言精神一振,点头应承,脸上没有得意,只有认真。 一旁原本一直在眼神示意他噤声的执法堂成员们纷纷向他投以羡慕的目光。 来小空间工作的,基本上都是天道盟需要积累经验的年轻血液。 邱逢春都发话了,这也就代表,顾南涧此时已经成为这里实际上的队长。 被天道盟的副盟主看重,未来的执法堂中必将有他的一个席位,说不定能还成为左右护法之一,甚至成为执法堂堂主! 早知道自己也去顶嘴了啊。 “我也不打扰你们工作了。”邱逢春站起身来,乐呵呵的说道,“好好表现,你们都是天道盟未来的栋梁。” 这一句话不只是对顾南涧说的,也不只是对执法堂的众人说的。 小空间内,所有天道盟成员胸中都燃起了一股斗志,工作效率都提高了不少。 邱逢春满意的笑了,正要离开,目光掠过之前看见过的那个光球,脚步微微一顿。 “遇到了她吗……”邱逢春低声自言自语道,转而踱步离去,将这一片天地留给这里的天道盟成员们。 邱逢春一走,之前离邱逢春比较近的几名执法堂成员迅速锁定课被邱逢春关注的那个光球,顺便把之前还没走的法宗殿修士喊了过来,想要看看是什么人能引起邱逢春的注意。 画面刚刚打开,就是一道威压十足的棍影落下。 哪怕众人都不在现场,此时心脏都是一紧,冷汗自背后渗出,仿佛自己才是面对那道棍影的人。 一人惊呼出声:“这是齐天一棍!” “齐天一棍?那不是……” “余家小姐这次也参加了天道会,我听说她这一年的修为突飞猛进,既然使出了齐天一棍,看来这个叫厉虹朝的姑娘要倒霉了。” “不一定吧,之前不是说这位厉姑娘一挑三都成功了,绝对是这一届天道会中的佼佼者。” “等等,齐天一棍……被格开了!” “看仔细些,人家姑娘都吐血了,齐天一棍哪是这么好接的啊。” “反观余家小姐,虽然中了厉虹朝一刀,稍现颓势,气息依然绵长,明显没受什么伤。” “看,厉虹朝开始跑了。” “不跑也没办法啊,再挨一记齐天一棍,绝对会出局的。” “可惜啊,之前我都觉得这姑娘有着一股势不可挡的气势,这一跑,恐怕很难恢复锐气了。” “看看这两位,再看看那两群殴的,怎么差距这么大呢……” 顾南涧在一旁静静地听了许久,此刻终于没有忍住,发话了。 “我说,我们该继续工作了吧。” 热闹也看完了,众人不用顾南涧提醒也已经准备散去,只当是一次休息,随后快速投入各自岗位之中。 顾南涧的目光却又放在北冥修与素兰亭的光球上,眼神凝重,显然下定了决心。 之前没有证据才放过你们,若敢故技重施,别怪我无情! ------------ 天道会 第一百三十七章 有妖气 落鹰山脉中,北冥修与素兰亭或许是最悠闲的参赛者。 其他人几乎都在不停的寻找对手,只有他们两个若无其事的到处闲逛,偶尔寻找食物,仿佛只是在落鹰山脉中游玩的游客。 不过每当有其他人找上门来,他们二人也不会退避,而是以猜拳的方式决定到底谁去打,搞得对方感觉自己好像被嘲讽一样。 不过不管这低劣的嘲讽究竟是成功了还是没成功,也不管出战的是北冥修还是素兰亭,来挑战的对手都被光明正大的送回了中州城。 天道会开幕三天,他们已经送走了十余个参赛者。 在小空间中偶尔瞄一眼北冥修与素兰亭这两个重点看护对象的顾南涧也只能承认,这两个人确实有着能在天道会中耍横的实力。 看着小空间中越来越少的光球,顾南涧知道天道会的第二阶段马上就要来了。 代表分区的法阵即将打开,参赛者的战场将是整个落鹰山脉,那才是天道会竞争最激烈的时候。 能够在这三天里不断战胜对手,站到最后的人,都是参赛者中的佼佼者。 撇开那次不怎么要脸的出手,北冥修与素兰亭的实力确实十分出众。 顾南涧心中隐隐觉得,这两重点监控对象说不定还真能脱颖而出。 他并没有改变对北冥修与素兰亭的看法,谁让他们送走石见山的手段确实不怎么地道。 但如果他们真的突出重围,成功的进入天道盟,他也不吝对他们表示欢迎。 …… 北冥修与素兰亭此时还在一处山泉旁悠闲地晒着太阳。 对于天道会,他们都有着充分的信心,于是根本不慌。 北冥修看着天上那层淡淡的绿色光影,心想遮光效果倒是不错。 一旁感受躺在草甸上的舒适感觉的素兰亭转头看向他,试探性的说道:“周寒。” “怎么?” “你是不是一直以来都没有出过全力!” 北冥修闻言一笑,点头道:“是啊。” “不能说的委婉点吗?”素兰亭不满的喊道,“至少也该顾及一下同伴的心情吧。” 北冥修正要打趣两句,忽而面色一变,迅速站起身来。 一同行动三天,素兰亭也知道北冥修对于周围环境的洞察力有多么恐怖,也知道能让他有这么大反应的事情绝对不寻常,于是也立刻弹身离开柔软的草甸,说道:“怎么了?” “有妖气,而且很强。”北冥修目光凝视前方隐约飞扬的烟尘,说道,“有一名参赛者应该是被打回中州城了,那只妖可能因为没吃到美食而愤怒,现在正在朝我们这边冲过来,说起来可能是你之前烤的鱼太香……” 然而此时的素兰亭面色却是不太自然,声音也有了些许颤抖:“天道盟怎么会允许……妖出现在天道会的会场中?” “或许……是想给天道会增加些难度?反正就算被妖拍残了,也能直接回到百草殿接受治疗。天道盟留下的妖物基本上只会是没有灵智与妖丹的凡妖,就算有后天智妖,修为也不会很强,至少不能肆意屠戮参赛者,如果这里真的有那种几乎无敌的后天智妖,天道会也不用开了,所以放心吧。” 素兰亭哦了一声,呼吸却依然急促,显然心中的压力依然很大。 北冥修不知她为什么突然慌乱成这样,想来可能与以前的事情有关,或许当年青叶散人除妖之时,宜兰山就是战场也说不定…… 如果她愿意说,那他会好好听,如果不愿意说,他便不问。 “你在这里休息,我去把它打发了。”北冥修朝素兰亭淡淡一笑,脚下云游步动,已在数十丈外。 看着北冥修的背影,素兰亭僵硬的身体动了动,张口想要喊些什么,却终究没有声音发出。 她的眼眸中满是黯然,仿佛又能看到那一夜的那些不忍回想的画面,哪怕是尽力忍耐,眼泪依然沿着面颊留下。 她的脸上神情满是不甘,低声喃喃道:“还是……不行吗……请你……一定要活着回来。” 她被自己这可笑的话语吓了一跳,一抹苦涩笑容浮现,垂眸轻声道:“我在想什么呢,他可不是我这种没用的人,怎么可能有事?” “我要去帮他。” 素兰亭咬紧牙关,抹去脸上的泪水,努力让自己的心情平静下来,以现在能达到的最快速度朝北冥修离开的方向前进。 不亲眼去看看,她不放心。 …… 当素兰亭赶到的时候,北冥修正平静的将之前采集的药草捏烂并敷在肩上,那抹殷红落在她的眼中,显得格外刺眼。 “不用那么大反应吧,我只是受了点轻伤,那家伙伤的可比我重多了。”北冥修敷完草药,活动了一下筋骨,指着绵延向远方的血迹说道,“这种小妖,我还不放在眼里。” 话虽是这么说,北冥修自己却是清楚,自己与那只熊妖之间的交锋中隐藏了多少凶险。 他们只过了一招。 北冥修蕴着寒冥剑意的铁剑破开了那熊妖的腹部,但同时,熊妖一爪撕裂了他北冥寒气凝成的防护,在他的肩上留下了一道印子。 若不是他调动了一部分天人道积聚的灵力,他的手臂或许会被直接撕下。 若是在那种情况下被送回百草殿,断臂还落在这里,手臂也没办法接回来。 不过,这只熊妖的妖丹明显与它本身不完全相融,受了他一击后身体也有虚化的迹象,莫不是…… 他忽然有一种等天道会结束了就去法宗殿和意宗殿闹事的冲动。 没等他思考完,一个人影已经扑入他的怀中,将他紧紧抱住。 他的另一处肩膀顿时被水渍浸透。 镇定如北冥修,此时也不禁出现了片刻慌乱。 他将手放到素兰亭的背上,轻轻拍了拍,说道:“怎么了,我不是好好的吗?” 素兰亭嗯了一声,抬起头,眼中泪光盈盈,看上去楚楚可怜。 她松开将北冥修勒的极紧的双手,一把抹去脸上的泪水,如释重负的吐出一口气,声音因为放松而有些颤抖。 “没事就好。下次,可不许丢下我一个人。” 她的声音逐渐细不可闻,连她自己都听不太清楚。 “我不想……再看到在意的人……倒在我的面前了。” ------------ 天道会 第一百三十八章 未相见,已然欢 素兰亭的情绪恢复得很快,到了傍晚时分,已经恢复了往常的开朗大方。 北冥修对于这种情况早已习以为常。 素兰亭看上去无忧无虑,实则将一切都埋藏在心底,不会轻易对人展现,一旦显露,不是情感流露,就是精神崩溃。 北冥修几乎可以确定,当年的宜兰山绝对出了什么事情,而且这个影响还一直延绵到现在。 那个如活死人一般的纪铭师兄就是最好的证明。 北冥修忽然发现,自己好像有点想要探究当年的宜兰山发生过什么了。 毕竟作为朋友,也不能看着素兰亭一直将痛苦埋在心里。 那样太累,太不值得。 作为过来人的北冥修很清楚这一点。 在刚刚离开熟悉的家时,他的心中也是充满了痛苦与仇恨,连带着看世界的眼光都是灰暗的。 素兰亭的情况比当年的他要好,至少在她的眼中,这个世界依然充满了美好。 他不想看到另一个当年的自己。 不过,不论他怎么开导,真正能够改变她的,还是只有她自己。 忽然之间,上空那淡淡的绿色光幕渐渐散去,天空再次恢复湛蓝。 素兰亭抬头看去,神情微异,说道:“这是……限制解除了?” 北冥修点头道:“看来现在的战场,是整个落鹰山脉了啊。” 素兰亭露出一个自信的笑容,说道:“那也没差,我倒要看看,谁能打败我们两个?” 北冥修微笑道:“我遇到的那个叫第五轻侯的沧浪门弟子,应该能够看出你掌法的虚实。” 素兰亭不满嚷道:“周寒,人艰不拆啊。” 北冥修目光移向旁边,指着不远处靠近的那个身影说道:“要不,去找个路人证明一下你的实力?” 素兰亭轻笑一声,没有接话,只是大踏步地走向那个不知道前方等待他的是什么的参赛者,听着那略显沉重的脚步声,就知道这位已经做好了泄愤的准备。 明叶掌虽在障目境威力不显,但不可否认的是,这门功法确实高深,一般人还真接不住。 默默祝福那位同志之后,北冥修看着她的背影,心想找点事情转移注意力,应该会有点用吧。 没过一炷香时间,北冥修已经感知不到那位路人的灵力波动,想来已经在莫名其妙的情况下被送回了中州城。 然后他看到素兰亭得意洋洋的走了回来。 素兰亭扬起下巴,丝毫没有掩饰自己的骄傲,意思十分明显。 “我收回之前的话。”北冥修微笑道,“既然素姑娘实力如此强横,不如一同去找找其他区域出来的修行者。” 