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1.楔子 仙历六万四千三百二十九年,神魔大战九幽林,三界皆毁。三日后,魔神落败,元神被缚九幽之下。真神不负天命,耗尽神力,重塑三界,然消耗过度,兵解于天地之间。唯余佩剑“无华”于世,镇于九幽林也。 ——《仙神纪年·九幽之战》 …… 鬼界,幽冥殿。 鬼界四季黑夜,殿内并未点灯更是昏暗。侍立殿下的鬼差极尽目力,却还是只能隐约见到最顶上一道人影,悄无声息,坐得也不甚端正,不知在做些什么。 殿内一派寂静。 突然,不知何人由外大力将门推开,骤然响起的吱呀声瞬间传遍整座大殿。随着大门的开启,烛火由门口开始次第亮起,空旷幽寂的大殿顷刻间灯火通明。 上方斜倚着的人影这才从黑暗之中现出身形,原是个面相极为威严的青年,无论是格外华丽的玄黑绣金长袍,还是面前案上的金印,都说明了此人身份。可他却是已经打了很久瞌睡的样子,将头顶旒冕都睡得偏了三分。 “酆隐!!!” 大殿门口突兀地响起一声大喊,终于将斜倚在上方宝座之中打盹的人影吓得一哆嗦,竟险些从王座之上滚了下来。 “谁!” 他匆忙将头顶旒冕扶正,眯眼向殿门口望去:“哪个不长眼的竟敢直呼鬼王大名!!” 一阵笑声响起,仿若凡世春风吹入了这座清冷空寂的大殿。却见大敞的殿门处,一名摇着白玉折扇的白衣青年由殿外步入。 来人面貌极为飞扬俊美,一双含着笑意的璀璨眼睛更是引人注目。雪色的衣缘袍角之上均绣着极为精致繁复的花纹,看起来颇为讲究,一头黑发却随意一束,却也不违和,只为他平添了一分慵懒之气,一下将这个宛如九天神祇的人拉入红尘之中,倒像个翩翩浊世佳公子。 “自然是本尊,”他面上带笑,脚下步履却不停,一路走到鬼王酆隐面前。见他行状,合起玉扇敲了敲他的桌案,“我说你啊,就在这躲懒睡觉?” 后者突然有种做坏事被抓包了的感觉,不自然地咳了两声,理直气壮道:“谁让你迟迟不来?孤都等困了!” 白衣人也不恼,只无奈笑道:“你是清闲,倒亏了本尊,使了吃奶的力气才把他的三魂七魄都聚在一起,险些累吐血!” “嘿,你可别蒙孤,”酆隐朝他挤了挤眼睛,也不顾这种表情配着他的面相有多好笑,“孤可听说了,这魂魄能聚在一起可是多亏了无尽海下来那小子!啧啧,可惜了那一身修为啊,听说头发都白了!” 前者白了他一眼:“你知道什么?要不是我,那小子也得枯老而死!” 他说着,便将手中折扇顺手插在腰带上,旋即抬手,化出一团浅金色的光团来。 “本尊这魔界一行,可是救了两条命,”男子望着手中光团,叹了一声,“若不是他当年硬要耗尽神力修复三界,如今也不必受这十世轮回的苦楚来养魂。” 他顿了顿,又叹了一声,面上的笑容也消失了:“只是他这性子,不管变成什么样都是这么作……看这样子,十世轮回都白渡了,还得从头来过!” 酆隐原本不怎么样,他这两声下去,只觉被他叹得整个人都丧了,只好也随着他叹了一口气:“那怎么办?” 前者闻言,扫了他一眼。 酆隐先是面上一红,却瞬间坦然了,他是真的不知道要怎么办啊! “……罢了。” 男子摇摇头,却抬起另一只手来。未待前者作何反应,一束微光突然从他指尖弹出,瞬间没入光团之中,而后与之融为一体。 刹时间,光团竟凝实了几分。 “这是何物?”酆隐眼睛一亮,看起来很厉害的样子啊! “禁制消失前,本尊实在无聊,去别的时空转过两圈,”男子手中折扇摇了又摇,笑得一脸神秘,“这是我研究出来的好东西。” “你就是偏心。”原本端坐在王座之上的男子身形一垮,“有好东西居然没给孤留一份。” 前者失笑,无奈道:“待你何时魂魄将散,需入轮回养魂,本尊便也送你一份。” 鬼王翻了个白眼。 “这十世,你就莫管了,”前者又将腰间玉扇一抽,“唰”地展开,又一派自在地摇了起来,“本尊自有办法助他重新养魂。” 二人声音不大,饶是下方鬼差使劲竖起了耳朵也未能听清。正暗自纠结着,只见酆隐点点头,抬手招了招:“你,将他送去人界吧!” “可、可人界最近转生的名额满了呀!”那鬼差听了,嘴一扁,声音里竟带了哭腔,“前几日又有一处小镇遭了兽潮,还有几百魂魄等着转生呢!” 酆隐额头青筋一通直冒:“那就找个新死之人让他借尸还魂!这种事还要我教你吗?!” 下方之人听了面色一苦,心说借尸还魂这等逆阴阳的大事除了您老人家谁还敢私自做主啊?却也不敢再顶嘴,只是忙不迭点头。谁知头上一痛,一股劲风便将他掀得骨碌碌滚了两圈,同时耳边传来前者的抱怨声:“怎么这么蠢!” 见他又爬回原地跪下了,鬼王彻底无语,当下眉头倒竖,威严的面相终于派上了用场:“愣着干嘛,还不快去?!” 鬼差一抬头,便被他吓得一哆嗦:“是、是!” 望着连滚带爬的身影从殿中消失,他再度抬手揉了揉眉心:“接下来可就交给你了。只是若非天命之子提前降世,你我也不必做这许多,不知究竟会否有变数……” 白衣男子闻言,却不见任何焦急神色,只是摇着扇子笑道:“何必头痛?冥冥之中自有定数,无需你我二人操心咯。” “毕竟,是他亲手种下的因嘛……” 中陆,宣州城。 “上回书说到哇,这正道联盟第十次围剿魔界魔宫,终于将魔君成离及其手下全数剿灭!” 正是客人最多的时段,茶堂前方一名灰衣老者响木一拍,高声道:“咱们这一回呢,就讲一讲这魔宫之中的圣子!” “嘁——圣子有什么好讲的!不就是个魔物吗!” “哎——这位看官,这你可就有所不知了,”老者捋了捋花白的长须,笑道,“这魔宫圣子,非是魔族,而是人类!” “什么?!” 见众人惊骇的表情,老者又得意道:“且他非但是人族,还是个仙道堕魔之人!” “各位有所不知,此子堕魔之后,几乎无恶不作,连正道诸门九次围剿都因他被一一击破,因此得了魔君赏识,当了圣子!幸亏这一次几大仙门出动了几位飞升边缘的大能,这才将魔宫全灭!” 凡人与修道者之间,其实距离十分遥远,很多人甚至一辈子都不可能与修仙擦个边。于是众人闻言,除了赞叹的同时,心中又不由生出许多艳羡来。 飞升边缘的大能,该是何等厉害的存在? 台下正议论纷纷,却闻老者又道:“据说收服此子的,可是天玄剑宗的行止仙君!传闻这位仙君可是惊才绝艳,且同级之内绝无敌手,可谓人中龙凤了!” “说来也巧,这圣子呢,堕魔之前也是天玄剑宗之人,师从当年的副掌门成越尊者,与行止仙君也算是青梅竹马了,谁知尊者被魔君杀害后,他竟会叛入弑师仇人手下!当真可恨,可叹呐!” 台下一片吁声,又开始论起了魔宫圣子,一片纷乱,唯有一方临窗的角落,却似与周遭是两个世界,一大一小二人竟都在安静品茶,。 “师尊,他们说的,可是清远哥哥?” 两人中的青衣少年抿了口茶,悄声问道:“他说的……都是真的吗?” “也是,也不是,”他对面的白衣男子男子神色慵懒,有些无聊地把玩着手中的白玉折扇,单手托腮道,“阿宁啊,本尊离开这几日,你就来这种地方打发时间的?” 少年十分乖巧地点了点头:“老翁说书很精彩,徒儿权当话本子听啦。” 男子翻了个白眼:“以后少来听这些杜撰的鬼话,知道吗?有这种时间,还不如多给自己扎两针,你看看你,入门多少年了?连穴位都没找齐……” 少年吐了吐舌头:“徒儿知道啦。” ------------ 2.遇魔其一 人界欢呼庆贺,仙门清剿却仍在继续。而魔界某处,一名倒在尸山血海之中的瘦弱青年却忽然睁开了眼睛。 沉沉黑眸之中,一缕金芒一闪而逝。 风清远有些茫然地望着幽红色的天空,一时竟未反应过来发生了何事。乍然,一道冰冷的声音响起,还带着无法形容的杂音,吓得他“腾”地跳了起来。 【……装载……成功……绑定……】 “谁?!嘶――” 一跳就牵动了浑身伤口,他呲牙咧嘴地四下环视,却被眼前景色惊了惊。 此地应是仙魔交战的战场,满地尸身不是冒着魔气就是带着灵光,各色破碎的法器黯淡无光的四处散落,而更远处,交战的余晖却映亮了半边天,还闪烁着浅淡的电光。 【世界观数据加载完毕,个性化数据加载完毕,各项指标检测正常,系统生成中――】 【宿主您好,‘主角成神系统’为您服务。】 风清远一脸卧槽:“什么玩意儿?!” 他才发觉这道男女莫辨的冰冷声音是从自己脑海之中传来的! “你是何人?何时进入我识海之中的??” 他满脸警惕,神魂暗暗蓄力,正准备与那道不知在说些什么的声音一搏,却闻那声音又道:【宿主,您不记得自己已经死了吗?】 “扯……”脏话还未出口,风清远脑海中便乍然冒出一道影像―― 陡峭的崖边,一柄闪着寒光的长剑从自己胸口脱出,眼前景物瞬间下移,而后便是飞速坠落的失重感…… 他瞬间一阵恍惚。 【宿主?宿主???】 “你究竟是谁?为何会牵连在我的神魂之中?”风清远垂眸,望向自己伤痕累累的双手,“我不是死了么?” 【‘主角成神系统’为您服务,】系统又重复了一遍,【我的使命正如我的名字,为了辅助主角成神而存在。】 说完,似是怕风清远不解,它又解释道:【所谓主角,广义来讲就是一个故事之中的最主要人物。】 “主角?”风清远挑眉,“我?” 【很遗憾,您并不是主角,】系统否定道,【根据资料,本世界的主角姓名‘洛行止’,师承‘天玄剑宗’……】 “……你有病啊?!!” 风清远听不下去了:“主角成神系统你绑主角去啊!绑我作甚!!” 【根据数据,本系统绑定目标无误……很抱歉,您并没有查询此类信息的权限。】 他眉角一抽,动了动嘴唇,还想说些什么,一个黑衣壮汉霎时从天而降,像块石头般“咚”地落到风清远脚边。 一口鲜血迎面喷来,风清远面无表情地抬袖一挡,却闻一道焦急的沙哑声音响起:“阿四,你发什么愣,快上啊!!” 他有些懵,低头望向壮汉,同时伸出手指了指自己:“阿四?我?” “说什么梦话!魔修快败了,要么上,要么就跑!!”大汉像看智障似的瞥了他一眼,便飞身再度加入空中战场。 “那个……系统是吧?”风清远左手揉了揉太阳穴,“你有什么办法,能让我看见自己现在的样子吗?” 【水镜指令生效。】 系统话音方落,空气之中水元素汇集,便在他面前凝出一面有些透明的镜子来。 风清远手指着镜中头顶鸡窝头且颇有些面黄肌瘦的男子抖了半天,终于憋出一句:“这人是谁?!” 又凝神感受了一下丹田,他的脸终于抽搐起来:“还是个废物五灵根??!” “这种人跑到仙魔战场来找死吗???” 【宿主请冷静,这具身体是为了与您进行绑定随机挑选的,您无需为此忧虑。】 风清远抓狂:“那你好歹也给我随一个长得好点的啊!” 【长相并不在我的判定范围之内,不过您可以先用这具身体试着激活任务,找找手感。】 风清远一撩衣摆,就地便寻了个干净石块坐了下去,揪了颗狗尾巴草就叼在了嘴里:“我为什么要听你的?” 【按照规定,若宿主拒绝完成任务,会被执行人道毁灭,即抹消神魂。】 “随便你啊,反正我本来就死了不是吗?”风清远一摊手,“来,快抹,别犹豫。” 【……】系统有点懵,怎么和说好的剧本不一样? 它沉默了一瞬,却改口道:【根据规定,若宿主完成任务,可以按照您的意愿复活一个人。】 闻言,风清远脸上的玩笑神色尽数敛起,轻笑道:“还真是会捏人软肋……可我怎么相信你?” 【宿主您自己就是本系统能力的见证人。】 风清远瞥了一眼脚边的尸体:“……说吧,怎么激活你那所谓任务?” 【友情提示,请触摸主角以激活任务。】 “……触摸???”他的脸迅速黑成锅底,“你别是我哪个仇人派来报复我的吧?不知道洛行止有个闻名天下的臭毛病就是不让人碰吗!” 洛行止,天玄剑宗千年来第一天才。丰神俊朗,耿直暴力。风清远觉得他哪都挺好,就是这个臭毛病不知是谁惯出来的,当年连他都吃过不小的亏。 唉,往事不堪回首。 系统却不回答,只重复道:【请触摸主角以……】 “我可去你的吧!”风清远一甩手,“不去,小爷不去!” 【若宿主完成任务,可依照您的意愿复活一个人。】 “……”风清远捡起脚边一把灵光已然失了一半的长剑甩了甩,“说吧,他现在在哪?” 【宿主正东方,约三百丈处。】系统话音未落,他便脚下一动,离弦之箭般向东而去。 他身法特殊,丹田虽无多少灵力却依然缥缈难寻,一路上避了数道向他而来的刀光剑影,因此极快地靠近了交战之处。 洛行止是变异雷灵根,风清远远远便望见了电光蜿蜒的中心。白光与血光,纠缠着染亮了魔界殷红的天空。 “这家伙,还是这么暴力。” ------------ 3.遇魔其二 风清远低声嘟囔了一句,望着白光中若隐若现的身影在识海中发问:“只要碰到就可以了是吗?” 【是的,触摸即可。】 “那还不简单!”风清远勾起一个略带些痞气的笑意来,舌尖舔了舔上嘴唇。可就在他话音落下的瞬间,一柄闪着寒光的灵剑骤然劈下! 他下意识一侧身,长剑几乎擦着身前砍落,又在腰腹处剑刃一横,追着他便扫了过来。 凝神望去,却是一名身着玄衣的青年,面容端正冷漠,浑身杀气四溢,宛若修罗。 风清远先是愣了愣,随即大笑一声:“来的正好!” 【宿主,不知您有何计划?】 风清远现在这具身体实力太弱,若无外力相助,几乎完全无法挤入洛行止的领域,故而它才有此一问。 风清远轻笑一声,手同时指了指转头又与他人缠斗起来的玄衣男子:“看到此人了吗?他定能帮忙。” 【资料显示,此人名叫裴翊,秀水裴氏少主,向来嫉恶如仇,正直不阿……】 “停停停!”风清远挖了挖耳朵,“你那些资料都是死的,哪有我知道得全?裴翊这个人啊,看似厉害,其实要治他简单的很――” 他说着,便举起一直抓在手中的灵剑,眯起双眼比了比。 【宿主……】 “嘘。” 风清远立刻打断它,双目却牢牢锁定着裴翊厮杀的身影。 盯了约有一盏茶,就在后者挥剑转身的空挡,他手中不知如何动作,灵剑突然以极为可怕的速度飞出,精准地直奔裴翊后腰而去。 后者直觉身后袭来的危险,身形却又刚好是出招后的僵硬期,只得勉力将腰一扭,灵剑便险险由他腰侧擦过,又瞬间将他面前那名魔族捅了个对穿。 裴翊头一拧,便牢牢锁定了正抱手看好戏的风清远。却见后者先是向他呲了呲牙,而后面带戏谑地往下指了指。 他条件反射地低头,原本系得好好的腰带却在此刻突然脱落! 裴翊一把将其抓住系好,再度抬头的目光中却蕴满了磅礴怒气。 “看,这不是来了?”风清远又朝他幸灾乐祸地笑了笑,而后再度弯腰拾了把铁锤,“风式激将法,百试不爽!” 系统一通沉默,大概是还未从宿主竟有如此流氓无赖行径的冲击之中缓过来。而风清远这边,则已然开始与裴翊缠斗起来。 他还活着的时候,曾坑过不少人,基本上所有人被坑过几次以后都知道长个心眼,可唯有裴翊不知是少根筋还是怎的――但凡坑他,必定中计。 可那时他气归气,对风清远还是没下过死手的,可前者今日却不知被点了什么无名火,竟拼了命地追着他砍。 “这小子今天脾气不小哇!” 风清远忘了自己现在并非原貌,边碎碎念边左闪右躲,心道不能再这样下去了,手臂猛一用力,一直握在手中的铁锤突然一扫。 极为沉重的力道将他本人带得于半空之中飞速转了一圈,而后便由上而下冲着裴翊天灵盖砸了下去。 裴翊手中长剑蕴光,脚下位置变换的同时抬剑横砍,竟刚刚好砍到了锤柄处,又一剑将其击飞。谁知此时风清远却突然顺势松了铁锤,一直背在身后的左手瞬间一掌击出! 裴翊虽略有惊愕,却依然动作从容,抬掌与其对招。 而二人目光相对的刹那,风清远却突然勾了勾唇角。 前者当即觉得不对,可绝对悬殊的实力差距却让男子在二人掌风相触的一瞬便被击飞,且离弦之箭般冲进了洛行止的雷电领域之中。裴翊这才明白自己是被利用了,可他却追击不及,只得止步领域之外,恨恨地再度砍起了人。 “哈哈哈哈,”风清远还有空朝着系统调笑一句,“这小子真的是白坑百中!!” 对此,系统却表现得十分冷静:【宿主,有时间笑,不如想想该怎样躲开洛行止的剑。】 风清远眯眼望向不远处的光团,这具身体修为过低,根本无法瞧见洛行止真容。可他记得,洛行止很少用剑,却有一把无形琴唤作清音,是他平日里用得最多的武器。 不过以他对此人的了解,对付这一群垃圾货色,此人肯定剑不出鞘,而是一派气定神闲地负手而立,单手弄弦,一副凡世俗人皆不能入其双眼的冷淡神色。 “怕什么,对付这群虾兵蟹将还需要他拔剑么?” 风清远撇了撇嘴,坏笑道:“他这个人啊,和人打架必定是正面刚,一会我就顺势从背后扑他一下,你可记得赶紧给小爷激活任务,听见没?” ……那你可真的是计划通哦? 系统一脸冷漠:【……哦。】 交谈不过几息之间,而就在如此短暂的片刻,风清远已然距洛行止所在光团不过数尺。 “准备好了啊!”眼前一片白光,风清远只能凭感觉张开手,“小爷来啦――” “锃――” 不知从何而来的出鞘之音,清越澄静,却宛如雷鸣。 风清远心道不妙,刚要下意识躲闪,却终究慢了一步。刺入胸口的长剑带着刺骨的凉意,神魂深处顿时传来一阵剧痛,仿若整个人要被撕裂一般,却令他忽感熟悉到不能再熟悉…… 【警报,宿主重要部位受创!】 【警报,宿主生命指数持续下降中!准备启用自救程序……】 识海仿佛要炸开,风清远低头望着贯胸而入的玄色剑锋,用尽最后一丝意识思考为何自己会觉得这种感觉会令他如此熟悉,得出的结论却险些让他骂娘。 悬崖上那最后一剑,怕不是洛行止刺……的……吧…… 他眼前一黑。 ――圣子大人的第一次尝试,毫无悬念地在极为短暂的时间之内宣告失败。 ------------ 4.不语其一 【叮!自救程序运转结束,宿主您好,欢迎再次使用‘主角成神系统’。】 刚刚醒转的风清远听到耳边男女莫辨的声音,生无可恋地望着眼前澄蓝的天空:“你怎么还在……” 【宿主神魂与本系统绑定,无论何时本系统都会是您的得力助手。】 “狗皮膏药……” 风清远捂脸,十分不愿认命地打了几个滚,终于因为“床榻”实在硌人一骨碌爬了起来:“什么鬼地方?!” 一阵冷风呼啸而过。 修者从不惧寒暑,风清远已经不记得自己多少年不曾有过“冷”这一感觉了,可此时却实实在在地打了个大喷嚏。 “阿嚏!!!啊——” 一句“我的亲娘怎么这么冷”被他生生咽了回去。 “系统——”风清远面色阴沉地搓了搓手。 【宿主,请问有何吩咐?】 “吩咐你个香蕉皮啊!!你又给小爷找了个什么身子?!”风清远怒道,“哑巴???还特么是个凡人!!!” 【……宿主,请冷静。】 “冷静个大头鬼!我不干了!!”风清远狠狠甩手,一屁股坐在了一旁的大石头上,“给谁做工也没有待遇这么差的!不干了!!!” 【……宿主,这具身体不是哑巴,也不是凡人——资料显示,原主是被封印了修为及语言能力。】 “……哦,”风清远顿了顿,“那跟哑巴和凡人有什么区别!!!” 【区别还是有的……】系统努力辩解道,【您可以破除封印,不是吗?】 “说的真棒,”前者扯了扯嘴角,“你会吗?” 【……很抱歉,本系统无此功能。】 “……那你还说个锤子!!!” 一个时辰后。 好生梳洗了一番的风清远揉着咕咕作响的肚子,一脸怨气地在小街上游荡。 “别以为你找了个长得还说得过去的身体我就原谅你了,”他打了个饿嗝,“小爷辟谷近百年,第一次为了找吃的出门!” 【可是宿主……你现在身无分文,要去何处寻食物?】 “谁告诉你没钱就找不到吃的?”风清远勾了勾嘴角,目光四下望去,终于定格在十余尺外的一处—— 一名女子刚刚发觉自己的钱袋被偷,而罪魁祸首却已然飞奔至百步开外。 “抓贼啊——” 女子话音未落,风清远脚下一动,整个人瞬间消失原地。 凡世小偷,又怎能跑得过风清远? 只见他身法缥缈,几乎眨眼之间便将人追上,又在数招之间将女子钱袋夺回,随后展了个极为清澈柔软的笑容来。 他将钱袋捧到女子面前,双眸晶亮,虽未开口,却笑容纯良,令人生不起半分戒心。 女子这才从惊愕状态中回了神,脸颊微红地接过钱袋:“多谢这位小弟弟了……” 于是,接下来的半个时辰之中,系统目瞪口呆地见证了风清远先是为女子追回了钱袋,又为一个小姑娘摘下了飘到树上的风筝,还为一名老奶奶抓回了四下跑散的鸡鸭。 又因他这般行径,先是失窃女子满脸通红地赠送了一支珠钗,后又被小姑娘硬塞了一包点心,最终索性被老奶奶请回了家中,好生吃了一顿,还得了一套老人儿子年少的旧衣。 ……这样也可以?怎么和我知道的不太一样??? 系统突然陷入了深深的自我怀疑。 “啊……好饱。” 风清远打了个饱嗝,再度回到了醒来的破庙,一个翻身便上屋顶晒起了太阳。 【宿主……】系统纠结了一下,终于开口问道,【你明明不能说话,为何那些女子会愿意给你吃的?】 “这个啊,你不懂,”风清远翘着二郎腿摆摆手,“这叫魅力。” 【……】 “不过还多亏你找的这具身体,没想到好好洗洗竟还是个翩翩少年郎,”他“啧啧”叹了两声,“也不知因何沦落到如此地步,真是可怜。” 系统默了默:【根据资料,此人名唤贺子凌,寒州贺氏中人。】 “……” 风清远的心情瞬间不美好了。 “系统啊……”他磨了磨牙,“你真是一天不给我找麻烦都不舒服啊!” …… 自天地初分,便自行分裂为神、人、鬼三界。因着神界的存在以及神的特殊性,世人无不渴望破界登神。因此自古以来,采取各种方法欲修炼破界之人不计其数。 而在人界,由于人的群聚习性,数万年前便已然出现了修仙大宗。这些宗门又经过了无数岁月的无情洗刷与优胜劣汰,终于有六大龙头于几千年前现于世间并屹立至今,被众多修士统称为“一城、两家、三宗”。 这所谓“两家”其一便是秀水裴氏,那日被风清远坑了的裴翊便是裴氏的少家主;而这贺子凌所属的寒州贺氏,便是这“两家”之二。 会被如此庞然大物封去修为及语言能力,究竟是犯了错畏罪外逃的门下子弟,还是知道了什么不该知道的秘密不得不逃? 风清远抬起左手揉了揉太阳穴,无论是这两种可能中的哪一种,对他来说可都不算是个好消息。 【可这是宿主死亡地点方圆万里之内最符合您要求的身体了。】 系统有点委屈,不是你自己说要找长得好看的吗? 方圆万里? 风清远瞬间坐直了身体:“你是说这里,离魔界只有万里距离?” 魔界本与人界为一体,只不过在数万年前,被一名下界伏魔之神一剑辟成了两个世界。而两界唯一的通路,便是位于人界最北侧的九幽林。 【没错。】 他有些绝望地问道:“……那岂不是说,这里离北陆寒州也近得不行了???” 系统的声音小了不少:【……是这样。】 “……以后再跟你算账!” 风清远一个翻身便从屋顶跃下,推开破庙垂垂危矣的老旧大门便跑了出去。 “我说你,能不能有点用?”他边跑边道,“好歹想想办法怎么解了他这一身封印!一介凡人怎么可能跑得过修士?!” 系统沉默了一瞬:【最佳方案,请宿主尽快与主角汇合。】 ……风清远简直想骂娘! “别给我扯没用的!方案二呢!!!” 【此地向南五百里便是霜障林,林中有头霜障巨鳄,其内丹能可养魂破障……】 “就它了!”风清远跑到镇外驿馆,未待老板开口便将先前女子赠予的珠花“啪”地往桌上一拍,翻身便跳上了一匹马。 “这位客人,我们不接受以物抵金……哎!客人!!!” 老板的声音霎时淹没在急促的马蹄之声中。 【宿主,那巨鳄修为可比元婴修士,你有没有想过以目前状态该如何取丹?】 “你是不是傻?”风清远道,“刚刚在镇子里,你没看到有几个家伙鬼鬼祟祟地一直打量我么?” 系统还是不明白:【难道不是宿主您的表现太过引人注目了吗?】 毕竟撩了一路什么的…… “……”好累哦,而且不想说话。 风清远捂了捂胸口,对系统的悟性痛心疾首:“首先,为什么我能借这具身体重生?肯定是他已经死了对不对?” “其次,他为什么会死?还不是因为被追杀?”风清远顿了顿,“若你是那追杀之人,见他死而复生,你会如何做?” 【根据系统判定,最佳选项为再次下手。】 “这不就得了?” 前者打了个响指:“所以他们看我跑了必定来追,那我还怕缺打手么?” 【可您骑马又怎能比得上仙门御剑的速度呢?】 风清扬左手揉了揉太阳穴:“你那些所谓资料其实都是假的吧?寒州贺氏善使符咒,从不用剑,而且跟踪我那几人不过是盯梢的小喽啰,有传信回去再调人来的功夫,我早就到了。” 他挑了挑嘴角:“再说了,我巴不得他们追上来,不然万一没人看见我进雾障林,谁来帮我打怪?” 系统默了默,居然深觉有理,再不反驳。 交谈之间,已然能看到雾障林的边缘。冲天的白色雾气因会封闭修者神识测探而闻名一方,也算是个不大不小的麻烦之地。 可偏在此时,一道鹰唳陡然划破天际。 “孽畜,哪里跑!!!” 风清远背后汗毛一竖,本能让他立刻双脚一蹬,整个人瞬间由马背跳起,以一个极为刁钻的角度躲开了来自后方的攻击。 犹在奔跑的快马瞬间僵死,风清远却摔落到草地上,骨碌碌滚了好几圈,却也是躲开了袭来的攻击。 “咦?”来人皱了皱眉,有些难以置信地抬起手来看了看,“这小杂种怎么变厉害了,竟能躲开我一招?” “哈哈哈,贺林,我看是你自己学艺不精,打偏了吧!”与他同行的另一人霎时取笑道,后方跟随的其余人闻言,也都低低笑了起来。 风清远双眼微眯,锐利的眸子紧紧盯着几人身上的暗紫色长袍。 贺氏修符咒,又不舞刀弄剑,因此校服是最繁琐不便的,而这布料——明明在光线之下,一眼望去却犹如凝望深渊时望到的颜色,风清远几乎是瞬间便确认了来人身份。 他一咧嘴:“等得就是你们几个……” ------------ 5.不语其二 系统的声音适时响起:【宿主,根据综合分析,您能接下此人一招的概率微乎其微。】 “那你可能对我还不是很了解,”风清远笑了笑,“若是为了活命,微乎其微在我这里就是可能很大。” 系统有些委屈:【宿主,您每次都这么冒险,我也很难做……救您一次耗费的能量太多了……】 “说这些有什么意义?我可没求着你复活我。” 风清远翻了个白眼,他到现在都没明白这个明明该绑到洛行止那个冰疙瘩身上的系统究竟为何非要认定自己才是宿主。 他能怎么样?他也很无奈啊! 然而追兵却不知晓他们之间的对话,最先出手的男子见风清远低头立着,不抬头也不跑,霎时狞笑出来。 “看你这次还能不能躲过我这一咒!” 风清远闻言扬起下巴,只见男子双手抬至胸前,结起咒印来。 随着他手印变化,无数肉眼可见的气流长蛇般打着旋由四面八方蜿蜒汇集,将在场所有人的衣袍吹得烈烈作响。 “阿――嚏!!!” 风清远被吹得再度打了个惊天动地的喷嚏。 男子先是一愣,旋即蔑笑一声,抬手遥遥一指,风蛇瞬间旋转交汇成一股,直直向风清远袭去! 后者抹了抹鼻子,却见他不知如何动作,本应被风蛇贯穿之人竟只是倒飞了出去,“噗”地一声掉进了雾障林。 “……这小杂种!!!”贺林握紧了拳,他敢肯定,刚刚那个贺子凌被击飞时投过来的目光就是“你这个菜鸡”的意思!!! “跟我追!!!” 他大喝一声,便要往雾障林而去,却被身侧方才取笑自己的同门一把拦住了:“雾障封闭神识,又有相当元婴修为的巨鳄栖息其中,你去给自己找不痛快吗!” “你别管我!那小杂种竟敢讽刺我!!”前者一把将其甩开,“再说了,完不成少家主的命令你以为回去会好过吗??” 贺李张了张嘴,一时竟想不出该如何反驳。男子见状,直接转头道:“去不去随你!剩下的,我们走!!” 跟随二人的皆是低阶子弟,自然不敢对命令提出质疑,面面相觑了一会,便纷纷踩了御风符下了坐骑,随男子进了雾障林。 被独自留在外面的贺李跺了跺脚:“嗨,真是没办法!”话音未落,便也踩了符入了雾障之中。 与此同时,一道白光倏然从天而降。 一名雪衣银发的青年于光辉之中步出,却见他先是若有所思地瞥了一眼乖乖候在半空之中的鹰群,然后毫不犹豫地入了林。 雾障林内。 “不得不说,你这系统还是有点用处的。” 风清远心情颇佳,一边回忆着脑海之中的雾障林地图一边道。 系统有些委屈:【其他时候我也很有用,只是我提出的方案您都没有采纳……】 “你那些鬼方案谁乐意用?”风清远故意制造着各种各样的人为痕迹,又悄声回返确认那些贺氏子弟跟上来了,这才继续往前走。 林内光线仅可令人勉强视物,即便如此,明眼人还是能一眼便看出他的脸色苍白得有些骇人。 【可是您自己的方法未免太冒险了。】 系统幽幽道:【本系统从未听说过有人会以自身神识为盾去为自己挡刀的!】 对修士来说,肉身没了,或夺舍、或重塑,并不是什么大事。可若是神识没了,任你有天大的本事也别想再活。因此大多修士都会极为小心地保护自己的神识,生怕一不小心就没得救了。 唯有风清远,是个例外中的例外!刚刚千钧一发之际,居然用自身魂识挡下了那一击!! 吓得系统差点就死机了!!! “这有什么?”被指责的人似乎混不在意,抬手将横亘面前的树枝一掰,“你习惯就好了。” 【……我会尽力的。】这怎么习惯!太吓人了!! “嗯……对了,”风清远似是想起了什么,“你是不是知道我是怎么死的?” 【……略知一二。】 他突然来了兴趣:“说来听听?” 【根据数据,宿主您的死因是受创过重。】 系统顿了顿:【创伤类型包括:坠崖伤,五脏碎裂伤,元神飞散,胸口贯穿剑伤……】 “等等!”风清远心头一动,“什么剑,你知道吗?” 系统又沉默了一下:【根据数据,是归离剑。】 风清远脚步突然一顿。 归离剑的名头,这世上可谓无人不知。不为别的,单是它诛魔伐魄的名号,便足以令魔修胆寒,令人修崇拜。 更何况,这把剑的主人还是传闻中千百年来最有希望登临神界的天玄剑宗首徒,洛行止。 原来真是……他? 风清远心头有些堵,却又立刻甩了甩头。 “按你所说,我被修离刺穿胸口,元神飞散,应绝无生还可能……你又是如何救的我?”他怀疑道,“不说别的,你既与我神魂绑定,定是有法子拢了我飞散的元神吧?” 【……很遗憾,您并没有查询此类信息的权限。】 “……小爷就多余问你,”风清远翻了个白眼,手搭凉棚远望了一番,突然道,“快到了啊。” 他猛然回头,坏笑道:“该去会会我们的免费打手了。” 贺氏子弟这边,两名领头弟子终于汇合。 “师兄啊,这小子不知怎的,死而复生一次后狡猾了不少,我们还追吗?”贺李有些担心,“会不会被他耍了?” “一个被封了丹田的哑巴,你怕他作甚!”贺林嗤道,“况且林中不过一个元婴级别的巨鳄,我等联手未必不能一搏,有何好担忧的?” 前者方要再度开口,踩踏碎叶的声音却突然在林间响起,由远及近。众人纷纷转头,却见前方雾障深处竟隐约现出一道身影来。 “什么人!” 几人瞬间警惕,来人却不做声。一张清秀稚嫩的小脸随着他的脚步从雾障中剥离出来,却是先前被击飞落入林中的“贺子凌”。 此时的“贺子凌”,虽不能言,似笑非笑的表情却迥异常日,在场之人几乎都感觉自己受到了嘲笑。只觉那双平日里唯诺躲闪的眸子不知何故竟亮了起来,顾盼神飞,全然不似从前。 “是你!!” 贺林立刻勃然大怒:“你们还愣着干嘛!都上啊,杀了这小杂碎!!!” 风清远见目的已达,突然脚下一动,凭借飘逸身法再度向林间深处掠去。 “追!快追上!别让他跑了!!!”领队两人不约而同大喊,随后立刻追了上去。 风清远左躲右闪,在后方众人眼中也是忽隐忽现,这群学艺不是太精的子弟使劲浑身解数,竟一个都打不中他。 【宿主,前方十五尺,便进入霜障巨鳄的警戒领域了。】 前者一笑,速度却减慢了不少。后方追兵与他的距离不断缩短,领队二人一看胜利在望,当先一步竟扑了过来。 风清远猛一回身,脚下不知如何用力,整个人飞鸟般跃起,又在空中一翻身,刚好踏着两人后背又一借力,竟稳稳落在了追兵后方。 二人扑了个空,又被踩了一脚,控制不住地向前踉跄了数步。刚要回身,一声满含怒气的巨吼便骤然响彻天际。 “是巨鳄!!!” 众人此时方觉受骗,可巨鳄却不管来人是否有意冒犯,只知这些人非但入了霜障林且还闯入了自己领地,简直不可饶恕!! 贺林贺李两人虽勃然大怒,却无论如何也顾不得找风清远算账了,因为他们明显感到霜障巨鳄的气息已然将自己锁定。 二人嘴中不由发苦,这小队之中唯有他们修出了金丹,因此方才说的集全队之力未必不能与巨鳄一战其实无错,可那就意味着几人断无可能再分神去抓“贺子凌”了。 思及此,二人又想到了少家主那些令人生不如死的酷刑,当即便想撒腿就跑。可此时此刻容不得他们做其他选择――霜障巨鳄的习性,可是犯领地者不死不休! 显然风清远也清楚这一点,因此他好整以暇地抱胸看了一会这一队贺家子弟上蹿下跳、左支右绌的“表演”后,终于打算寻个地方略作休憩,等一会好来坐收渔利了。 他拍拍手上的尘土转身,面上笑意还未收回,便陡然撞入了一双瞳色极淡的冷眸。 雪衣,银丝,霜眸,仿若这世间最冰冷沉静的东西全数汇聚一起,方成就了面前这名姿容无双的男子。 他不知来了多久,也不知看了多久,可风清远却对他的存在毫无觉察。 可这都不要紧,最重要的是,不论是系统陡然扩大了无数倍的音量提示还是他自己的记忆都在疯狂提醒着他,面前这人,便是洛行止! 【宿主!好机会啊!!】 系统音居然罕见地出现了类似情绪波动的声音:【离得这么近,快上手摸啊!!!】 ------------ 6.不语其三 系统的声音实在太大,叫得风清远隐隐头痛,而他的理智却也瞬间回笼:“摸个锤子!你忘了我上次扑过去就被捅了个对穿了?!” 他这箱与系统吵着,洛行止却也在看他。 这少年生得甚为清秀,但洛行止一眼便看出,他被人为封印了丹田及话语能力。 而他第一眼望见自己时露出的惊愕表情,与后来迅速镇定下来的样子,却不似一个十二三岁的少年。更何况,前几日方有异动的归离,此时竟又不安分起来,这令洛行止不得不在意。 归离既出,必斩魔族。能让归离躁动,此人恐怕有些问题。 但此时,他心中最在意的却不是这个。 风清远直直盯着洛行止,却见他扫了自己一眼后便将目光投向了正与贺家弟子闹得不可开交的霜障巨鳄。 “……云行止也想要内丹???” 风清远拧起了眉:“他要这个做什么?” 系统这时却没了动静,而此时,洛行止却动手了。 广袖一挥,顿时七道金光现于身前,却细长犹如丝弦。只见其弦不见其形,正是他最惯用的兵器,清音。 闻名天下的剑宗首徒,修为又怎可能是那些贺家子弟比得了的?但见他右手轻抬,极为轻巧快速地在光弦上一扫,一道成人手臂粗的光刃便顷刻间成型飞出,眨眼间便将巨鳄掀了个四脚朝天。 “吼!!!!” 巨鳄狂怒更甚,而那些被打得险些哭着喊家主的子弟们也终于发现了洛行止。 “快看!是天玄剑宗的洛师兄!!!”一行人面上现出喜色,洛行止竟然来了,看来今日是有救了! 被喊到名字的人却不搭话,手下动作不停,又飞速拨了数下。光刃先是将巨鳄彻底击倒,旋即便冲着其心脏部位急袭,两刀下去,先头还在怒吼的巨鳄瞬间没了声息。 “死、死了?”一名贺家子弟有些不敢相信,元婴修为的巨兽,洛行止统共就弹了几个音,就给弹死了??? “太变态了吧……”风清远也目瞪口呆,洛行止这战力,怕是比起这些仙门仙宗的掌门家主怕是也不遑多让了。 而作为所有人视线的中心,洛行止却一言不发,只是旁若无人地走到鳄尸旁,收了内丹,便又往来时的方向行了回去。 ――不行,不能让他走!!! 风清远立马反应过来,巨鳄让这家伙杀了,那些姓贺的岂不是又要来追杀他了?! 思及此,他瞬间一个箭步,整个人张开双臂挡在了前者的去路上。 “?” 洛行止眸光微转,看得他浑身冰凉。风清远暗自擦了把冷汗,急切地指了指自己的嘴和丹田,而后双掌合十拜了拜,面带恳求地盯住了他。 “洛师兄!” 后面这些人也终于回过味来了,纷纷围了过来:“洛师兄,此人乃贺氏叛徒,我等要将其正法!还请洛师兄不要阻拦!!” 被洛行止一直盯着的风清远却拼命摇头,还可怜巴巴地挤了几滴眼泪出来,看起来活脱脱就是一个被人诬陷还要被害命的小可怜。 洛行止略一沉默,终于开了口:“人,我带走。” “不可!”贺林望着他的背影却不敢上前,急道,“洛师兄难道要包庇我族中叛徒吗?!你可知他是……啊!!” 洛行止回头一瞥,所有人却脚下一软,皆纷纷后退了数步。 虽然只是一瞬,可他们绝对可以摸着良心发誓,刚刚那股令人寒毛倒竖的杀气,绝对来自洛行止!!! 见对面全被吓呆了,洛行止罕见地又重复了一遍:“人,我带走。” “你……你……”领头二人只觉一口气憋在胸口,却又不敢再提出质疑,只好领着手下人愤然离去。 见他们走远,洛行止回过头来。又被他那冷眸冻了一遭的后者只好装傻,笑得脸都要僵了。 却见洛行止抬手,指尖微动,便有两束白光分别被他弹入风清远丹田及口中。而后者只觉身上陡然一轻,自观查看,果然封印破碎,且是直接被外力击碎的。 简单粗暴,果然是他一贯的风格…… “多谢道友!”风清远当即双手抱拳,便向洛行止作了一揖。后者却只是凉凉盯着他,不发一言。 风清远被盯得头皮发麻,当即便想脚底抹油一走了之,却在转身的刹那被身后传来的两个字吓得几乎跳起来。 “魔修?” “当然不是!”他立即为自己辩驳,“我虽被自己家族驱逐,却向来认真求道,从未修习魔族功法!你如何认定我是魔!!” “……”洛行止皱起了眉。 非是魔族,缘何修离会躁动不安? 略带思索后,他终于下了决定:“带回宗门,一验便知。” “……啊???” …… 风清远觉得心很累。 这种心累的感觉在被洛行止施了定身咒又悬在身后带回天玄剑宗的时候尤为强烈。 他本以为可以趁洛行止带自己御剑的时候下手摸了就跑,谁知道这人居然真的龟毛到令人发指的地步!连与人同乘一剑都不行!!! 被迫在空中挂了保持一个姿势两个时辰的他只觉得全身骨头都酸了。 “我不是说了吗,我不是魔修!”风清远的纯良笑容终于绷不住了,第无数次抗议道,“你这人怎么不讲道理?” 一直不为所动的洛行止终于偏头扫了他一眼:“那你因何被追杀?” “……” 后者顿时卡壳,我怎么知道这小子惹了什么事!! 心里一阵发苦,归离剑贯胸而过的感觉至今记忆犹新,他可不想才重生就又被洛行止戳死! “系统,快醒醒!江湖救急啊!!” 【宿主,很抱歉,本系统并没有相关数据。】 见他面色一阵青一阵白却一言不发,洛行止转头,再度开始自顾自向前行去。 “我说,你倒是让我自己走啊!”风清远僵着身体抱怨道,“给点面子不好吗……” 没有任何回应。 见前者再度将自己直接无视,风清远欲哭无泪。 “这小子是遇到了什么事情,怎么变成这样了!!”他默默扶额,从前那个任他怎么坑都不生气的冷面小百花居然一去不复返了! 呜呼哀哉!! 风清远动惮不得,只好凝望着前方笔直的背影,目光再度落到了他那满头银丝上。 “系统啊,”他忍不住问道,“你知道他这头发是怎么回事吗?” 如此盛年,青丝却变作白发,莫非是走火入魔了?他心中纠结,洛行止向来行的端坐的正,怎么入魔?莫非性格变化就是因为这个? “很抱歉,您没有查询此类信息的权限。” 风清远一口气堵在了胸口:“……要你何用!!” 二人看似走得慢,实则速度却极为迅速。天玄剑宗七座主峰,分别以北斗七星命名,以掌门所居天枢峰为尊。洛行止带他落下之处,却是专司药材与剑之灵术的玉衡峰。 二人甫一进入大殿,一道清润男声便乍然响起:“行止师侄,你来得正好,快来看看我这一味药……咦?” 却见丹炉之后转出一名青衣男子来,正是玉衡峰主知微。他原本手中捧着药行出,方一抬头,目光却落到了仍被挂在半空之中不能动弹的风清远身上。 “这是何人?”知微当即将手头东西搁下,有些好奇地凑过来,“唔,倒是个清秀的少年……行止啊,这是怎么回事?” 洛行止道:“劳烦师叔一验此人有何不妥。” “你这人有没有完?”风清远气不打一处来,“我说了多少次我不是魔修!你怎么毫不讲理……啊!!” 话未讲完,身上的定身咒却瞬间被撤走。他一时未曾防备,“啪”地一声便摔到了玉衡殿的黑玉地面上。 “我想打死他……”风清远被摔得一口气差点没上来,在脑海之中怒道,“就这样的人,怎么当上主角的!!!” 系统再度销声匿迹。 知微哭笑不得地抬手,一股温和灵力便将他从地上托了起来:“且待我看看,若这少年不是魔修,你可莫再这般对待他了。” 洛行止干脆一转身,背对二人站到了殿门口。 “这孩子……” 知微有些无奈,却也没什么办法,只好转头对着风清远和颜悦色道,“你不要怕,只要你不是魔修,谁都不会伤害你的。” 后者却不知怎的,被他扶起来后一直垂着头,闻言也只是低低应了一声,再没多余反应。知微却没多想,只当他是被洛行止吓到了,将人扶稳便施起了术来。 天玄剑宗,顾名思义,门下弟子皆为剑修,而玉衡峰峰主知微,可谓是剑修之中灵力最为温和之人,因此即便他将灵力注入了风清远体内,也丝毫未令其感到疼痛,反而有种微凉的舒适感。 而风清远的心里,其实极为复杂。 系统突然冒了出来:【宿主,您的情绪波动值已超出正常水平。】 “……用得着你的时候怎么不出来。”风清远毫不客气地怼了回去。 ------------ 7.不语其四 天玄剑宗副掌门首徒堕入魔道,距今已然过了百年有余。 风清远偷偷抬眼看了看知微温和的侧脸,可当年的人,却好似没有丝毫改变。这位当年的师叔更是好似一点都没有变化,还是这般好脾气的样子。 他双目微阙,突然忆起幼时打群架挂了彩都是这位师叔医治的,那种无奈却又细致的微笑,几乎贯穿了他整个童年。而那时,师尊总会在一旁调笑,却又会在调笑后更为认真地教他剑术,告诉他只有自身强大,才不会被人欺侮。 只可惜,斯人已逝。 “系统,希望你没骗我,任务完成后真的能依我意愿复活一个人。” 系统无奈道:【本系统并没有欺骗功能,您还是先想办法开启任务吧……】 “行止啊,”知微收起灵力摇了摇头,对着门口喊道,“你可是误会这名少年了,他体内灵力属寒州贺氏,却是没有丝毫魔气的。” “可归离对他有反应,”洛行止似是仍不甘心,“知微师叔……” “行止!”不知何故,知微突然严肃起来,“你莫再执着了,事实如何,你比任何人都清楚,不是么?” 洛行止薄唇抿了起来,尽管他面上无甚波动,可一直盯着他的风清远却看得出,他生气了。 他突然意识到,自己好像听到了一些不该听到的东西。 洛行止沉默良久,终于对着知微行了个弟子礼,低声道:“弟子冒犯。”语毕,扭头就走。 风清远突然回神,抬腿便追了出去:“哎哎哎,你走了我怎么办啊!!” 洛行止脚步不停:“自己下去。” 前者脸一黑:“玉衡峰高逾百丈,你让一个不会御剑的人自己下去???” 洛行止突然不走了。 风清远毫无准备,险些撞上他:“你这人怎么回事?!” 白衣男子却似没听到他的话,冷眸直直盯着他,似是要从他眼中发掘出什么东西一般:“你不会御剑?” 被询问的人理直气壮:“我贺氏子弟何时学过御剑?” “寒州贺氏虽不御剑,却有御风咒,”洛行止眸光又冷了几分,“你不会?” 风清远一卡:“不会!” 察觉到浑身上下的冷意,他梗着脖子道:“没学,不会!” 敏感地接收到来自洛行止眼中的怀疑,他的声音又高了一度:“我们这些才筑基的弟子是不能学习御风咒的!” “……好。” 风清远险些以为自己幻听了:“你说什么??” “好,”洛行止又重复了一遍,眸中冷光却令前者结结实实地抖了三抖,“我送你下山。” “系统……我这么瘆得慌……”风清远忍不住在脑海中喊了一声,“他不会直接把我扔下去吧???” 系统诡异地顿了顿:【……根据分析,很有可能。】 …… 天外晴空孤卧,瘦石撑空疑堕。 占据了中洲最高山脉群的天玄剑宗,七峰高耸入云,各有风景。而七峰之中,属玉衡峰地势相对缓和,因此成了代代新剑宗弟子学习御剑的绝佳场所。 摇光峰首徒宁月百无聊赖地坐在一块巨石之上,望着才入门不久的新弟子。这些孩子天资参差不齐,却无一能将手中剑移动分毫。世间求道者亿亿万,天才却少的可怜。她心中明白这个道理,可仍是长叹了一口气。 剑宗规定,新弟子的御剑及基本修习由各峰精英弟子负责,今日刚好轮到摇光峰教授御剑,可这日子赶得却是不巧——听说洛师兄今日回宗,几乎所有女弟子们都想去看看,可偏偏她被抽中来执教,真是愁煞人! “你,手臂抬高一点!” 她手指一弹,一道劲气将不远处一名弟子手臂一敲,后者便不由自主抬高了不少。 “还有你……” 宁月目光一转,望向另一侧的少年。谁知话未说完,一阵叫声却突然从天而降,顿时响彻整座山谷。 “啊啊啊啊啊啊啊洛行止你给我等着啊啊啊啊啊!!!” 对于有人竟敢高呼洛师兄名号还扬言挑衅这件事,宁月表示非常不可思议。抬头一望,却刚好瞧见一个黑点穿过玉衡峰朵朵层云飞速下坠。凝神看去,竟是一个布衣少年,周身却无任何护体灵光,乍一看竟只有筑基修为。 下方同样目瞪口呆的新弟子们顿时炸了锅。 “宁师姐!有人掉下来了!!” “宁师姐我们要不要救他??” “宁师姐他要摔死了!!!” “闭嘴!!” 宁月高喝一声,眉头紧拧,手中掐诀,正要御剑去接,却见那少年突然在空中虽毫无借力点,却极为刁钻地翻了个身。 她的动作一顿。 “啊,我的剑!!” 耳边传来一名弟子的惊呼,她却未去看,而视野中那名从天而降的少年却剑指一并,一道寒光霎时飞来,将其稳稳拖住,正是那名弟子脱手的灵剑。 下方霎时传来一阵惊叹。 而这从天而降的少年不是别人,正是被洛行止由玉衡峰顶丢了下来的风清远。 “这个混球!别让我在遇到他!!” 风清远喘了好几口气,忿忿道:“幸好小爷的御剑功夫还没还给师傅他老人家,不然真要被他活活摔死!” 比起这个…… 系统瑟瑟发抖道:【宿主……你往上看……】 风清远闻言,下意识仰起了头。 “靠!!他什么时候来的!!!” 头顶不到五尺处,一道白衣人影凭空而立。银丝纷飞,星眸冰冷,姿容绝世,不是洛行止又能是哪位? “……不会御剑?” 洛行止微微眯着眼,冷声道:“你的话,可有一句是真?” 【根据分析,目前最佳方案……】 “分析个锤子!” 风清远有些心虚地笑了两声,霎时手印一动:“走为上策啊!!!!” 脑海之中话音未落,一人一剑便瞬间化为一道流光,倏然远去。 下方仰头围观的人群中终于有人忍不住,发出了一声惊叹:“哇……” 洛行止垂眸一望。 世人皆言容貌与仙资挂钩,这一点在洛行止身上简直体现得淋漓尽致——这张脸当真是极为俊美,可配上他那双能将人冻个七分硬的冷眸却又是另一种效果了。 他冷声道:“都学会了?” 下方人群霎时安静如鸡。 洛行止收回视线,只扔下一句话,便向着风清远逃跑的方向疾飞而去。 “日落前练不成他那般,晚上便去抄经吧。” 啊??!!! “宁师姐……”少年们哭丧着脸向宁月求助,御剑哪有一天学会的?这不是刁难人吗! 况且天玄剑宗的经书比起功法秘籍可是只多不少,没有一万也有九千,要抄到什么时候啊?! “闭嘴!”宁月直勾勾盯着洛行止离去的方向,“洛师兄既说了,你们照做就是了!” 不愧是洛师兄!白了头也这么好看!! 天枢峰,和光殿。 作为掌门座下首徒的寝殿,尤其这首徒还是个冰疙瘩,和光殿不可谓不冷清。可今日,这座已然冷清死寂了近百年的大殿却突然有了人气,热闹了起来。 “哎哟!你能不能轻点!!” 追逐游戏的结果毫无悬念,再度被洛行止以定身咒挂在身后捉了回来并丟到殿前玉阶上的风清远简直想骂娘。 “有没有搞错!”风清远气急,对着系统道,“我是抢他媳妇了吗!!” 【很遗憾,没有。】 “遗憾个香蕉皮啊!是这回事吗?!”风清远险些一口气没上来,“你赶紧告诉我他这是什么情况,这小子以前可不是这样的!” 还我的冷面小白花!!! 【很抱歉,您没有查看此类资料的权限。】 “……岂有此理!”风清远忍不住抬起左手揉了揉太阳穴。 洛行止眸光摄人,居高临下地望着他:“你究竟是何人?” “好人!”前者决定装傻,对着他就掰起手指头来,“在被你抓回来之前,小爷帮一个小姐姐追回了钱袋,还帮一个小妹妹捡回了风筝,还……” “锃——” 一道极为熟悉的剑鸣之声乍响。 风清远抬眼望去,却见一把长剑已然现于洛行止手中。 此剑通体玄黑,不只是何种金属所制,剑格处以秘银篆了古体的“归离”二字,而在此二字向下,一道贯穿整个剑身的银色符文隐隐散发着令人心悸的气息,正是将他捅穿过两次的归离剑。 “油嘴滑舌,”洛行止眯了眯眼,“你若非魔,归离何故因你躁动不止?” 风清远揉了揉腰,望着剑身符文满不在乎道:“那谁知道……也许它认识我呢?” “……” 洛行止突然沉默了。 前者不敢乱动,生怕他一时手滑又将自己捅个对穿,谁知过了半晌,他却抬手收剑,扭头便向外走去。 风清远一时没反应过来:“哎?你就这样走了?” 洛行止脚下一顿:“你还想再被扔一次?” 风清远顿时直起了腰:“……慢走不送!” ------------ 8.不语其五 目送那抹修竹般的身影消失于门外,风清远瞬间松了口气,随即疑惑道:“他这是什么意思?留我住这儿了?” 【根据分析,是的。】 风清远一僵:“他认出我了?不会要杀人灭口吧!” 【根据分析,没有。】 “……” 风清远叹了口气,却不起身,只顺势躺在了和光殿门前的玉阶上。 天枢峰不分四季,连花儿们也常开不败。与其他各峰各殿不同,和光殿前的园子里并没有任何多余的颜色,唯有十余株四季盛放的白梅。 这些梅树年岁少说百年,颗颗都有两人合抱那么粗,花却开得极为茂盛。一眼望去,满目玉树琼葩堆雪,又带了馥郁幽香,清正雅致,格外赏心悦目。 风清远看了一会,突然侧过身来。 他单手托腮,另一只手却接了一片枝头飘落的花瓣,捏在指尖摩挲起来:“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 【宿主,您似乎对此处很熟悉?】 能不熟悉么? 风清远轻吹一口气,手中花瓣受了力打着旋飞出,而后飘摇着落在地面之上。 “这一院子的梅树,都是我种的,你信么?” 【根据资料,宿主您五岁被成越尊者收养,拜入天玄剑宗,仅比主角洛行止晚了一年……】 风清远嘴角微勾:“知道的不少啊?” 【也不是很多……】 前者冷哼一声,正欲开口,园外回廊处却倏然传来一声轻唤。 “小……额,小兄弟?” 循声望去,却见一名面若冠玉的青年站在回廊处,一身校服极为整洁,连鬓边碎发都被他梳得服服帖帖,一看便是个一丝不苟之人。 “你喊我?”他故作茫然地指了指自己,见来人点头,风清远又疑惑道,“这位师兄有什么事吗?” “在下是掌门座下二弟子,也是这天枢峰的主事,越鸿,”即便年龄差距悬殊,来人仍是十分有礼地向他一揖,“奉师兄之命,带小兄弟前去沐浴更衣,并为你安排住处。” 风清远一愣:“冰疙瘩有这么好心?” 他起身回了一礼:“多谢师兄,只是洛行止为何要留我于此?还要沐浴更衣?” 越鸿一愣,旋即转头有些不自然地咳了一声,极小声道:“师兄他说……怕你弄脏他的和光殿……” “……这个混球!!!” 十日后。 和光殿的玉阶上,一身白衣的风清远正百无聊赖地进行着每日一次的刻记号行动。 自从洛行止将他揪回来,已然过了九日。而第二个“正”字的最后一笔,昭示着第十日的今天,风清远依旧没能再见到他一面。 微风拂来,雪白的花瓣落到他铺陈一地的白衣青丝之上,竟也好似染上了淡淡的谪仙之气,令人一望便移不开眼睛。 他这几日过得很是舒坦,不仅和越鸿打好了关系,还几乎与天枢峰所有的女弟子打好了关系,技术之娴熟让系统几乎叹为观止。 然而,他不急不代表系统不急。见风清远这样子是又要出门晃荡去了,系统终于忍不住出了声。 【宿主大人,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啊!您要想办法开启任务啊!】 “我都不知道他去哪了,怎么开启?”风清远收起手中匕首,语重心长道,“我跟你说,现在的洛行止和以前的洛行止完全不一样了,所以我们不能用以前的方法对付他。” 以前的方法?谁知道你以前用什么方法了?? 系统有点懵:【本系统对此并无数据记录。】 “你有数据也派不上用场。” 风清远翻了个身,仰面望天叹了一声:“能叫一个从前十天半个月都能足不出户的人消失这么久,他是遇到了什么事情?” 木质檐角与斜斜伸出一枝来的白梅将头顶这方澄蓝天空衬托得格外明净,他眯着眼,正欲起身,一张令人惊为天人的俊脸便突然出现于视野之中。 风清远吓得心脏险些停跳,却见那俊脸的主人薄唇微启,淡漠道:“你在做甚?” 日光透过他额前柔软的银丝在那高挺精致的鼻梁上印下浅淡阴影,见风清远一个打滚爬了起来,洛行止也跟着抬起了头。眸中一点极为浅淡的蓝,如星屑凝聚般,在阳光下竟折射出瑰丽的色彩来。 “你这人怎么回事!不知道人吓人是会吓死人的吗?!”风清远终于后知后觉,方才那句感叹定是让洛行止听去了。 后者直接将他的话忽略:“你想见我。” 风清远被他一噎,突然不知该说些什么了:“你怎么这么自作多情?” 洛行止眉头微皱,再一次将他的话忽略:“你叫什么?” “咳……贺子凌!”风清远险些一个“风”字脱口而出,急忙咳了一声,赶忙改口,“你不是知道我是谁么!” “哼,”洛行止冷哼一声,向他这边靠了一步:“现在交代,还不算晚。” 我是想交代啊!!我要是知道早就交代了好吗!!! 风清远欲哭无泪,只好一扭身,干脆有样学样,将前者的话抛在了脑后。 “……冥顽不灵。” 风清远不做声,等了一会,却没再听到任何动静,不由偷偷转头望了望,谁知那抹挺拔身影却已然离去。 “见鬼了!”他下意识伸手拍了拍双颊,“我刚刚是出现幻觉了?” 【很遗憾,没有。】 系统顿了顿:【主角刚刚进了殿中,请宿主把握时机!把握时机啊!!】 “……知道了知道了!”风清远揉了揉太阳穴,抬脚便向殿中走去。 不就是摸一下吗,有什么好催的! 洛行止的和光殿与其余人的不同。 他人的寝殿不管主人怎样刻苦,一些彰显主人品味的装饰还是要有的。比如越鸿的飞羽殿,花花草草,古董壁画,几乎应有尽有,瞧着雅致的很。 而洛行止这座和光殿,风清远不论再看多少次,能评价的也就只有两个字: 寒酸! 没有花花草草就算了!连个多余的桌子都没有! 偌大的房子就当中一张榻,若想看别的,没了! 风清远心情复杂地迈进殿门,却见洛行止刚好在更换外袍。 天玄剑宗的校服比较特殊,与其他仙门的一件长袍走天下不同。这座本应最简单直接的剑修宗门,校服却是从里到外的一套。 剑宗四季如春,校服更是丝绸质地。内衫是窄袖长衫,外袍却是广袖大氅。也不知当初创立剑宗的老祖是怎么想的,搞得明明该是人界最暴力的宗门,一个个穿得却好似道士公子,谪仙一般。 洛行止不避讳他,风清远自然也就无所谓。束腰内衫简直将洛行止身上所有的优点都放大了,挺拔修长的身形,劲瘦的腰身,似乎所有的一切都恰到好处。他放肆地打量着前者,脚下却在一步步靠近。 似是猜到了他要做什么,系统格外兴奋:【干得漂亮宿主大人!这个时候就应该走过去然后出其不意地抓他小手!!】 而事实上,风清远也是这么想的。 二人之间距离仅剩下一个箭步,他咽了口口水,刚要伸手抓上洛行止的手臂,一股危机感突然油然而生,迫得他急忙后撤两步。 而就在他收手的瞬间,一柄闪着寒光的长剑便倏然出现,剑上符咒微微作闪,正是归离。 风清远下意识捏了捏五指――很明显,若是刚刚他没有收手,恐怕此时他的手和手腕就已然分家了。 洛行止转身,冰眸静静盯着他:“你干什么?” “我……” 风清远大脑飞速运转,面上却一本正经地胡扯道:“我看你肩上有东西!” 洛行止挑眉,明显是不信:“内衫之上,能有何物?” “真的有!不信你看!”前者继续一脸正直地胡说八道。 洛行止终于半信半疑地扭头望向自己的左肩。 此时不跑,更待何时! 风清远扭头就要往外跑,谁知脚下还未迈出两步,身形便陡然停滞,双脚霎时离开了地面。 他僵着身子欲哭无泪:“你有没有点新意啊!怎么每次都是这一招!!” 洛行止操控着他翻了个身面对自己,一脸正直道:“百试百灵。” “……你会有报应的!”风清远愤然道。 “我不会。” 洛行止立刻否认,施术的手指却忽而一扬,前者整个人瞬间大头朝下被吊了起来:“你会。” 眼前一阵天旋地转,风清远目瞪口呆,这还是他认识的洛行止吗!怎么感觉心都黑了!! “好好反省,日落后我会再来。”洛行止语毕,也不再看他,头也不回地便出了和光殿。 系统终于忍不住了:【……宿主,您不会真的抢过主角媳妇吧???】 只是摸个小手,有这么难吗??? 风清远闻言,霎时脸一黑:“当然没有!” ------------ 9.不语其六 洛行止的一日。 天光微亮,青年起身。极为仔细地将床榻收拾妥当,洗漱完毕后便去院中练剑。身法飘然如惊鸿照影,剑势却势如破竹,带着削铁如泥的冷冽锋利。 躲在二十尺外的风清远忍不住拍手赞叹。 练剑结束后,去天枢峰顶打坐。正赶上旭日初生,紫气东来。引紫气入体,冥思修行,淬筋炼骨。 打坐完毕,在巡视各峰情况时遇到两名剑宗弟子在切磋练习,忍不住上前指点。两名弟子面色惨白,招式凌乱,洛行止板着脸忍不住指点到午膳时分。 依旧远远跟着的风清远被逗得哈哈大笑。 带着瑟瑟发抖的两名师弟象征性地去吃了点灵食,又遇摇光峰妙音尊者与天玑峰重山尊者日常打闹,遂上前调解。调解不成干脆拔剑就上,三人缠斗一会后,两位尊者终于各自消气,风平浪静。 围观了这一切的两名师弟抖得更厉害了。 “若是冷,便勤练内功。” 对修者竟会惧寒一事很是不解的洛行止在剑宗和煦的春风里如是说道。 仍在二十尺外猫着的风清远已经笑得直不起腰了。 午后回到和光殿,开始弹琴。练琴过程中一时不慎削翻了院中石灯,自行组装未果,遂以灵力悬起石灯前去找越鸿修理。 修理完毕后一时兴起,又与越鸿过招数百回合,胜。 晚膳时分吃过辟谷丹,开始打坐默背经书剑谱。饭后晚课,轮到洛行止教授剑诀,将学艺不精的新弟子们一顿胖揍,临下课随口询问剑诀内容,座上众人安静如鸡,遂布置作业将剑谱抄写三十遍。 睡前打坐冥想,突然有所顿悟,修为更近一层。 冥想完毕,星眸扫向窗外,准确无误地捕捉到望着整日都在暗中观察的风清远。洛行止薄唇微启,幽幽道:“再跟踪我,便一辈子在和光殿吊着。” “……你不是不喜欢别人离你近吗?” 风清远被抓包,却丝毫不心虚,梗着脖子强词夺理道:“今日不管与谁对招,你可都没让人近身两尺之内!” “砰!” 和光殿的轩窗被一股大力甩上。 【……宿主大人,我们这样做真的可行?】 系统有些懵,为什么我觉得有点悬? “当然了!”风清远也不生气,翻身跃上一根大腿粗细的梅树枝。 【可您离得那――么远,我们什么时候才能开启任务啊!】 风清远脸一黑:“你忘了上次我被他倒吊了一天一夜的事了?” 大头朝下的滋味实在不好受,吃过一次苦头的风清远终于意识到今日的洛行止远比从前的冰疙瘩难缠,于是他决定变换策略。 他伸手点了点伸到面前的梅花枝,语重心长道:“我们现在的目标,就是要让他习惯我的存在,这样才好下手,知道吗?” 【是……】 风清远定定望着穿透梅花瓣洒落的月光,轻叹一声,随后合眼,呼吸渐渐趋于平缓。暗香浮动月黄昏,能在梅花掩映间过夜,也是一种雅趣。 和光殿的夜霎时安静下来。 不知过了多久,本应在房中休憩的洛行止倏然出现在了院内,仰头望向了枝头熟睡的少年。 月华倾泻,雪衣白发的青年仿佛发着光。清辉在他挺拔的五官之上投下极为浅淡的阴影,一双琼色的眸子中却神色不明。 他定定望了风清远一会,身形随后消失于原地。整座院中再度空旷下来,似乎从未有人来过。 次日。 风清远睁开双眼,映入眼帘的却不是白梅锦簇,而是和光殿浅木色的梁顶。 他愣愣反应了一瞬,而后一个翻身便从床上滚了下来:“什么情况!!” 【……本系统随宿主一同休眠,并无数据记录。】 风清远越想越惊悚:“该不会是我半夜梦游溜达过来的吧?” 系统很无奈:【宿主,您为什么不觉得是主角将您带进来的呢?】 “……冰疙瘩有这么好心?”风清远明显不信。 【……梦想还是要有的,万一实现了呢?】 “何处学来的言论?”前者“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罢了罢了,我们还是先去做最重要的事情。” 系统微笑脸:【难道最重要的事情不是开启任务吗?】 “不不不,”风清远摇头道,“你要知道,我身上的功夫不是来自天玄剑宗就是来自魔界,一旦出手,必定会被洛行止识破。” “所以,在暂时还和平的当下,我们首先要为我这一身功夫找个合适的来源。” 风清远伸了个懒腰,径直奔向摇光峰。 虽是戒律阁所在,摇光峰却因峰主妙音乃是剑宗唯一一名女尊者而女弟子众多。 宁月带着一干师妹上了练剑台,却意料之外地看到了一名有些消瘦的少年。 少年虽着白衣,却不是剑宗校服。略有些长的衣摆在他脚边被崖边风吹得摇摇曳曳,像是一只折了羽翼的大鸟,只能孤寂地望着向往的蓝天。 如此安静孤独,仿佛不该被打扰似的。 “师姐,这是谁呀?” 一名瞧着极为稚嫩的女弟子拉了拉宁月的衣袖,轻声道。 宁月突然回神:“是你们洛师兄点名要留下的人。” 似是听到了二人的对话,少年转过身,鸦羽般的青丝被他松松编在一起,侧搭在左肩之上。一双清澈的眸子却好似深林中溪边饮水的小鹿,让人丝毫生不出半分排斥之心来。 “师姐们好,我可以和你们一同学剑吗?” 宁月本想拒绝,可少年的眸子实在太过无害,仿佛拒绝了他便是做了世间最大的恶事一般。她闭了闭眼,沉声道:“可你并非本门之人……如何能与我们一起修习剑法呢?” 风清远略一沉吟,疑惑道:“可洛……师兄,他向来都是在我面前练剑的呀?师姐若不信,我可以舞给你看。” 宁月有些怀疑。 天枢峰天玄剑法集各峰剑法之大成,唯有精通各峰剑法后方能修习。而若是何人跳过基础直接学习,则会对其招式套路百思不得其解。 即便是这少年能可依葫芦画瓢地照着洛行止的动作舞出来,应该也会是错漏百出才对。 她思索着,拍了拍身旁一名女弟子的肩膀:“青芙,将你的佩剑借他一用。” “是。” 被唤作青芙的少女上前几步,将手中佩剑交予风清远,灵动的大眼睛却忍不住往他脸上瞟去。 不愧是洛师兄留下来的人,真好看。 后者似有所觉,接过剑便朝她绽了一道极为纯良明媚的笑容:“谢谢这位小师姐。” 青芙脸上“腾”地升起一朵红云:“不、不客气!” 系统再度目瞪口呆:【宿主大人,她为什么会这个反应啊!】 风清远脸上的笑意更盛:“因为我好看啊~” 【……】系统再度陷入了深深的自我怀疑之中。 笑吟吟望着前者仓皇回到宁月身后的背影,风清远抽出手中长剑,而就在他手中握上剑柄的一刻,身上的气质却瞬间变了。 若说先前像个摇摇欲坠的小鸟,此刻倒更像一只翱翔天地的游龙。 他背脊笔直,行至练剑台中央处,却又在出剑前向这边眨了眨眼,小姑娘们颊边便顿时爬满了红霞,活像一朵朵盛放的海棠花。 前者笑着回首,而后在剑身之上轻轻一弹。 “叮――” 清越的剑吟响彻云霄,听得所有人精神一震。 巨石搭就的练剑台之上,白衣少年舞起了剑。他身姿灵巧,衣袂纷飞间如同一只翩然的鹤。几乎所有人都面带惊艳与崇拜,唯有宁月面上在欣赏之余染上了淡淡的凝重。 仅看过洛行止练剑,却能在招式上学个八九不离十,又是如此年纪,这是何等天赋! 更讽刺的是,少年出身竟是咒术家族! 那边人满心惊艳,这厢风清远心中却是叫苦不迭。 这套剑法他少年学起,每日挥剑三万六千次,一招一式都已然融入了骨血之中。如今却要装作丝毫不熟练的样子,当真是难上加难! 于是,一套剑法舞毕,本应神清气爽的风清远却大汗淋漓,连手臂都有些酸了。 “宁师姐,我舞得怎么样?” 少年额角的碎发微微濡湿,双眼却格外亮,他双脚微踮,似乎全身都在写着“求夸奖”。绕是坚定追捧洛行止那种高岭之花的宁月心头也软了下来,含笑点了点头:“嗯,很棒。” 听到他的夸奖,少年的眼睛更加亮了,仿若含着星辰,竟有些金灿灿的。宁月上前将他手中剑收回,又格外体贴地为他擦了擦额角的汗水,柔声道:“不过我还是要先问过峰主和洛师兄。若他们应允,你就与我们一同习剑,可好?” 前者脸上顿时绽出极为明媚的笑意来:“嗯!谢谢宁师姐!!” ------------ 10.不语其七 望着少年的背影消失于视野,宁月心中惋惜早已溢于言表。 如此练剑奇材,若能一开始就投身剑宗门下,也许今日成就已然可以追上当年的洛师兄了…… 摇光峰顶,在刚好能看到练剑台全景的位置,有两道人影迎风而立。 一人白发白衣,星眸含霜,正是洛行止。 而另一人则身姿窈窕,白衣袅袅,臂挽云纱。她右手微横,足有成人手臂长的九节竹笛躺在小臂之上,鲜红流苏随衣袂飘舞。一头青丝则以数根玉簪挽作流云髻,巧笑倩兮,美目盼兮,却是摇光峰主妙音。 二人在此站立良久,自然将方才风清远那一套剑法从头至尾看了下来。此时此刻,却不知为何皆是沉默不语。 洛行止望着少年离去的方向半晌,终于开了口:“师叔以为如何?” “唔……”妙音略一沉吟,“细细看来,这少年的剑法确实不像是依葫芦画瓢,倒像是故作生疏……” 前者薄唇微抿:“师叔觉得……是他吗?” 妙音一笑,却不回答,只笑盈盈问道:“小行止,我且问你,何以下此定论?仅凭一套剑法吗?” 洛行止默了默,却不辩解,只坚定道:“他一拿剑,我便认识。” 妙音摇摇头,不置可否:“感觉毕竟虚无缥缈,万一他不是,你待如何?” “不会的。”洛行止右手微抬,玄黑长剑便化作一道灵光由他袖中飞出,而后静静地悬浮在二人身前。 “你这是……” 洛行止轻声道:“师叔,归离记得他。” 妙音拧紧了眉,前者又道:“清剿之时,曾有一名小魔向我扑来。那时我正与血尸老祖交手,归离却震颤不已,且自发出鞘将之毙于剑下。” “这种情形前所未有,清剿结束后我心生疑窦曾仔细验看过那小魔的尸身,却发现他身上有两道不同魂魄存在过的痕迹。” 妙言手中长笛一转,纠结道:“你是说……” 洛行止点点头,又道:“由魔界回返的路上,知微师叔曾托我去雾障林取一妖兽的内丹。我在那里遇见此子,他丹田被封,言语无能,明明手无缚鸡之力,归离却再度躁动。” “于是你便将他带了回来?”妙音失笑,“我可听说,这是寒州贺氏的娃娃,你就这样带回来,贺天行那老头怕是少不得记恨与你。” “可是贺家主想杀他。” 妙音微怔。 “师叔,”洛行止从不在意这些,闻言只是抿了抿嘴角,“那日师尊将我击晕后究竟发生何事,为何你们都缄口不提?” 他一直凝望着远方的双眸终于转了回来,直直盯着女子的双眼:“他没死……对不对?” 妙音本想敷衍,却在抬眸与其对视的瞬间怔了怔――那双一直犹如冰冷深潭的双眸竟然现了浅淡的水光,连眼圈都有些泛红。 在她的记忆中,洛行止从小就是个小冰疙瘩。认真,严谨,一丝不苟,从不会有多余的话语和表情,一心只有剑。可这个小冰疙瘩却也会为了救一个人甘愿散尽修为精魄,若非掌教出手将其击晕,只怕早已殒命天魔崖。 那时候她望着倒在掌教怀中的青年,眼看着他一点点枯竭,心中便想,也许这个小冰疙瘩心中不止是剑,还有…… 妙音叹了口气,低声道:“你三魂七魄仍未凝实……莫要多思了,先回去养伤吧。” 洛行止张了张嘴,却没能吐出一个字来。 他抬起双手向妙音深行一礼,再抬头时,却已然与往日无异。