听到“姑娘”二字,素兰亭面色一僵,娇躯明显一颤,随即恢复正常。 这些天的相处下来,她早就知道北冥修的观察力有多敏锐,若是一直没有发现,那才不正常呢。 再想想这些天北冥修对待她的种种反应,她自己也不得不承认,或许这个家伙很早以前就看破了她。 不过被点明她的男装并没有什么用之后,或许是心理反应,素兰亭想起这一路上自己的种种反应,不禁面上一红。 不过她很快就就恢复了平时的模样,诧异道:“你这些天可都不主张主动出击的啊,怎么突然转性了?” 她现在不用隐藏自己的女子身份,连带着表情都俏皮了许多,少女的活力展露无疑:“莫不是想找什么人?” 北冥修没想到素兰亭直接就猜到了他的想法,于是点头道:“是啊。” “那是谁?能够参加天道会,还能被你认为不会在之前几天被淘汰,一定是个年轻俊杰吧。”素兰亭拍拍北冥修的肩膀,笑道,“到时候介绍给我认识一下?” 想到余落霞离自己的距离或许只是一座山峰,北冥修脸上浮现一个温暖的笑容,说道:“当然可以,不过她不是年轻俊杰。” “是个姑娘?”素兰亭看着北冥修的表情,心中已明白了些什么,笑容愈发狡黠,“是你的心上人?” 北冥修想了想,点了点头。 素兰亭玩味道:“她叫什么名字?” “余落霞。” 素兰亭吃了一惊,说道:“是余副盟主的千金?” 北冥修点了点头。 “你绝对不是什么普通的散修。”素兰亭笃定的说道,“能和余家大小姐扯上关系,本身修为又这么深不可测,老实交代,你到底是哪里蹦出来的?” “深不可测不敢当,我就是一个普通的散修。” 看着北冥修那诚恳的眼神,素兰亭偏过头,努嘴道:“不想说就算了。” 她一把按住北冥修没有受伤的肩膀,玩笑道:“不过传闻这位余大小姐这一年修为突飞猛进,已经站到了年轻一代的顶尖行列,我还真的很想见识一下,要是她看到我在你旁边,说不定还能看到传说中的齐天一棍呢。” 北冥修微笑望着素兰亭胸前的平原,说道:“应该没有关系吧。” 素兰亭察觉到目光所向,愤愤剐了北冥修一眼,要不是看在他现在肩上带伤,或许直接一拳轰过去了。 北冥修面带笑意,朝前方走去。 素兰亭白了他一眼,快速跟上。 很显然,这段小插曲并没有在他们心中留下任何的不愉快。 北冥修很享受这种朋友之间的感觉。 有朋友在身边,比孤身一人要惬意的多。 身后有素兰亭的声音传来。 “我是真的很好奇,你怎么认识余家大小姐的?” “遇到了,自然就认识了。” “……能不能不要这么敷衍?” “想我遇到你,不就认识你了?” “……说不过你。”素兰亭无奈地撇撇嘴,说道,“说正经的,余大小姐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她啊……”北冥修沉吟片刻,说道,“她是个勇敢坚强的姑娘,哪怕明知不敌,同伴有危险了还是会第一个冲上去,她……” 北冥修话语一顿。 他忽然发现,自己想要描绘出心中的余落霞,是件很困难的事。 用语言描述一个人并不难,描述的全面细致,那才困难。 他不想自己的描绘中有任何的错漏。 而且,一年多未见,她应该也不是那个怕黑怕鬼的余落霞了。 士别三日,自当刮目相看,那么一年多呢? “等见到她的时候,自己看吧。” 北冥修淡淡一笑,不知是对素兰亭,还是对自己说的。 ------------ 天道会 第一百三十九章 在雨中相会 北冥修参加天道会的目的,原本就是想要再见到余落霞,至于进不进得了天道盟,在余昌平府上混个食客,早晚也能通过其他方式进入天道盟中,还比在天道会崭露头角要低调一些。 但他真的希望能够早点见到她。 在无岸剑峰上的日子,他偶尔拜托尚云间送剑书到余落霞手上,讲述自己一段时间的遭遇,但余落霞显然不可能将剑书送回来,尚云间与龙瑶又都很忙碌,没空带他到中州城去,他自己也急于提升实力,没有提出要求。 此番见面,不知是怎样的一番光景? 事实证明,落鹰山脉的确很大,大到足以容纳所有的参赛者,北冥修与素兰亭漫无目的的闲晃于山川之中,一路上又送走了不少人,但依然没有找看到余落霞的身影,反而等来了一场大雨。 对于修行者来说,淋雨算不得什么大事,就算连着淋好几天都不会生病,但素兰亭却不喜欢那种浑身湿漉漉的感觉,强烈要求先找个地方避雨。 北冥修不置可否,只是右手在胸前轻轻一握,手中便长出一把由冰凝成的大伞,并将其递给素兰亭。 素兰亭诧异的接过冰伞,瞬间感受到伞柄上的寒意,连忙把它还给北冥修,苦着脸道:“这也太冷了吧。” 北冥修一耸肩,将冰伞伞面扩大一些,遮住二人头上的雨帘,无奈的笑了笑。 他心中很清楚,伞柄位置的北冥寒气的寒意早就被他刻意隐藏,拿着就只会感受到一块普通的冰的温度,素兰亭身为修行者,应该不至于连这点寒冷都抵抗不了。 不过也是,没有一个人愿意手中一直拿着一块冰。 素兰亭不用拿着这把冰伞,对于这把伞的好奇心也开始蔓延。 如果不去看它的材质的话,简直比市面上的伞还要精致。 随手用冰做出这样的一把伞,真正的法宗修行者恐怕都做不到,或者说不屑于做。 “你到底是什么人啊?” 北冥修微微一笑,说道:“在下周寒。” “……不说算了。” …… 这场雨比落鹰山脉中的众人想象的还要绵长许多,到了日落时分依然没有要停的迹象。 北冥修与素兰亭依然在冰伞的保护下悠闲的走着。 北冥修对于这把冰伞很满意,并不急着找避雨的地方,而素兰亭则是欣赏着附近的那片朦胧,脸上颇有怀念之色。 细看之下,烟雨笼罩之下的落鹰山脉别有一番韵味。 自从离开宜兰山,自己有多久没有能够静下心来,欣赏周边的美景了? 素兰亭深吸一口气,感受着疾风骤雨中自然的味道。 北冥修的一句话不适时宜的飘了进来。 “前面有人在战斗。” 素兰亭朝前方看去,却只见一片朦胧,玩笑道:“你是不是太敏感了,谁会在大雨天和别人战斗啊。” 北冥修微微一笑,不置可否。 他一直都通过天人道探测着周遭大范围的事物,对于灵力的感应尤其敏锐,以素兰亭的修为,还真的没法感知到他发现的那两股灵力波动。 即使那两股灵力波动离他们还有好一段距离,感知上比较模糊,故而他无法准确感应出那边的战况,但从灵力的激荡程度上来判断,这场战斗的双方都是竭尽全力的。 北冥修估摸了一下,如果自己不动用天人道与那两个人中的一位单挑,胜负只在五五之间。 忽然之间,他的眼前一亮,心中那难以抑制的激动险些喷薄而出。 就在刚才,他的天人道终于准确的捕捉到了两股灵力其中之一的波动。 那股灵力的波动与当年已经有了不同,但北冥修很确定,那就是他朝思暮想的人儿。 若是连这都会认错,他还有什么脸面继续在这里待下去? 找到了! “跟上。” 素兰亭还没有反应过来,北冥修的身影已超前方快速掠去,速度之快,连正在落下的雨线都偏移了些许。 素兰亭一跺脚,亦是快速跟上,努力不让太多的雨水打湿自己的衣服。 她的心中也已经明白北冥修为什么突然会有这么大反应。 这些天的相处中,北冥修一直都是一个冷静谨慎,看上去波澜不惊,却也偶尔带些幽默的好友,能让喜怒不形于色的他激动成这副样子,只有他心中在意的那个人。 “余落霞。”素兰亭低声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面上凄楚之色一闪即逝。 “真羡慕你啊。” …… 在北冥修的脑海中,那两股灵力依然在激烈的碰撞,而且越来越清晰,仿佛抬眼就能看到那抹许久不见的倩影。 然后他才发现,与余落霞战斗的那人他似乎也见过。 那股灵力之上附着着剑意,施展的正是沧浪剑法,而且比起之前更加凌厉。 第五轻侯。 这个名字很快就闪现在北冥修的脑海中。 对于这名沧浪门年轻一代弟子的翘楚,北冥修了解不多,但凭着之间战斗中的观察,此人骨子里就有着一股骄傲,而那骄傲在被他挫败后并未磨灭,足以证明此人不凡。 虽然不清楚余落霞现在的实力究竟有多强,他依旧坚定的相信,余落霞会胜利。 没有理由,就是相信。 一声震荡,两股灵力暂时分开。 北冥修与素兰亭掠过一处山头,终于看到了那两个相对而立,周身灵力激荡的身影。 他们二人立于两棵大树之上,任凭风雨飘摇,兀自岿然不动。 他们二人的呼吸都略有散乱,显然在之前的战斗中消耗颇巨。 素兰亭抬眼看去。 左边树上的男子浑身散发着一种锐利的气息,仿佛一柄锋芒毕露的长剑,正是她几天前躲在树后面看到的,被周寒击败的那名沧浪门弟子。 她只是扫了一眼,便将目光放到另一个树上的年轻女子身上。 那名年轻女子一袭劲装,长身玉立,眉眼间颇有飒爽之意,目光极为认真的盯住第五轻侯握剑的右手,就像一只正在狩猎的猛虎,手中短棍上的光芒,哪怕雨水再多,都无法冲刷掉。 素兰亭的目光停在她的胸口片刻,无奈一笑,正要出声,嘴却被北冥修轻轻捂住了。 “等这一场打完吧。”北冥修目光依然放在余落霞身上,轻声说道,“她不会希望被人打断的。” 这句虽是实话,但实际上,还是北冥修更想看看,许久未见的余落霞,战斗时的英姿。 ------------ 天道会 第一百四十章 雨中相遇的剑与棍 第五轻侯与余落霞隔着漫天风雨相对而立。 第五轻侯握剑的手微微颤抖,脸上依然斗志十足,隐隐有着兴奋之色。 自从他在天道会的第一天,被一个名不见经传的散修在剑道上狠狠的教育了一顿后,他就踏上了磨剑之路。 这一路上,他手中的长剑斩过风雪坛的天霜印,挡过正阳门的天阳斩,曾如沧浪奔涌,也似河落倒错,较之刚进入落鹰山脉那会已经有了极大的进步。 剑仍是沧浪剑,其间意已不再此中。 在北冥修看来,这就是合了无岸剑峰沧浪剑法的“随意”一诀。 而面前的这个姑娘,正是他磨剑之路上目前出现的最强的对手。 他知道她就是余落霞,也知道自己拼尽全力,或许也无法击败这个在这一年中名声鹊起的姑娘。 但也不是绝对打不过。 第五轻侯深吸一口气,对余落霞说道:“我还能出一剑。” 还能出一剑,也只能出一剑。 那这一剑的威力会达到什么程度? 余落霞点头道:“我也一样。” “你是这场天道会中第二个能逼我用出齐天一棍的人。” 说完这句话,余落霞握紧了手中的明霞棍。 她的眼光依然锐利。 大雨落在明霞棍上,化作两道雨帘分而落下,没有一丝一毫能够沾到棍身。 若是仔细看去,便会发现那些雨滴是被酝酿在棍身上的灵力硬生生改变了下落方向。 