妙音望着他,突然有些怀疑刚刚自己所见其实是幻觉。 后者薄唇微启,却只是凉凉一字:“是。” 直到风清远御剑出了摇光峰,一直沉默不语的系统才终于找回了语言能力,艰难道,【宿主大人……您扮起少年来可真是有天分。这个在我们这边叫什么来着?噢噢,影帝!】 系统由衷道:【您可太厉害了,连我都要觉得您就是一个只有十二三岁的纯良少年了……】 风清远嘴角抽了抽,不善道:“我怎么没觉得你是在夸我?” 【那可是您的错觉!】系统忙道,【我是夸您心态年轻呢!】 “呵,”风清远勾起一个有些痞气的笑来,“你最好不要借机骂我……不然早晚有后悔的时候。” 见系统不敢说话了,他轻哼一声,便挑了个海棠盛放之处落了脚。甫一落地,他便四下环视,随后伸手折了枝盛放的海棠枝丫便径直向飞羽殿跑去。 【宿主大人……您又要去找云翩翩?】 越鸿虽不如洛行止年长,却是早早成了家。飞羽殿如今的女主人是天权峰主云极之妹云翩翩,已然有四个月的身孕了。 “云妹的手艺可是世间难求,你想吃还吃不到呢~”风清远边跑边道,“我去魔界时,她还是个小姑娘,做的海棠酥连洛行止都爱吃!” 【……其实您是想给主角带吧?】系统觉得自己好像看穿一切了。 风清远一噎:“你懂什么?我这是在消除冰疙瘩的戒心,好开启你那什么任务啊!” 【……您高兴就好。】 飞羽殿。 一名略显丰腴的妇人扶着腰缓缓步出,一双凤眸却不经意间扫过了院中小石案上的琉璃瓶。 一只海棠花枝斜斜插在其中,似乎已经开了段时日了,花瓣边缘略微有些发黑卷曲,还落了两瓣在白玉桌上。强烈的色差格外晃眼,妇人看着,眉心微微蹙了蹙。 “怎么还不来?” 她仰头向回廊转角处望了望,自言自语道:“再不来,可全都凉了。” 话音未落,突然凭空起了一阵风。院内海棠树随风摇曳着,粉白色的花瓣便洒了妇人满头满身。 一名白衣少年,便在此时从天而降。 “云姐姐!” 少年如同一只灵巧的鹤,拖着略有些长的衣摆一路小跑过来。云翩翩面上终于露出了喜色:“子凌,你来啦?” 白衣少年一跃上台阶便迫不及待地伸出左手来,却见一枝盛放的海棠静静躺在他掌心,粉红色的花朵开得正是最好的时候,看得云翩翩眼前一亮。 “云姐姐,这是可是今日花圃中开得最好的海棠花!”少年鼻尖如玉,还挂着细小的汗珠,一双黑曜石般的眼睛却格外晶亮,“姐姐喜欢吗?” “喜欢!” 云翩翩眉眼弯弯,伸手将花枝接过,便要下台阶去将花换上,风清远见状赶忙将她扶住,前者却摆了摆手:“我哪就那么脆弱啦?子凌莫扶,我可以自己走。” “那可不行!”风清远双手紧了紧,拒绝道,“云姐姐肚子里可是我未来的小外甥,要像宝贝一样捧着的!” 云翩翩被逗得直笑,水葱般的手指却点了点少年的鼻尖,假嗔道:“真是油嘴滑舌。” 【天哪,宿主,您真的太有天赋了!有机会我一定要推荐您去娱乐圈!您知道娱乐圈是什么吗?就是……】 风清远脚步一顿:“胡言乱语,走开!” 【哦……】 云翩翩似有所查,轻声道:“子凌,怎么了?” 风清远忙摇了摇头,笑得格外纯良:“衣服有些长,不碍事的~” 前者秀眉一蹙:“越鸿这个家伙,真是的!怎么给你一件如此不合身的外袍穿!看我晚上不教训他一顿!” “天枢峰人少,越师兄寻不到合适外袍也是正常的嘛~”风清远摇了摇她的手,“云姐姐不要生气,皱着眉头就不好看啦。” 云翩翩俏脸微红,捂了捂胸口:“还是子凌会疼人!我以后的娃也要像你这样!” 谈话间,二人已然行至石案前,云翩翩伸手将琉璃瓶中的旧花枝取出,突然叹了口气:“辛苦你总是带花过来了……有孕后鸿哥就不让我出门,当真无聊的很。” 未待风清远接话,她又转头道:“子凌,你与洛师兄一起住可还习惯?他那个性子……没刁难你吧?” 后者一怔,面上突然绽开柔软笑意。他微微垂首,露出的耳尖却带着浅淡的红:“没、没有……” ――没有才怪! 云翩翩见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洛师兄那张冷面,我见了都有些怵,你倒像是挺喜欢他的,当真稀奇!” “云姐姐!”少年头垂得更低了,“我没有,真的!” ――要不是为了任务谁愿意围着他转! “哈哈哈好~” 云翩翩笑应,随即将手中海棠插入瓶中,拉起风清远的手:“子凌说什么就是什么,来,我们去吃点心。今天可是你上次点名要的海棠酥哦~” ------------ 11.不语其八 今日洛行止回来得格外晚。 风清远百无聊赖地托着腮,一双眼却直直盯着回廊尽处,不知在想些什么。 微风卷着梅花花瓣落在他身侧一个巴掌大的油纸包上,却被一只消瘦的手轻柔拂去。 【宿主,已经酉时二刻啦。】 一下午都安静如鸡静静看着风清远表演的系统突然冷不丁冒了一句话,将前者飞远的思绪瞬间拉了回来。 “是吗,”风清远起身,拍了拍身上的花瓣,“那我们不等了,进去吧。” 【宿主……】 “咚――咚――咚――……” 不知何处传来钟声,浑厚沉重,风清远抬起的脚步瞬间顿住了。 “九响……”侧耳听完,他突然扭头望向山门的方向,“有敌袭?!” 【宿主!!】 系统还未来得及阻止,风清远却已然剑诀一捏,飞速向天玄剑宗山门而去。 晚间的山风格外大,吹得少年衣袍烈烈作响。风清远神色凝重地望着前方,脑海之中,系统却再度发言。 【宿主大人,这是天玄剑宗的警钟,您现在去算什么事啊!】 “一日为师,终生为父;一日为宗,终生为家,”风清远剑诀再催,“你不懂的。” 【可您这具身体的身份不是天玄剑宗中人啊?】 “这不重要――而且我大概猜到来犯者的身份了……” 风清远凝神,此处已然可以依稀望到山门处都灯火和紧簇的人影,门内一侧大片白衣人影,是天玄剑宗弟子,而门外一侧,却令人看不真切。 他揉了揉太阳穴,早知道寒州贺氏必定不会善罢甘休,却不想来得如此之快。 由此可见,这个贺子凌既然没有修魔,那必定是发现了什么不该发现的,才会被如此追杀。 “系统,仙魔之战后,寒州贺氏有什么大事发生过吗?” 【资料调取中……】 【宿主您好,根据资料,寒州贺氏近日大事有:家主贺天行渡劫失败,少家主贺子业失踪半月后寻回。】 风清远混在御剑飞来的弟子中在山顶落下,而后飞快在人群里寻了个不起眼的角落。 “渡劫失败?”他沉思道,“我记得贺家主已经是合体后期了,断没有渡不过九天雷劫的可能啊。” 风清远一愣:“难道是……心魔劫?” 自金丹渡元婴劫始,修士便除了面对九重雷劫之外,还要过一道心魔劫。心魔劫专门针对人心中最脆弱的部分和最深处的欲望,能否安然度过全看此人心志是否坚定。 贺天行若渡劫失败,少不得要被心魔缠身…… “不管怎么样,说他衣冠禽兽道貌岸然总是没错的,”风清远嘴角一勾,“那日围剿,他可没少从魔宫捞宝贝。” 【宿主,您是说……】 风清远点点头:“我觉得贺天行这个人很可疑。” 这厢有了头绪,风清远便抬首望向了人群最前方。他几乎一眼便看见了洛行止的满头银丝,还有那修长挺拔的背影。 ――原来是在此处绊住脚了,怪不得不回去。 “行止真君,即便你是天玄剑宗首徒,也不该如此包庇我贺家的叛徒!” 一道带着怒气的男声传来,风清远踮了踮脚,终于看清了与天玄剑宗弟子对峙的是何人。 “这个人我见过……”风清远盯着他那道贯穿右眼的伤疤,若有所思。 系统的声音适时响起:【根据资料,此人名为贺子业,寒州贺氏少家主,曾于一月前失踪过十余日,后被贺家人寻回。】 “与你何干?”洛行止低而清冷的声音传来,听得风清远忍不住勾起了嘴角。 虽然从冷面小白花变成了黑心白萝卜,可这冰疙瘩怼人的本事倒是长进不少,听着真是大快人心! 贺子业一噎,旋即再次回击:“那你是要与我贺氏作对了?你别忘了,你还不是天玄剑宗的掌教,有何权利代表宗门与我们为敌?” “因为我想。” 洛行止似乎很是不耐,前者的话可以说是十分冒犯了,他便也不再客气:“想打就打,何必多言?” 剑宗弟子这边一阵哗然,却没人责备洛行止,而是纷纷将崇拜的目光投了过去。 “洛师兄太帅了吧!” “想怼就怼,这才是我剑宗之人!” 听着耳边的窃窃私语,风清远嘴角不由抽了抽,果然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这个道理在宗门之中居然也适用! 风清远摇了摇头,正欲上前一步,肩膀却被人一把按住。他下意识扭头,却见越鸿不知何时来了,拧着眉向他摇了摇头。 “越师兄?”风清远疑惑道,“为什么拦着我?” 越鸿轻声道:“洛师兄如此决意要保你,不要令他心血白费。” 风清远怔了怔,突然笑道:“可我不能陷大家于不义。” 越鸿一愣。 “子凌虽年幼,可也懂得知恩图报。洛师兄救我回来,越师兄与云姐姐也待我如亲弟,宁师姐还愿意为了让我学剑去请示各位峰主……” 风清远眼神明亮:“若此刻我不站出来,贺家便会与宗门交恶,即便不会直接交战,也免不得背后放冷箭,平常还好,若遇险情,便会危害性命……我不能置大家于此般境地。” “子凌……”越鸿眼神复杂,“我剑宗怎会惧区区冷箭?听话,跟我回去,洛师兄会将此事解决的。” 少年闻言,只是摇了摇头:“师兄莫再劝了……子凌只希望来世,能成为剑宗弟子,再与师兄师姐们相遇。” “子凌!” 见少年挣脱自己的手,义无反顾的离去,越鸿叹了一声。 如此心性,倒不像是个少年,可惜了…… “洛行止!你别以为我们不敢!” 风清远才挤到前面,便闻贺子业道:“我贺氏虽不用剑,却丝毫不比你们剑修差!再不交人,休怪我们动手!!” “聒噪。” 面对挑衅,洛行止依然惜字如金。可手上却一扬,召出了清音。一道音刃打出去,对面的贺家人便齐刷刷被打退了数尺。琴弦的光华甚至亮过火把,将剑宗山门及两侧岩壁映得毫无死角。 “洛行止……”贺子业首当其冲,现下更是气血翻腾,一口牙险些咬碎,“你真是该死!” “等等!” 就在此时,一道稚嫩的声音却突然将场内剑拔弩张的氛围打断。 洛行止正欲拨弦的手一停,扭头望向费力从身后人群中挤出来的少年:“你来作甚?” 贺子业先是一愣,随即哈哈大笑:“哈哈哈哈洛行止,你一片好心,看来有人不愿接受啊!” 风清远不理姓贺的,只转头望着洛行止笑道:“我不能眼看剑宗因我树敌。” “剑宗千年传承,有何可惧?”洛行止面色冰寒,“别拖后腿。” 少年摇摇头:“他们要的不过是我的命,且给他们又有何妨?此事因一人而起,也该由一人而终。” “强词夺理,回去!”洛行止伸手一抓,一股劲力便将风清远包裹起来,整个人向他飘去。后者还未开口,身后却又传来大力,将他向后一扯。 “人都出来了,你还腆着脸不肯放人?”贺子业手中使力,“没那么容易!” 二人势均力敌,风清远被迫悬停在半空之中,内心却极为平静:“系统,做好准备。” 【……是,宿主。】 天玄剑宗的弟子们几乎从未见过洛行止出手与人斗法,个个兴奋得不行,正窃窃私语着,却不知谁眼尖,指着半空之中的少年突然嚷了句:“他要自爆!” 众人纷纷抬头,却见“贺子凌”浑身光华璨璨,七窍却不住流出血来,分明是自爆的表现! 这具身体只有筑基修为,可自爆产生的能量却足以令他死亡!洛行止见状,空出来的手立即弹起了静思咒,欲令少年平静下来,却不知为何,琴曲竟丝毫没有效用。少年周身光华愈盛,终于到了临界点,周身大穴顿时破裂迸出血来,几乎瞬间便染透了少年的白衣。 “还真识趣,早这般做我们何必折腾!哈哈!”贺子业也没想到他会自爆,却没多想,只是极为高兴地将手上灵力一收,“既如此,我们走!” 贺家子弟得了命令,纷纷跟随贺子业离去。失了一方牵制,风清远便自然而然地落向了洛行止这边。 后者将琴一收,正要伸手将人接住,一道白影却突然越过他,将少年接在了怀里。 “子凌!”云翩翩满脸心痛,“你怎么这么傻!” “云姐姐……”少年勉力睁开眼,却猛然咳了几声,呕出好几口鲜血来,“别哭。” 【啊啊啊宿主大人!!好机会错过了啊啊啊啊啊!!!】 无视系统的尖叫,风清远艰难转头,望向了云翩翩身后的洛行止。银发青年面无表情,感受到他投来的视线,洛行止嘴唇动了动。 “洛行止……” 风清远极力向他伸出了手:“我能,摸摸……你的手……吗?” 后者眸中迅速浮上一丝茫然,他望着少年稚嫩柔软的手掌,却无论如何都不敢伸手。风清远却再也憋不住,“哇”地呕出一口鲜血来。 【警报!宿主生命指数急速下降中!准备启动自救程序!】 眼前越来越黑,风清远却仍紧紧盯着洛行止,似乎极为不甘。 ――我就不信,你不伸手!! “洛……行止……”少年半合的眼中溢出泪水,混着鲜血流下。被叫到名字的人终于薄唇一抿,伸出了手。 【自救程序已启动,准备魂魄转移……】 四下一片沉寂,所有人都在屏息望着洛行止终于要碰到少年的指尖的修长手指,可二者却在即将相触的刹那猛然交错。贺子凌的手无力垂下,重重摔到了山门前的石阶之上,发出沉闷的顿响。 洛行止猛然抬眸,却见少年已然合上了双眼,面貌安详。若不是这一身鲜血,几乎与睡着无异。 “子凌?”抱着他的云翩翩也有所感,颤抖着将手送上了少年的颈间。得到的反馈却是一片沉寂,再无任何生命的跃动。 “子凌!!” 云翩翩终于落下泪来,越鸿从人群之中行出,轻轻扶住了妻子的肩膀,沉重道:“翩翩,节哀吧……” 洛行止收回手,宽大的袍袖之下,没有人可以看到他轻颤的指尖。却见他绕到云翩翩正面,默默将少年的尸体接了过去,还未干涸的鲜血瞬间染红了他的衣衫。 “师兄……”云翩翩有些惊讶地睁大了眼睛。 洛行止却好似没有听见,低头望向自己的衣襟,他脑海之中终于有一瞬间的恍惚。 ――这个场景,真是熟悉。 ------------ 12.欺双其一 秀水,风回城。 正是清晨,这座中洲最南端的小城却已然苏醒。晨起正是一天之中最为忙碌的时段,有人晒网,有人清理渔船,可几乎所有人都忽视了头顶一划而过的两道亮光。 城郊树林内,不知何时出现了一处方圆二十余尺的深坑。 不论是周遭深浅不一的剑痕还是破碎的枝干与树叶,皆显示着此处刚刚经过一场大战。而深坑中央,一名浑身是伤的玄衣少年却面朝下,静静趴在土壤石块之间。 不知何处飞来一只雪白蝴蝶,飘摇飞近,而后静静落在了他头顶的银冠之上。 空气之中一派寂静。 “唔!!” 突然,少年浑身一颤,蝴蝶受惊飞起,而前者却双手撑地,猛地抬起头来。额角碎发混着泥土挡住了那双漆黑的瞳孔,也连带着挡住了其中一闪而过的金芒。 【叮!自救程序运转结束,宿主您好,欢迎再次使用‘主角成神系统’。】 风清远猛咳了几声,鼻腔中的泥土味却无论如何也咳不出去。他一骨碌爬起来,满脸茫然。 带着淡淡咸味的海风柔柔拂面,他的记忆终于逐渐回笼,眼前画面却停留在了洛行止伸出的修长五指之上。 他的脸霎时一黑:“你说说你,什么破系统???关键时候掉链子!先前要是晚一小会,我就碰到冰疙瘩了!!” 系统极为委屈:【宿主,这您不能怪本系统啊!您自爆丹田经脉,受创实在太过严重,若不迅速将魂魄剥离,您可就危险了!】 “借口!”风清远极为气愤地拍了拍头上和身上的土,“你知道你这样一搞,小爷又要费心思去讨好冰疙瘩吗?!” 系统不服:【您不是乐在其中吗……】 风清远一噎:“闭嘴!” 【哦……】 他抬起双手,视野中的手掌十指修长,右手却带着薄茧,一看便是常年练剑磨出来的,脚边躺着一把通体纯银的长剑,想必便是原主的佩剑了。 “系统,你这又是给我找了个什么身体?” 【您说的闭嘴……】 风清远挑眉:“嗯?” 【……根据资料,此具身体原名裴泽双,今年十六,秀水裴氏五长老一脉最小的小公子。】 “裴氏……”风清远若有所思地将地上佩剑拾起,手上一用力,剑锋顿时出鞘一半。此剑通体纯银,剑刃竟有些剔透,像是某种晶体,却锋利至极,是一把品相不凡的好剑。 只是…… 风清远将剑翻了个面,却见银锋折射着逐渐明亮的天光,却无半丝灵气于其上。 “剑主若死,本命剑也会‘死’……”他将剑收回鞘内,“这话果然不假。” 本命剑直接与剑主血脉相连,失了灵光,便无法再将其收入丹田之中。风清远想了想,伸手从已经破了好几处的袍角顺着撕了一条,便将剑系在了背上。 他捏了个净身咒,又理了理衣襟,几个跳跃便出了坑。本想看看周围环境,四下一望,却突然“啧”了一声。 “系统,我怎么觉得你又把我坑了?” 系统尖叫:【我是无辜的!】 “无辜?” 风清远抽着嘴角望着四周歪七扭八的残枝断木,又扫了眼满地的沟壑剑痕,幽幽道:“那这些剑痕,是裴泽双自己搞出来的?” 【……可这是方圆万里最符合您要求的身体了!】系统不甘道,【要颜有颜,要修为有修为,身上还没封印!】 风清远扶额:“……那你就不能找个正常死亡的吗?!” 【宿主!现在问题不是这个!】 前者辨了辨方向,便迈开了步子:“那是什么?” 【您这具身体可是金丹修为,可以直接御剑去天玄剑宗找主角啊!】 风清远摇头:“我怀疑你所谓的资料都是假的,凡剑不可御,你没常识吗?” 系统终于不吱声了。 风清远叹了口气,秀水裴氏的小公子,竟也会被人追杀?只怕不要像上一个身体那样令人摸不着头脑。 金丹真人还不能直接御空飞行,佩剑又失了灵光,风清远只能步行。绕是他脚程够快,待他步行至最近的城池时日头也已然到了头顶正中。 “风回城……” 他仰头望着城门口的大字,仔细回忆了一下。 此城是中洲最南端的一座城池,虽在裴家的管辖范围之内,却也是最边缘的,平日里应该不会得到太多照拂,也没什么机会能见到裴氏子弟。 他扯了扯身上的校服,许是与天玄剑宗同在中洲的缘故,两门中人关系可以说非常不错,连行事风格都极为相近,可不止为何,审美竟天差地别――裴家校服极为简单,直接一件玄色箭袖长衫,连花纹都没多少。风清远觉得,这种风格可能与裴氏中人的行事作风也有关系。 想到这,裴翊那张棱角锋利的脸突然从他脑海之中蹦了出来。 裴翊此人,在风清远心中简直就是“正道栋梁”一样的存在。 三人幼时,裴家主常带其前来剑宗拜访,连带着风清远与洛行止也与裴翊很早便相熟。风清远性子跳脱,犯小错稀松平常,大错更不必提。可但凡裴翊在场,必定要先严厉指责,再拔剑教育,打完还要去摇光峰告上一状,不让他在戒律堂被关个几日绝不罢休。 ――风清远觉得,自己童年之中所有黑暗记忆似乎都与此人脱不了干系。 而自从他堕了魔道,更是几乎三天两头便会被裴翊追杀,跑得风清远简直心力交瘁,却又没法动他,真是气得牙根都痒痒…… 大段记忆涌出脑海,坐在茶摊小憩的风清远险些就掀了一张桌子。好不容易平静下来,心中却打定了主意――这具身体绝对绝对要离这个瘟神越远越好! “听说了吗?最近各大仙门都有弟子失踪!”隔壁桌一名茶客突然道。 风清远猛然一怔,微微偏头,却见几名茶客聊得正欢,坐在方才出声那人对面的茶客也惊了惊:“怎么又有弟子失踪?那魔宫圣子不是已经死了么?” “谁知道呢!据说已经失踪几十人了,连最偏僻的风城都没能幸免!”茶客甲嘬了口茶,“而且失踪的还都是筑基以上的弟子!” “噫,怕不是第二个魔宫圣子吧!”茶客乙咋了咋舌,“真是世风日下!那魔头好不容易死了,竟还有人模仿他作恶!” “呵。”风清远听着二人开始对自己进行祖宗十八代的问候,笑着摇摇头,随即抬手为自己斟了一盏茶。 系统小心翼翼道:【宿主,您不生气吗?】 “为何要气?他们说的又没错,”风清远执起茶杯抿了一口,淡然道。 【可您只是将那些弟子关起来,并没有杀死他们啊!】 “那不重要,”风清远笑了笑,“你还是太天真。” 系统突然语塞。 “掌柜,”他敲了敲桌子,和善道,“最近的成衣店在何处?” 不论如何,先把这身打眼的校服换下来才是要紧,不然行动太不方便了。 茶摊掌柜笑着指了个方向:“就在那边,过两条街便是了。” “多谢!”他伸手将一锭碎银放在桌面,“不用找了!” 直到玄衣少年消失于街角,方才交谈的几人间,话题却仍未结束。 一直安静听着的茶客丙突然插了话:“咦,你们没听说吗?有人说那些被那圣子掳去的弟子都没死,活得好好的呢!” 茶客甲:“一派胡言!小道消息怎能当真?!” 前者一甩手:“嗨,真的!有人询问下山任务的天玄剑宗弟子,他们亲口承认的!” 茶客乙:“我不信,既是假的,其他几大仙门怎么不发话?” 那厢还在争论,这厢风清远却已然从成衣店之中走了出来。锦衣银冠的少年理了理袖口,终于满意地笑了笑:“可以,现在这模样倒还说得过去。” 【对对对,宿主大人天上地下第一好看!】 “算你有眼光,”前者心情极好,“现在可以想办法去找洛行止了~” 系统正要附和,却突然顿了顿,随即高声道:【警报!宿主大人,右后方三丈远,有人跟踪!】 风清远轻快的脚步猛然一顿:“来得这么快?” ------------ 13.欺双其二 “系统。” 在街上漫无目的溜达着的风清远悠闲道:“你说,这个跟踪者,是不是要了裴泽双性命的人?” 【很抱歉,数据不足,无法判定。】 “那我们不如就试一试,”风清远捏起路边摊位上一根碧玉簪瞧了瞧,“看他到底想做什么。” 系统瞬间要哭了:【宿主,请不要再将自己置于险境了!】 “哎――”风清远笑了笑,“这说明我对你的能力很有信心嘛。” 系统:QAQ…… 风清远四下看了看,脚步一转,便靠在一个胭脂摊旁边,轻笑道:“这位姑娘,在下要出海,请问哪条路去码头最近?” 摊主是一名女子,方一抬头便红了脸。面前的少年目似朗星,神采飞扬,锦衣银冠,又笑容璨璨,实在是个俊俏小郎君。她抬手向东指了指,俏脸飞红道:“这位小郎君,此处向东,直走就是。” “多谢小姐姐,”风清远毫不吝啬自己的笑容,又从钱袋中掏出一锭碎银子来,“再帮我包两盒胭脂好吗?” “小郎君这么俊,买胭脂送心上人呀?”女子笑着将胭脂包好递过来,“不知哪家姑娘这么有福气,我这里胭脂可是加过珍珠粉的,绝对好用!” “唉,”少年抓抓头发,似乎颇为头疼,又转头笑道,“可惜我那心上人不及小姐姐十分之一的温柔可亲,很是难追呢!” 女子笑得花枝乱颤:“哎呀呀,小郎君嘴太甜!来,这盒口脂就给你当添头,祝你早日追到心上人!” 风清远也笑得开心:“多谢小姐姐!” 系统默默看着这位宿主大人买了胭脂,拿了口脂,又不知从哪变戏法似的掏了朵花出来,调戏了胭脂摊的小姑娘半天,终于向东迈开了脚步。 【宿主大人,您怎么明知后有豺狼还撩得这么起劲……】它无奈道,【胭脂和口脂主角会要吗?】 前者一愣,突然笑出了声:“谁告诉你我给他买的?” 【那个,咳咳,心上人……】 风清远脸一黑:“闭嘴!” 【哦……】 系统极为不甘地闭了嘴。 谁知圣子大人此时倒是回过味来了:“……你说的也不错。” 系统:??? “等这什么鬼任务完成了小爷就去买一车胭脂水粉全涂洛行止脸上!”风清远一拍大腿,“哈哈哈哈大快人心!!” ……您多大了?有三岁吗??? 系统心好累。 …… 日暮时分,风清远终于逛出了城。他手搭凉棚望了望已然快要触碰海平面的夕阳,悠然道:“这人胆子倒是不大,不敢在城中对我动手。” 【根据分析,提供以下几种可能性:第一,他的身份非常容易被认出;第二,他在做的事情很隐秘,不能与人知晓;第三,此人实力不及宿主,因此在城外布了陷阱,等宿主自投罗网。】 “若他便是杀了裴泽双之人,实力应在这具身体之上。”风清远没有往港口去,反而绕了开,一脚踩到了松软的沙滩之上。 腥咸的海风拂面,将他额前碎发撩开,露出了那双格外有神的眼眸来:“反正我们是要将计就计,管他何时动手,只管到时放点水就行咯。” 【可宿主,万一您有危险……】 “我都不怕,你怕什么,”风清远满不在乎道,“他还能连魂魄都给我抹杀不成?” 【可是……】 “嘘!来了!” 系统还想再劝,却被风清远一声打断。后者屏息细听,周遭天地的气息却似乎顿时改变了。 他若有所思地望着落日,周身环境似乎并无变化,可眼看着海浪翻滚,却无波涛撞击之声,足踏沙滩,亦无沙粒摩擦之声,连飞鸟掠过的振翅之声也消失了。 仿佛世间所有的声音都被隔绝在了这一方天地之外。 细长双眉一拧,风清远便抬手抽出了背后长剑。 若不出所料,他应是陷入了阵法之中,只是不知此阵究竟是个杀人之阵,还是困人之阵。 “还不出来吗?”他剑指前方,笑了笑,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唉,我对阵法一窍不通,这可被你困住了……你还不出来见见我?” 无人回应。 细长的眉头微微蹙起,风清远放出神识探了探,眉头一挑,突然转了个身。 就在少年转身的刹那,一股罡风突然从身后卷来,却见他急忙回身抬剑,手中长剑却一个不慎便被风卷飞,落入沙地之中,依然没激起任何声响。 剑脱手,少年面上终于露出了惊慌失措的表情。却见一只大手由罡风之中探出,极为精准地抓住了前者有些细弱的脖颈。 “你!”少年瞪大双眼,似乎刚要开口,那只大手便一个用力,生生将人捏晕了过去。 罡风散去,来人终于显露真身。略显壮硕的身影凭空出现的刹那,空气中便是一阵微不可见的波动,各种声音终于再度出现于此方天地之中。 男子右手提着少年的领子将人拎起来看了看,粗犷的眉毛拧了拧,自言自语道:“真是奇了,魂魄抽走怎么还能活着?” 话音未落,他左手之中便蕴起了一团白光,刚要扣在少年头顶,却陡然顿了顿。随后敛了术法,又伸手从怀中掏出了一枚传音符。 “兄长。” 传音符闪了闪,一道有些苍老的声音便传了出来:“孙平,你在做甚,为何还不回返?” 男子又扫了眼手中提着的少年:“本是应该立即回返的,可那名裴家少年不知怎的又活了过来……抓他费了些时间。” “又活了?”传音符又闪了闪,“你先将他带回,与那丫头关在一处!清谈盛会后日就要开始了,别误了正事!” “……我知晓了。” 前者无奈地应了句,便伸手将传音符捏碎。 …… 风清远睁开眼睛,目光所及一片漆黑。 他皱了皱鼻尖,空气中的湿气与淡淡的腥咸气息便涌入鼻腔。 他虽是装晕,可为免暴露,却也没有在被提回来的时候放出神识查探。因此他单知道孙平将他带到了一处四面环海的所在,却不知晓具体位置。 而孙平唤与他传信之人兄长,想必那人便是离尘仙宗三阁之一长生阁的阁主,孙延了。 【宿主大人!你醒啦!】 系统的声音陡然响起,思绪被打断,风清远不由一挑眉:“我发现你说话的风格总是很奇怪。” 【哪、哪里奇怪了……】 “有时像个人,有时又很冰冷,”他努力眨了眨眼睛,视野终于渐渐明晰起来。 此处大约是个小屋,被施了禁锢神识的阵法,只能凭五感辨认环境。可偏偏屋内又十分昏暗,几乎不能视物,风清远环视了一圈,只看得出来这座房间极为空旷,连桌椅都没有,唯有对面的另一角有团小小的黑影,却又看不真切究竟是什么东西。 无视系统的支支吾吾,他盯着那团黑影轻轻动了动身子,身体果然被什么东西禁锢住了,全身似乎有千钧之重,压得他有些呼吸困难。 【根据分析,宿主所在位置应该就在海边。】 “这么大海腥味,我闻不出来?”风清远撇嘴,“你能不能有点用?” 【……宿主大人,本系统只能在您神识放出的时候运作啊!】 “没用就是没用,还找借口。” 风清远努力调整了一个略微舒服些的姿势,调侃道:“你说你,还主角成神系统,就这么点能耐谈何成神?” 整个人界已有几千年没人能够破界成神,可见神道多艰。就凭这个小系统,成神哪有那么简单? 系统顿时卡壳。 程序里好像没有怎么回怼这种言论的资料啊! 风清远轻笑一声,不再开口,目光却依旧紧紧盯着对面墙角的黑影。低低的笑声在空旷的房间之中回荡着,而随着声音响起,那团黑影终于动了动。 “你……” 一道有些沙哑的女声响起:“你是谁?” ------------ 14.欺双其三 有些沙哑虚弱的声音在空旷的房间之中回荡,缩在墙角的黑影终于动了动,却依然娇小,看不真切。 风清远抿了抿唇,却没开口。 对方默了默,声音又大了些,只是明显底气不足:“你……你是何人?” 他笑了笑:“那你呢?你又是何人?” “你、你先回答我!”那人底气不足道,“我先问你的!” 风清远叹了一声:“我和你一样,是被抓进来的可怜人。” “那……那他们怎么没杀你?”对面有些疑惑。 “谁知道?可能是我命大吧,”风清远笑道,“倒是你,一个小姑娘,怎么被抓来了?” 身量如此小,声音又稚嫩的很,一猜便是个小姑娘。 前者默了默,突然抽泣起来:“他们要抽我的魂魄……我很怕……” “别怕,”风清远轻声道,“他们这不是还没动手吗?” 女孩边抽噎边否认道:“动过了……只是因为我身上老祖宗下的护身咒才没能得手……” “护身咒?” 前者吸了吸鼻子:“此咒可保我性命无忧,若是谁杀了我便会被反噬,经脉尽断而死……” 风清远“唔”了一声,好像是听说过有这么一种咒,虽然很有效却因太过复杂且画错一笔便会伤及被施咒人的性命而极难精通,因此世间掌握之人寥寥可数。 “那你还是个厉害人家的孩子啊?”他将视线移开,“你家人就放心你自己出来?” 女孩一噎,随即低声道:“我是偷跑出来的……” ……离家出走原来是大户人家子女的通病么? 未待风清远开口,前者却好似打开了话匣子般,絮絮叨叨地说了起来:“天玄剑宗你知道吧?那可是人间最有名的剑修仙门!我要去天玄剑宗见行止真君,行止真君你知道吗?传闻他惊才绝艳,连容貌也是一等一的好看!而且他只花不到两百年便已然触摸到出窍境的门槛了,他还……” “好好好!”风清远皱着眉头,只觉得脑子都要炸了,“行止真君最厉害!行止真君最天才!――怎么你好像一点都不怕了?” 前者哑然,半晌后,终于磕磕巴巴道:“我、我一激动,就忘记害怕了……” 那团黑影突然动了动,风清远望过去,却见她竟一路小跑了过来,当即惊讶道:“你没有被缚?” 女孩已然在他旁边蹲下,闻言,茫然道:“没有呀……你被缚住了?” 她说完,又伸手在风清远浑身上下摸了摸:“还真的被绑起来了呀?哇……还是缚仙索呢。” 【资料查询完毕,此人姓名风暖暖,风城城主风流一掌上明珠……】 听着系统蹦豆子似的报资料,风清远不由一笑。 三宗两家一城,这一城便是位于西洲沙漠之中的风城。听闻此城常年狂风环绕,寻常人根本不得其法而入,因此鲜有人知晓这座城究竟有多大,抑或是城中人数几何。而此城能跻身六大仙门的原因之一,却是因为万年前曾出了个破界成神的天才。 而这位风暖暖,便刚好是这位天才不知隔了多少代的直系后人。 又碰巧,这位天才与死前的风清远关系还不错。 还真是缘分啊…… 风清远挑眉:“你既认得,可会解?” 少女摇头:“不会……” 前者拧眉想了想:“那你知道我们现在在什么地方吗?” 少女忙道:“知道知道!被带过来的路上我提前醒了,偷偷看过,此处在离尘仙宗之中!” “离尘仙宗???”风清远有些吃惊,“他们要做什么?为何还要抽人生魂?” “不清楚……只记得抓我的人是个大个子,但是要抽我魂魄的却是个老头!”少女摇了摇头,突然凑过来道,“你问了这么多,是不是有办法帮我逃出去了!” 大个子应该说的就是孙平,只是老头…… 他有些疑惑,听说长生阁主孙延不到百岁便结婴了,也该是个中年男子的模样,怎么会变成老头了? 风清远没回答前者,想了想又道:“那你既然敢自己跑出来,各种宝贝肯定带了不少吧?” 他斟酌了一下:“有没有……额,传信符一类的?” “咦,你怎么知道?”少女很是惊讶,伸手在腰带处摸了摸,突然掏出一枚小指肚大小的豆子来,“我身上所有宝物都被他们搜走了,就剩这一枚传信符了!” 风清远一噎:“……有这东西怎么不叫你家人来救你???” 前者默了默,不甘道:“我好不容易跑这么远,才不想又被他们抓回去!” 【哇……这就是资料中记载的叛逆期吧?】 听着系统的感叹,风清远眉梢跳了跳:“闭嘴……” 他咳了一声,犹豫道:“……你是不是想见洛行止?” 少女忙纠正他:“是行止真君!” “好好好……”风清远简直想撞墙,“你是不是想见行止真君?” 少女在黑暗中猛点头,又突然意识到对方可能看不清,于是忙开口道:“嗯嗯嗯!特别想!” “那,你给他传信啊,”风清远又动了动身体,“将你的身份告知他,告诉他来救你,不就好了?” “你唬我!”少女一拳捶中他胸口,“若不知对方信语,如何传信?!” 不知这小姑娘力气怎会如此之大,前者被这当胸一拳锤得一通猛咳,好不容易喘了口气,忙道:“我知道啊!” 所谓信语,其实是类似接头暗号一样的东西,使用传信符时只有知晓对方信语方能使对方有所感应,不论多远,皆可联络。 他好歹也和洛行止一同学艺近百年,怎会不知道他的信语? “你骗人!行止真君怎么可能会将信语告知你!”前者明显不信。 风清远乐了:“你不试试,怎么知道我究竟骗没骗你?” “再说了,”他又动了动,“你看我这样子,骗你有什么好处?” 少女沉默了好一会,终于半信半疑道:“那、那好吧,你悄悄告诉我,我试试!” 空旷的室内陡然安静下来,两团黑影挤在墙角嘀咕了好一会,少女终于松开拳头,掌心的豆子已然开始散发出淡青色的微光,将二人的脸映亮。 “你、你说真的?”少女的脸圆圆的,却格外粉雕玉砌,像朵盛放的苹果花,黑亮的大眼睛中却满是不可置信,“行止真君的信语,怎么是这个……” “你不信,可就永远见不到他了――”风清远惬意地靠在墙边,有些好笑地望着前者挣扎的表情,“传个信而已,又不是去杀人,你怎么紧张成这样?” 前者猛地咽了口口水,无措道:“我我我还没听过行止真君说、说话,他他他好说、说话吗?” 风清远笑道:“只要你第一句就自报家门,他肯定就好说话了。” 少女猛地回头,却在看清他长相时怔了怔,又将头扭了回去,低声道:“看、看在你这么好看的份上……相信你一次。” 语毕,她口中低声念起了咒,随着清脆的低语,传信符光芒愈盛,待到能将小半间屋子映亮之时,一道清冷低沉的声音陡然响起,响彻整座房间。 “谁?” 少女回头求救似的望了风清远一眼,却见他径自闭目养起神来。她只好转回来又咽了口口水,磕磕巴巴道:“行、行止真君,我、我是风城风暖暖!” 洛行止那边略一沉默,应是在回忆风暖暖是谁,两息后复道:“何事?” 风暖暖深吸一口气:“我被人抓到了离尘仙宗!他们抽人神魂,还、还请真君前来相助!” “……”那边又沉默了一瞬,“仙宗何处?” “应、应该是最靠海的一座石柱之上……”风暖暖犹豫了一下,“大概在西南方位……” “嗯,”洛行止低低应了一声,“我马上过去。” “马上???”风暖暖一愣,方要询问,传信符的青光却陡然一灭。 房间再度陷入了昏暗之中,她有些茫然地望向风清远的方向:“真君说他马上来……” 后者阖目应了一声:“那就等他罢。” 他表面应得风平浪静,识海之中却疑惑道:“系统,洛行止怎么会在离尘仙宗?” 【根据资料,后天是各大仙门约定五十年一度的清谈盛会。】 虽被称作清谈盛会,这个几乎集合了各大仙门所有精英弟子的大会却不仅仅作清谈之用。而这据说是因为许多年前有人在清谈时意见不和打起来了,最后演变成了全体混战,因此几大仙门便干脆将其变成了各家精英弟子互相切磋的盛会。 而盛会前三日各门弟子会互相拜访,怪不得洛行止会在南洲。 系统又开始碎碎念了:【宿主大人,你看天道都配合你,为了让你尽快完成任务都将主角送到你面前了!】 “……闭嘴!” 风暖暖于黑暗中盯了他一会,终于忍不住开了口:“你也是身上有护身咒的吗?” 风清远摇摇头:“没有。” “那他们为何没有抽走你的神魂?”前者有些疑惑,声音又开始怯怯的:“先前有好几个和我一样的孩子,都、都被抽了神魂扔到海里了……” “可能是我的神魂不好吃,他们吃不下……”风清远笑了笑,“所以就把我关起来了。” 风暖暖一时沉默,估计是不知道他这句话可信度究竟是多少,默了一会又不死心地发问了:“刚刚你听到我是谁了对吧?” 她往这边凑了凑:“作为交换,你把你的名字告诉我吧?” ------------ 15.欺双其四 “我啊?我叫风……” “砰――” 一声巨响刚好将风清远打断,二人一扭头,却见房间昏暗的大门之中突然出现了一道光缝,而后瞬间垮塌。烟尘散尽,一道白衣清绝的人影便修竹般带着万千风华伫立在前。 月光从他的身后洒落,为其勾勒出一圈泛着柔光的轮廓。三千银丝被猛然灌进来的海风扬起,将那张挺拔出尘的俊脸挡了一半,只露出了一双沉冰般带着浅淡蓝色的双眸。 只一望,便叫人再也移不开眼睛。 “这……这这这,这是行止真君???”风暖暖目瞪口呆地盯着门外,手下却捏着风清远的手臂狂掐一通,“我没做梦吧?真的是行止真君?!” 缚仙索一缚,他与凡人并无二致,自然也能感觉到疼痛。风清远被她掐得呲牙咧嘴:“是是是就是他!你快住手!” 洛行止眸光一转,却只是在风暖暖身上走了个过场,而后直直落在了被捆得结结实实的风清远身上。 他蹙着眉,薄唇微启,吐出的两个字却像巨石,重重砸在了后者心头。 “……是你?” 风清远心头一缩,识海之中狂唤系统:“系统系统系统!他不会知道我是谁了吧!!!” 系统也吓呆了:【这不科学!主角怎么可能认出宿主你来呢?!】 这个冰疙瘩能不能不要上来就给人这么大的惊吓?! “这位真君,”他靠着墙角心中狂跳,面上表情却散漫的紧,仿佛自身此刻并未受制于人,而是靠在自家的花树下小憩一般,“你认得我?” 洛行止略一沉默:“裴泽双?” 这次轮到风清远语塞了:“……看来真君见过我啊?” “曾有一遇。”洛行止缓步行入,手一扬,他身上的缚仙索便瞬间被剑气隔断滑落。 感受到体内滞涩的经脉再度有灵力流动起来,风清远终于起身,活动了一下筋骨:“多谢真君了。” 洛行止没应,只是转身向外而去:“走吧。” “不行!”风暖暖终于从美色之中回过了神,大声道,“我们不能现在走!” 前者回头,她咽了咽口水:“不能就让他们如此逍遥法外,我要在明日清谈会上揭露他们的恶行!” 洛行止淡淡道:“有何证据?” 风暖暖瑟缩了一下:“……我,我就是证据!我亲眼看到他们抽人生魂,还将尸体扔到了海里!” 洛行止收回视线:“谁会信你?” 风暖暖语塞。 前者再度迈开脚步,一直沉默的风清远却在此时开了口:“我有办法。” 洛行止那双冷眸再度扫了过来:“说来听听。” “还有两天便是清谈盛会,若我是这孙氏兄弟,必会勤来查看,以防我与这姑娘在清谈会期间跑出去,”风清远摸了摸下巴,“不知真君身上可有多余的灵剑?” 洛行止略一沉默:“有。” 风清远笑了:“那便好了,还请真君留一把剑给我,然后在清谈会当日拖住长生阁阁主孙延……哦,最好将他逼到出手。” 他就着月光向那边眨了眨眼:“我相信真君的能力~” 洛行止似乎对他颇有耐心,听完他的话竟也没有任何异议,只将手一抬,一柄兀自散发着银光的灵剑便从他袖中脱出,静静悬浮于风情园身前。 风清远笑得格外灿烂,伸手接了灵剑收入袖中:“多谢真君!” 洛行止不再答话,只是深深看了他一眼,便扭头离去。 系统终于敢发声了:【宿主大人,我怎么觉得主角好像发现了什么……】 风清远心中欲哭无泪:“我也这么觉得……” “你叫裴泽双呀?”风暖暖依依不舍地望了一会那抹谪仙身影离去的方向,终于扭头对上了风清远,“可你刚刚不是说你姓风……” “你听错了!”风清远忙将她打断,“我怎么可能姓风呢?” 风暖暖想了想:“……那你是裴家的人咯?” 风清远咳了咳:“咳……算是吧。” “什么叫算是?”少女噘嘴,“你和我一样,都是偷偷跑出来的?” “对,对啊……”风清远揉了揉额角,迅速转移话题,“这些都不重要,我们还是先想想明日如何擒住那大块头吧!” 风暖暖迅速严肃起来:“嗯嗯,不能辜负了行止真君的期望!” “……” 二人这厢秘密谋划着,洛行止却已然回到了离尘仙宗为自己安排的住处。 他抿着唇,剑指一并,归离便化光而出,静静悬浮于他身前。玄奥的微光将昏暗的房间映得亮如白昼,洛行止却蹙着眉,冷眸锁定着剑锋之上的咒文。 为什么……归离会再度躁动? 那个裴泽双,他确有一面之缘,不过那是十余年前的事情,又不甚重要,他早就记不真切这少年应该是什么样子。 收回归离,他微微阖眼,脑海中再度浮现出了贺子凌轻而冰冷的尸体――和第一次那魔族一样,少年身上也有两道魂魄存在过的痕迹,这让他不得不多想。 洛行止抬起手,有些怔愣地望着那日与少年满是鲜血的小手险险擦过的指尖,眸中终于划过一缕茫然。 “……是你么?” …… 次日。 海风将白日里的燥热气息吹得一干二净,空余淡淡的腥咸气息。风清远与风暖暖等了一日,孙平才终于姗姗来迟。 趴在横梁之上的风清远握紧了手中灵剑。 这孙平其实修为并不算高,比起他出窍初期的兄长来,金丹末期的修为根本不够看。只是不晓得此人阵法天赋如何,若是善用阵法,恐怕此战还要麻烦一些。 思及此,他又抬头扫了一眼趴在另一侧的少女。 这位风城小公主身上不知有什么宝物,令人完全看不出她修为几何,也不知她能帮上多大的忙…… 系统尽职地报起了距离:【宿主大人,孙平距此处还有15尺!】 “嗯。” 风清远对着风暖暖点了点头,做了个口型:“准备啦。” 风暖暖忙点了点头。 孙平一落地,便发觉小屋的门不见了。厚重的木门本应以阵法开启,却不知被何处来的剑气割得四分五裂,早已碎得满地都是。 “混账!” 他一跺脚,也没多想便径直冲进了小屋之中。 屋中光线格外昏暗,孙平一时不适应,只好站在门口缓了一缓。谁知就在这缓缓的一息之间,一道剑光乍然一闪,便直直朝着他眉心而来! 到底是阁主的弟弟,孙平当机立断向后一仰,立刻险险避过袭来的冷剑。谁知就在剑尖撤回的刹那,他却正好对上了一双乌黑水灵的大眼睛。 这双眼睛黑得犹如最美丽的宝石,却罕见地没有折射出一丝光亮来,仿佛幽深的弱水之潭,兀自带着一股格外强大的吸力,片刻便将人的神魂吸入,反抗不得。 孙平生得格外魁梧,此时却保持着后仰的姿势不再动弹。风清远也没想到,先前与风暖暖说好了让他吸引一下孙平的注意力,却没想过她会怎样做。 风清远好奇地向前凑了几步,正要抬头看看风暖暖究竟做了什么,识海之中便突然响起了系统的警告。 【警告:请宿主迅速后退,不要与风暖暖对视!!】 系统严厉的语气迅速将他的好奇心挑起,风清远表面上规规矩矩地退后两尺,识海之中却终于忍不住发问了:“系统,她这是什么情况?” 【根据数据,风暖暖拥有极为罕见的天生幻术瞳,与其对视之人皆会不由自主受其控制。】 “与修为无关?” 这种逆天的能力,在绝对的实力面前恐怕也是没用的。 【与神识有关――通过对神识的修炼,此类人可做到收发自如,令人防不胜防。】 风清远紧紧盯着被风暖暖控制着掏出传信符向孙延传信的大个子:“可她一个小姑娘,神识怎么会强过金丹后期的孙平?” 【根据数据,有人为她进行了人为强化――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宿主大人您懂的。】 这个道理,想必稍微有点常识的人都会明白。人的嫉妒心是很强的,而这些寻仙问道的各路修者虽表面上都是仙风道骨之状,暗地里的嫉妒心却不知比起普通人来强了多少。 风暖暖这个能力若是用好了可以说是非常逆天了,也正因如此,若是被旁人知道了,只怕不是将她直接杀死,也要将那双眼睛挖出来看看能不能收为己用。 而有本事能为她直接加强神识之力,且又有理由这样做的,在风清远的记忆中,只有一个人。 他抿了抿唇,终于道出了一个很久未曾提起的名字:“是风逍遥?” 【……是的。】 风逍遥这个人,便是风城传说中那位万年前破界飞升的仙人了。虽不知他何时来了人界,却是风清远记忆中出现的第一个人――正是他,将当年在兽潮之中幸存的风清远捡了回去,赐了名字又送去剑宗学艺。 后来他堕了魔道,又是风逍遥几次将他从血海尸山中捞出来,无数次为他捡回了一条命。 按理说,对这样一个人,风清远心中应是尊敬与感激的,可不知为何,面对此人时,他却更觉得像是面对多年的好友,而不是“养父”或“恩人”。 “裴哥哥!” 风暖暖的呼声将他从回忆之中拉了回来,风清远嘴角抽了抽:“……裴哥哥?” “因为你好看!所以可以当裴哥哥!”风暖暖一翻身便从房梁上跃下,落地无声,仿若一只身轻体柔的灵猫。 “……”风清远一时语塞,却闻风暖暖又道:“裴哥哥,我已经让这个大块头跟孙延报了风平浪静,并且说了要在这边留一晚看着我们俩,接下来要做什么?” “接下来?”风清远收了剑,瞬间又变回了一副游手好闲的样子,“等天亮咯~” 风暖暖揉了揉眼睛,望着缩回墙角睡起觉来的前者目瞪口呆。 少年持剑的模样犹在眼前,积石如玉,列松如翠,世无其二。可她无论如何也没法将方才还意气风发、神采飞扬的少年与此刻一派懒散的“裴泽双”联系在一起。 ――怎么会有模式切换这么无缝的人??? 自以为阅历还算丰富的风暖暖有些懵。 ------------ 16.欺双其五 万余年前,人魔两界其实皆为凡界的一部分,且魔盛道消,人族苦不堪言。而修仙之人,大多我行我素,一般都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因此很多各自为政的修仙正派也因魔族侵袭而不得善终,凡界几乎哀鸿遍野,人人怨声载道。 后来,人族出了个剑道天才,以万物苍生为道,无门无派却于短短五百年内突破大乘境破界成神。天才时时有,可这位之所以流芳百世,只因其做了一件不一般的事―― 就在破界成神的当日,这位大佬一人一剑单挑魔神幽湛及其麾下七十二魔将,非但未败,反而将那魔神打得陷入沉睡两千年,七十二魔将也斩了近七十人,将魔族尽数赶到了极北之地而后一剑将整个凡界劈作人魔两界,人族自此获得喘息之机。 而这位大佬,也因其战绩被奉为战神,世代流芳。 此战之后,人族各派也终于因此得了教训,不再各自为政,因此六大仙门崛起后迅速在此方面达成了共识,号召正道各派积极参与五十年一度的清谈盛会,为得便是搞好各家关系,以防魔界偷袭之时孤立无援。 历届盛会目的皆是如此,而此次清谈盛会,却仿佛气氛更加凝重了一些。 “听说了吗?近几日各派失踪弟子又多了几个!”一名散修低声与同行之人议论着,“据说还有一个是结丹不久的精英弟子!” “可不是吗!”另一人闻言,也加入了议论之中,“听说风城那位也不见啦,啧啧,你们是没看见风家贴出来的悬赏,高得吓人!!” “那可不!几千万灵石加上极品灵器,谁要是拿了可就赚大发了!” “高有何用?”一名路过的玄衣剑客斜睨了几人一眼,“连金丹弟子都失踪了,就凭你们,能将歹人找出来?” 刚刚筑基中期的几名散修顿时气红了脸:“你这人,怎么如此冒犯!” 剑客眉头一竖:“魔界再犯,你们不专心修行提升修为保护同门,反而在此乱嚼舌根,道根不净,若是我门下弟子,定要重重责罚!” “欺人太甚!!”一名散修直接气炸了,掏出法宝便要上前与此人一较高下,却被一旁看热闹的人一把拽了回去:“哎,你别去!” “别拉我!我今天就让这小子吃个教训!!” 那剑客嗤笑一声:“奇了,我倒要看看你能给我什么教训!”语毕,他站姿一变,冲天剑气便霎时释放而出,威压直逼那名散修,刹那间便将人逼退了数十步。 散修满脸惊疑:“你、你究竟是何人!” 方才拉他那人终于忍不住了:“你是不是傻,看他身上的衣服,分明就是秀水裴氏的校服!看这威压,分明便是少家主裴翊啊!!” 玄衣剑客目光如刀,直直削了过来:“巧了,你们说的那名失踪的金丹弟子,正是我家的!” “少家主!!” 见势不对,裴翊那边也钻出来好几名玄衣弟子来,拽着他就往后拖:“您可别打了!家主吩咐今日不能闹事啊!!!” 那散修彻底泄气了,裴翊的名号,但凡是个修仙之人就没有没听说过的,更何况,这位少家主除了说话直白了些、爱怼人了些之外,为人实在是正直,叫人想黑都没有任何黑点。于是几人纷纷告罪,忙拉着最开始闹事之人出了场地。 裴翊气得不轻,正要将死死扒着自己的裴家子弟都甩开,却闻一道清冷的声音传来:“裴翊。” “洛行止?”前者停了动作,“你也来了?”那些弟子见状,终于松了口气,向缓缓行来的雪衣男子作了一揖,便纷纷散去。 “嗯,”洛行止应了一声,“事关重大。” “……不错,”裴翊面色再度严肃起来,“魔界此次行动,实在太过隐蔽,根本无法寻其踪迹,实在棘手。” 洛行止又点了点头,裴翊道:“若我所料不错,目前唯一可行办法便是令众人结伴出行,别无他法。” 洛行止动了动嘴唇,正要说些什么,晴空之中忽而一声鹤鸣由海上传来,将在场所有的低语之声打断。 众人远远望去,却见六只硕大灵鹤踏着日光飘摇飞至,而每只灵鹤之上,则各有一道身影伫立,尽管可以收敛了威压,却仍能令人望而生畏。 这,便是当世最强的六人! 众人怀着敬畏之心仰望着,几乎不约而同便对着来人行了一礼。 洛行止抬头望了一眼不停靠近的几大宗主和家主们,眸中情绪不明,凝着冰霜的视线却一转而开,停留在不远处人群中一名看起来有些苍老的中年男子。 对方似有所查,迎着目光望来,却在发现视线主人是洛行止时略一怔愣,而后迅速移开了目光。 “孙阁主最近老了不少呢,对吧?” 一声调笑由耳边传来,洛行止却未动,只低头应了一声:“风前辈。” “真是的,怎么老是把本尊叫得这么老?”来人似有些不高兴,背后传来“唰”的一声,洛行止回身,意料之中地望进了一双含着笑意的璀璨双眼。 裴翊也转了头,来人衣着精致非常,举手投足间皆带着一股天生的洒脱矜贵,青丝却只以玉冠松松一束,带着一丝慵懒与痞气,若不是满身几乎要溢出来的灵气,倒像个风流倜傥的翩翩公子。 “风前辈。” 裴翊恭敬一揖:“您怎么也来了?” “……你们啊,真是气人!”风逍遥语塞,却不生气,只将扇子一合插在腰间又无奈道,“还不是小流一那宝贝疙瘩不知被谁带到南洲来了,她爹托本尊帮忙看顾……” 他说着,却又突然想起了什么,好奇道:“行止啊,你昨夜给本尊传信的时候可是吓了我一跳,不过你是怎么知道暖暖那丫头在此处的?” 洛行止似乎对风逍遥格外敬重,低头道:“昨夜她曾传信与我。” “奇了,”风逍遥挠了挠下巴,笑道,“那丫头可从未见过你,从何得知你的信语的?” 风暖暖无任何途径能知晓他的信语,她已然失踪月余,若能求救早该行动,没理由等到昨夜才来传信。尽管知道不太可能,洛行止还是默了默,吐了个名字出来:“裴泽双。” 裴翊闻言,却有些惊讶:“泽双不过十年前与你见过一面,从何得知你的信语?” ------------ 17.欺双其六 “阿嚏!” 风清远揉了揉鼻子:“奇怪,怎么突然觉得浑身一凉?” 今日的海风似乎格外大,连带着浪也高了三尺,将这座最靠海中的石柱拍打得有些摇摇摇摇欲坠,遑论二人身处的这座小木屋了。 风暖暖本百无聊赖地揪着孙平的头发,却被他这突如其来的喷嚏吓了一跳,大眼睛滴溜溜地望了过来:“裴哥哥,你怎么啦?” 风清远摆了摆手,示意自己没事,心中却也有些疑惑,他现在是金丹修为,没道理会突然惧寒啊? “系统,”他在识海里叫了一声,“我怎么有种不祥的预感?” 系统却一头雾水:【根据资料,宿主身上没有任何不妥啊……】 风清远蹙眉,还要说些什么,一声钟响却骤然响彻天际,甚至盖过了呼啸的涛声。 “裴哥哥,这是开始了么?”风暖暖立时来了精神,三步并作两步便跳到了风清远身侧,手搭凉棚向东北方向一片石崖望去――那里,便是离尘仙宗的中心位置,也是本次清谈盛会的会场,观海阁正殿广场。 “是啊,”风清远点点头,面貌俊俏的脸上带着一丝淡淡的沧桑神色,却又瞬间被他肆意的笑容掩去,“这摊浑水,要被我们搅动了。” …… “诸位。” 钟鸣过后,六位仙宗之主便也各自就了位。为首一名身着海蓝色锦袍的中年男子上前两步,夹了灵力的声音便传遍了正殿广场的每个角落:“多谢诸位愿意前来南洲,参加这次本宗做东的清谈盛会。” 既是在离尘仙宗举办,这位为首的男子便自然是离尘仙宗现任宗主,沧涯子了。 洛行止此刻已然同裴翊一起坐到了各宗掌门下手,望着沧涯子略显疲态的侧颜目露思索之色。 “行止啊,你在想什么?” 风逍遥的神识传音在脑海中响起,他下意识向对面坐得不甚端正的白衣人望去,却见他摇着扇子,一副游戏人间的神色,而众人上首的六人中,身着青衣的风流一却总是向他看过去,一副坐立难安的样子。 “风前辈,又在想什么?” 他不动声色地打太极,却将风逍遥的问题又拨了回去。 “哈哈,”风逍遥失笑,“你倒是聪明机敏得很,却不知清远那小子为何老说你一根筋。” 洛行止垂眸,长睫微颤,却不动声色地转移了话题:“晚辈在想,抽魂之事,主使者究竟是谁。” 风逍遥摇着扇子扫了一眼还在讲话的沧涯子,又瞥了瞥场中离尘仙宗中人,笑得狡黠:“这离尘仙宗之中,倒是有些古怪之处。” “不知风前辈是指何处古怪?” “嗯……人怪,氛围也怪,”风逍遥皱了皱眉,“而且这些人,印堂之中均带着隐约的暗色,却又说不出来哪里不对。” 洛行止终于抬起了寒眸,四下扫视了一圈,却没看出任何异常来,心中当下便是了然。 眼光了得,修为更是深不可测,医仙逍遥的名头,大抵不是白来的。 他才思及此,风逍遥便好似知道他在想些什么似的,笑道:“那日天魔崖下你消耗过多,本尊全力施救,还是令你留了这白发的后遗症,修为也倒退了不少……你可怪我?” 洛行止微微摇头:“前辈肯救他,便是取了洛行止性命,我也绝无怨言。只是……” 他望向风逍遥的眼睛,神色郑重:“前辈能否告知,他究竟怎样了?现又在何处?” 后者闻言,却不答他,只神秘道:“既然你师尊他们都不肯告知你,本尊也没有泄密的爱好。不过――”他眨了眨眼,“若你能安然再渡劫难,重回昔日层次,本尊也不是不能考虑一下……” 洛行止眸中终于亮起一道光来,正要回应,却闻风逍遥又道:“掌教要说完了,你是不是还有事情要做的?” 他一怔,抬起头来,正好听到沧涯子最后一句话。 “因此,还请各位同道切莫再令门下弟子独自出行,勿再给魔道中人可乘之机!” “现在,清谈盛会正式开始!” 咚―― 又是一声钟鸣,下方沉寂的人群便再度热闹了起来。 场内都是各自成群的论道之人,上首这边观战之人也有三两低谈的,若是论出了口角或火气来,便相约前往设在广场外围的比武场一决高下,以拳头定胜负。 洛行止向风逍遥远远行了一礼,便将目光移到了孙延身上――后者似乎有什么心事,不住向西南方向张望着,却又不敢妄动,一副坐立难安的样子。 他想,他大概了解为何“裴泽双”要他拖住此人了。 想到裴泽双,归离似是受到了什么感应,又在他丹田里颤了颤。 洛行止起身,向孙延径直而去。原本低声交流的众人见他行动,全都不由自主地静了下来。 天玄剑宗掌门首徒,是个格外冷淡之人,这一点所有人都深信不疑。从他拜入天玄剑宗学艺以来,便从未在清谈会上开过一次口,也从未与人比过一次剑。可他的名头却依旧如雷贯耳,只因他剑下数以万计的魔族亡魂。 而此刻,这名出剑从来只斩魔物的天才却在众目睽睽之下起了身,走到了离尘仙宗长生阁阁主的面前。 “快看!没想到行止真君在清谈盛会上第一次出手竟会找上长生阁孙阁主!” “听说行止真君在数月前剿魔之战中受了伤,现在只有元婴末期修为了……也不知是不是真的?” “不管是不是真的,掌门首徒挑战一阁之主,虽没有什么不妥,可这实力差距会不会有些大?我听说孙阁主这段时间进境飞快,马上要突破出窍后期了!” “啧啧,这下可有好戏看了!” 洛行止仿佛没有听到下方那些音量根本不像窃窃私语的议论之声,琼眸紧紧盯着孙延的脸:“孙阁主。” 他抱拳道:“天玄剑宗洛行止,请战!” 孙延本就不大好看的面色更差了,可奈何这位阁主还是个爱面子的主,怕别人以为他惧战说不出拒绝的话来,只好起身回礼道:“还、还请赐教。” 见对方应战,洛行止也不耽搁,足尖一点便跃上了场外最大的一处演武台,孙延抹了把汗,只好跟了上去。 二人站定的刹那,演武台保护结界启动,一层光膜闪动着便将整座台子包裹起来。顷刻间,演武台周围便围满了观战的人。 “洛掌教,行止今日是……” 默默目睹了全程的沧涯子有些茫然地望向自己左侧一名须发皆白的老人,不解道:“他不与同辈比试,怎么找上孙阁主了?” 天玄剑宗掌教洛幽尘,是六位仙宗之主里年岁最大的,也是唯一一位已然修炼至渡劫期的大能。可这位掌教大人其实有个人尽皆知的毛病――徒控。 因此听了沧涯子的话,他面上丝毫没有任何波动,只是气定神闲地举起茶杯抿了抿,淡然道:“行止想去,便去吧。” “可行止身上的伤……” 沧涯子还想再劝,洛幽尘放下茶杯,炯炯有神的双眼却望了过来,带着不可名状的威压:“若无把握,他不会去做。” “……” 沧涯子彻底语塞。 ――人家师尊都不担心,他在这添什么乱? 而此时,演武台上,洛行止却已然召出了清音。 金色丝弦带着浅淡光华,将孙延面上的青白之色映得更加可怖。孙延却在见到清音的瞬间愣了愣,面上顿时染上了不悦之色:“你我比试,难道还不值得行止真君出剑吗?!” 洛行止闻言,琼眸一抬:“归离一出,必斩魔族。” 孙延脸色更难看了。 前者没有明说,不代表他没有听懂,台下的人更是不嫌添乱,高声议论起来。 “嘿,谁不知道行止真君曾立过誓言,归离剑只能沾魔族之血!孙阁主要他出剑,难不成自己是魔族?” “哈哈,长生阁主莫非也如当年的魔宫圣子一般,入了魔道了?” 光膜并不隔音,这句话台上二人更是听得一清二楚。孙延的脸色更差了,白得几乎像张纸,而洛行止则薄唇微抿,一双冷眸却望向了开口那人。 魔族堆里千锤百炼出的杀意便夹在了这轻描淡写的一眼之中,瞬间将此人吓得白了脸色噤了声,忙作揖告罪起来。 看台之上,早已用光幕看起了实时转播的各位大佬们也开始低声议论了起来。 沧涯子扶额:“洛掌教,行止这孩子说话当真是不留情面啊……” 洛幽尘却心情极好地捋了捋胡子:“行止一向如此,不必见怪。” “……”沧涯子再度语塞。 ……我是这个意思吗??? 他终于明白洛行止这些都是跟谁学的了,上梁不正下梁歪! 洛行止自然不知晓几人这厢的对话,见孙延迟迟不说话,他敛了浑身气势,终于再度开了口。清冷嗓音不大,却盖过了所有的议论之声,响彻整座广场。 “孙阁主,请赐教。” ------------ 18.欺双其七 海风肆虐,将演武台上二人的衣袍吹得猎猎作响。 洛行止神色冷淡,一双冷目却凝视着对面身着海蓝衣袍的孙延。 他本就生得极为俊美,狂风将他的银发卷起,远望去好似生了双翼,马上要羽化登仙,乘风而去。 强大,俊美,一尘不染。饶是平日里怯于他实力不敢直视之人,也不由在此时看得出了神。 孙延面色几经变换,终于冷哼一声:“哼,既然你不自量力,就莫怪我手下不留情!” “呵。” 洛行止极为罕见地冷笑了一声,却是不置可否。孙延凝神,手指一动,几道微不可见的光点便四散而出,没入了空气之中。 离尘仙宗,以阵法立宗,孙延能成为一阁之主,且不论人品如何,在阵法之上的造诣可是绝不马虎的。洛行止也明白这一点,因此必须要在他布阵完成之前速战速决,打乱他的节奏,才有越阶挑战取胜的可能。 思及此,他十指按弦,拨弄了起来。 明明是丝弦之声,却好似金戈铁马席卷而来,孙延才将阵基布置好,洛行止那边便卷来了数道浅金色的光刃,令他不得不躲避。 到底曾是出窍境的翘楚,即便是受了伤修为倒退回了元婴时期,这位天之骄子的实力也依然不可小觑。孙延当即一旋身,脚踏阵法生门,以己身为阵眼,手印一按,大喝道:“阵成!” 就在他出声的一瞬,大股白雾瞬间以他为中心溢出,瞬息之间便将整座演武台覆了个严实。围观之人心中惊讶,极尽目力想要看清,却发觉是徒劳。不知是他们,连看台之上在看光幕转播的大佬们也皱起了眉。 “这便是长生阁传承阵法八卦长生阵?”洛幽尘突然坐直了,矍铄的双眸中燃起了浓浓的兴致。 听闻离尘仙宗内有三阁――观海、长生、净魄,每阁皆有一传承阵法,唯有阁主才能知晓修习,且各有精妙之处。这座八卦长生阵,名为长生,却是个实实在在的索命杀阵,他虽然坐得远,可远胜在场所有人的神识之力早已让他将这白色雾气探查了个干净。 这白雾可以封闭修者五识,且灵力受制,难以正常发挥。而布阵者却可以此阵为基,沟通天地造化,再化生出各种杀阵,令被困之人防不胜防。 可他是谁? 天玄剑宗掌教,洛行止的师尊! 因此洛幽尘无视了在他之后看清此阵情况的五人投来的担忧目光,一脸理直气壮道:“此阵还困不住行止。” 沧涯子终于憋不住了。 知道你徒弟厉害,可你也别把别人家压箱底的东西这么不放在眼里啊! “洛掌教,这八卦长生阵我也知晓,它远没有看上去这么无害……”他试探道,“要不……就此叫停吧?” “为何叫停?”洛幽尘更有信心了,“我这徒儿,遇强则强,此番也是个好的历练,不慌,不慌。” 沧涯子只好闭了嘴。 这位师尊对自家徒儿的信任真是堪称盲目了!看一会你徒儿重伤下来你后不后悔! 他是这样想的,可实际情况却并不如沧涯子料想那般。 却见白雾虽然缓慢翻滚,却并不安分。仿若暴风雨前蔽天的雷云,多而密集的闪电几乎几个呼吸间便会将白雾削开一刹。而就这这一刹那的空隙,所有观战之人都能窥得那一抹笔直的雪白身影,仍是双手操弦,毫发未损。只是周身虽气势收敛,却不知何时盘上了微小的电光,令人望而生畏。 反观孙延,却不知引在雾气的哪个方位,竟丝毫不见人影。 迷雾之中,洛行止垂着眸。这些雾气并不能将他如何,化生而出的所谓攻击也并不如他预想那般厉害。可那孙延作为阵眼及施阵人却被白雾同化,不知正隐于何处,他略一思索,几乎顷刻间便决定了战术。 只见他拨弦的手势一变,电光瞬间蜿蜒着从他身上盘旋到了琴弦之上。随着电光蔓延,浅金色的琴弦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泛起了银光,就在琴弦完全变作银色的一刹,清音的真容也终于显露而出。 这是一把通体透明的琴,似是以一整块晶石雕琢而出,没有任何接面。而琴身表面却被磨出了难以计数的剖面,唯有电光蜿蜒之时才可折射出能令人隐约看见的轮廓来。 若是风清远在场,定要笑着拍手叫好。 只因清音若是现了真容,便说明洛行止真的认真了。而这尊杀神什么时候认真,他的对手便会什么时候倒霉――各种方面上来讲的倒霉。 洛行止双目环视一圈,竟阖上了眼。 手指再度开始拨弦,铮铮琴音荡出,每个音响起之时,都会有一个几不可见的电光圈以他为中心,向四周扩大蔓延,好似一枚石子落入了静水,激起了一圈圈经久不息的涟漪。 雷灵根攻击力格外强,饶是高他一个境界的孙延也吃不消,更何况,他这修为来得不正当,根基本就不稳,便更是吃尽了雷电之力的苦头,不过几息之间便现了身形。 这样不行! 孙延满面痛苦,心中却下了决心。若任由洛行止这样下去,不必多久便会被看台上那六位发现自己身上的端倪! 他下了决心,手中终于蕴起了白光。 洛行止在他出现的一瞬便将他锁定,此时见他手中含光,细长的眉不由一蹙。 虽然他不了解这是什么招数,可是天生敏锐的感知力让他几乎一瞬间便发觉的那团白光之中的魔气:“魔修?” “呵呵,”孙延冷笑一声,手中光辉将他有些老态的脸映得更加沟壑纵横起来,“可惜你再也没机会将真相告知别人了!!!” 就在他说出后半句的瞬间,孙延整个人便瞬间跃起,向洛行止扑来,而他手中白光则终于凝实,化作一把弧度格外扭曲的弯刀来:“将你的魂魄交出来吧!!!” “果然是你!” 洛行止面色沉了下来,他单以为这位孙阁主是与魔族纠缠,却不想他自己竟也入了魔! 他脚步一变,广袖一挥,清音便飞快地打了个旋,直接挡下了袭来的弯刀。 “叮――” 琴刀相碰,一声格外清越刺耳的声音便霎时破开迷雾传遍整座广场。围观之人皆凝起了神,却依旧不能看清究竟发生何事。而就在那声极为响亮的碰撞声响起的刹那,一道清越剑吟冲天而起。 “这是……!” 人们正要议论,一股格外清正澄明的剑气便霎时将迷雾破开一道格外大的豁口,破口出电光蜿蜒,迷雾再不能汇聚,反而开始消散,而与此同时,两道人影一站一坐,也出现在了众人的视野之中。 胜负已分,护住演武台的光幕由上而下消散。烈烈海风将迷蒙雾气席卷而开,也将比武场中满溢的剑气卷入了人群。 尽管已然收招,掺杂着雷霆之力的剑气仍将观战人群迫地倒退几步,可几乎没人有任何不满,因为场中如此一目了然的结果,已让所有人目瞪口呆。 “败、败了!” “孙阁主竟然败了!!” “怎么可能?!对手明明只是元婴修为而已啊!!!” 却见场内那道伫立的人影浑身电光缭绕,背脊笔直,苍松修竹一般,却冷得入骨三分,令人只敢远观,却无一不为其风骨折服。 他单手持剑,剑尖直指瘫坐在地的孙延,后者却面目颓唐,又苍老了几分的脸上满是不可置信。 “不可能……你竟能胜我!”他头一扭,恶狠狠地盯着洛行止凝着冰的双眼,大吼道,“你怎能胜我!!!” “不单胜你,还要将你暴打一顿,扔进海里喂鲨鱼呢!” 一道格外清脆的女声突然响起,盖过了人群中的细碎低语,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坐在首位的风流一几乎是瞬间便“蹭”地站了起来:“暖暖!!!” 众人循声望去,却见一名不过十三四岁的少女从西南角缓步登上了正殿广场的台阶,一袭青色衣裙不知什么质地,一眼望去竟如袅袅烟云,令人看不真切此女身形,而那张粉雕玉砌的小脸上,一双格外黑亮的大眼睛滴溜溜一转,一看就是个极为机灵的小女孩。 “暖暖!爹爹在这!!”风流一从袖中掏出一块手帕抹了抹眼睛,大喊道,“快看爹爹啊!!!” 看着平日里稳重可靠的城主居然满面委屈地咬起了手帕,风逍遥终于忍不住扶额。 辣眼睛…… 少女却没听到,大眼睛恶狠狠地盯着面容灰败的孙延,一手叉腰,一手指着他高声道:“我,风城风暖暖,今日就要揭发此人恶行!!” ------------ 19.欺双其八 “我要揭发他杀人取魂,抛尸入海的恶行!” 风暖暖声音并不像他人那样有穿透力,却字字掷地有声,喧闹的广场之上瞬时沉寂下来。 这个少女究竟是谁,单凭那一个如雷贯耳的名字和上方风流一的反应便使众人心知肚明了,可她身份尊贵是一回事,言语真假却又是另一回事。 要知道,自从天玄剑宗的清远真君堕了魔道之后,整个正道几乎对于仙道入魔一事容忍度几乎为零。因此孙延若真如她所言做下了这般可怖之事,那恐怕他不是已经入了魔,便是离入魔已经不远了。 就连三宗之一丹华宗掌教轻舟禅师闻言,也终于忍不住双掌合十,开了今日第一次口:“阿弥陀佛……” 毕竟是自己门下之人,沧涯子第一个便忍不住了:“暖暖侄女啊,这话可不能乱说……孙阁主在我仙宗一向兢兢业业、勤勉克己,怎会做出如此恶行?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风流一闻言,下意识就将他的话驳了回去:“我家暖暖从不说谎!” 沧涯子脸色瞬间一黑。 