在北冥修的天人道探测之下,明霞棍宛如一座即将爆发的火山,却没有一丝一毫的暴烈波动流出,可见余落霞对齐天一棍的把握到了何种地步。 这一次的齐天一棍,与当年扫平那些追击他们的匪徒的那一棍,恐怕已有云泥之别。 北冥修估计了一下,发现自己貌似也得付出不少代价,才能接下这一棍。 这一年多的时间里,她真的变强了许多。 北冥修打心里为她感到高兴。 然后他看向第五轻侯手中长剑,眉头微挑。 “沧浪叠?” …… 第五轻侯额前鬓发被风雨搅得有些散乱,但并不能掩盖其眉眼中如剑一般的锋芒。 他深吸一口气,神情凝重的对余落霞持剑一礼:“小心了。” 随着他的这一句话,他手中的长剑上剑意奔涌,却不似先前与北冥修对战时那样淡渺。 剑意依然是那些剑意,只是已像海浪层层相叠,于是愈发延绵不绝。 以沧浪叠叠加剑意的方法,北冥修并不陌生,但这种手法出现在连剑意都是需要极高沧浪剑造诣才能凝练出的第五轻侯手中,足以证明他的不同凡响。 长剑微微震颤。 第五轻侯周身落下的雨滴仿佛也在震颤。 第五轻侯一声清啸,人已不在原地,只留下在风雨中摇摆的一根树枝。 一道剑光在空中闪耀开来。 这是第五轻侯最强的一剑! 长剑尚未到达余落霞身前,这一剑路径上的雨幕却被生生撕开了一道裂口,其间没有一滴雨水能够存留。 随着那把剑离余落霞越来越近,越来越多的雨珠被剑意裹挟,形成一个巨大的漩涡。 从北冥修的角度来看,那仿佛就是一条出海的蛟龙,尝试将余落霞吞噬。 海龙啸的剑意,在雨水的衬托下格外醒目,显得气势非凡。 素兰亭下意识的揪紧了心。 她很清楚,若是她面对这一剑,恐怕已经被直接扫回中州城。 哪怕身旁的北冥修依然淡定,她依然不觉得余落霞能够轻松的应付这一剑。 余落霞的应对很简单。 她看着那道越来越近的剑光以及环绕在剑光旁的漩涡,握紧手上的明霞棍,朝着那个方向一棍扫出。 她脚下的树枝在这一刻直接崩裂,裂痕在树上蔓延,依然在一直延伸。 整一棵大树仿佛都已碎裂。 影响不大,因为余落霞借着力道跃向那道剑光,身体已在半空。 这也表示她没有机会做出任何退避的举动。 她选择直接硬碰。 素兰亭险些叫出声来。 北冥修平静的看着,只有细细观察,才能发现他隐藏在眉宇间的那抹担忧。 就算他对余落霞再有信心,也不能做到心中完全没有涟漪。 余落霞本身的表情依然很认真。 她手中的明霞棍携着磅礴力量朝着前方扫去。 无数雨珠落在明霞棍上,便再也无法离开,在明霞棍前头开出了一朵水花。 随着棍头离那道剑光越来越近,水花也开的越来越大,逐渐形成一个长在棍头上的水球,其间却没有雨水落下。 下一秒,水球重重的砸在漩涡之上。 明霞棍破开漩涡,与那道剑光正面相撞。 一道巨大的水花沿着明霞棍击出的方向飞出,泼洒在天地之间,仿佛一道巨大的浪花。 紧接着,无数雨滴如箭矢一般落下,将地面与附近的草木刺出无数小洞。 那是蕴藏在雨滴中的灵力与剑意相遇造成的结果。 余落霞落到地面,溅起一地水花。 她有些艰难的站起身,任由雨水冲刷掉唇角的血迹。 此时的她身上衣衫已经有了数道裂口,隐隐有殷红透出,一头长发更是凌乱,看着极为狼狈。 但她胜了。 一柄长剑插在不远处的地面里。 他的主人却落在更远的地方。 第五轻侯扶着一棵树,颤颤巍巍的站起,苦笑道:“我败了。” 余落霞沉默片刻,说道:“你很强。” 挨上一记齐天一棍但依然没有出局,已经是实力的充分证明。 上一个接住齐天一棍的人叫做厉虹朝,她也是这次天道会中极为耀眼的人物。 “我也这么认为,但我依然输了。”第五轻侯叹息一声,说道,“看来想要打败那个叫周寒的,我还得继续努力。” 余落霞身躯猛的一颤,险些岔气摔倒,连忙追问道:“你说的是谁?” “一个很强的散修,我觉得他也能接下你的齐天一棍,或许还能直接战胜你。”第五轻侯奇道,“怎么了,那个人你认识?” 余落霞竭力压制住自己的情绪,说道:“请告诉我他的样子。” “一个漂亮的不像话的小白脸……” 第五轻侯还没说完,北冥修的声音已经响起:“我就在这里啊。” 之前那把冰伞已经被北冥修加长了伞柄插在地里,他手中拿了一把新做的,于雨中缓缓踱步而来。 余落霞顿时僵住了,两行热泪滚滚落下。 北冥修撑伞走到她身边,替她遮住落下的雨水,微笑道:“好久不见。” ------------ 天道会 第一百四十一章 再相逢 乍见那张原本以为这辈子都无法再见的脸,余落霞再也无法控制住自己的情绪,一把将眼前人紧紧抱住,仿佛没有感受到伤口的疼痛。 北冥修感觉自己的身体被铁箍紧紧箍住一样,几乎动弹不得。 余落霞的反应比他想象的要激烈太多,以至于他现在还有些懵圈。 “我以为你死了……”余落霞哽咽着,感受着北冥修身上的温度,凄怆的说道,“既然你活着,为什么不来找我?” 北冥修心中顿时掀起滔天巨浪。 他很清楚,自己从无岸剑峰上寄了不少剑书给她,还是亲自看着尚云间将剑书发出的,余落霞收到信,怎么可能认为他还是个死人? 尚云间不可能没有把剑书送到,他一直在确保他可以全身心的投入无岸剑峰的修炼之中,可不会干这种损人不利己的事情。 难不成,剑书被什么人截了? 北冥修没有余暇再想下去。 看着怀中哭的梨花带雨的人儿,北冥修心中泛起一阵酸楚。 这一年多,他恐怕就是余落霞心中的一道阴影吧。 他无法辩驳什么,只能说道:“对不起。” “我回来晚了。” 余落霞怔怔地抬起头,认真的摇了摇头,把脸埋在他胸前的衣襟上,从语气中听不出是哭还是在笑:“回来就好。” 北冥修的身上如以前一样没有什么温度,但带给她的感觉依然很温暖。 能再见到你,真好。 北冥修轻轻揽住余落霞的纤腰,说道:“我不是故意不来找你的。” “我知道。”余落霞抬起头,有些愧疚的说道,“我也要和你说一声对不起。” “这么久过去了,你的弟弟,我还是找不到。” 看着眼前楚楚可怜的人儿,北冥修心中泛起一阵温暖,安慰道:“小朔的事,以后就交给我吧。” “本来就是我要做的事情,理应由我继续完成。” 余落霞认真的说道:“你的事就是我的事。” 北冥修会心一笑。 我们的事吗? 真好。 “这一年多毫无音讯,是我的错。”北冥修轻轻将余落霞的发梢理了理,语气带着坚决意味说道,“以后不会这样了。” 余落霞眼角尤有泪水,笑容已灿烂阳光:“你说的,可不许反悔。” 不是不能,是不许。 她不许他反悔。 北冥修心中一动,低声道:“永远不会。” 余落霞嗯了一声,轻轻松开手,脸上笑意盈盈。 自从北冥修出事之后,她已经很久没有笑的这么开心了。 北冥修面带微笑的看着眼前人,伸手轻轻将她抱住。 一如去年,他们并肩同行的那段时光。 北冥修真的很怀念那段旅途。 虽然一路上有着诸多困难,他们都一起扛了过来,只是最后的那段分离,直到现在他都不想回味。 余落霞永远不会知道,当初那片死气沉沉的区域中隐藏的,是个什么样的存在。 北冥修是这么认为的。 但他却突然感受到了一股令他不舒服的味道。 他的识海中,堕元在轻轻跳动着,仿佛见到朋友而兴奋的小孩。 在方承羽强行将堕元与堕元的控制方法打入他体内之后,它已经许久没有动作了。 堕元突如其来的活跃仿佛一头浇在北冥修头上的冷水,直接令他的精神紧绷起来。 天人道缓缓运转,轻轻包裹住怀中的少女。 北冥修整颗心也随之揪紧,希望自己的判断是错的。 …… 第五轻侯是场间伤势最重的那个人。 硬接一记齐天一棍,哪怕他的底蕴深厚,也险些被直接打回中州城,他现在体内的灵力依旧紊乱无比,连最基本的护体都极为困难。 正因如此,当漫天风雨落在他身上时,他已经无法用灵力震开它们,令他看上去就像一只无比凄惨的落汤鸡。 而北冥修与余落霞在不远处互诉别来之情,眼中都只有彼此,已经把他忘在一边,于是显得愈发狼狈。 要是他被雨淋出病来,修行界中恐怕要多出一个笑话了。 第五轻侯很快就看到了那把插在地里的大冰伞,于是拼尽全力,颤颤巍巍的躲入那一片荫蔽之中,这才长长的舒了一口气。 之后他才看到大冰伞下面还有一个人。 一袭青衫的素兰亭目光一直停留在不远处北冥修与余落霞的身上,嘴角有着一抹微笑,只是从他的角度来看,这抹微笑有些苍凉。 察觉到一旁的声响,素兰亭转过头去,看着这看上去甚是凄惨的不速之客。 第五轻侯脸上尴尬之色一现,旋即拱手一礼,说道:“沧浪门,第五轻侯。” 素兰亭微微一愣,回礼道:“宜兰山,素兰亭。” 第五轻侯不知道宜兰山是哪里的宗门,哦了一声,诚恳说道:“原来是宜兰山的高徒,不知可否让我在这里避一避雨?” 素兰亭心想你肯定连宜兰山都没听说过,还装的好像听到什么如雷贯耳的名号一样,为了避雨也真是拼了。 第五轻侯也没有任何回应,直接干净利落的盘膝而坐,运转灵力恢复自身,呼吸逐渐变慢,仿佛睡着了一样。 这是一种简单甚至粗略的运气法门,对恢复内伤有一定作用,但若是受到干扰,直接气血逆行,伤势加重。 此时素兰亭如果强行想要把他扔出去,无异于想要杀死他。 这是摆明了赖在这里啊。 素兰亭本没有要撵他出去的想法,现在倒是有了,甚至还想付诸实施。 但要欺负一个重伤的人,她还是做不到,于是将目光重新放在那对在雨中互诉衷情的人身上,在心中默默祝福他们。 冰伞依旧矗立在这里,雨水自伞沿如珍珠滚落,配着伞外烟雨朦胧的美景,别有一番风味。 素兰亭是景中人。 但她不在真正的景致中。 她自嘲一笑,感受着风雨中的清凉。 忽然之间,她难以置信的看向北冥修,下意识的要惊叫出声。 在她身边,本就是假装运行那不靠谱的运气法门的第五轻侯陡然睁眼,眼中满是惊奇。 在他们的眼中,北冥修依然轻轻抱着余落霞,整个人却仿佛一把锋芒毕露的剑一样,散发着与浪漫气氛严重不符的肃杀之意。 他们周围的布满冰刃,寒意料峭。 ------------ 天道会 第一百四十二章 魂斩诛邪 北冥修与余落霞的身边长出了无数锋利的冰刃。 身为被冰刃包围的当事人,余落霞还不明白北冥修为什么突然出手。 她没有抵抗,而是以好奇的目光注视着北冥修。 她相信北冥修不会伤害他。 但她想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放轻松。” 北冥修柔和的声音传入她的耳中。 余落霞无奈的暂时收起好奇心,抑制住自身灵力感受到危险而产生的波动,将整个身体都放松开来。 