大家好歹平起平坐,给点面子不行吗??? 而风逍遥将头偏得更远了,满脸恨铁不成钢。 这女儿控还能不能行了???这是无脑护的时候吗?! “沧涯伯伯,”风暖暖十分有礼地朝这边一揖,“我并非空口诬陷,而是我亲身经历!” 她转过身,小手一招,精致的小脸上虽然稚气未脱,却已然隐隐浮现出上位者的气势来:“过来!” 话音方落,便见一道魁梧的人影缓步上了石阶,此人面相方正,身着海蓝色仙宗校服,只是神思恍惚。 可孙延还是一眼就将人认了出来:“孙平!!!” 他满脸惊疑,昨夜他还传信来说那边一切安好,要守一晚再回返,怎么今日就倒了戈,反倒帮起这丫头了??? “一月前,我独自出门历练,路过中洲风回城之时,被一名大汉擒住击晕,”风暖暖小手一指,“就是此人!想必离尘仙宗的各位不需要我再将他介绍一下了,因为这正是长生阁副阁主孙平!” “我起初还不知晓是他,可我在他将我带回的中途醒来,却发现被带到了离尘仙宗之中!”风暖暖小脸上迅速涌起怒气来,葱指一转,便直直指向了孙延,“更可恨的是,我被带到了这个无耻之徒的面前!他不知从何处掏了柄怪模怪样的弯刀出来,就要割我的魂魄!!” “哦――” 一直旁听的风逍遥摇了摇扇子,尾音却扬了起来:“怪不得本尊那日感应到丫头身上的护身咒曾被引动,原来如此~” 他没刻意压着声音,离得近的几位大佬自然全都听到了,风流一当即便炸了毛:“沧涯子!你最好给我一个解释!!我风城全城上下恨不得将暖暖捧在手里,你们倒好,竟敢抽她魂魄吗!!!” “风城主,你冷静啊!”沧涯子抹了把汗,“此事我全然不知情,更不知道暖暖侄女竟被抓到了仙宗之中啊!” “孙平,孙平!!” 孙延大呼了好几声,被唤之人却好似根本听不见,一双眼空洞无神。他略一思索,顿时咬牙跳了起来:“她诬陷!!!” 风暖暖立刻炸毛了:“你胡说!!!” 前者冷笑一声:“一切都是你片面之词,你有什么证据???” “这个大个子就是证人!” 孙延笑得更为狰狞:“孙平此刻神志不清,不知被你用了何种秘法所控,自然是你想让他说什么就是什么了!” 他又转头指着手中依旧提着归离的洛行止:“还有你,你们都是串通好了的!不然你最后为何拔剑?!我明明不是魔族!!!” “我虽不知你们为何联合起来诬陷于我,可宗主!”孙延向着沧涯子的方向“扑通”一跪,“孙延当真冤枉!!” 风暖暖哪里遇到过这般强词夺理之人?偏偏父亲和老祖宗又千叮咛万嘱咐一定不能将她有天生幻术瞳之事令他人知晓,因此她憋得小脸通红,却硬是再憋不出一句反驳之辞来。 沧涯子也格外为难,他看了看满脸怒气的风氏父女,又看了看跪伏在地的孙延,只觉双方皆有理,信谁也不是。 而就在此时,刚刚被指着鼻子骂了一遭的洛行止却动了。 只见他长剑一扫,不由分说便一剑削向了十余尺外的孙延。雷霆之力加身,后者几乎是下意识便就地一滚,险险避开后一骨碌便爬了起来:“你!” 谁知还未来得及吐出第二个字来,洛行止的攻势转瞬再至。一道接一道的剑气犹如赶鸭子一般将孙延在演武台之中赶得抱头鼠窜起来,可偏偏他又连此人的衣角都碰不到。 众人不由得屏住了呼吸。 洛行止作为剑修却唯有在面对魔族之时才会出剑,因此在场从未与其并肩坐镇过的众人几乎没人有幸能见识一下此人的剑术。 快,准,狠! 这三个字在他的剑意中得到了完美的诠释,众人此刻才心中了然,怪不得他面对非魔之人时从不出剑――洛行止的剑术,是真正纯粹的杀人之剑! “洛行止!”沧涯子面上终于挂不住了,“事情未有定论,你这般行事非是正道所为!!”话音一出,他便抬手一招,一道磅礴灵力便朝前者而去,却在半途被一道无形剑气一斩为二,凭空湮灭。 “洛掌教?!” 沧涯子心中惊疑不定,终于发了怒:“你们别太过分!!” 洛幽尘却仍是老神在在地坐着,丝毫没有才出过手的样子:“沧涯掌教,你可别忘了行止的誓言。” 沧涯子一怔。 而洛行止那边动作未停,却薄唇微启,寥寥几字却有如雷击,重重轰在了在场所有人的心头:“归离既出,必斩魔族。” 他话音方落,一道清越笑声便突然由场外响起:“说得好!” 这回轮到裴翊惊讶了:“泽双???” 他话音一落,上位一名面貌格外温雅和善的男子也转了头,二人先是对视一眼,随后循声望去。却见一名锦衣银冠的少年御剑而至,又在众目睽睽之时从剑上一跃而下,随即稳稳落在了演武台之前。 尽管少年未着玄衣校服,裴氏父子还是将人认了出来――这不是失踪了好几日的裴泽双又会是谁? 却见少年剑眉星目,神采飞扬,双眼却紧紧跟着演武台之上的二人,朗声笑道:“归离既出,必斩魔族!行止真君既出了剑,那必是有魔族要斩才对!” 众人一片哗然。 再傻的人此时也应该明白这二人没有明说的部分是何含义了,洛行止既然拿着归离剑追着孙阁主砍,是不是说明他已然发现这位孙阁主是入了魔了? “各位宗主,”风清远转身,向着高台作了一揖,恭敬道,“在下裴氏裴泽双,我可以为风暖暖证明,她说的都是真的――因为我就是裴家那名失踪了数日的金丹弟子!” 人群中顿时炸了锅,纷纷向着孙延指指点点起来。 “原来是他!” “看来这孙阁主是真的入了魔道了,啧啧啧,真是可恶!” “可他身上并无丝毫魔气呀???” 见大势已去,孙延终于啐了一口,手上白光氤氲,弯刀再现,与此同时,他周身气势陡然暴涨,竟一举跃升至出窍境后期!偏在此刻,洛行止又是一剑劈来,他忙抬刀一挡,终于顺利格下了一剑。 而就在这一招之后,洛行止却转眸瞥了台下锦衣少年一眼,手中剑势陡然一变。 原本一往无前的剑意突然一换,却不知为何变得破绽百出,几次都险些被孙延的弯刀刺中。风清远看得一阵着急,下意识便召出灵剑,飞身加入了二人之间。 系统目瞪口呆:【……宿主大人,你怎么动手了???】 风清远在识海中绝望道:“我没忍住啊!!” “咦,奇怪,怎么这少年加入以后行止真君的剑反而没那么凌厉了?” “你个门外汉懂什么?这裴家少年加入后补全了真君剑势之中所有破绽,不然行止真君早就被孙平所伤了!” “你们看你们看,他们这像不像是双人剑法?” 众人精神一震,目中皆染上了惊叹之色。却见一高一矮两道身影,一人稳守阵地,一人轻巧灵动,两人配合无间,一人露出破绽立刻便会被另一人补上,攻势严丝合缝,逼得孙延片刻间便见了红,在场懂剑之人皆忍不住想要拍手叫好。 可欣赏之余众人心中却又泛起了嘀咕,世间双人剑法可以说是寥寥可数,又因对默契要求极为严格会得人更少,可二人这剑势却又不像这世间出现过的任何一种剑法,连上头几位大佬都目露了惊异之色。 风逍遥以扇掩唇,眉眼却弯得好似月牙:“呀,这两位原来还有这么一手啊~” 沧涯子望着二人交错的身影愣愣道:“洛、洛掌教,裴家主……这是你们传给行止和泽双的剑法?” 洛幽尘:“不是啊……” 裴方玉:“没有啊……” ------------ 20.欺双其九 演武台之上,剑光凌厉。 风清远的剑势极为快速灵动,而洛行止则稳守阵地,在前者出招的间隙极为刁钻的向孙延周身死穴袭去。 “哈哈,畅快!” 风清远许久未曾有过这般畅快的感觉了,几乎要笑出声。洛行止这个家伙,不论如何变,与他并肩作战的感觉却还是一如往昔,一切都行云流水,毫无任何掣肘之处。 “啊!!” 众人正看得目瞪口呆,便闻一声惨叫,紧接着便是一道白光冲向人群之中,却是孙延手中弯刀脱手而出,打着旋钉在了最前面一排之人的脚下。 风清远收了剑势,垂眸瞥向周身气势已然颓败的孙延:“还要挣扎么?” “呵呵……呵呵呵呵……咳咳!”孙延跌坐在地,“哇”地吐出一大口鲜血来,面容却愈发苍老了,“我经营数年,不曾想居然会栽在你们两个黄口小儿手下……呵呵……” 沧涯子远远望着前者佝偻一团的身影,终于叹了口气,回身唤了一声:“寒星。” 一名身着海蓝校服的青年缓步上前,却是沧涯子座下首徒宋寒星,他于前者左后方站定,恭敬道:“师尊。” 沧涯子双目微阖:“将……孙延,押入净魄阁吧。” “是。” 宋寒星飞身跃下观海阁高台,便直直向演武台而去,孙延见状,却再度低低笑了数声,一双阴狠的眼睛却定在了面前俊秀的少年身上。 “嘿嘿……行止真君,你真能坐到剑出必斩魔族么?” “?”洛行止眉头微蹙。 风清远先前心头的不祥预感更浓了。 “我告诉你,”孙延声音突然大了起来,他踉跄着起身,四周环视了一圈,高声道:“我告诉你们!这个人,这个自称是裴家弟子的人!昨日清晨才被我取了魂魄!!” 围观的众人一片喧哗。风清远握紧了手中剑柄,转头望向看台的方向,果然见到一个玄衣人影,已然飞身而下,快步向这边行来。 “胡言乱语!” 归离长吟一声,却是洛行止忍不住发了话,抬剑便要将孙延掀下台,却被后赶来的裴翊直接持剑拦下。 洛行止皱眉:“裴翊!” “你什么意思?!”前者眉眼凌厉,转头望向孙延狞笑的脸:“说清楚!!” “什么意思?”孙延咧嘴,“就是字面上的意思!这个少年虽然是你们裴氏子弟的壳子,可是芯却不知何时便已经被人换了!裴少家主,还要我说得更明白一些吗??就是夺舍、借尸还魂!!额啊!!!” 冰寒剑气夹杂着雷霆之怒一下便将他掀翻,却为时已晚。裴翊闻言,一双冷沉双目已然锁定了风清远。 “呵呵……我是入魔了……”孙延还不罢休,趴在地上想爬起来,却在努力几次未果后放弃了,只虚弱笑道,“可你们正道弟子……就真的……咳,真的清白吗?!哈哈哈哈!!!” 他掌心突然再度蕴起了白光,洛行止见状,下意识便上前一步将少年护在了自己身后,可那白光竟不是向着风清远而来,却是向着他自己头顶拍了下去:“我的命,只有我能主宰!!!” 洛行止冷哼一声,当即便要又一剑削过来,前者的动作却在一瞬间直接僵硬在原地。一道慵懒笑声随即响起:“错了――” 风逍遥的身影缓缓在众人面前浮现:“你的命,由本尊主宰~” “小寒星,”他挥了挥手中玉扇,“剩下的就交给你咯。” 宋寒星收起面上的怔愣,低头躬身道:“是,风前辈。” 见宋寒星将动弹不得的孙延押下,一直冷冷盯着风清远的裴翊终于开了口:“泽双,你的本命剑呢?” 风清远一怔,裴翊这随便一问,还真的问到了关键所在――那天被孙平带走,风清远还真没注意将那把剑丢在了何处。 “……不知道?”裴翊有些危险地眯起了眼睛,“我再问你,因何离家出走?” 风清远沉默。 “也说不出?”前者冷冷道,“还是说,你根本就不是裴泽双?” “裴翊,”一直挡在少年身前的洛行止终于发了话,“够了。” “你才是够了!!” 裴翊闭了闭眼,声音突然压到只有三人能听到的音量:“你包庇风清远还不够吗?这少年不过与你十年前有过一面之缘,你到底因何如此护着他?!” 前者却只是抿着唇,一言不发,可那脚下分毫未动的举止,分明是打算毫不让步。 风清远望着洛行止的白发,面色可以说是十分复杂了。 ――他现在包庇的也是我啊! 只是…… “系统,”他在识海中喊了一声,“洛行止为什么会护着我啊?” 系统为难道:【很抱歉,本系统无法识别……】 风清远咬牙:“关键时刻你给我漏气……” 不知为何,关于他究竟是怎么死的这件事的记忆他全然记不起来了,脑海之中只有第一次醒来时系统放给自己的片段。可不管他究竟是怎么死的,最致命的一剑来自洛行止这件事却是毋庸置疑。因此风清远自从重生后对洛行止便总有之中似有若无的戒备,生怕他知晓自己的身份了。 可现在……他总觉得不太妙。 裴翊一向不愿意和洛行止对峙,两个同样固执的人对峙的结果便只可能有一个――拔刀相向、一较高低。 可此时,他并不愿在这清谈会上与此人动手。 因此,裴翊稍侧了侧身,眼神却又落到了风清远身上:“你,跟我回秀水。” 风清远张了张嘴,正要说话,洛行止就转了身,那双格外剔透漂亮的眸子便撞进了风清远眼中:“去剑宗。” 裴翊气得不行:“洛行止!!!” 被喊道名字的人却好似没听见,盯着“裴泽双”便又重复了一遍:“去剑宗。” 裴翊手中终于蕴起玄光来:“你想打架吗?!” “……”洛行止抿了抿唇,先是深深望了他一眼,复又转向裴翊,“来。” “停停停!” 风清远见二人要动手,赶忙拦在了两人中间:“别动手啊!” “嗯,有道理,”一直旁观的风逍遥终于发话了,三人闻言,齐齐转过来,却见他摇着扇子,笑盈盈道,“不若与本尊走吧?” 风清远皱起了眉,却见前者以扇掩唇,向他格外狡黠地眨了眨眼:“还可以与本尊喝一杯,不好么?” 不知为何,风清远就是觉得,这个人知道他究竟是谁了。 “好啊好啊!”他还没回答,一道溢着喜意的女声便突然插进了几人中间,“裴哥哥,跟我们走吧!” 风暖暖小跑过来,双眸晶亮:“风城可好了,你会喜欢的!” 风清远苦笑一声,正要说话,风逍遥摇扇子的手突然一顿:“哎呀,好像哪都去不了了。” 几人皆目露疑惑之色,裴翊拧着眉正要发问,却见才走不久的宋寒星一路小跑过来,面色却有些发白。 “师尊,各位宗主们,出事了!” ------------ 21.疑阵其一 沧涯子脸色极为不好,好好的清谈会不知为何变故颇多,令他深感有些精疲力尽,可他还是揉了揉眉心,询问道:“怎么了?你慢慢说。” 宋寒星喘了口气,快速道:“徒儿将孙延二人押至净魄阁,冬师叔正要为孙平解了身上幻术,他便直接自爆了!” “什么?!”风暖暖倒退了一步,自言自语道,“不可能啊,我没让他这样做过……” 众人一阵惊疑,还未来得及反应,大地却突然颤动了起来。 地龙呼啸,海浪翻腾,方才还万里无云的晴空之中突然凭空生出了漆黑的云团,暗红的魔气翻滚其中,隐隐传来犹如怒吼般的雷鸣之声。 风清远猛地抬头:“系统,这是怎么回事???” 【数据分析中……很抱歉,本系统并无相关资料。】 风清远“啧”了一声,握剑的手却紧了紧。 “你知道?”耳边传来清冷的男声,他下意识望向洛行止,却见对方凝视着自己,眼神中却带着藏不住的探究。 ――这是在问他知不知道怎么回事? 风清远摇摇头:“不知道,但一定不是什么好东西。” 洛行止垂眸,也举起了归离剑:“嗯。” 风清远正要问他怎么觉得自己会知道,大作的海风便将一句几不可闻的“自己小心”送进了耳中。 “……” 风清远有点懵了。 正当时,看台之上的几位大佬却纷纷起了身。众人下意识望去,却见除沧涯子之外的几人均抬手召了张传信符来,面色凝重地讲了几句话,便纷纷消失于原地。 “什么情况??” “各位老祖们怎么都走了?!” 风清远望向洛行止,对方正好与裴翊对视一眼,而后转头向他道:“各宗示警,魔族入侵。” 魔族入侵??? 怎么可能如此巧合,在这种时候一同入侵了? 风清远沉声道:“怕是有预谋。” 裴翊终于正眼望了他一眼:“你不知情?” “……不知!”风清远没好气地扭开头,“谁告诉你借尸还魂的就是魔族了?要不是没得选,你以为小爷愿意借这具尸体还魂吗??” “你!!!” “哎呀,可别吵啦,”风逍遥挖了挖耳朵,白了二人一眼,“瞧瞧这魔气,是你们吵架的时候吗?” 似乎是在印证他所言非虚,风逍遥话音方落,黑云之中的魔气便停止了卷动,反而汇聚为一条暗红色的恶龙,怒吼着便向广场袭来。 “吼!!!” 魔气极为强横,瞬间便将场中修为较低之人压得跪伏在地,风清远面色一变,却惊觉这魔气极为熟悉,脑海中似乎有什么东西像是要冲出来,却不知遇到了什么阻碍似的,只在识海中卡得脑仁生疼。 “想不起来,就别硬想。” 风逍遥带着笑意的声音在识海中响起,一股暖流登时入体,疼痛感顿时消失。风清远望过去,却见他摊了摊手,对着几人道:“这个我也没办法,得靠你们几个努力咯~” “各位!请随本宗弟子速速离开此处!!”沧涯子飞身上空,双手飞快结印,一道方圆百丈的海蓝色光阵便在他脚下成型,随后缓缓上升,将巨龙死死压在了光阵之上,令其不能再向下丝毫。 有了灵阵的隔绝,广场之上的威压终于消失殆尽,宋寒星忙压下被魔气侵蚀得紊乱的内息,高声指挥着离尘仙宗的弟子将人救下。 宋寒星赶到演武台前,高声道:“几位,有什么事还是先随我离开再行解决吧!” “好呀,”风逍遥笑眯眯地向风暖暖招招手,“乖暖暖,我们走~” 洛行止也点了点头,随后望向了风清远,眸中光华纯粹,后者被他望得发毛,只好道:“走,走吧……” 裴翊收了剑:“这次先放过你。” 是夜,净魄阁。 此阁虽名净魄,在离尘仙宗之中却相当于戒律阁般的存在,又加上新关押了孙延,戒备极为严密。 阁主冬知雪虽为女子,却与天玄剑宗摇光峰峰主妙音同有分神修为,又掌管了净魄阁特有的十门净厄阵,一般人都不敢触其霉头,算是人界极为厉害的女尊者了。 她沉着眉,先是检查了囚禁孙延的阵法有无错漏,随后便转头向身后几名看守弟子交代道:“宗主今夜无暇分身,一定要格外戒备。” 几人肃然道:“是,阁主!” 就在此时,不知何处而来的一阵清风拂来。几人全身一僵,突然齐刷刷倒了地,竟连冬知雪也不例外。而就在他们倒地的刹那,一个黑袍人影却突然凭空缓缓浮现。 他站在囚禁孙延的阵法前,只伸手轻轻一点,海蓝色的阵法便毫无抵抗之力地片片碎裂,化作了萤火般的光点。 一直垂着头的孙延顿时脱力,跪伏在地。 “咳……是、是你……” 他勉力支撑起身躯,抬头望去,对方的脸却被黑雾遮挡住,令人根本无法看清。 来人十分不悦地冷哼一声,却一脚将其踢翻,又上前两步,将左脚踏在了孙延的后心,淡声道:“真是没用。” 孙延毫无反抗之力,只得任由他踩着,听着对方低笑道:“还自己主宰自己的命?孙阁主,你是忘了,成为吾奴隶的那一刻,你的命就归吾所有了么?” 他话音未落,脚下便开始用力。玄锦镶金的靴子极为华丽,却带着一层浅淡的暗红色魔气,犹如暗沉的血光:“没用的棋子,你已经失去存在的价值了。” 带着笑意的声音格外冷酷,好似勾魂恶魔的低语。 孙延浑身颤了颤,面色灰败地阖上了眼。 魔气瞬间将其包裹,整个人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萎缩成了一具干尸,精血魂魄瞬间被来人吸了个干净。 “嘁,”黑袍人收回脚,极为嫌弃地在地面上蹭了蹭,“失败的棋子,连味道都令人作呕。” …… 风清远靠在窗边,愣愣望着头顶笼罩了整座离尘仙宗的冰蓝色法阵,再度若有所思地将视线锁定到了其后盘旋的巨龙身上。 “系统,”他在识海中喊了一声,“这只巨龙从何而来,你分析出来了吗?” 【根据分析,此物为浓度极高的魔气凝聚而成,并非龙兽,来源似乎是阵法。】 “阵法?什么样的阵法可以聚集魔气啊??” 风清远不明,他在人界修行一百年,魔界修行一百年,却只听过驱魔聚灵的阵法,聚集魔气的阵法,却是闻所未闻。 【很抱歉,信息来源不明。】 风清远叹了口气:“也罢,不能对你要求太高。” 只是这魔气为他带来的那种莫名其妙的熟悉感,却让他很是在意。 就好像……很久以前遇到过,不,是交战过! 风清远心头一跳,刚要从窗沿跃下,却目光一转,望向了门前小院中唯一一颗玉兰树。 一道雪衣银发的挺拔身影不知何时立在了那里,见风清远发现了自己,来人抬眸,凝冰般的双眼中蕴着浅淡的蓝,澄澈清正。 人却比盛放的白玉兰还要赏心悦目。 ――真是干净得不能再干净的一个人。 风清远望着他,脑海中便只剩下了这一个想法。 “是行止真君啊,”他面不改色地换了个姿势,朝那边笑了笑,“深夜造访,有事吗?” 洛行止抿了抿唇,面前的少年面貌俊秀,虽未脱稚气,面上却已然有了挺拔的轮廓。一头柔软的黑发被一枚银冠松松束起,落下了数缕碎发来,将那双神采飞扬的眸子衬得愈发黑亮。 却不是他熟悉的面貌。 洛行止望着他,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开口。 【宿主大人机会来啦!快摸快摸快摸!!】 再度无视识海中喧哗的系统,风清远跃下窗棂,抱着胸朝洛行止溜达了过去。 “真君啊,你这来了也不说话……”他笑了笑,“莫非是来看我的?” 洛行止诚实地点了点头:“……嗯。” 风清远一噎:“来看我做什么?我可先说了,我不是魔族,也没有修魔……” 先前在剑宗被他折腾那一遭,他到现在还记忆犹新! 他甩甩头,一摊手:“真君要是想来探我的底细,请恕我无可奉告。” 洛行止静静地等他说完,一双琉璃般的眸子却一直落在他脸上,风清远被盯得有些不自在,挠挠头发正要开口,却立刻被洛行止一句话怼得哑口无言。 “是你吗……清远?” ------------ 22.疑阵其二 风清远动作一顿。 “行止真君在说什么,我听不懂,”他笑了笑,“清远?那是谁?” 洛行止向他走了两步,眸中却满是肯定:“是你。” 大事不妙……他现在根本不知道现在该如何面对洛行止,甚至从未想过洛行止还能认出他来! 风清远揉了揉太阳穴:“真君可能认错人了……我不是你口中的清远,也从不认识这么个人。” 洛行止默了默,复道:“我只想确认……你还活着。” 活着等你再杀一次吗…… 风清远动了动嘴唇,洛行止面上虽无甚表情,目光却太过纯粹,他完全没法将这句话说出来,因此只好移开了视线,准备装傻到底。 “真君说笑了,”他向外踱了几步,低笑道,“你我素不相识,我存活与否与真君又有何关系?” 洛行止垂眸:“虽不知你为何不愿承认,可那都不重要……只要你还活着就好。” 风清远的眉头跳了跳,这人怎么就听不进去别人在说什么呢??? 他叹了口气,咬咬牙正想说几句狠话,一声极为尖锐的长啸却在此时瞬间响彻夜空。 未说出口的话顿时被风清远咽了回去:“好像有情况,我们先去看看!” “……好。” 见洛行止不再追问,风清远终于舒了口气,召出飞剑便先一步飞往声源处。 洛行止望着前者的背影,闭了闭眼,再抬眸时,便只余凝寒的坚冰。 愈接近事发之处,风清远心中却开始涌上一股不安来:“系统……我有种很不详的预感。” 【根据数据分析,敌人修为过高,宿主从其手下逃生的概率微乎其微。】 系统顿了顿:【也就是说――宿主!你要抓紧开启任务啊!不然又要重头来过了!!】 风清远不说话了。 洛行止若是没认出他来,让他脱了衣服去勾引他风清远都不会脸红――可这个一向一根筋的人不知怎的居然将他认出来了! 在风清远是“风清远”的时候,他是绝对没那个脸皮去做这种事情的! 因此他只得应道:“我尽力……” 系统默然:其实你心里根本就不是这么想的吧!!! “洛行止!!” 一声大喊,将所有前来之人的视线拉了过去。却见一名海蓝长衫的女子一瘸一拐地从净魄阁废墟之中跑了出来,却是净魄阁主冬知雪:“敌人杀了孙延!向北方去了!!” 原本她被人暗算,谁知来人却没想到她因掌握十门净厄阵天生对邪术有一定抗体,竟提前醒了过来。 “你们小心!!”冬知雪伤得不轻,捂着胸口咳了几声,“他修为太高且邪门得很!若不能敌定要小心防守!!!” 几人点点头,黑袍人影却在此时已然到了最北方,对上了离尘仙宗的护宗大阵。 大阵遭到撼动,竟浮现出同沧涯子所布阵法同样的纹路来,风清远一惊:“难道离尘仙宗的护宗大阵便是观海阁的传承阵法?” 怪不得沧涯子能够凭空结阵且将魔龙隔绝于仙宗之外,原来他是借用了护宗大阵的力量! 想明白这一层,风清远向空中望去,却见沧涯子似是想要分出一部分精力来制住黑袍人,可空中大阵稍弱一点,魔龙身上的魔气便陡然大盛,且愈发凝实起来。 随着巨龙身形的凝实,它对大阵的攻势便愈发猛烈,且有意识地向着一点攻击,大阵眼看便要被突破。由撞击处渗进来的魔气虽只是丝缕,纯度却极高,离尘仙宗内所有金丹以下之人几乎瞬间便受到了影响,半空中齐刷刷坠落了一片踩着御空阵法的弟子与御器的散修。 沧涯子见状,只好无奈地收回心神,专心应付起魔龙来。 而北方的护宗大阵明明在黑袍人的攻势下眼看就要破碎,后者却猛然停了手,转身望向了前来支援的众人。 “没想到如今的人族竟如此好客,”他低低笑着,却声如洪钟,传遍了离尘仙宗的每一个角落,“那吾便不客气地全盘接收了!!!” 魔气瞬间以他为中心爆散并随即融入空气之中。众人几乎立时便觉呼吸困难,灵力滞涩,风清远也不可避免,当即晃了晃,便要从飞剑之上坠落。 他一阵心悸,这么强的魔族,他少说也在魔界呆了小一百年,怎么从没听说过有这一号人物?! “系统!”风清远努力控制着身形,同时在识海中喊了一句,“快查!此人是什么来路?!” 【很抱歉,本系统中并无相关资料,但此人与魔龙身上的魔气为同源,若要破除困局,当从此人身上下手。】 “说了跟没说一样!!” 他内心狂吼一声,脚下却突然一空,可失重感只存在了一瞬,一股微凉的灵力便将他整个人包裹起来,魔气终于被隔绝在外。他下意识便再提灵力,没了干扰,终于勉强稳住了身形。 风清远顿时有些尴尬,与洛行止相识近两百年,这股灵力他简直太熟悉了…… 果不其然,就在他稳住身形的一瞬,那人清冷的嗓音便从身后传来:“无恙否?” “嗯……”风清远转头,“多谢你。” 话音未落,他看着洛行止的眼神就微微一变,却见他脸不白气不喘,就好似丝毫没有感受到魔气侵蚀一般,仍是一副气定神闲的样子。 感受到风清远异样的眼神,前者抿了抿唇:“不知为何,我从有记忆开始便对一切魔气免疫。” 系统便在此时插了话:【宿主大人我知道我知道!这是“主角光环”!!!】 风清远眉梢跳了跳:“……你闭嘴!” “啊!!” 一声惨叫传来,却是众人最前方那人竟被黑袍人凌空一抓擒了过去,几乎眨眼之间便被吸干,而后随手一抛,便落入了翻滚的浪涛之中。 全场瞬间一片寂静。 如此残暴的杀人手段,从没人见识过,也正因此,恐惧瞬间占据了几乎所有人的神经。 “魔物!受死!!!” 一声怒吼将死寂打破,紧接着便是一道凌厉的剑气。 风清远循声望去,果然一道玄衣人影由人群中一冲而出,直直向黑袍人冲了过去。 是裴翊!!! 他就知道,以这人的性格,遇到这种事情会袖手旁观才怪了! 他眸光一凝,刚要出手,却猛然一顿,转向了洛行止。他总觉得,有些话现在不问,可能就没机会问了。 “我能问一句……你是如何认出我的吗?” 后者眸光一亮,琉璃瞳中的坚冰好似立时融化了一般,只剩下了夤夜前来时那种纯粹的光华:“对战孙延时……我们的剑法,你不记得了吗?” 风清远突然一恍惚。 是了……他想起来了。 二十岁那年,他曾和洛行止一同研究出一套双人剑法。那时只是玩闹之作,虽能抗敌,却还是有诸多不足之处,因此并没有禀明各自师尊,而是一直与洛行止私下完善,想要将冗杂的部分去除。 “原来如此,”他笑着摇了摇头,“怪不得我那时见你剑势一变便想下意识跳上去……” 风清远深深望了洛行止一眼,调笑道:“没想到你现在变得挺阴险了呀?还知道算计我了~” 洛行止一愣,垂了眸低声道:“我……没有。” 见他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风清远摇了摇头:“……总把玩笑当真的毛病倒是没改。” “洛行止,”他手捏剑诀,“若能这次一切顺利,帮我个忙怎么样?” 后者闻言,也召出了归离:“好。” “……你就不问问是什么忙?” “无所谓。” 风清远无奈一笑,眸中霎时燃起强烈的战意来:“那就活下来!” 正当时,裴翊剑势一滞,整个人便被黑袍人一招击飞,在地面上砸出一道极为可怖的沟壑。风清远脚下一动,毫不犹豫便冲了上去。 他有预感,这个人身上,有和他相关的东西! 剑尖灵力汇聚,风清远对着敌人便是一剑劈下,洛行止后发而至,在他收剑的刹那便出剑补招。百年已过,二人之间的默契却分毫未变,双人剑法也随着二人对战经验的丰富而变得极为完美,一同格挡,竟也能挡住来招片刻。 围观众人见状,也有样学样地三五人一组攻了上来,由于人数众多,竟也能与此人相抗一时,来人“啧”了一声,终于不悦道:“一群蝼蚁,妄想与吾抗衡?” 魔气陡然强横了一层,风清远二人首当其冲,当即便是一口鲜血呕出来。 “怎……么会?!”风清远猛咳一声,“他隐藏了修为!!!” 洛行止面色也几乎白到透明,点头道:“至少……有渡劫中期。” 二人脸色凝重,在场所有人中最高不过分神期的冬知雪,甚至是仍在抵挡魔龙的沧涯子,都只是合体中期而已!除非天玄剑宗的掌教洛幽尘在场,不然只要黑袍人想,灭掉在场所有人只是时间问题! 不对…… 风清远猛地抬头,还有一个人!! “系统!”风清远识海中大吼一声,“风逍遥呢?!这种时候他为什么不出手!!!” 【根据数据,风逍遥身上似乎有某种枷锁,使他不能插手人界争斗。】 “枷锁??” 【该枷锁等级高于本系统,且来源不明,因此本系统无法分析出合理原因。】 一个神界下来的人,有谁能在他身上强加枷锁??? 识海中似乎又在隐隐作痛,风清远单手捂住后脑:“那现在有什么方案?!” 【根据数据,风逍遥正在施法使自身凌驾于枷锁之上,但此法只能持续一盏茶的时间,且成功后有三十日的虚弱期。】 风清远沉默,系统又道:【目前可提供两种方案:第一,宿主大人立刻找一个暂时安全的位置,等待风逍遥将敌人击退,此方案人员伤亡未知,预估较多,但风险最小。】 【第二,宿主大人为风逍遥拖延时间,此方案人员伤亡较少,但风险过大,本系统不建议宿主选择。】 风清远翻了个白眼:“还是说了跟没说一样!” 他望向洛行止,快速道:“我们拖住此人片刻,风逍遥会来!” 后者对他的话似乎没有任何疑问,当即便剑一横,二人再度联手向黑袍人攻了过去。 浓郁到有些液化的魔气几乎瞬间便腐蚀起二人身上的护罩来,强横的威压瞬间便将风清远逼得七窍溢出鲜血来。系统急道:【宿主大人不要勉强,你这具身体只有金丹期!!!】 “你不用管!” 风清远咬牙,虎口已然血肉模糊,洛行止的状况也没比他好到哪里去,白衣之上点缀的斑点鲜血犹如凄艳的红梅,格外扎眼。 这样不行! 他灵力再催,丹田之中却已然枯竭,再无多余灵力可用。而就在他后继无力的瞬间,又有近十人被黑袍人吸干后抛入了翻滚的巨浪之中。 ――这样不行!!! 风清远心中焦急,就在此时,识海之中突然一热,一缕金芒瞬时从他漆黑的瞳仁中闪过。 黑袍人动作一停,唯一未被黑雾遮掩的猩红瞳孔竟转了过来,饶有兴致道:“真是有缘啊,你竟然也活着!” 风清远一头雾水,挥剑又砍:“谁跟你有缘?!” 前者一愣,突然大笑起来:“哈哈哈哈原来是这样!玄今,你也不过如此嘛――” 他话锋一转:“这样看来,还是吾胜了你一筹!” “什么乱七八糟的!” 风清远心中涌上一股怒意来,对方却陡然止了笑声,阴冷道:“接下来,是吾报仇的时候了!” 黑袍人身上的威压再度攀升了一个台阶,二人瞬间动作一滞,再也动弹不得。 前者手一指,所有的威压便全数逼向了风清远,后者终于支撑不住,浑身经脉碎裂,连皮肤表面都开始溢出鲜血来。 “清远!!!” 洛行止目眦欲裂,调动起全身灵力,想要脱离黑袍人的控制,却因为等级压制无法动弹分毫。黑袍人掌心蕴起磅礴魔气,一掌击向了风清远胸口:“你就给我去死吧!!!” “不!!!” “住手!!!” 洛行止与风逍遥的声音同时响起,一道浅青色的光练袭来,瞬间将黑袍人击退数十尺。洛行止身上的禁制一松,整个人便即刻向风清远倒飞而出的方向拼命追去。 “你这家伙怎么也来了!”黑袍人啐了一口,“你们神界的家伙怎么这么阴魂不散?!” 风逍遥面上罕见地染上了磅礴怒气:“为了取你狗命!!” 青光如同奔涌的大江向黑袍人直冲而去,后者终于吐出一口鲜血来:“烦人!吾不跟你们玩了!!” 他回身一击,离尘仙宗的阵法便陡然破开一道口子,半空之中作为阵眼的沧涯子闷哼一声,周身气势瞬间颓败下来。 【警报!宿主内脏严重碎裂,生命指数急速下降中!即将启动自救程序!!】 风清远丹田枯竭,根本无法使出一丝灵力,他抬起眼眸,只能模模糊糊地望见一个越来越大的白点,似乎是个人,且像是在尽力向这边伸手似的。 他下意识抬起手臂想要将其握住,却抓了个空,随后后背一痛,便觉全身一凉。 五感的缺失让他只能感到冰冷的液体在疯狂挤压着四肢百骸,且从身上所有有隙可入的地方涌入。不知从何而来一股极为猛烈的拉力,将他整个人撕扯着拉向海底。 风清远下意识扭头望去,却被满目红光晃花了眼睛。 【自救程序已启动!准备魂魄转移……】 风逍遥一转头,便见洛行止毫不犹豫地向着风清远落海的位置跳下去,吓得他忙伸手一抓。所幸身上秘法还未失效,一道光练即刻挥出,卷住洛行止的腰便将人拉了回来。 “洛行止!”他一个瞬移便出现在后者面前,“你做什么?!” 洛行止本低垂着头,被他这么一叫猛然扬起脖子来,极为漂亮的琼眸中布满了红血丝,看得风逍遥一愣。 这个表情,太熟悉了――那日天魔崖下,洛行止便是一模一样的表情! 然后他就为了救那小子险些丢了命!! “风前辈!”洛行止再顾不得任何礼数,拖着重伤的身体一把扯住的风逍遥衣袍的下摆,嘶声道,“前辈!救他!!求你救他!!!” 风逍遥阖眸略一感应,却未在海水中感知到任何生命的存在。他俯身握住洛行止的手腕,同时传了一道暗劲于他的经脉之中,随即低声道:“行止……崖下已然没有任何活物存在的痕迹了。” 洛行止的眼圈瞬间红了,扯着风逍遥衣摆的手却越来越松:“不,不可能……不……可……能……” 望着倒在地上的青年,风逍遥眸中划过一丝不忍。 ――当初的决定,究竟是对还是错? 他突然动摇了。 感受到无形枷锁再度落于己身,风逍遥叹了口气,终于不再多想。广袖一卷,便将洛行止收入袖里乾坤之中,随即整个人消失于原地。 魔云逐渐消散,一轮圆月失去遮挡后终于显露天际。清辉洒下,似乎要涤尽脚下所有污秽一般。 ------------ 23.微尘其一 东荒的春季一向绵长,就算是在夜里,也会有花香夹杂在微风中徐徐而来。月光轻柔地洒在小院中,映照出遍生的忍冬和花丛中榻上休憩的人影来。 一片花叶被微凉的夜风扬起,盘旋着落在了那张白瓷般精致温润的颊边。与此同时,男子漆黑长睫却突然颤了颤,一双黑曜石般的瞳孔便暴露在清雅的月光之下。 一道金芒极为快速地从中划过,却转瞬即逝,丝毫无迹可寻。 【叮!自救程序运转结束,宿主您好,欢迎再次使用‘主角成神系统’。】 风清远一睁眼便被充斥鼻腔的花香激得打了个喷嚏。 【宿主大人您终于醒了呜呜呜!】 系统的哭号声突然在识海中响起,风清远被它吓了一跳,不悦道:“你要吓死我吗!” 【呜呜呜宿主大人……您已经沉睡十五日了!要是再不醒来,本系统可就真的要被你吓死了!】 “我睡了这么久啊……” 风清远揉了揉太阳穴:“行了,先别哭了。我这不是醒了吗?……对了,离尘仙宗的事情后来如何了?” 系统抽抽嗒嗒好一会,才终于止住了哭腔,道:【根据资料,离尘仙宗宗主沧涯子身受重伤,目前由掌门首徒宋寒星主事。宿主您落海后,风逍遥出手将黑衣人击退,主角欲随您入海,被前者击晕带到了天玄剑宗。】 “……这个呆子,”风清远长叹一声,“那他现在如何了?” 【根据资料,主角于十三日前醒转,并于当日宣布闭关,至今未出。】 想必是疗伤去了吧…… 风清远压下心中的酸涩,四下环视了一圈:“那你再给我说说,我这是在哪?” 【此处是东洲邀月城,宿主大人本次还魂的身体名为季轻尘,为丹华宗附属家族季家长子。】 风清远“唔”了一声,结合前几次的经验,他下意识便沉下心神细细自观,嘴角果不其然抽了抽。 “……系统啊,你不给我解释一下?” 外表看起来倒是说得过去,身体内部却已然残破不堪,怪不得他会在这么安静宁和的地方醒来,怕不是这位姓季的公子哥其实就是睡着觉的时候便病死了吧! 他才一动气,一股腥甜便涌上了喉间,呛得风清远不住咳嗽起来。 【宿主大人您先别急!身子受不了!!】系统忙道,【本系统怎么可能坑您呢!这具身体虽然虚弱,可体质特殊,能施展神术呢!】 风清远好不容易止了咳嗽,挑眉道:“神术?” 【额,就是那种,燃烧生命的……别人没法防御的……术法……】 “……你将来可别让小爷逮到机会,不然我一定会搞死你!” 【QAQ不要啊宿主大人!!!】 细碎的脚步声由远及近,轻微却极为规整,识海中争吵的一人一系统不禁安静下来。不到两息间,刻意压低的女声传来:“公子,天晚了,当心夜凉。” 榻上的身影闻声而动,被唤的人转过头来,清风朗月,衬着那张温润如玉的脸,竟格外出尘绝艳。微微一笑,竟连花月都失了光彩。 一直凝望他的少女先是呆了呆,随后将头埋得更低了。 男子轻声道:“一连数日阴雨,今日终于放晴,在外面多呆一会也无妨。” 少女福了福身,转身进了房间,不一会便抱了毯子出来,盖在了男子的腿上。风突然大了起来,掀起了一片格外馥郁的忍冬花香。风清远抬手摸了摸她的头:“你先下去休息吧。” “可是公子……”少女抬头,担忧道,“您一个人,阿瑾不放心……” “无妨。” 男子笑了笑,眉眼温柔却令人生不起丝毫抗拒之心,阿瑾秀丽的脸皱成一团,却只得作罢。 望着消失在门外的小小身影,风清远拉了拉腿上的毯子,脸上的笑容未变,目光却转到了身前的忍冬花丛之中。金银交错的忍冬花微微摇晃着,如同层叠的波浪,在月下散发着淡淡的微光。远远望去,时光竟如同静止一般,一派安宁。 风清远捏捏眉心:“先前没来得及问你,魂魄转移前,离尘仙宗海底那个红色的光阵是什么东西?为什么会将活物扯下去?” 【很抱歉,数据库中并无此类信息。】 “……好吧,我本来也没对你报太大希望。” 风清远百无聊赖地伸手揪了一朵忍冬,黄白相间的小花在他水葱般的指尖转来转去,煞是好看。系统沉默一会,终于开了口。 【宿主大人,关于风逍遥身上的枷锁,其实本系统作了新的数据分析。】 风清远来了精神:“说来听听?” 【风逍遥于一万八千九百二十一年前以医术立道破界成神,又于二百零三年前再度下界。根据数据分析,风逍遥并未通过转世重生途径由神界前往人界,因此被人界法则排斥。】 系统顿了顿:【故而经合体推测,风逍遥身上枷锁乃是人界法则,作用为禁锢其神力,令他不得破坏人界平衡及气运。】 “……这样啊,”风清远若有所思道,“难怪从我认识他起便几乎从未见过他出手,竟还有这一层关窍在。” 【根据数据,宿主之所以没有在天魔崖下魂飞魄散,风逍遥的参与为主要因素之一。建议:对风逍遥心怀感激。】 “这就不用你管了,”风清远悠闲道,“我心中有数。” …… 夕阳西下,将万物都镀上了一层华美的金边,罕有人至的一水溪亦是如此。粼粼溪水将暖黄色的日光打碎成一片一片的,投射到了一双坚毅的瞳孔之中。 两名玄衣男子在溪边一块平整的巨石之上小憩,乍一看像是路过歇息的旅人,可二人周遭的空气却有些不自然的微微扭曲,细细瞧去,却是他们体内蕴含的剑气,即便有意收敛也有些微溢出。 “父亲,”略年轻些的的男子睁开双眼,望向与他眉目有五分相似的另一名男子道,“我们还要修整多久?” “阿翊,剑客要学会静心。” 裴方玉轻舒一口气,终于缓缓睁开双眼:“此处山清水秀,正是体悟自然之道的好地方……咦?” 修者五感强大,二人几乎同时听到了一道几乎淹没在溪水叮咚声之中的微弱破裂声。 却见一只松松垮垮的竹筏晃荡着从上游飘下,而在其上,一个身着粗布衣的女婴安静卧着,似乎丝毫没有意识到身下竹筏马上便要四分五裂。 “哎呀,竟然是个小女娃。” 裴方玉显然有些惊讶,手下却凭空一抬,一道温和的气劲便将女婴轻柔托起,使其飘落至了二人立身的巨石之上。而竹筏却似终于了结了己身使命,破裂声再响,立时解体于湍急的溪流之中。 “父亲,这……” 裴翊刀劈斧削的轮廓有些松动:“这是……” 裴方玉没有接话,而是弯了腰,将女婴抱进了怀中。 从骨龄看来,这女娃娃应是才满一岁半,却已然形销骨立,小脸蜡黄。裴方玉将一道温和灵力送入她的经脉,面色却有些凝重起来。 “父亲?” 见他久久不发言,裴翊终于忍不住发问了:“这女娃有何特别之处吗?” 裴方玉无奈点点头:“岂止是有,简直是世所罕见。” 他顿了顿:“若为父所料不错,这女娃应该是被人下了迷药,置于竹筏上令其飘走的。见她形状,怕是家中再无法负担,才会出此下策。” 裴翊默了默,这女娃可怜是可怜,可此类遭遇却并不罕见,因此他并不能明白究竟有何特别之处。 裴方玉眉梢微沉:“可最棘手的却是这女娃的体质……竟是邪阴之体。” 邪阴之体,实在是人族之中的异类,唯有极少数被魔族玷污的人族女子才有可能生下天生邪阴之体的孩子,且这可能性也小到可以忽略不计。 可最令人扼腕的,却是这邪阴之体乃是修魔之人绝佳的炉鼎,这女娃若是放任不管,说不准便会被哪个魔修带走,用她血肉练了丹药以助自己修炼。即便她能侥幸长大,怕是也免不了被人掳走做修炼炉鼎的命运。 裴翊的眉头渐渐拧了起来,无论是理性的他、亦或是感性的他,都无法接受这样的事情发生。 他与裴方玉对视一眼,到底是父子,连性格都极为相像,此时便理所当然地想到了一处。裴翊抿了抿唇:“父亲,我们将她带回去吧?” “哈哈,为父正有此意,”裴方玉抱着女娃起身,面上已是掩不住的怜爱之之色:“那今日起,你就有妹妹了。” “就叫……裴翎,你觉得如何?” ------------ 24.微尘其二 和风细细,连阳光都不甚刺眼。 忍冬花丛之中,檀木躺椅上的风清远十分惬意地翻了个身。 【宿主大人,您已经躺了一个月了……真不打算起来活动一下吗???】 “去你的,小爷已经一百多年没这么悠闲过了,”风清远格外不情愿道,“再说了,洛行止闭关,我出门做什么?” 【……宿主大人,本系统前天好像提醒过您主角已经出关了呀!】 “噢……是吗?” 风清远放任自己摊在软榻之上,一副放弃治疗的样子:“我忘记了。” 系统控诉道:【……宿主大人!您这是消极怠工!!】 “错,我这是享受人生,”他轻叹一声,“谁让你给我选了这么一具不知何时便会吐血的身体?万一我一起身就寿终正寝了怎么办?” “公子。” 系统刚要控诉,阿瑾的声音便从风清远身后传来:“丹华宗慧月真君前来为您例行治疗了。” 风清远回头,如玉般温和俊美的面容即便在阳光下躺了这么久也没被染上一丝红润之色,却好似发着光。紫衣少女一怔,而后垂了头。 望着后者泛红的耳尖,他笑了笑,漆黑的瞳孔明亮非常:“有请吧。” “……是。” 阿瑾躬身退下,不一会便领了一名身着浅黄色禅服的少年僧人入了院中。 风清远终于来了精神,凡人之躯,还不足以让他在如此远的距离看清来人相貌。他支起身子,对方也刚刚好走出了长廊,失了屋檐阴影的遮掩,一张清秀的少年面孔便暴露在阳光之下。 他心中感慨了一句:“早就听说丹华宗出了个天赋异禀可却永远长不大的英才,今日一见,果然不俗。” 却见少年眉心一点朱砂,面目端的是一个安静祥和,令人一望便生不起任何戒心来。慧月抬头,与他四目相对的一瞬,便极为和煦地笑了笑:“季施主,我又来了。” “慧月真君。” 风清远向他一低头,无奈道:“轻尘不能亲自迎接,真是惭愧。” “无妨,你身体要紧。” 慧月又笑了笑,便拨开挡在身前的忍冬花顺着石子路向这边行了过来,边走边道:“师尊说你体质特殊,先前的丹药似乎药性过于烈了,于是换了一些稍缓和些的材料重新炼制,想必你这次吃了之后会好受很多。” 感受到他的善意,风清远也和善笑了笑,便见那少年伸手从袖中取了一枚拳头大小的黑玉瓶,又从中取出一枚丹药来。 风清远顺从地将丹药放入口中,慧月又为他把了把脉,随后点点头:“还好,你体内的生机似乎较我上次来茂盛了些。” 他顿了顿:“这样看来,你已在逐渐恢复中了。” 风清远垂眸,恐怕事情没有这么简单。 他好歹生前也曾修炼到出窍后期的境界,又经过数次重生,神识较起他人来更为敏锐。不知这位丹华宗天才是没察觉还是怎的,竟没发觉他体内除了亏空还有像是毒素一般的东西。 他花了一个月,才勉强将这些东西辨认出来,却还是对其来源毫无头绪。 “多谢真君。” 他低声道谢,慧月便点点头,起身道:“如此,我便先走了,两月后再来。” 风清远再度躺回榻上,似是疲累得很:“阿瑾,送真君出去。” “是。” 紫衣少女领着慧月离去,小院中一时又安静下来。 风清远向门外望了一眼,随后背过身,突然从口中吐出一粒药丸来。 系统不明白了:【宿主大人,您怎么不吃啊?】 “不知为何,我总觉得这个药丸有问题。”风清远随手将药丸向花丛之中一丢,便起了身,开始在这小院中溜达起来。 “系统啊,我觉得这样下去不是办法。” 系统没懂。 风清远又道:“依照前几次的经验来看,你这一次估计也是给我坑了。且不说这丹药如何,单凭这具身体之内残留的毒素,都难说这位季公子到底是否为病故。” 【额,所以宿主大人您要……?】 “我不能在此处坐以待毙,你说洛行止出关了,他现在何处你知晓么?” 【根据资料,主角先是去了离尘仙宗,又于今日前往丹华宗――以时间来看,主角现在应该已经入了东洲范围了。】 风清远点点头,刚要说话,阿瑾却不知何时已然回返,见他单独立在院中,担忧道:“公子,您怎么起来了?” 她上前两步,搀住了男子的手臂。宽大的袍袖之下,他的手臂却瘦地有些可怕,阿瑾垂着头,眼圈却微微泛起了红。 “吧嗒。” 一点水痕落在他袍袖厚重的绸缎之上,洇出一圈浅浅的水痕。 风清远摇摇头,抽出手臂来:“你这丫头,怎么还哭了?” 少女抬头,俏丽的脸上梨花带雨:“公子,你不会……你不会死的,对吧?” 男子似是听到了什么极为好笑的笑话,先是一怔,随即一抹极为柔软的笑容便突然在他脸上浮现。仿若冬去春来,轻风拂尽积雪,吹开了漫山遍野的桃花。 风清远无奈地摇摇头:“傻丫头,我自然不会死。” ――可是你的公子,却已经不在人世了。 随着这段时日的相处,风清远真切地感受到了少女的一片赤诚……与真心真意的爱慕,他实在不忍将真相告知。 好说歹说将丫头劝走,他仰天叹了口气。 【宿主大人,您很温柔。】 “呵,小爷可是混世魔王,”风清远摇摇头,“你一个系统,懂什么?” 他想了想,突然话锋一转:“你说,洛行止是怎么认出我的?” 【根据记录,主角曾言是因为宿主大人与他用了当初您二人一同钻研而出的双人剑法……】 “不,不止。” 风清远摇摇头:“你就没想过,他为何想到以双人剑法来试我?” 【这……本系统的数据库并不足以支持进行如此复杂的分析。】 “我记得还是贺子凌的时候,洛行止曾经因为归离异动将我带回宗门,”风清远摸了摸下巴,“你说,归离是不是真记得我?” 毕竟被它捅死又活了的人,可只有他一个! 【宿主大人很抱歉……数据不全,无法确认。】 男子突然笑了。 清和如玉的面上挂上有些邪肆的笑意,却丝毫不违和,线条清淡的眉眼之间,一丝不羁仿若重墨,陡然将这男子的面貌变得浓墨重彩起来。 “不如……我们去试试?” ------------ 25.微尘其三 【那个……宿主大人啊,您一定要爬墙出去吗?】 半挂在墙上的华服男子动作僵了僵,尴尬道:“你是没见阿瑾那丫头方才掉眼泪的样子……我要是提出要出门,她估计第一个不同意。” 【您是季家大公子诶!您要强行出去谁能拦住您呀?】 “你懂什么,”风清远喘了口气,鄙夷道,“怎么能让可爱的小姑娘哭?” 系统犹豫道:【可您已经在这爬了小半个时辰了……】 前者立时气不打一处来:“你还好意思说???要不是你,我会这么惨吗?!” 系统不说话了。 风清远又开始专心致志地爬了起来。 这具身子实在是虚弱,稍微动一动便开始冒虚汗,穿得又没这么厚的,害的他爬了这么半天,几乎要筋疲力尽了。 细碎的汗水洇湿了他的里衣,苍白的颈边,一圈浅淡的水渍赫然其上,颊边碎发也被汗水打湿,衬得他线条柔和的脸颊愈发苍白了。 风清远又喘了几口气,保持这个姿势休息了一会,他的体力稍稍回复了一些,便又开始向上爬起来。终于,一只纤长瘦弱的手一把扒上了墙头的琉璃瓦。 “呼――” 风清远长舒一口气:“可累死小爷了!” 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爬上墙头,却摊在其上再也不想动弹。春风拂来,才出过汗的身体立时一阵冷意,激得他一阵哆嗦。 “公子!” 一声惊呼乍然响起,风清远吓得一下子坐起来,却见阿瑾不知什么时候跑了过来,正在他脚下一脸担忧地大喊:“公子,您去那么危险的地方做什么?快下来啊!” “那个阿瑾啊……”风清远斟酌了一下,“这几日我已经觉得好多了,所以想出去走走!” “那也要叫上阿瑾陪着您啊!”紫衣少女一跺脚,“您自己出去怎么行呢?万一遇见坏人怎么办?当街昏倒又怎么办??” 风清远捂着胸口,他就知道会是这样! 一阵气闷后,他摇摇头,对着少女道:“乖阿瑾,我不会有事的!你且等着我,我去去就回!” 阿瑾猛摇头,正要再度开口劝他回来,却见坐在琉璃瓦上的锦衣男子一个翻身,便从墙上跃了下去,不见人影了。 “公子!!!” 阿瑾急得不行,扭头便向院中跑去:“快来人啊!!公子自己跑出去了!!!” 而高墙的另一侧,风清远一落地便“噗”地喷出一口血来。 系统吓坏了:【宿主大人啊啊啊啊!您没事吧!!!】 风清远伸手从怀中掏出一方雪白的丝帕,面色平静地将嘴角拭净,鄙夷道:“不过吐了口血,大惊小怪。” 【……QAQ】 风清远顺手将丝帕一撇,便迈开了步子,再呆下去,阿瑾那丫头恐怕就带着人跑出来了! “系统,给我说说哪个方向往丹华宗最快?” 【根据数据,宿主大人可以向东北方行进,只是……以您的步速,恐怕要走个十天半个月……】 前者额头的青筋跳了跳。 系统继续道:【而且您的身体状况……并不适合骑马,唯一途径恐怕只有租辆马车了……】 “……你就给我等着吧!” 在街口站了这么一会,好似只有往东去及从东来的马车最多,风清远先是默默在心中又记了系统一笔,随后想了想,迈开腿便向城东而去。 系统又忍不住了:【宿主大人,您去丹华宗作甚啊?】 风清远边走边道:“我瞧着那慧月真君人不错,搞好关系说不准能帮我搞些稀有的续命丹什么的。且以洛行止那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性子,能让他动动脚来东洲一趟的,除了这以炼丹术闻名天下的丹华宗我不做他想。” 只是……洛行止为何要前来丹华宗呢?是他受伤了,还是天玄剑宗之中的其他人? 不长的一段路,却被体质格外弱的风清远愣是走了半天。日落时分,他终于喘着气找到了车马铺,却已然累得直不起腰来。 “哟,这位客人!” 店主眼尖地发现了扶着门框一直喘气的锦衣男子,赶忙满面笑容地迎了过来:“请问您是要买马,还是租车呀?” “租一辆车……出城。” 风清远愣是将一句话说成了两句,却听得店主怔了怔,为难道:“这……出城……” 前者不明就里:“怎么了?” 店主搓了搓手,低声道:“不瞒您说……这城外,近日来夜里可不太平啊,您要不移步客栈,让车夫明日一早去客栈接您?” 风清远来了兴趣:“不太平?怎么说?” “这……”店主犹豫了一下,才慢吞吞道,“这城外树林中啊,不知何时出了个‘人魔’,昼伏夜出,听说已经吃了不少人了……” “人魔?” 风清远眉头拧了起来,在识海中喊了一声:“系统,你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吗?” 系统略一沉默:【资料之中好像曾有记载……说是邀月城与双阳城之间的山中有一名怪物,昼伏夜出,以人为食,但因没人亲眼见过,且丹华宗亦从未派人前来查看,因此资料真实性有待商榷。】 “……多半是什么神异灵怪的传说吧。” 风清远摇摇头,从怀中掏了锭银子出来:“既然你们没人敢去,我便买一辆车自己去吧。” “这……客人,您自己去可能会没命啊!更何况,更何况……”店主从头到脚打量了他一番,慢吞吞道,“更何况您……也不像是习武之人,这万一遇到危险……” “这便不需你操心了,”风清远将银子往他怀中一甩,“快去。” 前者终于闭了嘴,老老实实为他套了辆马车。 风清远赶着马车出城时,天边余晖唯剩一线。若还有修为,还能施个术让这马车自己跑,可他现在连普通人都不如,便只好歇了这想法,老老实实地赶起马车来。 系统说得对,这马车都已经颠到他五脏六腑揉成一团,更不用说骑马了。他靠在车厢壁上,强忍着已经翻到了喉咙口的一股腥甜,面色在夜色之中更为苍白了。 最后一缕金光终于沉入地底,取而代之的则是柔和的月色。 夜晚的森林本就格外昏暗,风清远借着月光勉强辨着方向,正要与系统讨论一下什么地方休息更安全些,身后的车厢顶部便猛然传来“咚”地一声。 这一声格外地响,风清远下意识抬头望去,便望进了一双猩红的眸子。 残暴,嗜血,那是一双没有任何人类情绪的瞳孔,只有将人撕碎的渴望。风清远立刻意识到,原来那所谓的人魔竟确有其事! 前方奔跑的马儿似乎也察觉到了危险,仰头便长嘶了一声,开始疯狂地跑了起来。风清远一个不查,便险些被甩下马车。 那“人魔”盯着他看了一会,似乎是在判断猎物是否棘手,可嘴中的腥臭味道却已然飘了过来,熏得前者险些晕过去。 风清远也紧紧盯着它,手中却并起了剑指。 现在的他,并不是不能使出法术,只是付出的代价不是灵力,而是生命。因此风清远必须保证自己能一击而中这人魔的要害,不然恐怕以他现在的身体便要交代在这里了。 ――这一世他可还没见过洛行止,怎么可以就这么死? 风清远抿了抿唇,黑曜石般的眸子中已然染上了杀意。 “嗷!!!” “人魔”却似乎感受到了威胁,大吼一声便一翻身便从车顶跃下,扑了过来! 风清远一侧身,手中剑气爆裂,伸手便将它的左腰捅了个血洞!前者痛吼一声,抓着车门凌空翻了个身,音波之中却居然夹着灵力,他皱着眉,两边耳中却一阵温热缓缓流下,原是耳膜不堪重负,破了。 “太弱了!” 他咬牙,手中剑招再运,数道剑光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袭向对方。那人魔竟好像有底子,还会有意识地想要躲避,却发现风清远早已将他所有退路封锁,当即遍体鳞伤,惨叫一声便跌下了马车。 风清远笔直的背脊陡然一弯,整个人便无力地靠在了车厢之上,正巧马车碾过几枚石子,他甚至还没来得及扶着车厢壁座下,便脚一软,直直向外倒去。 风清远有些绝望地合上眼睛,以这马车的速度,他这样掉下去不死也要残废了…… 想象中的疼痛迟迟没有来袭,却是身体被一股灵力拖住,且还缓缓将他扶了起来。一股清冷的香气被风带入鼻腔,风清远心中一跳,再度伸手抓住车门边缘便下意识向前望去。 却见一个银发雪衣的人影稳稳立于马背之上,月光在他英挺的五官之上落下深浅不一的阴影,将此人照得仿若月下仙。 而此人手中,一把通体玄黑的长剑正指着他兀自颤动着,剑身上银白色的符文格外刺眼,似乎马上就要脱出前者手中向自己冲过来。 风清远先是愣愣望了一会,随即突然反应过来了,线条柔和的面上却绽出一个七分无奈,三分轻佻的笑意来。 他摇了摇头:“看来我的运气还真不错――” 明亮的双眼直直盯着来人浅淡的眸:“你说对不对,行止真君?” ------------ 26.微尘其四【倒V开始】 洛行止居高临下望着他, 手中一动, 归离便发出一声极为不甘的剑吟,随后化作一道冷光消逝。 他薄唇微启:“尚可。” 风清远失笑,却没力气再说话了。 他捂着胸口,方才出招的后遗症已然来袭,心头仿佛压着巨石一般, 令他根本无法呼吸。阵阵腥甜已然从喉咙溢出, 他强咽了几下, 却是徒劳。 洛行止灵力外放, 将整座马车包裹起来。疾驰的惊马动作终于慢了下来, 马车终于缓缓停下。 他眉头微蹙,似乎很是不解为何前者的面色如此苍白。虽然是个凡人,却也断断没有体质如此之差的理由。况且他曾见其出招,手中无剑, 可那磅礴的剑意却真真切切,又怎会如此虚弱? 他抿了抿唇正要发问, 扶着车厢壁的人却猛然喷出一口鲜血来。 风清远两眼发黑, 只能依稀辨认出洛行止扑过来的身影,却在看清对方面容的一刹失去了意识。 洛行止单手拥着一身厚重锦衣的男子,却惊觉此人身量远比看上去瘦得多, 本就不粗的腰几乎不盈一握, 整个人靠在自己肩头, 却轻得好似一片羽毛, 似乎风一吹便会飞走。 “……” 洛行止垂眸, 望着他长而茂密的睫毛发呆。 林间的风陡然大了起来,怀中人无意识地打了个哆嗦,洛行止才乍然意识到他似乎身体不好。 灵力轻柔地将二人包裹起来,挡住了冰凉的夜风。洛行止终于一弯腰,另一只手抄起了怀中人的膝盖,将人打横抱了起来。 …… 风清远觉得自己似乎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梦中一片空白,却有清冷的香气,是很熟悉的味道,却怎样也记不起来自何人。 “呵呵……” 不知从何而来的一阵低笑响起:“真是有趣的灵魂……竟有股熟悉的味道。” 他心中一紧:“什么人?” 对方却不回答他,只笑一味地笑:“有趣!有趣!!哈哈哈……” 风清远脑海中一片懵然,正要再度开口,梦境却宛如破了个口子,所有的一切都飞速流逝。 他猛然睁开眼睛,周遭一片漆黑,竟已是子夜时分。 屋内没有掌灯,不过这并不影响他视物。嗅着鼻尖充盈的冷香,他抿了抿唇,四下一看,果然在床尾发现了正在打坐调息的洛行止。他没有出声,只是抬起一只手拖住腮,若有所思地看着他。 洛行止的长相虽俊美,却与阴柔丝毫不挂边。他的轮廓很挺拔,却不锋利,在没有表情的时候看上去给人一种出离尘世之感,神姿高彻,仿若谪仙。 风清远只是盯着前者的侧脸出神:“系统?” 【宿主大人,由于资料不足,对于梦境数据本系统无法解答。】 “……”风清远默了默,“你这是把天聊死了啊!能不能友好点??” 系统也默了默,又道:【……友情提示,宿主的心跳数据在面对主角时存在不正常升高。】 “……好了你还是闭嘴吧。” 似有所感,洛行止眼睫轻颤,缓缓睁开了眼睛。下意识转头,刚好撞进风清远墨色沉沉的眸中:“你醒了?” 后者垂眸,低声道:“多谢真君相救。” 洛行止抬手,桌上的油灯突然被点亮,盈了一室暖光。他望着风清远抿了抿唇,正色道:“我知道是你。” “……真君说笑了,”风清远心头一紧,移开视线起身,“敢问真君,我们这是在哪?” 洛行止也不揭穿他,只道:“双阳城。” 风清远爬下床,推开窗子张望起来:“不知真君为何带我来此?” 二人所处的是客栈的三楼,也是这城中最高的建筑。午夜时分整座城都陷入了沉睡,静谧非常,只有清亮的月光洒在被风拂起涟漪的小河中,波光葳蕤。 琼眸倒映出被月光洒了一身的清瘦身影,云行止倒是没有动,依旧保持着盘膝而坐的姿势,平静道:“人魔。” 风清远有些诧异地回身,却刚好撞见前者纯粹的双眸直直盯着他,竟不知已然看了多久,他不自觉地咳了一声:“原来真君是为了调查此物……” “不,”洛行止摇头,“我只是路过,事前并不知晓此事。” 风清远拧起了眉:“那你为何……” “因为你。” 洛行止起了身,向他这边走了两步:“你一出剑,我便认得。” 自知再也装不下去了,风清远终于叹了口气,无力地靠在了窗框之上。他不爱束发,一头青丝无论何时都是随意一扎,要么搭在身后,要么搭在胸前,一派洒脱气度。 由外而内的风将他的长发吹得微微凌乱,系在发尾处的发带摇摇晃晃,像是猫儿的长尾,无端地有些勾人。虽背对着月光,那人眸中却带着星星点点的光亮。见他望过来,一丝笑意在他清润的眉眼间一点点绽放开来,令人神驰目眩。 “恐怕不止如此吧?”风清远一摊手,“若我猜得不错,是你那柄剑太厉害了吧?” 洛行止一阵沉默。 风清远心下一片了然:“看来我猜对了。” 他双手环胸,溜达到房中圆桌处坐下,单手托着腮,悠哉道:“我就说,怎么之前还那么粗暴,后面就突然这么机智了。” 系统终于忍不住插话了:【宿主大人我知道我知道!这叫金手指!!】 “你闭嘴!”风清远眉梢跳了跳。 洛行止垂下头:“我……没有。” “没有什么?”风清远不忿道,“你对‘贺子凌’还不算粗暴?” 洛行止干脆低着头不说话了。 风清远盯了他一会,终于败下阵来,无奈道:“真是输给你了……我又没怪你,你委屈什么???” “……” 回应他的依旧是沉默。 风清远搁在桌面上的一只手敲了敲,心中突然升起一股恶作剧的欲望。 “这样吧,”他将手向前一伸,搁在桌上,调笑道,“你摸摸我的手,我就原谅你~” 洛行止猛然抬头。 颜色浅淡的眼眸中,光华却亮得有些骇人,风清远本是打定了他不会过来的主意,此时心中倒有些没底了。 偏偏系统在这时又跳了出来:【干得漂亮啊宿主大人!就是应该这样直接了当!!】 风清远没理它,双眼却紧紧盯着洛行止越靠越近的手。那只手白皙修长,且指甲圆润,骨节分明,极为赏心悦目,可他心中却忍不住紧张起来。 “好了!” 就在洛行止还有几寸便碰到风清远的刹那,后者突然光速撤回了手,且立即起身走到了窗边:“不、不用摸了!我原谅你了!” 系统目瞪口呆:【宿主大人!您不能在这个时候退缩啊!!就差一点点啊啊啊啊!!!】 风清远只觉似乎全身所有的血液全都涌上了头部,识海之中一团乱,完全没有心思理会它。 而他身后的洛行止则动作顿了顿,收回了手。双眸却在前者清瘦的背影上停顿了片刻,移向了自己的手:“好。” 风清远揉了揉太阳穴。 他怎么忘了,洛行止与从前已经完全不同了。 虽然不知他这不让人碰的毛病从何而来,可这也不是说改就能改的啊!还是个冷面小白花的时候尚且不让人碰,怎么现在倒是毫无心理障碍了? 长发掩盖下的耳尖烫得吓人,风清远感到自己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困境。 在洛行止清楚他身份的情况下,他根本拉不下脸去调戏他啊! 正在他苦苦思索要怎么办时,洛行止却突然发问了:“你的身体……怎么回事?” 风清远一噎:“……如你所见。” 洛行止有些疑惑:“为何不寻一具健康的?” 因为没得选啊…… 风清远苦笑一声,洛行止问的问题基本上都是他无法回答的,再不转移话题,恐怕他就要怀疑自己身上有什么猫腻了!因此他清了清嗓子,转身问道:“关于人魔……你有何想法?” 洛行止正色道:“魔气不强,却无人性,且有灵力在身。” “……不错。” 风清远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耳朵,人魔那一声夹着灵力的吼声犹在耳畔,让他不得不怀疑起它的身份来。 “我从邀月城过来时,车马铺的老板也曾提起过这人魔……”他略一沉吟,“想必这双阳城之中也定然有人了解此事,不如明日去问问此地的居民吧。” 洛行止点点头:“嗯。” 困顿之意开始卷土重来,似乎先前的昏迷丝毫没有起到休息的作用。见他面色不太好,洛行止又道:“你先休息。” 前者点点头,又后知后觉道:“那你呢?” 洛行止再度回到风清远刚醒转时见到他的位置,盘膝坐下:“我守着你。” “……” ------------ 27.微尘其五 打听消息这种事, 本来是应该事前好好做一下功课的, 可说来也新鲜,二人就是在茶馆喝了口茶,就将想打听的听了个遍。 二人就坐在窗边,而几名茶客就坐在他们身后,大摇大摆地讨论起人魔的事情来。 茶客甲:“听说了吗!那人魔又出来害人了, 却不知被什么人打伤了!” 茶客乙:“真是活该!吃了那么多人, 早该有谁收拾他了!” 茶客丙:“听说前几日有几名散修想去收服它, 结果全军覆没了!有一个人拼了命逃回来, 只说了‘古树村’三个字就死了……” 茶客甲:“噫!这畜生修为还挺高!能将它打伤之人, 怕也不是个简单人物吧!” 茶客乙:“有大神来了就好!虽然那畜生从未出现于双阳城周边十里之内,可出不了城实在是麻烦,老子生意都没法做了!” 茶客丙:“你们没听说吗?据说那畜生不敢来双阳城是因为他还是人的时候拜的师傅就在城中!” 茶客甲:“哇……出了这么个徒弟,那师傅恐怕要气死了!” 茶客丙:“何止是气死了?这事发生在十年前, 也难怪你们不知道!那人魔以前可是个讨人喜欢的小伙子,后来却不知着了什么魔障, 恨不得日日住在花楼里!连他那师傅进去寻人, 都被他赶出来了!” 茶客乙:“花楼?该不会是那一座吧……” 茶客丙:“对呀!就是那一座!后来被他师傅一把火烧了的那个!” 茶客乙:“原来放火之人是他师傅???” 茶客丙:“可不是吗!估计也是气急了,不然那样一个老人也不会做出这种事情来……” 风清远单手托腮听着身后几人闲扯,一双眼却不停地四下张望着。这座双阳城说实话真的不大, 二人昨夜入住的客栈仅有三层便已经是城中最高的建筑了。他目光转回洛行止身上, 低声道:“洛行止, 你昨夜可有见到他们口中那座被烧毁的花楼?” 洛行止略一思索:“有。” 他抬手指了指:“在城西。” 风清远正要说话, 另一桌同样在听茶客聊天的几人中便突然有一人猛地一拍桌子, 跳了起来:“哼!这等畜生,看我不将其手刃了领赏金!!” 他动静过大,整个茶楼二层的人都停下了交谈,纷纷神色微妙地望了过去。 茶客丙也住了嘴,先是从头到脚看了看那人,随后笑着“嘁”了一声:“这位大佬,且不说城主那赏金有多少,不知你现阶段修为几何啊?” 那人自豪道:“筑基中期!” “噗――” 风清远没忍住,一口茶喷了出去。 昨夜他与人魔对招,可是用了剑宗元婴期的剑法,尚且不能将它击毙,这位筑基期的老哥真的是惊人的自信…… 那人一扭头,便锁定了风清远这边:“你什么意思?!看不起人吗!” 风清远还没接话,一直低头喝茶的洛行止便一眼望了过去。 别人看不出,离他最近的风清远可是瞧得真切。洛行止身上的威压可是直直向着那人逼了过去,却丝毫没影响到旁人一星半点。后者当即膝盖便是一通狂抖,脸色也是青白不堪,眼看着豆大的汗珠就顺着他的脸颊滚了下来。 他吞了口唾沫,头一扭,便直直对上了茶客丙:“说说说、说你呢!看……看不起人吗!!!” 洛行止收回了视线,又转到了自己面前的茶杯上。 风清远却已经要笑到岔气了。 洛行止鲜少在外露面,因此这种才筑基期的散修几乎没有任何机会能一睹尊容,不过他这一身修为可不是盖的,想必那人还以为自己惹了什么厉害人物,却不知洛行止只对魔修下手…… “嗯……原来狐假虎威这么爽~”他憋住笑,一本正经地对着洛行止点了点头,“真君果真厉害,在下佩服佩服!” “……”洛行止别开了眼。 “好了好了好了,”风清远敲敲桌子,笑道,“还生气了……不逗你了!” 他咳了声,终于正色道:“说正经的,我觉得这古树村和那被火焚毁的花楼我们怕是都要走一遭才行。” “我去。” 洛行止抿了抿唇:“你休息。” 前者刚要接话,系统“嗷”一嗓子便在他识海之中嚷起来了:【不行啊宿主大人!!!不和主角共处您怎么摸小手!不摸小手您怎么开启任务!不开启任务……】 “闭嘴!!!” 风清远扶额:“这个……我还是和你同行吧。” 洛行止有些犹豫:“可你的身体……” “无碍,无碍,”风清远摆摆手,“我今日感觉好多了!” 洛行止终于点了头:“……好吧。” 