下一秒,她只觉得识海中貌似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但在这之后便再也感受不到什么。 周围的一圈圈冰刃在此时纷纷碎裂消失。 北冥修面上血色已然褪尽,喷出一口鲜血,若不是余落霞赶紧扶住了他,险些摔倒在地。 注视着余落霞脸上担忧的神色,北冥修微笑摇头,示意自己没事,右手一握,将那股诡异的气息完全磨灭。 …… 事情还要从几秒前说起。 当发现余落霞体内有着一种能引起堕元活跃的东西后,北冥修已经十分确定,她已经在天道会期间着过什么人的道。 那个不明隐患,必须排除。 而当天人道的探测结果传回他的脑海时,他真的很庆幸,自己能够及时地找到他。 余落霞的识海中,有一股淡淡黑气萦绕。 它不像当年的堕元那样具有侵略性,就连宿主都无法感受到它的存在,但若是让它在体内潜伏久了,它会逐渐侵蚀宿主的灵魂,让宿主渐渐的变成一个傀儡。 而北冥修体内活跃的堕元也在清晰地告诉他,这个东西与它有着些许联系。 北冥修面色愈发凝重。 余落霞体内的这玩意目前还没有站稳脚跟,但在与第五轻侯一战后,它已经开始趁虚而入。 若是晚上几个时辰,后果不堪设想。 这个结果让北冥修格外紧张,格外愤怒。 他很快就找到了解决的办法。 余落霞体内的黑气就像一颗正在生根发芽的种子,而且还具有一定的灵智,如果一击没有把它完全毁灭,依然如百足之虫般死而不僵,过个一段时间又冒出来。 而只要它还剩下一点,在施术者的刻意操控下,依然可以对余落下造成严重的灵魂伤势。 既然如此,只能连根拔起,教它什么都剩不下。 北冥修心念一动,寒冥剑魂在此刻剑意大盛,化作一抹冰蓝流光斩出。 魂斩。 虽然心中紧张万分,北冥修对于寒冥剑魂的控制却没有丝毫偏差,干净利落的就是一剑斩出。 这一剑之下,周遭千百冰刃刺破大地山林涌现。 那是寒冥剑魂溢散出去的剑意被北冥寒气掩饰的结果。 他不是尧崇,也不是高阳嵩,没有从小练起的坚实的剑意凝练基础,寒冥剑魂也只是一个诞生不到两年的脆弱的小孩。 但这一剑依然成功了。 无数冰刃破碎消失。 那道试图侵蚀余落霞的黑气,在寒冥剑魂近乎拼尽一切的一记魂斩之下完全消散,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最后那道试图离开余落霞身体逃窜的本源力量,也被他以天人道束缚,牢牢的握在手中。 北冥修的识海之中,寒冥剑魂的本体在震颤中急速缩小,模样也虚幻了许多。 这一记魂斩的后遗症,至少需要磨三个月剑意才能完全恢复。 “结果好即一切好。” 北冥修微笑想道。 …… 当魂斩结束,北冥修虚弱地险些倒下之时,素兰亭也赶了过来。 原本是来询问北冥修到底在干什么的她,此时眼中已满是担忧。 北冥修朝素兰亭摇了摇头,旋即无比认真的看着余落霞说道:“你和什么人交过手?” 余落霞此时心中已经明白,自己恐怕是体内被种下了什么隐患,这才让北冥修不惜付出代价直接将其排除。 她心中一甜,但更多的是心疼。 但她也确实想不起来与自己交过手的人都有谁。 一路上她以手中明霞棍击败包括第五轻侯在内的九人,其中二名法宗,三名意宗,但这五人都是正大光明的与她战斗,战败出局也没有丝毫怨怼,她不相信他们会下黑手。 武宗修行者就更不可能了。 她最终只能摇头,表示不知。 北冥修看着手中被天人道与北冥寒气二重封锁的黑色小球,陷入了沉思。 他体内的堕元依然在蠢蠢欲动,虽然不敢对他本身造成什么危害,但似乎很想要与他手中的黑色小球亲近一下。 这东西绝对不简单。 北冥修心念一动,堕元自识海中乖顺的游出,顺着天人道指引的方向包裹住黑色小球。 黑色小球接触到堕元之后,忽然开始剧烈颤动,顷刻间便融入其中。 北冥修沉默了。 这东西不像堕元那般直接以最粗野的手段吞噬宿主的灵魂意识,而是在潜移默化中悄然侵蚀,这无疑更为可怕。 但它却可以与堕元相融,仿佛本该是一体一般。 这个结论令北冥修心头一凉,心中冒出了一个不好的猜想。 方承羽……真的死了吗? 念及此处,他的神情愈发凝重。 余落霞与素兰亭看着他,眼中满是担忧之色。 她们二人都直接或间接发现了北冥修手中一闪即逝的黑气。 余落霞见过被堕元侵蚀神志的入魔人,对堕元的印象再深刻不过,见北冥修体内依然有这玩意,心中不免大惊。 素兰亭则本能的感受到了那股黑气中的嗜血意味,这勾起了她某些不好的回忆。 基于各自的原因,她们都想要得到北冥修对这股黑气的解释,哪怕她们二人此时并不认识。 突然有两对目光直勾勾地盯着他,北冥修知道隐瞒没有什么作用,说道:“当年那东西还存在着,可能就在你与你对战过的人身上。” 这话是对余落霞说的。 余落霞很快就明白发生了什么,颤声道:“这么说……天道会的参赛者们不是很危险?” 以她的修为,很轻易就能看出来,北冥修为她拔除那玩意后已然元气大伤。 若是有其他人中招,谁能救他们? 北冥修严肃的点了点头,沉声道:“看来……我们必须做些什么了。” ------------ 天道会 第一百四十三章 猎妖人 一想到这场天道会中有人身怀这种邪门的东西到处害人,余落霞与素兰亭的面色都是一白。 余落霞思索片刻,坚定的说道:“我可以捏碎令牌强行回中州城,向执法堂反应情况,就算他们……” 她的话语戛然而止。 就在刚才,她才在北冥修身上看到了淡淡的黑气,应该是当年那件事留下的后果,如果天道盟真的出手,那个隐藏在暗处的人又有什么隐蔽的手段,恐怕北冥修就是最大的怀疑对象。 她不知道如果按照自己的想法进行下去,北冥修会遭遇到什么,她真的不想看到那种场面。 但天道会的其他参赛者还在隐藏的危险之中。 余落霞顿时陷入了两难。 素兰亭看着北冥修,说道:“那东西还在吗?” 北冥修点了点头,手中堕元一阵波动,黑色小球被其吐出,落在他的手心。 “这就好办了。”素兰亭手中如有清风徐来,迅速将黑色小球包裹住,正要用手指戳上去时,指间却有了一种奇怪的触感,仿佛被什么东西包裹住一般。 她朝北冥修感激的笑了笑,指尖灵力悄然没入黑色小球之中,于此同时,她的眉间也出现了一个淡绿色的印记。 “这样就行了。”素兰亭掸了掸手,笑道,“顺着这玩意的气息追踪,看那个家伙往哪里跑。” 余落霞微有讶异。 之前她就看出来,这位青衫公子修为不低,距离她只差一线,却也没有想到,对方居然随手就在这看似实物实则虚渺的黑色小球上种下追踪术。 她拱手道:“这位公子,多谢了。” 北冥修背过身去,将那抹微笑尽数掩住。 素兰亭尴尬一笑,说道:“我是女的。” 她很快调整了自己的心境,拱手道:“宜兰山,素兰亭。” 余落霞也觉得有些尴尬,与素兰亭握了握手,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正在这时,北冥修说话了。 “有没有追踪到什么?” 素兰亭闭上眼,眉心淡绿印记微微鼓动,片刻后指向落鹰山脉的深处,说道:“有好几道气息,都集中在那里,应该离我们不太远。” 余落霞心中一紧。 “受害人……已经那么多了吗?” 北冥修坚定的说道:“不必担忧,这死魔眼与堕元应是同源而生,按堕元必然会受主人的控制,只要抓住首恶,逼他解除死魔眼,一切自然迎刃而解。” “死魔眼?”素兰亭好奇问道,“堕元又是什么?” “死魔眼是我给那东西起的名字,堕元或许就相当于它的兄弟,都是沾惹了就有大麻烦的东西。”北冥修顿了顿,继续说道,“不管是什么,我们都得去解决一下。” 他没有说出死魔眼的名称是堕元在他的识海中告诉他的,也没有对素兰亭解释堕元与死魔眼的作用,毕竟那段回忆,他不想再次回忆起来。 素兰亭撇了撇嘴,知道自己问到了北冥修那些不想为外人称道的秘密,也不再追问。 余落霞的眼中却闪过一丝忧虑。 北冥修当年经历过什么,她虽然没有亲眼看见,也仿佛能够感受到那时北冥修的痛苦与无助。 现在的他,一定很不好受吧。 北冥修朝她微微一笑,表示自己没有问题,下一秒,他中气十足的声音回荡在这风雨交加的树林之中。 “走吧,趁着受害人还不多,将那个罪魁祸首抓出来。” 素兰亭率先举手响应。 余落霞坚定的点了点头。 一个浑厚的“好”字却在此时飘入了他们的耳中。 三人愕然转头,与第五轻侯无辜而坚定的眼神相撞。 不等北冥修说话,第五轻侯已开口说道:“周兄,我现在伤重,如果那贼人前来,我没有能力抵抗他,万一……” “你不用说了。”北冥修无奈摆手,将一瓶丹药扔给他,说道,“服下调息一炷香时间,应该能恢复三四成功力。” 第五轻侯接过丹药,迅速取出一颗服下,诚恳的笑道:“多谢。” 北冥修平静点头,没有多说什么。 他是真没想到,这名沧浪门弟子看似正经的样子背后,也是个不安分的主。 如果他也是无岸剑峰的弟子,北冥修不会有丝毫奇怪,毕竟他们这里上梁就不怎么正。 但他却是沧浪门的弟子,而且还是沧浪门弟子的翘楚。 沧浪门身为底蕴深厚的天下第一剑门,几百年沉淀下来的戒律,比一般的宗门还要严苛的多。 他是怎么在戒律森严的沧浪门里活下来的? 北冥修的这个念头在脑中一闪而过,他自嘲一笑,让素兰亭带路,三人一同往素兰亭指出的方向前进。 …… 素兰亭主修的是武宗功法,对于意念的运用虽然得心应手,时间长了终究有些力不从心,当眉心印记到了崩溃的边缘时,北冥修三人也只得放缓脚步,让素兰亭补充即将透支的意念。 当素兰亭第三次打坐冥想的时候,北冥修也终于看到了一道气息的主人。 那是一个将身躯很好的隐藏在白袍中的男子,据北冥修天人道感知的感知判断,应该是一位五阶中期的法宗修行者。 这种修为在天道会中不算低,但也不算太高,他能走到现在,或许也有运气的成分存在。 不过最重要的是,识海中微微跳动的堕元已经清楚的告诉他,面前这人已经被死魔眼附身。 北冥修与余落霞互视一眼。 余落霞深吸一口气,将自身状态调整到最佳,大踏步朝白袍男子走去。 白袍男子也感受到了余落霞散发出来的强悍的灵力波动,面色一变。 但他却没有施展法术赖先发制人,而是收敛了身上的灵力波动,朗声道:“姑娘,我不想和你动手,如果可以,请让我过去。” 北冥修眉头一挑。 余落霞奇道:“为什么?” “猎妖人发现了一个妖物的巢穴,那里面的可是一只接近五百年修为的大妖,身为人界修行者,我不能坐视不理。”