二人出了城,风清远却犯了难――洛行止要带着自己势必要御剑,那他就势必要抓住洛行止…… ――抓哪比较好??? 似乎看出他有些纠结,洛行止缓缓道:“我不用归离。” “……”风清远更犯难了,“我不是……” 我不是怕你那柄剑啊兄弟!!! 前者却已然召了另一把灵剑出来,先一步站了上去。见风清远迟迟不动,疑惑道:“怎么了?” “没、没事……”风清远呼了口气,终于迈开了腿,站上了变大数倍的剑身。 洛行止怕他站不稳,在二人站定的刹那便凝起灵力,将二人周围裹了起来。 到底是剑宗首徒,洛行止御剑极稳,先前御起的灵力罩子也为二人隔绝了所有冷风,风清远即便哪都不扶,也没有一丝摇晃感。他望着前者如松如竹的背影看了一会,直接一撩衣摆,在他身后坐了下来。 系统要哭了:【宿主大人啊!大好机会啊!您怎么还不动手哇!!】 “你急什么!”风清远怼了回去 “对了,”他似是想起来什么,扯了扯前者的衣袖,“你怎么会来东洲?” “……我去见了裴翊。”洛行止不着痕迹地瞥了一眼拉住自己衣袖的手,平静道。 “额……”风清远这才想起来,似乎那日在离尘仙宗裴翊也受了不轻的伤来着,当下便问道,“他伤势如何?要紧么?” 洛行止道:“痊愈大半了……” 风清远奇道:“那你还来东洲作甚?” 洛行止接着道:“为他求药。” 风清远更好奇了:“他既已痊愈大半,为何还要你来帮他求药?” “他新得了个妹妹,没空。” “……”风清远嘴角一抽,“裴、裴家主还真的是老当益壮啊,哈哈哈……” 洛行止默了默:“捡的。” “……” 古树村,主要得名于其中那颗据说已有千年的古树。 整个村子坐落在一座山谷之中,风清远手撑着腮,远远便瞧见了硕大的树冠,在轻风吹拂下缓缓摇曳着,而村庄便环绕着它数人合抱的树干而建。 二人悬停在古树正上方,洛行止放出神识探了探,突然调转方向,朝着村外飞去。 风清远不解:“怎么了?” “村中无人,”洛行止顿了顿,“后山有。” 后山? 风清远皱了皱眉,却在二人转过山头后瞬间了然。 各类残破不堪的躯体已然堆积成了一座小山,其中不乏已然腐烂的只剩白骨的石块。 而尸山周围,几个衣衫褴褛宛如行尸走肉般的“人”却在四处溜达着,其中便有因被风清远重伤而已经有些行动不便的那名“人魔”。 察觉到生人的气息,下方几“人”立时转了头,露出的却是与那人魔一般无二的猩红双眼。 洛行止抬手,玄色剑光便夹着蜿蜒的电流袭去,眨眼间便将他们捅了个对穿。雷灵根算是最克魔气的属性了,几“人”身上的黑色魔气顿时消退了些,同时跪地惨叫起来。 “杀……杀了我……” “求求……你……杀……” “杀了……我!” 哀嚎声响彻整座后山,风清远别开了头。洛行止不发一言,归离却长啸一声,伴随着穿透皮肉的声音,惨叫声终于缓缓消失。 灵剑落在地面之上,就在洛行止解除灵力罩的一瞬,一股冲天的腐臭味道扑面而来。 好……臭…… 风清远站在尸堆前,胃里一通翻江倒海。洛行止的脸色也不是特别好,当下剑指一抬,几道磅礴剑气便将此地地面轰出了一个深坑,随着地面的塌陷,所有尸体便全数被沙土及石块掩了起来,包括那几个失了自我的“人魔”。 “如此也好。” 风清远叹了一声:“尘归尘,土归土……” 他边念着,边从灵剑之上走下,谁知就在脚触到地面的一瞬,一个花纹繁杂的血红色阵法瞬间现形。 风清远连话都未来得及说,便猝不及防被一股巨大的吸力扯入了突然裂开一道口子的地面。 “清远!!” 洛行止一惊,伸手便抓住了风清远的一片衣角,二人顷刻间一同消失在泥土之中。 ------------ 28.幻梦其一 风清远睁开眼, 一抹白色的衣角从视线中划过。 “醒了?” 清幽的草药香气充斥鼻尖, 他循声望去,却见一名身着繁复白衣的男子正捧着一把药草,笑吟吟地望着他。 风清远心情复杂,全身上下的剧痛让他无力支撑起自己的身体,他只好乖乖躺着, “嗯”了一声。 不出声则已, 一出声他就发现了不对劲――这种稚嫩的声音是怎么回事??? 他试探着在识海中喊了一声:“系统?” 系统缓缓道:【宿主大人, 根据数据, 此幻境是以您过去的记忆为基础构建的。】 他发现了。 这一幕, 便是当年风逍遥收留自己时风清远的记忆。 他望着风逍遥的背影,眸光复杂:“我该怎么出去?” 【根据系统分析,有两种方案供宿主选择:方案一,找出构筑幻境之人;方案二, 找出幻境之中虚构的部分。】 风清远摇摇头:“不管哪种都要费些功夫啊……” 他不禁想起与洛行止再遇那一日,梦境之中的异状, 不知与这构筑幻境之人是否有关? 【友情提示:宿主请勿干涉幻境之中事件发展, 否则会产生难以预料的变化,且宿主大人会永远被困在其中。】 “……知道了。” 那厢风逍遥搁下手中药草后,转身轻笑道:“本尊路过被魔兽血洗的小镇, 刚好捡到了你……你叫什么名字?” 风清远垂下了眸:“……镇上的人, 叫我阿远……” “唔, ”风逍遥想了想, 又道, “我捡到你时,镇上的人都已经去世了……那里面有你的亲人吗?” 风清远摇摇头。 他生来就不记得自己的父母,听镇上的人说,他两岁那年被一个妇人丢弃在镇口,她临走前只告诉附近的老婆婆孩子叫“阿远”,别的只字未提。于是他生来就是吃百家饭,穿百家衣,就这样在镇子里活到五岁。 直至那一场屠尽镇上居民的兽潮袭来。 “这样啊……” 风逍遥对他笑了笑:“我这里除了你,还有三个孩子,都随我姓风,分别名‘清宁’、‘清静’、‘清致’,不如我就给你取名‘风清远’,可好?” 风清远默默点了点头,稍沉默了片刻,又问道:“你……为什么救我?” 正欲转身的风逍遥突然怔了怔,随即笑道:“因为――你生得有些像我一位故人。” …… 风清远幼时其实话很少,尤其是拜入天玄剑宗门下之前。他是最后一个被风逍遥收养的孩子,却意外是年岁最大的一个。虽然只有五岁,可他居然莫名其妙地挑起了带孩子的担子,还一带就是三个! 风清远面无表情地盯着面前熟睡的三个稚儿,无奈地叹了口气。 真想不通他当年怎么就没撂挑子不干了…… 偏偏系统还不让他在幻境之中乱来,搞得他只好在这不见人烟的山谷之中老老实实呆了四个月――不过算算日子,也该到了风逍遥带他前往天玄剑宗的时候了。 也不知此处时间流速与外界有何不同…… 他正这样想着,风逍遥的声音便远远飘了过来:“小――清――远――” 风清远生无可恋地捂上了耳朵,谁知前者似乎早料到了,声音中刻意夹了灵力直贯脑海,让他想躲都没得躲。 风清远只好放弃了挣扎,便见风逍遥摇着玉扇由小径缓缓步上,未开口说话便先从袖中掏了三本书出来,依次摆在了他面前。 “喏,”他将剑谱、阵图、咒文三本书往风清远面前一推,“选一本,本尊送你去学艺~” 风清远毫不犹豫地便将手按在了剑谱之上。 风逍遥笑了起来:“学剑可是很累的……你不怕吗?” 前者抿着唇摇了摇头。 “哈哈,好好好,”风逍遥躬身抓起他的手,“本尊可是给过你重选的机会了,日后你若后悔不想学剑了,本尊也不会再帮你咯~” “走,带你去见你师尊!” 前者话音未落,风清远便觉脚下一空,随后整个人腾空而起。头晕眼花了一阵,二人便已然立在了天玄剑宗的山门处。 风逍遥松开手,向前一指,悠然道:“喏,爬到山顶,你师尊会在那里等你的,去吧~” 风清远刚点了头,身后的气息便消失了。他不再去管,先是仰头望了望一眼瞧不见尽头的石阶,随即长舒一口气,迈开了腿。 天玄剑宗的石阶,对于新入门的弟子来说,乃是一个考验毅力的关卡。每二十级,便会有一个阶级的威压压在登阶人的身上,若能安然走完一百级,便有拜入剑宗的资格。 虽是幻境,却一切都宛如真的一般。肩头仿佛背了一个沙袋,可这才刚刚第一个二十阶。 风清远脚步虽沉,步子却稳。若是放在二百年前的他身上,可能还不会有这么稳,可现在的他早就走过一遍,自然清楚怎样走会省力些。 日头由东升至中天,他迈上最后一节石阶时,天玄剑宗正午的钟声刚好响起。 风清远抹了一把额上的汗,有些期冀地抬起头来。 一名熟悉得不能在熟悉的人影顷刻间撞进眼帘。 来人长眉细目,眼尾眉梢微微上挑,面上虽无表情,却仍旧好似带着笑一般,格外柔和可亲。 他一头墨发一丝不苟地以玉冠束起,衬上一身白衣校服,远望温文尔雅,文质彬彬。然而他身上隐隐透出的气势却带着丝丝冰寒剑意,一看便不是个简单任务。 风清远眼眶瞬间有些发热了。 “师尊……”真没想到……此生还能再见到您! 后半句被他生生咽了回去,来人听他一喊,便笑了起来,眉眼柔和:“你怎知晓,我便是你师尊的?” 风清远定了定心神,老实道:“风逍遥告诉我,你会在石阶尽头等我。” 男子终于笑出了声,他伸手摸了摸风清远的发顶,缓声道:“医仙前辈果真没骗我,你实在是聪慧。” 他蹲下来,与风清远对视着,一字一句道:“我乃成越,天玄剑宗副掌教,从今日起便是你师尊啦。” 风清远点点头,成越伸手抱起他:“来,我先带你去见见掌门师伯和他的弟子。” 小童似乎从未与人如此亲昵过,当下便不安地挣了挣,成越安抚地拍了拍他的背,缓声道:“安心,师尊抱着你走得快些~” 风清远便安安分分地任由他抱了。 二人来到天枢峰顶,却见辉煌的金殿门口,一老一小两个白衣人影已然等在此处。 “师弟啊,怎么才来?”洛幽尘对着成越埋怨道,“我都想下去迎你们了!” 后者笑道:“师兄莫开玩笑,我可当不起你这一迎~” 他将风清远放在地上,柔声道:“清远,见过掌门师伯。” 风清远老老实实地对着洛幽尘行礼:“见过掌门师伯。” “好好好!”洛幽尘捋着胡子,他才一起身便将身边瞧着比风清远还小一些的男童向前推了推,“清远啊,这是你行止师兄,他小你一岁,但是比你早入门一年――” 风清远望着面前粉雕玉琢的小童,心中啧啧赞叹起来。 不得不说,洛行止从小便好看得过分! 且不说别的,单这琉璃一般的眼眸便好似夺尽了这世间光彩一般,看得人目眩神迷。 就是―― 他对着风清远行了个同门礼:“行止师兄。” 对方抿了抿唇,却只是规规矩矩地回了一个礼,不发一言。 风清远心中叹了一声。 就是这冰疙瘩不管多大都是个冰疙瘩…… 他摸了摸鼻子:“系统啊,你说我摸这幻境之中的洛行止……能开启任务吗?” 系统默了默:【好像……不可以诶……】 “……要你何用!” 系统又开始委屈了:【难道您觉得幻境之中的主角很好攻略吗???】 风清远偷偷瞥了眼洛行止眼中的冰霜,心中再度长叹了一声:“不觉得……” 弟子未成年时,皆是住在各自师尊居所的偏殿之中,风清远二人也不例外。 作为掌门天枢峰与副掌门天璇峰各自的独苗弟子,又因与洛行止天资不相上下,二人基本都是一同学艺。 洛行止是个闷葫芦,为了不让自己憋死,风清远只好多说话,时间长了,竟也这般好好相处了下来,而且关系还不差。 “风师兄!” 正在独自练剑的风清远停了手,扭头望向向他跑来的一名少年,笑道:“怎么了?” 少年额上跑了薄薄一层汗出来,挠了挠头,不好意思道:“那个……其实想求你帮个忙……” 风清远来了兴趣:“什么忙?” 少年立马哭丧脸:“听说剑宗上下就数你与洛师兄关系最好了……能不能请你指教一下,该怎么和他相处啊!” “唔……”他点了点下巴,思索道,“那你想知道哪方面呢?” 少年忙道:“请师兄着重讲解一下洛师兄什么样才是生气了!好让我们知道什么时候该跑……” 风清远心中顿时了然。 各峰精英弟子都被排了顺序前去教导新入门的弟子,今日也是因为轮到了洛行止他才独自练剑的,没想到冰疙瘩又吓到新来的小朋友了。 他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这还不简单?” ------------ 29.幻梦其二 风清远热络地拍了拍少年的肩膀, 手中冰元素聚集, 飞快地凝出一个小人来。 少年瞪大了眼睛,冰灵根还能这么玩的吗!!! 风清远好似丝毫没有察觉这样哪里不对,伸出一根修长手指戳了戳小人的脸,笑道:“你看,他这样就是高兴的表情。” 少年有些迟疑地点了点头。 风清远见孺子可教, 十分满意地抬起了另一只手, 再度幻化出一个小冰人来:“这样呢, 就是生气的表情。” 少年的表情霎时微妙起来。 ――这两个小人明明表情一样啊!!! “风、风师兄……恕师弟愚钝, ”他几乎要哭出来, “实在看不出这两种表情有何差别啊!” “……” 风清远叹了口气,亏他还以为这孩子悟性高。 他摇摇头,伸手重重拍了拍前者肩膀,语重心长道:“其实吧, 你根本不用知道洛行止什么样的表情是生气。” 他顿了顿,稍稍凑近少年的耳侧, 坏笑道:“你只要知道, 他但凡生气,肯定会出手揍你们就是了~” 未待少年回答,风清远便笑着摆了摆手, 飘然离去了。 望着他离去的背影, 少年扁了扁嘴。 另外几名少年突然从远处冒出一个脑袋来:“怎么样怎么样!传言是真的吗!!” 他转头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果然全宗门只有风师兄一个人能看懂洛师兄!!!” 而此时, 他们口中的风师兄已然开始了“每日作业”。 先是去摇光峰给宁月师妹送珠花, 回返途中经过正阳峰见到几个小姑娘哭唧唧地默写经文五册, 遂悠然坐在一旁帮忙写了三册。 靠在玉衡峰的万年梅树下将海棠酥吃了一半,便抱着剩下一半打起瞌睡来。 一个时辰后茫然醒来,便撞见妙音师叔与重山师叔日常互怼,遂上前劝架,将妙音师叔哄得笑逐颜开,又被重山师叔拉回天玑峰切磋了一个多时辰,终于得以脱身,御剑便跑去了天权峰。 风清远手一撑,便轻巧翻进了天权峰云翩翩的小院。 海棠掩映中,一个秀丽的少女正坐在石桌旁百无聊赖地揪着花瓣,见风清远从墙上跃下,面上一下便挂上了喜色:“风师兄!” “嘘――”风清远一直背在身后的右手终于伸了出来,一枝娇艳的海棠便握在其中,又被他递了过去,“我偷偷去掌门师伯的院子里摘的,可别惊动了云极师叔!” “嗯嗯!”云翩翩笑盈盈地接过,又从袖中掏出一包海棠酥来,“给,这是报酬~” 风清远揉了揉小姑娘的发顶,笑道:“好样的,下次给你带更好看的花来!”说完,将点心揣进怀里便想要翻墙跳出去,却被一道剑气打了回来。 “你个馋小子!”云极从天而降,掏出佩剑便掀了过来,“又来骚扰翩翩!吃我一剑!” 风清远左躲右闪,边逃边喊道:“师叔手下留情!我去给你买酒!!” 云极骤然收剑,严肃道:“悄悄去,不许被你妙音师叔发现!” “是!” 入夜,洛行止回到和光殿,方一迈出回廊,便顿了顿身形,随即扭头向另一个方向望去。 彼时的和光殿之中,梅树还没有那么高大,他转了身穿过险险触到头顶的梅枝,鼻尖却接收到了混在缱绻梅花气味之中的一缕酒香。 拨开正好挡在面前的一根枝桠,便见一抹与花同色的身影正懒懒靠躺在梅树枝丫上自饮,一头黑发顺着雪白的衣袂倾斜而下。 洛行止几乎从未在意过一个人的面貌,皮相对他来说只是辨别个体的标志而已,他几乎对此毫无知觉。可此刻静静望着梅花锦簇中悠然饮酒的少年,他却没来由觉得呼吸一滞。 线条精致的侧脸在雪白花瓣的映衬下竟丝毫不逊色,暖玉精雕细琢而成一般,令人找不出一丝瑕疵来。察觉到他的到来,那人线条飞扬的眉目之中眸光一转,便落在他身上,黑亮的眸子却带着一丝浅淡的慵懒之意:“回来啦?” “……”洛行止一时之间竟不知该作何回答,别开眼憋了半天,只憋出一个“嗯”字来。 风逍遥见状,单手一撑,便从花枝上一跃而下,衣袂飞舞,有如一只翩然轻巧的鹤。 他将酒壶往洛行止面前一举,眸中光华灿灿:“喝么?” 洛行止便点点头,顺势接过酒壶,仰头便一饮而尽。 “你你你!”风清远目瞪口呆地指着他,手指抖了半天,最后极为不甘地一甩,“就不该把这好酒给你喝!!” 洛行止咽下最后一口酒,又将酒壶口朝下倒了倒,似是在示意他是真的将酒喝光了:“成越师叔嘱咐,不能让你喝太多。” 风清远捂住头哭笑不得:“那你就都给我喝了?!” 他可记得太清楚了!自从他第一次偷偷拉着洛行止到山下酒楼喝酒的时候,就发现这人岂止是千杯不倒、万杯不醉的等级,简直就是个喝酒如喝白水一般的存在!! “师尊前日才收了我的出山玉牌,你现在就给我喝光了,让我这一个月都喝什么???” 风清远满脸委屈,一双眼却偷偷从手指缝隙间观察着洛行止的表情,见对方低垂了头似是要开口,薄唇突然一勾。 一道剑气倏然直直袭向洛行止面门,后者立刻向后一仰,又在同时间手一扬,折下一根花枝来。 风清远肆意一笑,也伸手扯下一枝梅花,以枝为剑向洛行止攻了过去:“猜到你赔不起,就给我喂招做补偿吧!” 二人一个冰灵根,一个雷灵根,剑气附着在脆弱的花枝之上,相击时竟有清脆的铿锵之声。满庭花瓣被交缠的气流卷起,又被锋锐的剑气割裂,落得二人满头满身,却在片刻间或被寒气冰封,或被雷电焚毁。 二人剑法不相上下,风清远笑着将洛行止刺来的一剑格开,还有空调笑他:“今天下午,你是又欺负新来的小朋友了吧?” 洛行止收剑再劈,抿了抿唇:“没有。” “没有?” 风清远旋身闪过,随即出剑一刺:“人家可来请教我了~” 洛行止恍若未闻,剑势未停,一脸正直道:“没有。” “哈哈哈,”风清远笑得狡黠,“他居然问我你什么样是生气!” 前者不说话,只是手中梅枝顺势一劈,险险掠过风清远的发梢。他笑得更开心了:“你猜我说什么?” 风清远一使坏,原本刺向洛行止颈侧的梅枝忽而一收,在对方还未回护之时一挑,便将他束发的玉冠挑飞。 青丝倾泻而下,洛行止停了动作,有些惊愕地回身,便见风清远身形一幻,玉冠从天而降,刚好落在一只白皙修长的手掌之中。 风清远露出一抹得逞的笑意,又炫耀似的向这边扬了扬,神采飞扬:“我说啊,你要是生气了肯定会胖揍他们一顿!” 洛行止摸了摸自己散落的黑发,前者便慢悠悠地踱步过来,尾音扬起:“洛、师、兄――” 他将手中玉冠递到洛行止面前,笑吟吟道:“这次你输了~” 后者抬眸,失了纤长睫毛的遮挡,浅淡的眸中光辉纯粹,其中除了自己好似再无一物,看得风清远一怔。 十四五岁的少年,面容已然有些脱去青涩,日后挺拔俊美的轮廓已有雏形,乌黑长发犹如细致的鸦羽,柔柔软软地铺陈在一袭冷白之上,好看得过分。 风清远猛然回神,不自然地咳了一声,也不等洛行止伸手来接,便将手中玉冠向那边一抛:“那个,我先回去了,你早些歇息!!” 玉冠不偏不倚地落入洛行止怀中,他捧着玉冠,望着少年飞快离去的方向,眸中神色不明。 而落荒而逃的风清远却靠在墙根下一个劲地深呼吸,又是甩头,又是拍脸的,还不住自言自语道:“真是奇了怪了!我跑什么???” 【根据分析,宿主大人心跳指数已然大幅度超过平均值……】 风清远一把捂住脸:“你闭嘴!!” 不知为何,在这个幻境之中将从小到大的记忆再过一遍后,他居然觉得洛行止太好了! 回到天璇峰的风清远抓起一把灵剑便挥了起来,一定是他平日练剑心有旁骛……绝对不是被洛行止迷住了!! 天璇峰的剑光流转一夜,直接导致的后果便是第二日早课时风清远顶着两个硕大的黑眼圈,且昏昏欲睡。 就在他头马上就要挨到桌面之时,一阵大力突然从身后传来,结结实实地打中了风清远的后背心。 “!!!” 风清远吃痛,怒目回视,想要看看哪个峰的弟子这么讨人厌,便对上了裴翊那张冷硬的脸。 “早课不能瞌睡!”活阎王小声道,又扬了扬手中书简,大有再给他一下的势头。 风清远扶额,他怎么忘了,昨夜裴家主有事,所以又将裴翊送到了天玄剑宗! 他对着前者一呲牙,恶狠狠道:“师尊都不管我,有本事你去找他老人家啊!” “你!”裴翊语塞,干脆将手中书简一搁,对着前方讲经的成越举起手道,“尊者!风清远睡觉!” 风清远一脸懵逼:“你还真找???” 裴翊一脸正直:“你做得不对,我为何不能找?” “……”风清远语塞。 果然,原本对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成越只好摇了摇头:“阿远……课后去摇光峰找妙音师叔领罚。” 风清远耷拉着头:“是……” ------------ 30.幻梦其三 天玄剑宗弟子成年后, 便可以根据各自的等级接下任务出门历练。 多数弟子都是接了中洲附近的小任务, 也有少数会接前往其他大洲的任务,而离开人界的任务,却唯有两名弟子敢接。 正阳峰虽为弟子峰,可平日里的宗门任务却也是由此处的掌事安排。然而今日,整座正阳峰却无往日的平静――因为人人皆在传, 洛师兄与风师兄要回来了! 自从百年之前这两位师兄拜入剑宗门下, 变成了所有弟子心中的神话。而整个剑宗之中, 也唯有这两位师兄敢接前往魔界的除魔任务, 因此各峰弟子都期盼着能一睹这两位师兄尊容, 早早便来到了正阳峰主殿。 就在此时,一抹松竹一般的挺拔身影出现在了殿外。 原本人声鼎沸的大殿骤然安静下来。 早就听说天枢峰洛师兄是不可多得的俊美,今日一见,果真好看得令人忍不住屏气凝神, 仿若一出声,便会从梦中醒来, 再也不能得见如此美好之人。 洛行止将手中玉简放在桌上, 四下环顾,却没见到希冀中那张神采飞扬的脸。 “师叔,”他对着桌后的掌事行了一礼, “清远呢?” 与此同时, 数千里外。 茂密的丛林之中, 两道身影正坐在一颗大树下休憩, 二人面上均有一方玉质面具将半边脸遮住, 只露出线条优美的下巴来。 不同的是右侧略高些的男子一头长发十分规矩地用玉冠束起,白衣外面还罩了件浅青色外袍,而左侧个头稍矮了些的青年却只是将长发拿一根浅青发带草草一束,一派洒脱随意。 ――这正是在魔界历练结束后欲折返宗门的成越与风清远。 “阿远,”成越转头望着青年,声音中夹着淡淡无奈,“此去历练三年,你这顽劣的性子还是未改。” 后者闻言,却满不在乎道:“哎呀师尊,我不就临走之前烧了那老太婆的头发吗?谁叫她不知天高地厚,还想掳师尊去双修……”他本是满眼嫌弃,却在提到最后两字时故意打了个哆嗦,一副受了极大惊吓的样子。 成越摇头失笑:“乐轻烟号称魔界第一美女,最重容貌。你烧了人家的头发,不怕她寻仇寻上门吗?” “自然是不怕的,”风清远笑嘻嘻道,“想吃天鹅肉,还不想付出代价,这世上哪有这么好的事?要不是师尊拦着,我烧的可就不止是头发了。” “再说了,要不是师尊先把她打残,我哪有机会烧一个分神期魔修的头发?”他又眨了眨眼,墨眸间全是笑意,柔柔软软地,清风朗月一般,“可见您啊,也是没有怜香惜玉之心的。” 成越轻叹一声,神色之间却满是纵容:“你这孩子……” 二人这厢交谈着,明亮的天光却乍然黑暗下来,仿若从白天一下子跳入了黑夜。浓重的魔气遮天蔽日,朝这对师徒笼罩而来。所过之处,竟连植物都纷纷枯萎。 风清远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甚至隐隐现出苍白之色来。 这个场景他简直太熟悉了,熟悉到几乎刻在了骨子里――因为这一战后,他便要永远失去最敬爱的师尊! 成越神色一凛,手中却已然现出一把长剑来。该剑通体银白,似有冰棱敷于其上,正是“沉雪”。 剑宗共七脉,各有各的剑法及剑道,而成越这一脉,则修的是寒冰道。 作为副掌门,成越已然分神末期,只待一道天劫便可进阶合体大能,当得上“尊者”一称。一手沉雪剑法出神入化,加上此人实是冰魂雪魄,翩翩君子一名,故而众修者便取了其佩剑之名,尊他为“沉雪尊者”。 只是待他身故后,唯一的弟子风清远也堕了魔,这一脉算是断了,故而剑宗之内如今只剩了六脉而已。 “阿远,你还未得本命佩剑,一会为师为你打开一条通路,你先回宗。”成越手一提,摆出了剑诀起手式,而后沉声向风清远道。 本命剑于剑修来说格外重要,若无本命剑的加持,一名剑修的实力便会骤降许多。 “可我不能将师尊一个人留在此地!”后者神色凝重地摇摇头,也召出一柄灵剑来,显然已做好了与他同生共死的准备。 风清远抿着唇,心如刀绞,上一世便是因为他的离去导致师尊陨落,这一次,他无论如何也不能走! “胡闹!”从未对他有任何疾言厉色的成越神色一紧,急声道,“这几人俱是分神期,你如今刚刚结婴,如何与之相抗?!” 风清远不甘地摇摇头,焦急道:“师尊!!” “听话!”他还未说完,便被成越打断,却听他语气又严肃了几分,喝道,“如若不走,为师便与你断绝师徒关系!!!” 风清远被恩师一句话吼得愣了愣,这句话并不在他的记忆之中!当年师尊明明说的是“你不走为师反而会因顾忌你无法全力御敌”! ――可这却是他最怕的事情,若无师尊,他接下来的人生以何支撑??? 风清远嘴唇抖了几次,还是咬牙点了头。 见他妥协,成越终于放缓了声音道:“若是不放心,出了结界便喊师叔们来助我,可好?” 风清远轻应了一声,面上却仍是一副不情愿的样子,前者回望他一眼,细长眉眼中再度漾起几丝无奈笑意。 二人都不再作声,待天色全然转黑,五道身影带着强大威压突然凭空出现在二人前方,竟是五位分神期的魔修! “既来了,何不肯以真面目示人?”成越将手中长剑竖起,曲指在剑身上一弹。一声剑吟带着清寒剑气向前扑去,瞬间逼散了几人身上缭绕的魔气,露出了他们真容来。 “老太婆,果然有你。”风清远怒道,“看来不该只烧光你头发,早知道就直接将你老巢连带着男宠全都烧掉!!” 五人中唯一一名女子、也是实力最弱一人瞬间脸色一白,另四人闻言,不由得齐齐将目光转到了她今日裹了整个头部的暗红罩纱之上,面色奇异。 乐轻烟受着或嘲讽或玩味的目光,朝着青年恨恨道:“臭小子,看老娘今日不扒了你这身皮!” “乐岛主,要动成某之徒,怕是要先胜了我才好。”成越剑一横,唇角却带着笑。只见他向斜前方上了一步,几人之间的局势瞬间从五对二,变成了一对五。 “沉雪尊者……”乐轻烟面上的罩纱被风一吹,掀起了少许,露出一张媚态天成的脸来。她腰肢款摆,上前两步,软声道,“你虽拒绝了我,可人家心里还是有你的。只要你亲手将这臭小子杀了,我们便能做一对鸳鸯眷侣……” “呵。”成越轻笑一声,“最难消受美人恩,此事……” 他突然扬手,一道剑诀打出:“还是罢了。” 离他最近的乐轻烟猝不及防被一招打飞,而她身后四人似是也没想到一向君子的成越竟会搞突袭,正巧站在前者后方的一名男子便被她一砸,而后二人一同朝后倒去,骨碌碌滚作了一团。 “就是此时!”成越抬手再攻,却是伸出了左掌。 快而飘忽的三道掌风分别向仍在惊讶当中还未缓神的另外三人打去,而与此同时,右手则握着沉雪再运一诀,一道小臂粗细的剑光便朝着二人身后漆黑的天际极速而去。 几乎是瞬间,他又出了第三招――将剑换至左手,抬剑格下后三人被掌风击中时打出的回击,右掌却一击拍向风清远肩膀:“走!!” 青年借了这一掌的势,竟如一道流星,转眼间便朝被成越打出一道缺口的天空飞去,随即消失于天际。 风清远几乎记不得发生了什么事情,只记得自己捏碎宗门传信符后便一直神情恍惚地跪在地上,直到被洛行止摇醒。 待他灵台恢复清明,原先覆盖着整片天空的魔云已然散尽。 妙音所在摇光峰主修速度,因此便带着洛行止先行,赶了过来。 见魔云已散,三人均明了是成越胜了,可就在闯入结界寻找他时,却被远处两个人影勾去了视线。 “妙音师叔,那是师……!”风清远眼眸一亮,刚要挣开洛行止的手冲过去,却被妙音一把抓了回来。 “清远,别去!!”妙音声音中带着轻微的颤抖,涩声道,“那是魔君,成离……” 她话音未落,却见成越身形一僵,而后浅青色的背影之中突兀地现出一抹红来,而后那一点红色如蔷薇绽放般迅速扩大,直到流入了焦黑的土壤之中。 风清远早在成离现身那一刻便扑了过来,却在数十尺外再度被洛行止死死抱住:“清远!不能去!!” 风清远嘶声道:“放开我!!!” ------------ 31.幻梦其四 妙音也神情愤懑, 上前一步便要攻向成离, 后者却淡淡一眼瞥了过来,瞬间止住了三人所有动作。 合体末期!! 妙音面色一白,可魔君的定身咒因为修为压制她们三人根本就挣脱不开,只能恶狠狠瞪着他,目呲欲裂。 魔君成离一袭张扬红衣, 面容邪肆, 猩红双眸中染着几乎将人淹没的疯狂之色。只见他将穿透成越胸腔的手向外一抽, 顿时鲜血四溅, 喷了他一身。 殷红血液溅到他格外苍白的脸上, 他却恍然未觉般,将成越的心脏捧在了手中。 “师弟!!!” 洛幽尘后一步赶到,满是怒气的声音从天际响起,魔君却似没发觉一般, 只是手中捧着那颗仍在喷血的心脏又是抱在怀中,又是喃喃自语, 如痴如癫, 状如疯魔。 “这里没我……这心里没有我!哈哈哈――”他笑到一半,面色突然沉郁,望着倒地的成越恨恨道, “没有我的心, 要来何用?!!” 见他表情, 风清远心道不妙, 急忙一声大吼:“住手!!!” 魔君成离却恍若未闻, 只见他爱怜地亲吻了一下血液已近流干的心脏,而后一用力,便如捏豆腐一般,将手中的肉块捏了个粉碎。 “不要!!!” 两行清泪顺着风清远通红的眼角流出:“成离……你个混蛋!!” 他用尽毕生力气挣扎着,却无法行动分毫,只能声嘶力竭地大喊:“放开我!放开我!!” 见挣脱不开,风清远面色青白,仿佛要呕出一口血来似的,大声嚷道:“系统!!你出来!!!给我出来!!!!!!” 系统急声道:【宿主大人,抱元守一!!这是幻境啊!!!】 而红衣魔君则放下满是血污和肉碎的手,痴痴望着倒在他面前之人。玉质面具不知何时掉在了一旁,成越面容惨白,薄唇紧抿,已然昏厥。成离脸上却无丝毫快意,反而在涌上一丝茫然后,瞬间转为悲恸。 “哥……” 一声哀呼,听得所有人皆是一愣。却见成离面上泪水混着鲜血纵横流下,向前一步颤声道:“这都是你自找的……哥,你若是肯答应我多好……” 他边说边躬下身来,想要伸手摸摸成越苍白的脸,却在即将触到的一瞬,被一道剑气打飞数十尺。 洛幽尘满面怒气地挡在了成越面前,与此同时,三人身上的禁制一松。 风清远下唇咬的发白,三两步扑到了成越身边,见师尊面色苍白地倒在血泊中,便颤抖着双手运起疗愈术来。而妙音则伸手一招,九节竹笛便凭空现于手中。 尽管被击飞,红衣魔君却还是神情恍惚地念着,脚下无意识地再度走了过来:“这是你自找的……你不肯跟我走不肯与我结为道侣……是你自找的,哈哈哈……” “成离!”妙音气急,竹笛一化,竟变作一指宽的细剑。眨眼之间,成越身上已然多了数个血洞,可他却恍然未觉般,仍旧站在原地痴痴望着成越苍白的脸,一动不动。 突然,一声轻咳响起,极为微弱,却令在场所有人停了动作。 却见成越不知何时醒转了过来,靠在风清远手臂上。妙音身形一渺,出现在成越身侧,焦急道:“师兄,你怎样了?!” 成越面色灰败,却还是朝她宽慰一笑,又转向同样关切望着他的洛幽尘,轻声道:“师兄……让他走吧。” “师尊!” “师兄!!” 风清远与云妙因的声音同时响起,二人皆怒极,恨不得立即将魔君击毙剑下。可成越却轻轻摇头,虚弱道:“让他……走吧。” “师弟……” 洛幽尘心痛一叹,却还是点了点头,对着几人道:“我们回宗。” “师兄!”妙音仍不甘心,却见成越咳了几声,再度昏死过去。 心知成越现在最需要的便是治疗,只好咬牙点了头,长剑却指着仍在兀自痴笑的成离鼻尖,愤恨道:“魔君成离,天玄剑宗今日起与你不死不休!!!” 可后者却似没有听到,只是望着几人化光而去的背影怅然若失地怔愣了许久,突然跪倒在地,蜷作一团,失声痛哭起来。 …… 风清远几乎是被洛行止架回来的。 他摘了面具,不闹了,也不再流泪,只是神情恍惚地看着洛幽尘与妙音将奄奄一息的师尊送至玉衡峰,又神情恍惚地被知微安置在玉衡殿外殿。 眼中酸涩,眨了好几次眼睛也未缓和分毫,他便放弃了,只直直盯着进入后殿的大门发呆。 系统一直在识海中提醒他这只是幻境,他却充耳未闻,也不动弹,如同一只栩栩如生的木偶。 洛行止默默守着他,薄唇开了又合,却终究什么话都没说出来。 二人就这样无言地立着,不知过了多久,洛幽尘推开门,望着风清远叹了口气。 他没有说话,二人却已然明白了。 洛行止没有动,只是看着风清远僵硬地迈开了步子,一步一步挪进了后殿。 后者甫一踏入后殿门口,便见知微与妙音皆担忧地望了过来。 二人身后,赫然是面目惨白的成越。 他身上的衣物已然被换下,看上去好似只是沉睡了一般。可不用感知,风清远也能看得出,师尊的胸口没有丝毫起伏。 ――师尊,陨落了。 见他一步步蹭过来,妙音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要说些什么,却被知微拉了拉衣袖,二人随着洛幽尘一道退了出去。 偌大的后殿之中,便只余成越与风清远。他上前两步,“噗通”一声跪倒在了榻边。 “师尊……” 风清远怔怔望着成越惨白的下颌,缓慢道:“弟子命苦,从未见过生身父母,有幸拜入师尊门下,受您教导,实乃上天恩赐……” 他极为恭敬地向成越行了一个弟子礼,再抬头时,眼圈通红,眸中光彩却再不复从前。风清远剑指一并,一道剑气便割破右手手腕,灵力运转,将一滴心头血从伤口处逼了出来。 “弟子在此立誓!”风清远食指点在心头血之上,音调转冷,“此生此世……定要成离血债血偿,不死不休!!!” 心血之誓,若不能兑现便会使立誓之人灰飞烟灭。此刻风清远立了誓言,那滴心头血便倏然化作一枚光点,冲入前者胸口之中。 “吱呀――” 后殿大门被缓缓拉开,一直等在外面的众人抬头,便见风清远迈了出来。 