白袍男子认真的说道,“如果我能在除妖之后依然留在落鹰山脉的话,再打过可好?” “猎妖人?” “你不知道?”白袍男子奇道,“那可是我们这届天道会的怪胎,明明实力很强,偏偏发现落鹰山脉有妖物出没后,将整个身心都投入了除妖之中,不理其他修行者的挑战,但到目前也没有人逼出他腰间的那把刀。”白袍男子深吸一口气,摇头道,“他为了除去那只大妖,不惜对遇见的修行者低声下气的请求他们出手相助,不知遭了多少冷眼,这份坚持,我很佩服。” 余落霞赞同的点点头,收起周身涌动的灵力,说道:“除妖卫道,本是我辈该做之事。” 白袍男子深吸一口气,笑道:“多谢姑娘理解。” 北冥修在此时缓缓踱步走出,对惊愕的白袍男子拱手一礼,说道:“兄台不必惊慌,同为人界修行者,我们也想助那猎妖人一臂之力,只是不知那位猎妖人兄弟姓甚名谁,是何来历。” 白袍男子看着北冥修诚恳的样子,心中的警惕也大大降低,说道:“说来惭愧,我虽希望与他一战,却并不知他的名讳。” 北冥修哦了一声,微笑道:“既然如此,我们也去帮那猎妖人除妖,兄台可先行一步,等我们的一位同伴恢复后,我们自会去找你们。” 白袍男子闻言一喜,旋即朝右方绕过北冥修等人,继续自己的赶路。 北冥修与余落霞目光再次相撞,都明白了对方眼中的意思。 这猎妖人,嫌疑很大,不能放过。 ------------ 天道会 第一百四十四章 入队 猎妖人的行为,在天道会中已经算是反常。 天道盟是不会允许能够威胁到参赛者生命安全的妖物留在落鹰山脉中,残害他们未来的有生力量的,游荡在落鹰山脉的后天智妖相对于人界的大部分地区,多的有些不像话,它们的真实身份本就可堪捉摸。 就像之前北冥修遇见的那只熊妖,很明显是法宗殿与意宗殿搞出来的假货。 猎妖人不可能对天道盟完全没有了解,那他究竟为什么在不停的追杀这些并不是妖的妖呢? 而据那名白袍男子所说,猎妖人从不接受其他修行者的挑战,即使对方强行将其拖入战斗,也逼不出他的刀。 不论怎么看,此人就算不是死魔眼的拥有者,也必然有着自己的秘密。 北冥修朝余落霞微微偏头。 余落霞沉吟道:“有一个武宗修行者是用刀的,但他已经被淘汰了,不可能还在这里。” 北冥修想了想,说道:“这家伙有些奇怪,还是去看一看比较好。” 余落霞点头以示赞成。 素兰亭在此刻睁开眼睛,面色有些复杂的说道:“我可能知道猎妖人是谁。” 余落霞有些讶异,刚要发问,北冥修已挑眉道:“那位纪铭师兄?” 这下轮到素兰亭惊讶了。 “你怎么知道?” “我和他在天道会之前有过一面之缘。”北冥修平静说道,“他貌似都不怎么关心身边的事,但至少对你还有几分善意。” “善意……吗?”素兰亭眼中闪过一丝哀伤,说道,“可我知道,自从宜兰山出事后,师兄的心已经死了。” 余落霞吃了一惊,却也不知道怎么去安慰她。 她这段时间将大部分的时间都用在修行上,实在不擅长这个,只能将求助的目光投向北冥修。 北冥修淡淡一笑,拍了拍素兰亭的肩膀,说道:“当年的事我虽然不清楚,想来应该与妖有关,你师兄他既然还在除妖,就说明他对当年的事十分介怀,也不想你被这些恶妖吓到。” 素兰亭贝齿咬着下唇,摇头道:“我知道,师兄……终究不是以前的师兄了。” 她自嘲一笑,声音越来越轻,轻到北冥修都无法听到:“只是……我也不是以前的素兰亭了啊。” …… 素兰亭催促着二人继续上路,北冥修自然乐得如此,很快三人就一同找到了被纪铭请求前来除妖的队伍。 队伍里的人不多,包括那名白袍男子在内,只有稀稀拉拉的七个人,但现在已经是天道会的第二阶段,能留下来的都不是什么庸手。 刚刚靠近这支队伍,余落霞便感受到了两股明显不弱于她的灵力。 素兰亭也是轻拍胸口,很是庆幸自己这一路上没有遇到这种等级的高手。 她的灵力修为并不突出,只能靠明叶掌的迷惑作用出奇制胜,若是对手底子扎实,内心坚定,她便只能落败。 余落霞与素兰亭之所以能感受到压迫,是因为除了白袍男子以外的六名修行者在察觉到有外人靠近之时,第一时间散发出了自己的灵力波动。 北冥修却仿佛一点也没有受到影响一般,朝着那支队伍拱手一礼:“我们受猎妖人所托前来相助,不知猎妖人可在此处?” 白袍男子也笑着对同伴说道:“诸位,这几位是与我一起的。” 一名黑衣男子注视着北冥修,仿佛在思索北冥修话语中有没有什么别的意味。 片刻之后,他开口道:“他在探查那妖物的情况,傍晚时分才会回来,几位就暂时在这里休息吧。” 那些来自队伍中修行者的压迫顿时散去。 北冥修领着余落霞与素兰亭缓步上前,微微躬身致谢。 从众人众星拱月般的站位就能看出,这位黑衣男子隐隐是这支队伍的核心,而他周身磅礴的灵力波动也显示着他六阶以上的修为。 六阶以上的修为,在整个天道会中都不多见,他也确实有这个实力让众人以他为首。 他话语中没有流露出任何威严,那股狂傲之意却已展露无疑,仿佛自己高高在上,能够主宰一切。 这令北冥修心中颇为不喜。 上一个对他流露出自己的骄傲的,之前还在山林中无耻地从他那里取了一瓶药。 六阶的修行者,他身边还有一个,而且他也不是打不过。 基于对黑衣男子的不感冒,北冥修朝他微微一礼后便带着二女在一旁坐下等待,并没有上前搭话的打算。 “这新来的有些傲啊。”不远处的一名瘦高男子哂然一笑,随后并不过多在意。 他们这些人本就是为了除妖才聚到一起,消灭那只妖后便要继续天道会的战斗。 北冥修并没有掩饰自己的真实修为,四阶的灵力在这里,确实是一个值得去捏一捏的软柿子。 他知道等到除妖完成后,应该会有不少人对挑战他感兴趣。 他很欢迎其他人抱着这种想法来挑战他。 但现在他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处理。 “这里有几个人沾染了死魔眼?” “三个。”素兰亭轻声说着,将那三个人指了出来。 黑袍男子与瘦高男子都在此列。 素兰亭感受了一下眉心印记,指着黑袍男子说道:“他沾染的更深一些。” 余落霞双拳握得极紧,心中的不甘全都写在脸上。 正在这时,一只手放在了她的手上。 手心温度不高,但足够温暖。 “放心吧。” 余落霞转头,正好看到北冥修温暖的笑脸。 北冥修很多时间都在笑,但真心的笑容很少见。 她眼前的这个温暖的笑容是真的。 她也笑了,反手握住北冥修的手。 是啊,现在的她,不是一个人,一切困难可以由他们一起面对。 北冥修也是这么想的。 现在的他们就这么互相依靠着,做彼此的后盾。 就像当初的他们一样。 …… 素兰亭平静的看着北冥修与余落霞,面上失望一闪即逝。 她有些不甘心。 但她选择平静的接受。 她对北冥修的感情,是初遇时萌芽,一路上升温的。 她本以为这只是一种对理想中的师兄的追求,然而不久之前她才发现,这份感情,目标一直都是北冥修。 她也想过,若是没有余落霞的出现,自己有没有可能站在他的身边。 但一切都没有如果。 就像她与纪铭,已经相知相遇,便不能当作萍水相逢。 她听着不远处的脚步声,深吸一口气,站起身来,平静说道:“师兄,好久不见。” ------------ 天道会 第一百四十五章 师兄 纪铭的脚步顿时一顿,无神的眼瞳中闪过一丝惊讶,看着素兰亭,嘴唇微微动了动,但终究什么都没有说,与她擦身而过。 这个情况也在素兰亭的意料之中。 自从当年的事之后,师兄就很少与她说话,甚至对她恶言相向。 但终究不是完全形同陌路。 她也无法放下这位从小一起长大的,曾经也是少年英侠的师兄。 她攥紧了双拳,在心里下定了决心。 北冥修帮助她认清自我,将她从崩溃的深渊中拉回来。令她能够直面那年宜兰山上的事留下的阴影, 现在也该她帮助师兄了。 哪怕自己并不能做到什么,也不能让他继续这样,如行尸走肉般的活着。 …… “纪兄,情况如何?” 看到纪铭归来,一名性急的修行者连忙上前问道。 “那五百年的鸟妖每天都会在日落时分入眠,那时候它的警惕性最弱,正是我们的好机会。”纪铭的声音在干涩之。余没有透出丝毫情感,“明日这个时候,就要辛苦各位了。” 他的话语声很轻,但还是清楚的传到了众人的耳中,在场的大多数人都是微笑回应。 北冥修三人却不在这行列中。 瘦高男子关海冷笑着看着他们,在目光转向北冥修与余落霞相握的双手时,眼中的不屑愈发浓郁。 这里可是天道会选拔人才的天道会,一个四阶的修行者本就早该被淘汰,侥幸到了第二轮,不好好低调行事也就算了,居然还在这里秀恩爱! 关海忽然有一种就在这里把北冥修直接打出天道会的冲动。 除了他之外,还有好几个人都将鄙夷的目光投向北冥修,显然很多人都对这个新来的,而且很明显是靠着一张脸吸引女子才坚持到天道会第二阶段的人很不爽。 北冥修对这种目光视若无睹。 他来这里,只是为了寻找那个操控着死魔眼的危险人物,顺便看一下到底有多少人中了死魔眼,对付一只五百年左右修为的幻象鸟妖也不过是顺势而为。 说句实在话,这些人虽然在年轻一辈中可称得上是一流人物,未来也说不定是人界优秀的高阶修行者,但还不够让他放在眼里。 此处能让他感到忌惮的,只有那黑衣男子郁长松一人。 余落霞察觉到身后人们的指指点点,冷哼一声,如果不是北冥修拉着,她肯定会去和那一群人理论。 北冥修已经用行动表明了他的立场,素兰亭纵然感受到了那些目光,也只得当作没有看见,只是在心里默默的记了一笔。 在这场天道会中,或许她才是最了解北冥修的情况的人,她很清楚北冥修实际上是个很记仇的人,而他的真实实力也是个谜,反正肯定比她高很多。 那就让他们再蹦哒几天吧。 素兰亭的目光转向一旁的纪铭。 纪铭自从发过话后,就一直坐在不远处的一块巨石上发呆,只有有人喊他才会应两声,但也不会多说话,仿佛与这个世界格格不入。 素兰亭看着他腰畔闪着苍翠光芒的刀柄,心中一苦。 曾经的纪铭,是她最崇拜喜爱的大师兄,在宜兰山上,只要纪铭在她身边,她就仿佛身处一棵大树下,可尽兴乘凉玩耍,不需要考虑别的什么。 这段日子真的很美好。 但在那场妖祸之中,师傅仙逝,宜兰山化作一片火海,小师妹也被一众妖物擒住,丢入火海之中。 她还记得那个时候,小师妹在拼命呼喊着纪铭的名字。 但纪铭没有来。 那时的他,选择了逃避。 而那时的她修为不济,出手便直接被妖物击伤,好不容易才逃掉,最终也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小师妹被火舌吞没。 那时的她,心中还闪过一个可怕的念头。 如果小师妹死了,纪铭……就是她的了。 即使这个念头一闪即逝,她也不能原谅自己。 无论如何,身为二师姐,她却没有尽到自己的责任,只能看着小师妹葬身火海,这与崩溃逃跑的纪铭又有什么区别呢? 那日之后,世间少了一个英姿勃勃的少年英侠,多了一个心如死水的伤心人。 而她一直陪伴在他身边,希望能让他回到以前的样子,可是,收获的除了愤恨与伤害,其他什么都没有。 但直到现在,她还没有放弃。 她与北冥修与余落霞打了个招呼,站起身来,往纪铭的方向走去。 素兰亭的这个动作顿时引起了队伍中大多数人的关注,连郁长松都不禁将目光移到这个面容俊秀的青衫客身上。 他们都与纪铭有着一面或者数面之缘,都是因为对除妖的热情,以及对纪铭修为的佩服才一同聚起来准备除妖,十分清楚纪铭是一个多么疏离的人。 要和这种人套近乎,无异于对牛弹琴,只是徒劳无功。 素兰亭自然的坐到纪铭身侧。 纪铭没有避开。 众人难以置信的看着这一幕,不少人甚至发出了惊呼声,搞得北冥修也忍不住抬头望去。 素兰亭仿佛没有感觉到背后的情况,轻叹一口气,对纪铭说道:“师兄,这样活着,不累吗?” 纪铭偏过头看着她,眼中浓浓的哀伤几乎要涌出来一般。 他指着自己的脸,说道:“像我这种废人,你为什么还要管?” 素兰亭理直气壮的说道:“你是我的师兄!” 纪铭低下头,没有说话。 “你不是废人!”素兰亭加重语气说道,“你永远都是我们宜兰山的大师兄,如果你是废人,怎么会杀死那么多妖,怎么会有这么多人愿意跟着你一同去杀一只和天道会根本没有关系的大妖。” “那些妖都是假的。这只大妖……说不定也是假的。”纪铭低着头,看不清面上表情,但语气中的挣扎意味却十分清楚,“你知道……我只是想求个心安,希望她在天之灵……能够原谅我。” 他的双拳握紧片刻便又松开,悲哀的说道:“但她怎么会原谅一个弃她而去的混蛋呢?” 素兰亭伸出手,强行把纪铭的头摆正,让他看着自己的眼睛,正色道:“师兄,一切都过去了,无论忘不忘得了,都已经成了定局。” “我只知道,小师妹当初喜欢的,是那个温和谦逊,胸有大志的大师兄啊。” ------------ 天道会 第一百四十六章 几分情谊一语 纪铭试图移开目光,但却无法挣脱素兰亭那双白玉般的小手,眼中无论如何都有着素兰亭的面容,最终只能放弃挣扎。 “纪铭已经死了,当他抑制不住心头的恐惧,丢下陷入危局的你们的时候,他就已经死了。” 纪铭无神的双眼与素兰亭灵动的双眼相对,其中死寂意味更盛。 “你不用再劝我什么,我要进天道会,就是为了除妖,弥补我之前犯下的过错,也许只有这样,我死之后,才敢面对她。” “一切,都回不去了。” “是啊,回不去了。”素兰亭苦笑着重复道。 她松开双手,粲然一笑,将笑容中的苦涩意味尽数抛去,留下的只是美好。 “但是师兄,你还是很在乎我的吧。” 纪铭低下头,没有说话。 “谢谢你,师兄。”素兰亭认真的说道,“但我永远都不会放弃的。” 纪铭苦笑道:“何苦?” 素兰亭一字一顿地说道:“因为我们是一家人。” 纪铭身躯一震,眼中隐有泪光。 “师兄,我现在也交到朋友了,也敢面对妖物了,不需要你像当年那样保护。” “你要记住,我等着你回来的那一天。” 将这句话清楚地送入纪铭的耳中,素兰亭跳下巨石,将那片空间还给他。 …… 素兰亭与纪铭的对话持续时间不长,众人也没有听清楚其中的内容,但他们依然十分震惊。 能够和纪铭对话这么久的,也只有她一个人吧。 素兰亭也没有对这些好奇的同伴们多说什么,平静的回到自己原来的位置,只是坐得离北冥修与余落霞稍稍远了一些。 关海看着她雪白的脖颈,心中已然猜到了什么,在心中暗自冷笑着。 他一直都是个心高气傲的人,不甘居于人下,在加入这支队伍的时候,还和郁长松战了一场,却一招落败方才服气。 而他加入队伍,也是因为挑战纪铭,却被他一掌慑服,从而产生的竞争意识。 他想要找到纪铭的弱点,从而在以后堂堂正正的击败他。 但一个会被美色诱惑的人,又能强到哪儿去呢? …… 白袍男子乌崖是团队中与北冥修三人走得最近的人,哪怕这最深的交情只是一面之缘。 他清楚素兰亭就是北冥修口中的那个同伴,但看到她能够与那个仿佛与他不在一个时空的猎妖人说这么久的话,心中也是颇为惊奇,忍不住就前来发问了。 “这位……姑娘,你和猎妖人,是不是有什么关系?” 素兰亭闻言失笑,但她也不是第一次被看出真实性别,也没有太大反应,说道:“他是我的师兄。” 这一句话的语气没有什么波动,只是平静自然,令人无法反驳。 他永远都是她的师兄。 没有任何事物能够改变这个事实。 这个事实令乌崖很是震惊,想着之前的画面,也觉得在情理之中,花了些时间便将这个消息消化完了。 不过,素兰亭说出这一句话的时候,声音确实是大了些,比之前在巨石上说话的时候不知道大了多少。 于是所有人都听到了这个令他们震惊无比的消息。 关海诧异的看向素兰亭,这次的目光中不是轻蔑,更多的是审视。 纪铭的师妹,值得让他注意,或许在她身上就能找到纪铭功法的弱点。 郁长松则是在讶异之后,朝素兰亭点头致意,便没有了其他表示。 在他眼中,纪铭是纪铭,他的师妹只是其他人,场间实力能让他有些兴致的就只有纪铭,便不需要投入多余的注意给其他人。 素兰亭的本身修为太弱,根本不够入他的眼,还是一旁的余落霞能够吸引他的更多注意。 那根明霞棍已经将她的身份暴露无疑。 他等待着除妖之后,与传闻中一棍可平天的齐天一棍战上一场。 虽然在他看来,结局已然注定。 …… 素兰亭宣告了自己的身份,自然而然的让北冥修三人都得到了大家的注意,于是当晚上大家互通姓名的时候,余落霞的身份直接掀起了极大的波澜。 相比之下,北冥修实在是太过不起眼,以至于和他搭话的人都没有。 北冥修也乐得如此,靠在一旁的一棵树上,默默进行着思考。 在先前的一段时间中,他抽空用天人道悄悄的检测了队伍中所有人的体内,依然如同稍早时分素兰亭探测的结果一样,只有郁长松与关海,以及那个名为罗休的法宗修行者体内有着死魔眼。 纪铭的身上也没有。 或者……该从郁长松身上着手? “在想死魔眼的事吗?” 余落霞温柔的声音传来。 北冥修不用转头,就知道余落霞此时就在她身侧。 他也可以想见现在队伍中的修行者对他抱有着多大的敌意。 但他不在乎,于是无视了那些足以杀死一个人的目光,点头道:“死魔眼与纪铭无关,那三个人又都是热衷于战斗的人,不知道与多少人对战过,线索已经断了,看来得等明天解决那只鸟妖之后,再去找别的线索。” 余落霞微笑道:“以前的你,是不是会直接离开,丝毫不拖泥带水?” 北冥修想了想,说道:“或许。” 他顿了顿,继续说道:“如果是遇到你之前的我,说不定还会顺便把你卖了。” 余落霞的笑容变得玩味了些,说道:“看来我对你的改变还是蛮大的嘛。” “自然。”北冥修转头看着眼前人,微笑道,“如果我说你是我心中的白月光,会不会太矫情了些?” 余落霞失笑道:“当然啊,这一点都不像你会说的话。” 北冥修淡淡一笑,打了个哈欠,扯开话题道:“明天要对抗那只鸟妖了,你可得好好养精蓄锐。” 余落霞奇道:“那你呢?” 北冥修微笑道:“我负责划水就行了,四阶的修行者,出手也会被嘲笑的,还不如安安稳稳看戏。” “所以,连我的份一起加油吧。” 余落霞不禁失笑,啐道:“你啊,一年多不见,怎么懒了那么多?” 北冥修纠正道:“不是懒,是保存实力。” “若是死魔眼的拥有者突然出手,我也能及时应对。” 他望了不远处,正和乌崖等人讨论的热火朝天的素兰亭一眼,说道:“如果他不出现,自然最好。” ------------ 天道会 第一百四十七章 似曾相识一叶 一天时间很快过去,残阳如血,即将于山峰中隐没。 讨伐鸟妖的时间,已渐渐来到。 北冥修对那只即将被他们讨伐的鸟妖几乎没有任何认识,只知道那只鸟妖有着约莫五百年的修为。 五百年修为的后天智妖,修为至少等同于修行者的八阶水准,但考虑到这玩意是法宗殿与意宗殿一起搞出来的假货,总不可能强到一下将一名修行者拍出落鹰山脉,由此推算,这只鸟妖撑死也就是堪堪达到八阶,或许还会有着十分突出的弱点。 毕竟只是一个天道会考验参赛者们团队意识的道具罢了。 而素兰亭与余落霞听到的消息,也印证了北冥修的想法。 那只鸟妖的生活很有规律,而且陷入睡眠之后警惕性不是一般的差,摆明了就是要让他们乘虚而入,将其斩杀。 正因如此,今日队伍中的大多数人都是兴奋不已,一点都没有即将要打一场苦战的感觉。 在场包括纪铭在内的所有人都知道,这只看上去强大无比的鸟妖,只不过是天道盟对他们的一场考验,一旦得入盟中人法眼,他们赢得天道会之后的前途也会光明很多,就算不幸出局,说不定也能被破格录取。 说句实在话,如果这真的是一只五百年的大妖,在场的大多数人都绝对不会理会纪铭的请求,省得没命回来。 这样的队伍,真的能够信任吗? 北冥修微笑想着。 纪铭的身影自林中显现,朝他们微微点头,众人纷纷将自己的精气神调整到最佳状态,气息敛于体内,悄悄地朝那鸟妖所在的峭壁移动着。 纪铭与郁长松在最前方。 素兰亭与余落霞走在他们后面,接下来是关海,乌崖等人则稍稍靠后一些。 在昨日拟定的计划之中,素兰亭要负责吸引鸟妖的注意力,而余落霞则要抓住机会,以齐天一棍对鸟妖展开致命一击,她们在这次行动中的重要性不言而喻。 北冥修默默的走在队伍的最后方。 被人刻意无视,甚至连应该做什么都不知道,如果是陆临溪处于这种情况,早就把天机符甲展开,将这群人都打服。 但北冥修更需要现在这种状态。 这代表他不需要过多的关注那只鸟妖,可以更好的观察周围。 而且他早已塞给余落霞与素兰亭许多冰弹子,某种程度上也算他亲自参与了战斗。 距离崖壁越来越近,北冥修也看到了那只鸟妖的全貌。 那只鸟很大,灰亮的羽毛如同在阳光下的鱼鳞般闪着光泽,仿佛一把把闪着银光的小剑,要是被擦上一下,估计不会好受。 但它最大的特点却不是这一身羽毛,而是它的体型。 北冥修从来没见过这么大的一只鸟。 那山崖上就住了那么一只鸟,整片峭壁就仿佛被它承包一般。 然而就是这么一只显眼到不入眼都难的鸟妖,却几乎没有被人目击过,很明显是最近才被放入落鹰山脉的。 如果仔细看去,这只巨大的鸟妖,身下没有影子。 果然是法宗殿与意宗殿的手笔。 北冥修还在感慨之时,纪铭已经悄悄上了岩壁,只见他双脚在崖壁上连续轻点,便如一片青叶乘风而行,飘然荡上,几乎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此等轻身修为,放在三十岁以下的年轻人中,已是极为不凡。 “这是我们宜兰山的‘一叶游’,很厉害吧。” 素兰亭不知何时已经来到他的身边,有些骄傲地说道。 北冥修点头道:“踏空无声,果然不凡。” 素兰亭眼中在泪光闪烁之余隐隐有着期盼,目光追随着纪铭放在刀柄上的右手,难掩话语中的激动心情。 “师兄……终于全力出手了。” …… 纪铭脚下再点,人已在半空之中。 在他的面前,就是那只沉睡中的鸟妖。 他仿佛能够听到鸟妖平稳的呼吸声。 没有任何犹豫,一抹碧光自刀鞘中涌出,朝着那只鸟妖的头颅罩下。 碧绿寒芒于此刻照亮整片崖壁。 那是一种苍翠的绿色,如同春天生机最盛之时的绿芽,绿的令人心颤,令素兰亭心醉。 宜兰山山主青叶散人曾偶得两柄宝刀,数十年间以日月精华孕其灵气,终成天下难得的神兵。 一名“红波”,一名“绿露”。 灵器有灵性,会自则其主,没有得到认可的人,即使得到了它,也不能发挥其万分之一的威力。 而在它们择主之际,红波选择了她的小师妹,而绿露选择了纪铭。 红波绿露,连鞘而生,自然天成。 正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当年事后,红波不知去向,绿露也已封鞘多时。 素兰亭几乎都要忘记,上一次看到出鞘的绿露,是在什么时候。 如今再见那抹绿光,哪怕这抹绿光中生机依然脆弱,又如何能不让她热泪盈眶? 那抹绿光不只震撼了在场的修行者们的内心,也让鸟妖的双眼睁开,振翅欲飞。 只是一振翅,磅礴的气浪便已涌出,掀下无数落石。 纪铭的衣袂在风中飘扬,本就散乱的头发愈发凌乱。 但他没有随着那些被气浪震落的石头落下。 他就像一片在风中飘扬的绿叶,轻轻的落在鸟妖的身上。 刀芒在鸟妖脖颈上绽放,苍翠之余,另有点点火花绽出,紧接着便有鲜血喷溅,绽入空中便告消失。 纪铭目光一凝,一掌拍在崖壁上,顺着依然汹涌的气浪飘然而落,落地后连退数十步方才稳住身型。 包括郁长松在内的大多数人都眼神复杂的看向纪铭。 能够袭击一只五百年修为的大妖而近乎毫发无损的逃离,对于他们来说,已经是难以形容的壮举。 而他们也看到了传闻中猎妖人永不出鞘的那把刀,看到了那绿遍山崖的一刀。 猎妖人的名号,果然不是浪得虚名。 鸟妖此时已经张开双翼,朝着纪铭俯冲而出。 所有人都能看清楚它眼中那熊熊燃烧的愤怒。 郁长松朗声道:“上!” 随着他这一声呼喝,除了北冥修与乌崖等三名法宗中人,原本观战的众人身型俱是暴射而出。 这场筹谋已久的猎妖行动,终于正式开始。 ------------ 天道会 第一百四十八章 围剿 当鸟妖俯冲而下,郁长松发出那声呼喊之时,素兰亭就已经动了。 明叶掌在她手中如花般绽放,灵力凝于周身未发,却自有威势涌出。 她与纪铭的修行功法同处一门,借由明叶掌施展开来的威势更是唬人,在一旁以省视眼光观看的关海都被吓了一跳。 后天智妖虽具有灵智,灵智的强弱却取决于它的修行以及本身的品种,但很明显,天道盟不可能让一只狡诈如狐的后天智妖来当考验的大关,要是参与者都被随意的清除出去,天道会还怎么继续? 那只鸟妖的鸣叫声愈发愤怒,撇开纪铭,朝着素兰亭猛扑而来。 北冥修微笑摇了摇头,心想就这智商,还不如一年多前的那只五尾红狐。 不过这局面也是众人最想看到的。 纪铭虽然看上去毫发无损,实际上经脉中的灵力震荡已极为严重,若是不能及时调息,很有可能导致内息紊乱,伤及修为。 素兰亭的出手,无异于替他免去了在调息中遭到攻击的风险。 眼见鸟妖那巨大的身躯越来越近,素兰亭的表情前所未有的认真,脚下步法连动,险之又险的与鸟妖如刀般锋利的尾羽擦身而过。 落地无声,飘摇难寻,正是先前纪铭曾施展过的一叶游。 在避开鸟妖愤怒的袭击之时,素兰亭不忘对纪铭递上一个笑容,意思非常明显。 那个曾经需要你保护的师妹,已经是一个可以独当一面的强者了。 纪铭正在调息,正面对上这个笑容,默默的低下了头,良久以后,嘴角上扬了一个弧度。 他太久没有笑过,这个弧度略显生硬,导致这抹微笑没有它应该有的感觉,反而令人觉得有些慎得慌。 或许因为如此,他不希望别人,尤其是素兰亭看到这抹笑容。 但素兰亭还是感觉到了。 伴随一阵清风,素兰亭再次避过鸟妖翅膀的横扫,笑容在漫天风沙中格外迷人,无声的说了三个字。 “我等你。” 纪铭苦涩一笑,这次却没有避开素兰亭的目光,在心中喃喃道:“只怕……你会一直失望下去。” …… 素兰亭吸引了鸟妖的注意力,虽然她身法玄妙,暂时不会有事,但她的灵力消耗也是极大,无法支撑太久。 于是当鸟妖一扫不中,门户大开之时,以郁长松为首的武宗修行者们也已围攻而上。 无数兵刃裹挟着灵力轰在鸟妖没有羽翼保护的脊背上,瞬间便留下了数道血痕。 其中以郁长松长枪留下的那一道血痕最深。 鸟妖发出一声惨叫,近乎疯狂的用一对钢铁般的翅膀扫向周围的众人,然而它已陷入重围,在场众人又都是准备已久,哪里能够就这么简单的被它击败? 众人分散跳开,郁长松长啸一声,枪尖燃烧,有如烈日,朝着那鸟妖的左翅刺出,在那里留下了一个细小的血洞。 紧接着,包括余落霞与关海在内的武宗修行者们尽数出手,很快在鸟妖身上又留下了许多伤口。 北冥修的目光在他燃烧的枪尖上停留片刻。 这杆长枪流露出强大的灵气,但却来自于郁长松,本身或许只是一杆普通的长枪。 长枪在战阵之上效果或许很好,但在修行者之间的战斗之中,有时会因为双方的距离过短无法施展开来而陷入苦战。 以此为本命法器,看来此人对自己的信心不是一般的强啊。 他的目光以此从那几名武宗修行者身上掠过,最后定格在余落霞的身上。 余落霞虽然也在出手,但可以很清晰地看得出,她并没有使出全力,而且还在暗中积蓄力量。 她的齐天一棍,才是这场战斗的胜负手。 北冥修面露微笑,在心里替她加油。 忽然,那陷入围攻的鸟妖近乎疯狂的挥动翅膀,强大的气浪顿时将众人都逼退数十米。 它振翅扶摇而上,无人可阻,哪怕是刚刚平稳了内息,前来助阵的纪铭都不可以。 虽然它之前被他们压制的很惨,但毕竟是一只拥有修行者八阶修为的后天智妖,它要走,凭他们这些武宗修行者,想要拦住几乎是不可能的事。 但参与这场行动的,不只是武宗修行者。 几名修过意念的武宗修行者在此刻再无保留,意念朝着面前巨鸟的识海拼命轰去。 这只五百年的鸟妖灵智不高,虽体内有妖丹,然而或许连化形都极为困难,识海又能厚实到哪里去? 很快,它的意识就出现了一阵模糊,刚刚起飞的巨大身躯开始摇晃。 正在这时,法宗修行者们也出手了。 三道由元素凝成的锁链破空而来,将巨鸟的双腿牢牢锁住,硬生生将其从空中拽落。 郁长松一声暴喝,长枪再次刺出。 众人紧随其后,尽自己的全力在它身上造成最大的伤害。 余落霞则平静的看着惊觉不对,疯狂反扑的鸟妖,明霞棍上气浪涌动,隐有破天之势。 她一步踏出,齐天一棍再现,狠狠的落在鸟妖的头上。 只听得一阵宛如惊雷乍响的巨声,鸟妖的头重重的落在地上,将大地砸出一个巨大的坑洞,而坑洞附近还有裂缝在不断蔓延。 这都是齐天一棍的余劲。 而鸟妖也在这一棍下身躯渐渐虚化,似乎随时可能消失。 众人目瞪口呆的看着这一幕。 他们都听说过齐天一棍的威名,然而此刻见到余落霞施展的齐天一棍的威力,还是忍不住大吃一惊。 余落霞尚且如此,余昌平用尽全力的一棍,又会到何种程度? 在短暂的沉寂之后,众人爆发出热烈的欢呼。 这只五百年的鸟妖,被他们一气呵成的杀死,连一个重伤的人都没有出现。 这可是真正的大胜利啊。 北冥修的眉头却是紧皱。 那只鸟妖的身体虽然虚化,却一直没有完全虚化的迹象,为什么? 他猛吸一口凉气,喝道:“小心!赶紧躲开!” 在这之后,他立刻对一旁的乌崖三人喊道:“锁住那只鸟妖,迟则生变!” 说完,他立马冲向还在庆祝,却被他一句呼喊打扰了心情的武宗修行者们。 而在乌崖等三人面面相觑之时,一声清亮的唳声已然响起。 鸟妖不知何时再次睁开双眼,羽翼四散飞出,当场将两名尚在惊骇中的武宗修行者穿透。 ------------ 天道会 第一百四十九章 回光返照? 素兰亭与余落霞是除了北冥修以外,众人中反应最快的。 在听到北冥修的呼喊之时,她们就下意识的进行了躲避,也因此逃过一劫。 郁长松与关海也在感受到情况不对的时候赶紧翻滚开去,勉强的没有被击中。 但那两个不幸被鸟羽击中的同志就没这么幸运了,哪怕现在因为重伤被送回了中州城,也已落得一个开膛破腹的结局,在百草殿不知道要接受多少治疗才能恢复。 地上的斑斑鲜血触目惊心,也凉了在场所有人的心。 乌崖等人这才反应过来,拼尽全力的试图对鸟妖进行控制,但鸟妖此时已然狂暴无比,灵力锁链触之即溃,连阻挠它一秒钟都做不到。 北冥修看着越来越近的那只疯狂的鸟妖,心中已是感到情况不对。 这种由法宗殿与意宗殿联合制作的假妖更类似于千机阁制造的符文傀儡,如果按照符文傀儡的特性推算,这只鸟妖被击败之后,核心也会就此销毁。 刚才那只鸟妖的身体也确实虚化了,应该是核心已经被摧毁,那怎么可能还能站起来,在回光返照之余发动反击? 北冥修已经没有时间再想下去了。 施展过齐天一棍的余落霞,现在的状态已经十分不好,刚才在危机中匆忙的闪避又令她内息受创,吐出一口淤血,若是再被鸟妖来上一下,断无幸理。 余落霞也明白自己的处境,但很不巧,之前对那只鸟妖造成最大伤害的是她,而鸟妖的愤怒也很明显的指向她。 看着离她越来越近的那只闪着寒芒的翅膀,余落霞已经做好了忍住剧痛,等待百草殿修士治疗的准备。 但有人提起她的衣襟,在千钧一发之际把她拖出了那一扫的范围。 原本在她身边的那块石头,此刻已经成了一地碎块。 余落霞惊魂未定的松了口气。 素兰亭一把将她背在身后,用尽全力施展开一叶游躲避着鸟妖的疯狂进攻,急道:“抓紧时间恢复,我撑不了多久!” 余落霞点了点头,尽力舒缓着经脉中的内息。 但那鸟妖却依旧穷追不舍,哪怕郁长松,关海等人继续出手,依旧只追着余落霞攻击。 准确来说,现在是追着素兰亭。 如果是素兰亭一人,在竭尽全力的基础上或许能够避开鸟妖的疯狂攻击,然而她现在背上还有一个余落霞,而她先前的消耗也是极大。 肩膀上出现一道血口,素兰亭娇躯一晃,勉强稳住身型,却也无法避开鸟妖离她们越来越近的那一啄。 素兰亭已经做好了抛开余落霞的准备。 她看的很清楚,北冥修正拼尽全力的朝这边赶来,自己为余落霞争取那几秒,或许就能让她留下天道会中。 只是,就这么离开,终究会有些遗憾啊。 素兰亭轻叹一口气,准备将余落霞抛向北冥修的方向。 然而就在这时,一抹绿光出现在她的身前。 纪铭手中的绿露穿风而来,狠狠的斫在鸟妖的巨喙上。 绿露刀乃是聚天地灵气而成的神兵,纪铭这一斩也倾尽全力,只是依然无法将鸟喙直接斩下。 在五百年的大妖面前,即使是早已晋入六阶多年的纪铭,依然十分弱小。 鸟妖将愤怒尽数转嫁到了纪铭身上,强大到足以将人体撕裂的暴风顿时将其牢牢困住。 纪铭的身上瞬间就多了数十道血痕,这些血痕不断扩散,似乎要将他直接撕碎。 但纪铭就这么站在风暴中央,不闪不避,眼中一片漠然。 好痛。 但再痛,也不会比两年前更痛。 他心早如死水,死又如何能够令他动容? “赶紧走。”纪铭平静的声音自风暴中传出。 素兰亭愣了片刻,郑重的点了点头,背起余落霞就朝北冥修赶来的方向全力冲刺。 她根本无法破开那强大的风暴,只能先保证余落霞的安全。 下一秒,一杆长枪伴着流火,如飞龙般穿入鸟妖早已鲜血淋漓的翅膀中。 紧接着又是数道强大的攻势。 众位尚有战力的武宗修行者一齐出手,竟是将鸟妖硬生生逼退一步。 哪怕只是一步,也是他们的胜利。 禁锢纪铭的风暴就此消散,而他此时已几乎成了一个血人。 素兰亭松了口气。 纪铭还站着,而且没有被送回中州城,就说明他的伤势比看上去要轻得多。 这她就放心了。 而且,其他人也不是吃素的。 重新发动攻势的乌崖三人几乎是在压榨自己的修为,强大的灵力锁链再次出现,将鸟妖的双腿紧紧束缚住,再也不给它腾空的机会。 郁长松自空中落下,抽出插在鸟妖翅膀中的长枪,喝道:“不过回光返照而已,诸位,放手一搏!” 关海一拳轰在鸟妖脸上,咆哮道:“还用你说!” 话虽如此,他的攻势依然无比凌厉,完全是搏命的打法。 其余几人也大多如此。 大家都看得出来,这只鸟妖不过是在做最后的挣扎。 坚持就是胜利。 鸟妖疯狂的挣扎着,眼中凶光毕露,死死的盯准余落霞的方向,然而因为乌崖三人拼命的压制,始终未能脱困。 北冥修也终于来到了素兰亭与余落霞的身边。 素兰亭此时才算是真正放下心来。 或许是因为北冥修给她一种深藏不露的感觉的原因,她总觉得只要北冥修在身边,一切都可以解决。 而现在的北冥修满脸都写着担忧,与他平时淡定的样子完全不同。 哪怕这份担忧中只有一分是对她的,她也很满足了。 余落霞抱歉的笑了笑,说道:“对不起,拖后腿了。” “你已经做得很好了,只是这只假鸟妖有些邪门。”北冥修轻轻摸了摸余落霞的头,转而对素兰亭说道,“照顾一下落霞,我去去就来。” “你……”余落霞正欲劝说,忽而大惊失色,几乎是歇斯底里的喊道,“快避开!” 素兰亭也看到了那一幕,脸色顿时苍白了许多。 在不远处,那只鸟妖忽而挣脱了束缚,几下掀翻围攻的众人,此刻正近乎癫狂的朝他们冲来。 它正面的目标不是余落霞,而是北冥修。 抑或说,从它重新站起来的那一刻开始,它的目标就是北冥修。 ------------ 天道会 第一百五十章 暗处的目光 “这什么情况!” 这句话不只在正和那突然回光返照,凶相毕露的鸟妖作战的人们的心中咆哮,中州城内,那位亲手制造了这只鸟妖的大人物也忍不住想要喊出这句话。 顾南涧确实是一个称职的监察者,当发现那只原本用来考验天道会中众人的鸟妖居然没有像正常情况下那样直接消散之时,便赶紧将这个情况通报到了总部。 当郁长松等人还在苦苦应付那只疯狂的鸟妖之时,季惜春就已经得到了消息,赶紧御风踏空而行,把午不觉从意宗殿中拖出来,匆忙赶到小空间里,然后亲眼目睹那只原本就该消失的鸟妖疯狂的追击着余副盟主家的千金。 季惜春目不转睛的盯着光球中不断传来的画面,眼神逐渐幽深,喝道:“什么情况,为什么它体内有两个灵核!” 是的,原本这只鸟妖,就是他以法术配合灵核制造出来的虚物,它一切的力量都来自于体内的灵核。 为了能够驱动如此巨大的鸟妖,他还花了大价钱从千机阁买了最高品质的灵核,再限制了它的灵力输出,令鸟妖最多就只能发挥出与八阶修行者相当的能力。 在原本的计划中,只要天道会的修行者们能够击败这只鸟妖,灵核就会自然关闭,鸟妖也自然就会消失,而他也能悠哉悠哉的在法宗殿中回顾这场战斗,找出参与者中的好苗子。 然而……不知为何,鸟妖的体内居然有两个灵核,而另一个灵核的品质,竟是只比他的那个低上一点,足够让鸟妖挥霍一刻钟! 而且这两个灵核,居然都能与他放在鸟妖体内的妖丹和平共处。 他的目光转向午不觉,意思非常明显。 虽说制造它的是他季惜春,将灵核与妖丹融为一体的可是你午不觉,你难道就不想说些什么? 见他没有反应,季惜春连忙使劲的摇晃着这位注意力明显不在线的意宗殿殿主。 午不觉被季惜春摇的有些迷糊,睡眼惺忪的看着光球内的画面,偏头道:“好像……有点熟悉,又有点不一样。” 季惜春捂额长叹,心想自己居然忘了这茬,早知道就不该把这货从意宗殿里拖出来。 天道盟的高层基本上都清楚,意宗殿殿主午不觉最近在冲击晓梦的第九重境界,只是效果并不是很好,反而令的自己越来越嗜睡,估计到勘破那个关口之前都没什么心力管别的事情。 他能够装作精神饱满地参加完天道会的开幕式已经是难为他了,现在问他以前的工作有没有错漏,他能想起来才有鬼。 现在补救也来不及了,落鹰山脉的法阵早已完全开启,只能出不能进,除非自己去破开法阵,但那样善后很麻烦啊。 季惜春在心中俺骂自己这好忙里偷闲的性情,为什么不在将其丢进落鹰山脉之前检查一下。 不论如何,他都对不起这些被他的失误波及到的年轻人。 但这也可以算作考验的一部分。 虽然比预先的考验要难了许多,但一个在战胜强敌后就放松警惕的人,如何能够成为天道盟真正的中坚力量? 季惜春对自己的想法颇为满意,打消了给那些被鸟妖送回来的人补偿的想法,继而面孔渐渐认真。 他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是什么人能够瞒过他的眼睛,将那第二个灵核悄无声息的植入? 不需多想,他也明白,能做到这一点的人,在天道盟中就只有那么几个,也只有那么几个人敢做。 季惜春面色复杂的摇了摇头。 沈盟主的身体到了什么地步,虽然只有傅晴明最为清楚,他们这些近人也还是能猜个八九不离十。 这种情况下,天道盟绝对不能内乱。 然而就是现在,居然有人对天道会伸手了。 联想到盟中现在隐隐已经露出苗头的那两位副盟主竞争盟主的动作,以及一年前凄惨落幕的那位同僚,季惜春的心情愈发难看。 他头一次觉得,自己应该对手上的工作多上点心了。 没有人会愿意看到,一个看似团结,实则分裂的天道盟。 忽然,他面前的光球中画面一变。 “好厉害的冰。”季惜春饶有兴致的看着里面的景象,眼前一亮,“这就有趣了啊。” …… 北冥修此刻的心情与季惜春一样糟糕。 鸟妖原本就庞大的身躯在他的眼前极速放大,逐渐侵占了他的整片视野。 他的身后是已来不及躲避的素兰亭与余落霞。 而郁长松等人虽然已经反应过来,但却已经来不及阻止。 他只能一个人面对。 “退开!” 暴喝出这两个字,北冥修眼神前所未有的认真。 一颗冰弹子悄然从其袖中流出,落在他的掌心,宛如刚刚褪去世俗尘埃的明珠。 一朵五瓣冰莲在他的掌心绽放开来。 无数冰莲瓣也在北冥修周身绽放开来,将他的身体牢牢护住,如同护身铠甲。 此时的他,周身皆寒。 素兰亭在惊讶之余,还是背着余落霞快速避开。 她们都不能成为他的拖累。 当素兰亭站定之时,北冥修已与那只鸟妖正面相撞。 伴随着一声巨响,北冥修已不在原地。 无数冰屑在空气中近乎疯狂的飞舞着。 只有一条依旧有着寒气萦绕的冰路在不断蔓延。 冰路的另一头被鸟妖高速冲刺着的巨大身躯遮挡住,看不清情况,但终究还在延伸。 余落霞松了口气。 素兰亭此时心中已是焦急万分,见余落霞情绪并没有太大波动,奇道:“你就不担心?” “当然担心。”余落霞望着那条依旧没有尽头的冰路,坚定的说道,“但他既然敢接,就说明他有把握。” …… 北冥修周身的景物正在不断变化。 他所能做的,就是通过天人道的快速感知判断后方的环境,然后在压制住鸟妖那危险的喙的前提下,运用云游步尽力避开那些危险的东西。 实在避不过了,就用周身寒冰制成的铠甲直接硬抗过去。 他的仙莲变早已可以展开五瓣冰莲,这一回又同时引爆了所有的冰弹子,吸纳了天人道聚集的所有灵力,制造出来的冰铠防御力更是无比惊人,甚至可以无损挡下一记余落霞的齐天一棍。 但这只鸟妖的力量比余落霞还要高上太多。 一炷香时间之后,他掌心的五瓣冰莲早已接近完全碎裂,双手也已鲜血淋漓,身上的寒冰有了数十道裂痕,随时可能崩碎。 但他依然在坚持着。 因为在他玩命坚持的时候,那只鸟妖的身体也在渐渐虚化,显然快要消散。 在不利用寒冥剑与堕元的情况下,他十分自信,自己能够耗死它。 ------------ 天道会 第一百五十一章 刺破虚幻 不使用寒冥剑,终究还是因为这是一场随时都可能处在天道盟大人物的目光之下的战斗,除非万不得已,否则他绝对不想自己无岸剑峰弟子的身份从这里散布出去,然后传遍天下。 那样会多出很多麻烦。 而堕元如果现世,那或许就不是名声传遍天下那么简单的了,一旦被人联想到那个早已一片颓败的无人区,自己恐怕会落得个不见天日的下场。 数十年前那位剑魔的下场他还是记得十分清楚的。 一名能够与圣阁上任仙尊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