黯淡的眸子环视一周,却见各峰峰主已然全数赶来,他平静地行了一个弟子礼:“各位师叔好。” 风清远天生聪慧,且性子活泼,惯会讨人喜欢,又自小拜入剑宗山门,这几位峰主早已将他当做自己的孩子来看待,见他这般失了魂的样子,众人面上皆划过一丝不忍。 天玑峰重山尊者性子最直,刚要上前一步说话,便被妙音堵了回去,立时烦躁地挠了挠头。 却见风清远直起腰来,几步便走到洛幽尘面前跪下:“掌门师伯,我要入剑冢。” 洛幽尘愣了愣,面色有些犹豫:“清远,你……” 风清远垂下头:“宗门规定,成功结婴的弟子可至剑冢寻一柄合适的本命剑。” 洛幽尘早就看出前者已然结婴,当下有些语塞,却又无法反驳他,只好叹息一声:“去吧……不要勉强。” 风清远点了点头,便径直出了殿门。 剑冢门前。 他扭头望向一直跟着自己的洛行止,平静道:“洛行止,你不用跟着我,我没事的。” 后者却抿了抿唇,肯定道:“你要去杀魔君。” 风清远怔了怔:“是。” 洛行止坚定道:“我与你一道。” 风清远摇了摇头:“不行。” 他又转回身:“你好好活着就够了。” 洛行止刚要反驳,便见风清远的背影淹没在剑冢门口的法阵之中:“风清远!” 后者没有听到他的呼喊,睁开眼,便被一片“星空”险些晃花了眼――每一颗星,便是一柄沉睡的剑。 他仰头看了一会,脚尖一点,整个人便如离弦之箭一般冲入剑阵之中。 ――他还有印象,自己的本命剑“折羽”的位置。 似乎是察觉到了他的存在,一声剑吟从远方响起,随即一枚光点便越来越大,直到在风清远面前停下,化作一柄薄如蝉翼的长剑。 剑柄处坠着两根冰蓝色的凤凰尾羽,风清远目露怀念之色,抬手握住剑柄,回到了地面。 “哈哈哈……” 一道笑声凭空响起,却见一道黑雾包裹的人影凭空浮现,眼睛的位置却是两枚血红的光点,风清远立时警觉起来:“你是何人?” “我?”来人笑声止歇,身上的黑雾却渐渐散去,露出一身火红色的妖冶长袍来,邪肆的面上笑容阴冷,“你看……我是谁?” 风清远瞳孔一缩,握住剑柄的手陡然一紧:“成离?!” “你还敢来?!!”他怒吼一声,一剑便削了过去。 剑光将“成离”瞬间削作两半,后者却化作黑雾一散,转眼便又在他身后凝出两个人来:“你一个小小元婴,还想杀我?” “你闭嘴!!”风清远又是转身一剑,却劈了个空。眼前一花,却见身周全是大片红衣,全是神情狰狞的“成离”。 “你杀不了我的……” “就凭你,还想杀我?” “你永远也别想报仇!” “小小娃娃,不自量力……” 每一个“成离”口中说得都是不同的话语,折羽掉在地上,风清远双手捂住自己的耳朵,“成离”们的声音却仿若在识海之中响起的,听得他头痛欲裂。 “够了!够了!别说了!!” 他声音凄厉,红衣人们却变本加厉狰狞道:“你永远杀不了我――我会是你的心魔!今生、今世!!!” 他跪坐在地上,抱头大喊:“别说了!别说了!!!” 风清远垂着头,光洁的额头之上,却悄悄浮现出了一道红痕,隐藏在他垂下的碎发间,像是被人一剑刺中一般,殷红骇人。 魔气陡然以他为中心爆发,仍在剑冢之外的洛行止立刻便察觉了,抬腿就要往里冲,却忘了没有授权玉简根本进不去,额头一痛,便被光幕弹飞。 “行止!” 洛幽尘瞬间出现,一只手接住了他,另一只手向光幕一抓,一道雪白人影便从中脱出,被他吸至手中。 洛行止猛然抬头,却见那人低垂着头,浑身魔气缭绕,心中立时一凉。 “怎会……” ------------ 32.幻梦其五 “怎会如此?!” 洛幽尘也吃了一惊, 才分开短短不过一个时辰, 风清远怎么就堕了魔道了?! “师尊!”洛行止反应过来,转身便突然死死抱住了他的右手,“不能杀他!!” 天玄剑宗戒律之一,便是“凡我宗门弟子入魔道者,立斩无犹”! 前者一怔, 随即苦笑一声:“……我知道。” 且不说他自己, 便是想到自家师弟还未冷透的尸身, 洛幽尘也下不去这个手。 他叹息一声, 摇头道:“先将他送到无际崖吧。” …… 风清远不知何时清醒了过来。 他动了动手臂, 便听到一串格外沉重的撞击之声。阴冷的风呼啸而来,他打了个激灵,突然记起自己身处何处来。 ——摇光峰无际崖,专门关押犯错门人的所在。 他望着周身成人手臂粗的玄铁锁链发呆。 宗门戒律他也是清楚的, 却也没想到掌门师伯竟然没有直接处死自己,反而将他关押在了此处。 【呜呜呜宿主大人!您没事吧!!!】 系统的哭声从识海之中响起, 风清远怔了怔, 摇头道:“我没事……” 【宿主大人,您太傻了!明知道这里是幻境还……】 风清远苦笑着摇了摇头:“是啊,这里是我的记忆……我明知会发生这些, 却没有任何能力阻止……” 一轮圆月由天边升起, 他仰起头, 眸中却再也无法被清辉照亮, 只余一片没有希冀的沉沉雾霭。 崖底风将一股冷香送至鼻尖, 风清远怔了怔,是他出现幻觉了?怎么会闻到洛行止身上的味道?? “清远。” 一道清冷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风清远浑身一僵,却没有再回头。 洛行止见他没有反应,便迈开脚步转到他面前来,又唤了他一声:“清远。” 风清远垂着头,淡漠道:“你来做什么?我不是说过让你不要与我同行吗?” 洛行止默了默,便从身后掏出一柄剑来,放到了他面前。长剑薄如蝉翼,剑柄尾部挂着两根冰蓝色的凤凰羽,正是他今日才得的本命剑折羽! 风清远有些不可思议地抬起头:“你怎么……” 话未讲完,更令他目瞪口呆的事情便发生了。却见洛行止掏出一枚玉牌施起了术,而自己身上的锁链便一根根松动坠落,砸到地上发出令人心颤的重响——他竟偷了无际崖的玉令!!! 施术完毕,洛行止抬眸,定定望了他一会,终于薄唇微启:“快走吧。” “你……” 风清远嘴唇动了动,洛行止又将手中玉令塞到了风清远手中:“拿着这个,可通行无阻。” 见前者没有反应,他终于动了手,直接将人从地上拉了起来:“师尊若发觉,就走不了了!” 不知是洛行止的话终于砸进了他心里,还是握住自己手臂的掌心太过炽热,风清远终于回过神,伸手将折羽召回。 他深深望了洛行止一眼,而后一言不发地转了身,向着天玄剑宗的山门御剑而去。 …… “清远哥哥,你醒啦? ” 似是做了个冗长的梦,少年的声音传入耳中时,让刚刚清醒的人反应不及,愣了一下。声音的主人见他这样,笑道:“你伤势过重,魔君说了,让你先在侧殿修养。” 风清远闻言,动了动左手,果然左胸处传来意料之中的剧痛。他疼得面色惨白,却还是憋住一口气,强自坐了起来。 那少年见状,赶忙将手中的物什放在一旁,过来扶住将将要倒下的男子,脸皱成了一团:“我说你可不能乱动啊,师尊说了,那一剑伤了你的心脉,轻易动不得。你要是自己把自己折腾死了,我可没法跟师尊交代!” 他白了风清远一眼,伸手为他拉过一只软枕好让他靠的舒服些,又絮絮道:“你说说你,也不看看自己什么实力,就敢给魔君挡刀,要不是那个人本就已经重伤,你可就被劈成两半了……” 风清远神色复杂地看着小童忙前忙后,数年不见,没想到当年他累死累活带了四个月的小娃娃中,最小的一个也已经出落地这么大了。 风清致还在碎碎念着,前者便咳了两声,虚弱道:“我的伤……不妨事,替我谢过风逍遥……魔君呢?” “我在这里。” 风清致张了张嘴,刚要开口,就被一个带着笑意的男声打断。见到那抹张扬的身影出现在门口,他噤了声,默默退到了门外。 “君……君上……”他挣扎着想下床,却见来人一扬手,一股略带冰凉的风就将他卷回了榻上。 魔君成离负着手站在门口,张扬的火红衣袍将此人身上的邪气衬得分外浓烈,似笑非笑的脸上一双邪肆的眼半眯着,内中却无甚温度,风清远只看了一眼,便移开了视线。 “不必行礼,好好休养,”成离上前两步,坐在了床边,“你叫什么?” 他垂眸道:“折羽。” 魔君审视着眼前面色苍白的青年,似是想要从他脸上看出些什么,幽沉的视线扫过被他额发掩住大半的红痕时,稍顿了顿。 听到他的名字后,挑了挑眉,笑道:“折羽?倒是个厉害的名字——是谁为你取的?” 风清远摇摇头,牵动左胸伤口的疼痛让他几乎有些窒息:“属下无父无母,只好取了佩剑之名作自己姓名。” 对方脸上兴味更足,奇道:“哦?那你是怎么长大的?” 风清远的眼眸黯淡下来,低声道:“属下在一个小镇长大,吃百家饭,穿百家衣,五岁那年……小镇闹兽潮,属下那时出门挖草药,才逃过一劫。其他人……” 后面的,他没有继续说下去。魔君露出了然的神色,拍了拍他右肩:“本君看你已然是元婴了,胆色也不差。待你伤愈,就去顶了殿前副将的位子吧。” “……是。” 见他应下,成离也不再多留,起身笑道:“那以后清缴叛贼余党,就交给爱将了。” 风清远低头道:“属下定不辱命。” 望着远去的背影,靠在床边的人突然脱力,重重倒在了榻上。伤处被撞到,疼得他猛咳了一通,又出了一头冷汗。 呼出倒吸的一口冷气,他唇角却勾起一个极其微小的弧度。 人生,本就是豪赌一场。看样子,他是赌赢了。 本以为进魔宫不是什么容易的事,却没想到这魔君手下的魔将竟趁着他渡劫失败一下子反了仨。 真是想杀人的时候老天爷都给你递刀子。风清远轻叹一声,来魔界已经二十二载有余,终于让他找准了机会,成功混入了魔宫之中。 系统突然道:【根据数据,魔君渡劫失败是因为心魔劫。】 风清远讽刺一笑:“亲手杀了自己爱慕的兄长,没有心魔才怪。” 仙历七万四千二百一十七年,因各大宗门精英弟子接连失踪,且种种证据均指向魔宫圣子,人界各大仙门在天玄剑宗号召下,发动了第十次剿魔行动。 因前九次围剿均被这位圣子各个击破,因此各仙宗决定,遣出十位分神末期的大能,与大部队一同前往魔界。 可不知为何,此次魔界防御却极为松散,丝毫没有先前的纪律严明,仿佛只是将所有人堆在了一处,胡乱防卫着。正道众人心中疑惑,但本着多杀一个是一个的想法也丝毫没有手软,仅仅半日便杀到了魔宫之前。 魔界的土壤终于被鲜血染透,变成了和天空一样的颜色。 而与此同时,魔宫之中,一抹血红身影却赫然倒在地上,一双猩红瞳孔不甘地望着不远处几乎隐没在黑暗之中的黑衣人。 “你……竟敢暗算本君!” 成离剧烈咳了几声,再度渡劫失败使他丹田受损极为严重,加上两次渡劫失败神魂的暗伤,他几乎不能保持神智清明。 而那黑衣人却好似听到了什么极为可笑的话,嗤笑了一声,随即上前几步,一双没有丝毫感情的漆黑瞳孔居高临下地望着他,仿若冷酷的神祇:“暗算?” 风清远眸光阴暗,冷冷道:“魔君大人,你误会了,我可是明算——从我这只脚踏进魔界那一刻起,我就一直在算你!” “算了这么多年,还被我算到了……你说,这是不是天注定,让你死在我手上?” 由上而下的光将他手中所持之物映亮,却是一名雪银色的长剑,在冷光映射下宛如冰凌,长剑锋利无匹,却已然失了灵光,如今只是一柄凡剑了。 可成离却霎时瞳孔紧缩,不可置信道:“沉雪?” 风清远故作惊讶道:“原来你还认得啊——” 他伸手掏出一块丝帕来,将剑身仔细擦拭了一遍:“那你一定也记得,此剑之主是怎么死的了?” 成离脸色骤然惨白一片:“……是我……兄长是我杀的……” “很好!”风清远扯了扯嘴角,调转剑尖将沉雪向下一戳,便将他的右手钉在了地面之上。 “唔!” 前者闷哼一声,调动起全身灵力想要抵挡,却猛然发觉灵力滞涩:“你……” 他不可置信地望向风清远在他准备渡劫前送来的水:“原来你早就做手脚了!那我这次渡劫失败也是因为……” 风清远戏谑一笑:“对啊,我哄着你准备渡劫,又哄着你吃下我亲手为你准备的毒 | 药……怎么样,惊不惊喜?” 殿外传来打斗之声,他不再等成离说话,拔出沉雪便一剑便刺穿了后者胸膛:“一手培养的魔宫圣子,百年来为你铲除异己的利剑——竟然是整个魔界最想杀你的人!是不是很讽刺?” 成离再度咬牙闷哼一声,苍白的唇角便溢出鲜血来。 “痛么?”风清远面带嘲讽,又将手中长剑一旋,“当初你掏出师尊心脏之时,可知道他有多痛!!!” “师……尊?”成离痛得浑身颤抖,脑海之中却突然想起当年自己实在忍不住,去剑宗偷寻成越时跟在他身后亦步亦趋的小娃娃。 “原来……是你!” “是我,”风清远将沉雪抽出,又一把捅了下去,“我来替师尊收你的命!!” “哈哈……哈哈哈……”成离突然笑了出来,断断续续道,“你报仇了又如何……浸□□界百年……又杀了那么多人……” 猩红血眸中突然升起一丝黑气:“你早就洗不脱自己身上的污名了!就算杀了我……你以为那些所谓正道……就会再度接纳你么???” “不用你管!”风清远呼吸一滞,手上的力道又加重七分。 “咳!”成离呕出一口鲜血来,“哈哈哈……真是天真……真是蠢!!!” “你闭嘴——”风清远额上堕印陡然加深,双瞳之中也燃起一道血光,他松开手,召出折羽扬剑一削,成离的头颅便被掀飞了起来,骨碌碌在地上滚了好几圈。 大殿之中瞬间沉寂下来。 风清远望着飞出数尺远的头颅沉默了一会,石门挪动的声音便在一片空旷之中响起。 他下意识转头,便见一道纤尘不染的白衣人影出现在大殿门口处。 “洛行止……” 他眼眶微微有些发热,喃喃开口,来人却好似没有听到他在说什么,手中归离剑一举,冷冷道:“魔物,该杀!” 风清远混乱一片的识海顿时清明。 他望着来人的脸,突然低低笑了起来:“杀我?你凭什么?” 黑衣身影顿时消失于原地,不过一息间,便现身于男子面前。后者还未来得及反应,薄如蝉翼的灵剑便由他眉心刺入,山崩一般的力道立时使他不受控制地向后仰去。 几乎是瞬息之间,来人便被钉在了地上。 风清远低头对着那张记忆之中无比熟悉的脸,面上笑意却不再阴郁,仿佛又是当初那个不识愁滋味的少年。 “你骗人,”手中长剑又向下压了几寸,他笑得肆意张扬,“洛行止才不会想要杀我。” 随着他话音落下,丝丝黑气从“洛行止”七窍之中渗出,而风清远方至的后腰头发则愈来愈长,身上的衣着也渐渐变成了厚重的月白锦衣。 周遭场景缓缓变作半透明,而后发出一声极为微小的碎裂声,昏暗的洞穴便映入眼帘。 他双手紧紧扣在手中没入地面数寸的树枝上,由于用力过大,掌心已然被其粗砺的表面磨出了道道血痕。 风清远却似毫无知觉般,止了笑声,随后剧烈咳嗽起来。 ------------ 33.幻梦其六 【呜哇哇哇……宿主大人!您可算清醒过来了!!】 系统的哭声第一时间在识海之中响起,可谓惊天动地。 【刚刚您的识海一片混乱, 本系统根本无法与您沟通!还好终于恢复了呜呜呜……】 “我没事……” 风清远好不容易止了咳嗽, 刚要起身看看周围环境, 便觉得衣袖好似挂在了什么东西上面, 扯了一下, 居然没扯动。 下意识转头望去,洞穴太过昏暗,只能隐隐约约看到一个白影,他便蹲下身子,却见一只骨节分明的手紧紧攥着他广袖的袖角, 力度大得似乎要在上面抠出几个洞来。 顺着手臂望去, 便见到洛行止双目紧闭地倒在一侧,束发的玉冠不知落在了何处,一头银丝锦缎般铺陈而开, 仿佛兀自发着光。 风清远吓了一跳:“洛行止???” 系统又道:【您被吸入地下时,主角与您一同跳下来了……】 风清远“唔”了一声, 单手托腮蹲下身子, 对着洛行止的脸便端详起来:“他也被吸入幻境之中了么?” 系统沉默了一会:【是的,主角的幻境也是根据他的记忆构筑的。】 风清远陡然起了好奇心:“有办法将我也弄进去么?” 【有是有……】系统有些迟疑, 【不过这样是不是不太好???】 “有什么不好的!”风清远一撇嘴, “我连他亵裤有几条都知道,还不能进他的幻境看看么?!” 【……】 系统一时语塞。 “哎呀快快快!”风清远搓了搓手, “迟了他可就醒了!” 系统挣扎了一下, 最终还是无奈道:【好吧……宿主大人, 不过您只能以灵体漂浮在幻境之中,且任何人都无法感知到您的存在……】 风清远猛点头:“知道了!要怎么做??” 对于宿主如此迫不及待的态度,系统表示很心累:【将……将您的一滴心头血,滴在他眉心……】 风清远伸手便从怀中摸出一根银簪来,毫不犹豫地便将左手食指戳破。 引心头血出来他可是有经验的,不过数息,一枚嫣红血珠便从他指尖滴落,不偏不倚地落在了洛行止的眉心。 【接下来请您集中精神,以神识之力去触碰主角的眉心,进入他的识海……】 风清远便顺着它说得照做了,只觉神识之力甫一接触洛行止的识海,便陡然被吸了进去。 眼前一花,他便向前倒在了洛行止身侧。 【宿主大人,可以啦!】 系统的声音响起,风清远下意识睁开了双眼。 映入眼帘的却是一个古色古香的小院,整座院子被打理得井井有条又不失花草点缀,看得出主人是个很有品味之人。 “系统,是不是传错了?”风清远四下望了望,“怎么没见洛行止?” 系统默了默:【……没错呀,要不您溜达着找找?】 “……靠你不如靠自己。” 风清远翻了个白眼,便在院中溜达起来。谁知脚下步子还没迈开,身后的花丛一动,一名约莫三四岁的小童就一个骨碌从中跳了出来。 他心中一喜,却见男童从袖中一掏,竟掏了把小巧的匕首出来,直直指着仍在晃动的花丛:“别过来!!!” 声音虽清脆,却满是无措与恐惧。 风清远一怔,忙上前两步绕到小童正面。后者眼眸格外漂亮,雪色之中夹着浅淡的一抹蓝,正是洛行止,可那张粉雕玉琢的小脸却白得吓人,衣衫也有些凌乱。 “什么情况?!” 风清远懵了。 就在此时,那从约有半人高的花中,却猛然站起了一个有些肥胖的身影。 “乖孩子,怎么跑了?” 这声音不可谓不粘腻,风清远当即便听得汗毛倒竖。细细望去,却见一名颇有些肥头大耳的男子正一边拍着身上草叶,一边走了过来。 洛行止似乎受惊不轻,连握着匕首的双手都微微颤抖着,却抿着唇一言不发。一双眼紧紧盯着肥胖男子,仿佛对方一动他便会如一只才学会保护自己的小兽一般发动反击。 男子见状,立时竖起了眉毛:“小兔崽子,老子收养你是看得上你,连亲近亲近都不给?!” 洛行止脸色更白了,却仍是倔强地不肯开口。前者却一副已然失了耐性的样子,大步迈了过来:“养了你近四年,现在是你报答的时候了!” 他伸手一抓,便如抓鸡崽一般揪着洛行止的衣领将人提了起来。 “放开我!!”洛行止拼命挣扎,手中匕首不知怎的便划伤的肥胖男子的手,顷刻间便渗出丝丝血珠来。 “嘶――”男子疼得倒吸一口气,同时扬起一个巴掌来,“你敢伤老子?看我不把你……” “铮――” 他话未说完,一柄飞剑便从天而降,眨眼便没入了他足前不足两寸处。 “啊!”男子吓了一跳,立时跌坐在地,瑟瑟发抖起来,“谁……谁?!” 一道白衣身影凭空出现在长剑左侧,仙风道骨,步履轻盈,却是天玄剑宗掌教洛幽尘。他一手将灵剑召回,一手捋着胡子,先是十分满意地端详了一下洛行止,复又眼光含怒地望向肥胖男子。 “你……你是谁!”男子咽了口唾沫,结巴道,“这、这里可是我、我家,你想做、做做什么!” 若不是修者取凡人性命会引天谴,他真想一剑将这猥琐的男子捅个对穿!!! 未待前者做出反应,洛幽尘便扬手将他击晕,转而对着仍是满脸戒备的洛行止柔声道:“你可愿意拜我为师,随我习剑?” 洛行止有些怀疑地盯着他,手中匕首仍然攥得紧紧的:“我怎知你有没有骗我?” 洛幽尘失笑,再度将自己的佩剑召出,递给风清远:“你虽是凡人,可天资极佳,这柄剑你应该能看出,没有一丝邪性。” 琉璃眸子定定看了一会他的长剑,犹疑着点了点头:“好吧,我跟你走。” 洛幽尘笑着点点头,刚要弯腰将小童抱起,后者却猛然面色一白,向后退了数步,双眸同时向倒地男子那边瞟了一眼,面上再度板了起来。 一直围观的风清远终于叹了口气:“怪不得洛行止那么讨厌别人碰他,原是童年阴影的缘故……见那男子行状,恐怕这样的事情不是第一次了……” 事实上,他说得不错,而洛幽尘也猜到了,摇头叹了一声:“放心罢,待你足够强大,便再也没人能欺辱了……” 后者广袖一挥,灵力便温和地将小童包裹起来,令其安稳站在了洛幽尘身边。 一大一小两人刹那间化作一道流光,向天际而去。 …… 不得不说,人的性格除了后天养成,先天还是占了很大比重的,比如――洛行止的“闷葫芦”属性。 风清远躺在天枢殿一颗大树的枝丫上打着瞌睡,晶亮的黑眸却紧紧跟着树下那个手持木剑的小小身影。 跟着洛行止来剑宗的第二百九十二天,他依旧是天不亮便起身练剑、月至中天方回到自己的偏殿之中歇息,生活十分规律,毫无色彩可言。 “一个人怎么能活得这么无聊??” 风清远换了个手撑着头,恨铁不成钢地看着洛行止头顶的发髻,叹了口气:“洛行止的生活果然还是不能少了小爷……你看看,这过得都是什么鬼日子!” 系统冷漠脸:【根据资料,一般主角的必备属性之一便是勤奋刻苦……】 “……”风清远眉梢跳了跳,“别以为我没听出来你在暗讽我……” 系统销声匿迹。 “哼,跑得倒快!” 风清远翻了个白眼,再转头,却见洛幽尘不知何时来了树下,正捋着胡子道:“行止啊,这段时间太过刻苦了,今日你成越师叔要收徒弟了,要不要随为师去看看?” 洛行止收了木剑,垂眸应道:“嗯。” 风清远从树上翻下,便随着一老一小飘到了天枢殿门口。甫一落地,便见远处也是一大一小的身影踏空而来。 ――是成越与年幼的自己。 见成越怀中抱着小弟子心情极好的样子,洛幽尘十分不着痕迹地向洛行止抛了个颇有些哀怨的眼神。 当然,后者眼观鼻鼻观心,完全没发现。 一直围观的风清远:“……” 年少时期的记忆,其实洛行止与风清远的很相似。毕竟二人都是一同学艺,除了风清远又没人敢与一个冰疙瘩讲话,因此洛行止的生活基本除了睡觉都被风清远填满了。 令风清远惊奇的是,很多时候他自己都觉得自己烦,而洛行止居然十分有耐心。 而且从旁观者的角度,风清远还发现了很多以前不曾发觉的事。 比如说,洛行止会在自己和其他人谈笑打闹时看着自己的背影发呆。 再比如说,他每次犯错被罚抄经文的时候,洛行止都会在殿外将半数抄完,然后趁着他打瞌睡时塞进自己抄好的那一摞里。 动作之迅速,让风清远几乎目瞪口呆。 “原来是这样……”他又揉了揉眼睛,确认自己没看错后,喃喃道,“我说当年怎么不管被罚了多少,一觉醒来都已经抄完了……” 系统无奈道:【……您从前就没发觉吗?】 风清远愣愣摇了摇头:“我还以为是我做梦的时候梦游抄完了……” 系统一时语塞。 【真不知道您和主角,究竟谁才是粗神经……】 风清远不服:“我怎么知道他会模仿我笔迹?还模仿得这么像!连本人都看不出来!!” 系统扶额:【您好歹也算看着主角从小到大将近一百年了,难道没发觉他习字时都是写一篇自己的字迹,然后再写一篇您的字迹吗???】 这次轮到风清远语塞了。 他憋了半天,才小声道:“我没仔细看嘛……” 系统沉默了。 它今天才发现,比起这位宿主大人,主角简直就是个小天使啊!!! ------------ 34.幻梦其七 天玄剑宗位于中陆最中心的北斗山脉, 脚下城镇便也因紧邻修仙大宗的缘故变得繁华非常。 因此,剑宗弟子便也顺理成章地将这些城镇当做了下山首选的落脚点,因此不论是哪一座城镇,其中均不乏身着雪白校服头饰玉冠的剑宗弟子。 而这许多城镇之中, 若问风清远最中意哪一座, 要当属这座不大也不小的水月镇了。 不为别的, 只为了这水月镇一道深巷之中的无名酒家。 残月初升,风清远默默跟在洛行止身后,酒香便顺在氤氲着桂花香气的晚风之中卷入鼻腔, 轻而易举便勾起了他腹中的馋虫。 他砸了咂嘴, 叹了一声:“真是可惜, 许多年不曾来此畅饮过桂花酒了。” 当初这家店, 还是他某一次下山去丹华宗参加清谈盛会的路上发现的。深秋十月,连馥郁的金桂香气都无法掩盖如此醇烈的酒香, 风清远当时就转了方向进了巷子, 还因此迟回了宗门三日。 虽然因此被罚抄经三百册,可风清远却仍会常常偷溜下山来打酒, 哪怕—— 随着洛行止转过一个弯,酒庐温黄的灯光便映入眼帘, 也将一个正在仰头痛饮的身影长长地投在了青石地面之上。 风清远尴尬地咳了一声。 ——哪怕是被没收了通行玉令。 他方才还在想洛行止如何会独自一人来这个酒庐,此刻倒是记了个七七八八起来。看来又是背着师尊偷偷出来寻他了…… 洛行止住了脚步,先是在原地盯着青年的背影看了好一会, 才终于上前开了口:“你又偷跑出来了。” 后者饮酒的动作一滞, 扭过头来, 白皙的面庞已然被酒气熏得微微发红,一双点漆般的眸子兀自闪烁着极为璀璨的光彩,衬上男子线条飞扬的眉眼,看得洛行止又是一阵沉默。 “咦,是你呀。” 风清远将手中酒杯往桌上一搁,就摇摇晃晃地朝这边招了招手,笑道:“来,来坐!” 见洛行止不动,他便笑吟吟起了身,两步走将过来,又伸手扯起洛行止的衣袖硬是将人拽了过去:“傻站着干嘛?快来快来,我还给你留了一坛!” 眼看着自己生拉硬拽将面色有些僵硬的洛行止扯到桌边坐下,风清远不禁捂住了脸。 他从前真的有这么丢人的时候吗??? 洛行止只好端端正正地在酒桌旁坐下。桌凳偏矮,他身形又颀长,一双长腿便只得委屈地缩着,看着格外奇怪。风清远托腮看了他一会,突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哈哈哈哈哈——” 他抬起一只脚往长凳上一架,整个人便斜斜靠在木桌上笑得前仰后合:“你看你,来这种地方需要坐得这么规矩么?” 他拍拍自己架起来那条腿,又拿起桌上的酒壶喝了起来:“喝酒嘛,须得坐成我这样——” 风清远话未说完,撑着自己上半身全部重量的胳膊便在桌上打了个滑,偏偏此时已然醉得有点迷糊,连伸手扶住桌沿都忘了,整个人软塌塌地就要往下倒,亏得洛行止眼疾手快,倏地起了身,横跨了一张桌子扶住了他后背。 预想中与大地的亲密接触迟迟不来,反而背心一直在发热,已经合上眼睛的风清远终于又将双眼开了条缝,一扭头便望进了洛行止的双眸。 “洛……洛行止,”他突然又笑了,伸手向对面招了招,“来,你来……” 被叫到名字的人有些不明所以,却还是按照他说的,绕过半张桌子走了过来,而后被风清远一把拉到自己身边,做起了靠垫。 风清远吃吃笑了好几声,便抬起手来,醉眼朦胧地摸上了前者的脸。 似是没想到他会“突然袭击”,洛行止猝不及防便被他吃了豆腐,整个身体霎时僵硬起来。然而靠着他的人却好似完全没有察觉到,有些冰凉的指尖先是在他颊边梭巡了几圈,而后便蹭上了洛行止的眼睛。 “真好看……”风清远喟叹一声,眸中光彩已然朦胧。 洛行止被他摸得下意识阖上了眼,却又忍不住睁开看了他数次,薄唇开开合合,终于憋出了一句“我送你回去”。 前者已然有些意识不清,却还惦记着没喝完的酒,一听他说要回去立马便扒上了木桌,不依不饶道:“我……不走!桌、桌兄,你看他……他要、要把你丢在此处……” 洛行止一直保持的矜持不苟终于有些碎裂,后又露出了一个大约是认命的表情,俯身缓声道:“酒我来帮你拿,松手……” 他还未说完,风清远突然双眼一眨,转身就扑到了他身上。 洛行止立时便僵在了原地。 ——以幽魂状态围观的风清远本人也僵在了原地。 “奇也怪哉!” 风清远使劲拍拍自己的脸,极为不可置信地望着像只大猫一样在洛行止怀中又蹭又闻的自己,呆滞道:“我怎么不记得还有这么一回事??!” 他虽然酒品差了些,可还没有差到这种程度吧!!! 系统无奈道:【根据记录,宿主大人的酒品好似不太好,嗯……就是……喜欢撒酒疯……】 “这个我知道啊!”风清远哭笑不得,“可我貌似没有耍过流氓吧?!” 系统狐疑道:【宿主大人,您真的知道自己喝醉以后都会做什么吗?】 风清远突然沉默了。 不,他其实不知道…… 他这个人其实在某些事情上很不会把握“度”,譬如喝酒,若没人管着,定是要喝到再也喝不下才会停,因此自然撒酒疯的次数也不会少到哪里去。 在他的记忆中,几乎每次喝多带他回来的都是洛行止,而宿醉醒来,眼前看到的第一个人也是在榻边正襟危坐的洛行止,而这位闷葫芦君却从来未曾与他提起过自己喝醉时行状的只字片语! 如若不是有次后者出任务临时拜托了裴翊过来捡自己,而自己又偏偏撒酒疯将人打了个乌眼青,风清远根本就不知道自己的酒品居然会差到如此地步! 而裴翊既然莫名挨了打,他偷偷去喝酒的事便也瞒不住了,连带着一直包庇自己的洛行止也受了罚。偏生那时候风清远还想不明白,在摇光峰抄经文时还对着洛行止发起呆来,怎么洛行止就没被他打,偏偏裴翊会被他打??? 那时想不明白,是他真的不知道自己喝醉酒是什么行状,可今日一瞧,但凡不傻的人都能看得出是为何了! ——因为他喝醉后对着洛行止撒酒疯,其实就是对他耍流氓! 也亏得这是位闷葫芦,竟一个字都没跟他提过!!! 风清远当即便找了个墙缝钻了进去,开始为自己当年的行为面壁思过了。 当然,更多的原因是实在没眼看自己那副样子…… 然而他这边思着过,洛行止那边该继续的还是在继续。 二人剑宗学艺百年,只有风清远一个人可以碰他这件事全宗皆知,可那时,风清远也只是偶尔拉一拉他的袖子,或者搭一撘他的肩膀…… 如今这种连蹭带闻加哼哼的模式,洛行止却是第一次遇到,因此好生懵了一会,才回了神,也同时听到了风清远在嘟囔些什么。 “你,你背我……”他又蹭了蹭洛行止胸口,“不背、不背就不走……” 洛行止身上的味道真好闻,却不是寻常的脂粉味道,而是一种像是梅香,却比梅香更淡雅,更清淡的香气,闻上去似乎连酒气都消了不少,令人只觉内心安宁,不知不觉间便生出困倦之意来。 看着胸口打着瞌睡的青年,洛行止终于叹了口气。 一直垂在身侧的双手缓缓上移,触上了风清远一贯不喜欢束起的长发。 与怀中传来的一团火热不同,细软如丝缎的黑发触手带着清淡的冷意,他修长的手指穿梭在微凉的发丝之间,抚上了风清远被酒气熏得滚烫的后颈。 怀中人被他相比之下微凉的手一碰,便无意识地仰起头来。线条飞扬的双眼眯起来时显得格外慵懒,与洛行止对视一眼就闭合起来,沉沉睡去。 两人贴得太近,以至于风清远有些瘦削的下巴就这样搁在了他胸口。洛行止也不觉得硌,一手扶着风清远的后颈,而后垂头望向了那张睡得毫无防备的脸。 他好像第一次这样近地观察风清远,也是第一次这样在不被干扰的情况下好好看着他。 自从少年时期见到风清远在梅树桠上自酌的风姿之后,洛行止便爱上了远远看着这个人的感觉。 他说不清,也道不明,可只要风清远在他视线之中,只要看着他肆意飞扬地笑着,便觉得好似人生如此已然足够,再没什么可求的了。 洛行止喉结动了动。 琉璃瞳被暖黄的灯光映得金灿灿的,内中好似燃着一团火。他低下头,薄唇轻轻触上了怀中人的眉心。 面壁的风清远没看见,忙着洒扫收拾的店家老翁也没看见,只有他自己知道。 洛行止忍住再向下吻去的冲动,默念了好几遍清心咒,随后俯下身,一手穿过风清远腋下,一手抄起他的膝弯,便将人抱了起来。 他转了身离去,步子却踏得极稳,似乎怀中抱着他的整个世界。 ------------ 35.幻梦其八 摇光峰。 冰冷黑暗的无际崖底寸草不生, 单是站在此处,便能感受到时不时从四面刮来的罡风,是灵力都无法遮挡的风刀,打在皮肤上生生得疼。 可一道白衣身影却端正地跪在惩戒弟子用的石台之上, 一动不动, 面色肃然。一双剔透的琉璃眸子却一直望着天玄剑宗山门的方向, 不知已经望了多久。 而奇异的是,他身上竟没有任何束缚,只是单纯地跪在那里, 却仿佛要将自己跪成一块顽石。 “行止!!!” 蓦地, 一道夹着怒气的女声穿透了重重禁制, 又穿入了洛行止脑海之中。 是妙音尊者的声音。 似乎凝固了一般的霜眸突然动了动, 转而移向了另一个方向。 那里,便是本峰首殿摇光殿。而此时, 妙音的曼妙身姿也已然由那个方向爆射而出, 转眼间便来到了无际崖。 随在她身后的,还有他的师尊, 天玄剑宗掌教洛幽尘。 二人在他面前落地,妙音一步便迈了过来, 水葱一般的指头几乎要戳到洛行止的脑门:“你啊你,看看你都做了什么!” 洛行止垂眸:“弟子知错,因而在此领罚。” 虽是认错, 却没有丝毫愧疚的样子, 仿佛只是换了个地方及姿势清修罢了。 妙音一见, 本就烧到心头的怒火一下子便窜到了头顶:“知错?!那你说说,你哪错了!!!” 洛行止默了默:“弟子不该偷玉令。” 妙音点了点头,正等着洛行止承认下一项罪名,却发现前者竟闭了嘴,没音了。 她秀丽的眉梢顿时跳了跳:“没了?!” 洛行止不说话了。 于是妙音也气得说不出话了。 一直默默观察的洛幽尘终于开口了:“行止啊,你可知我为何要将阿远关押在无际崖?” 洛行止抿了抿唇:“请师尊责罚。” 洛幽尘终于叹了口气,他一手带大的徒弟,他自然了解。洛行止自少年时期便见不得风清远受罚,当年他偷偷抄好了经文给后者送去的事他早就知晓。 不是没管过,可这个宝贝徒弟性子不是一般的拗,一旦他决定了什么事情,哪怕拿着剑逼着他也不会有丝毫更改。 “你成越师叔才陨落,此刻正是阿远心中仇恨最重之时,因此才会生出心魔来,”洛幽尘捋着胡子顿了顿,“将他押在无际崖,一是为了压制他身上的魔气,二来乃是为了让他能冷静下来啊!” 他无奈道:“你此刻放了阿远走,万一他直接去找魔尊寻仇,会是成离的对手吗?” 洛行止听他说完,不为所动地摇了摇头:“师尊,清远不会冲动的。” 妙音又忍不住了,驳道:“他现在神识波动,你怎么就知晓他会不会冲动行事?!” 洛行止又不回答了,只低了头:“请师尊和师叔责罚。” “你!!” 妙音气得一跺脚,转而便对洛幽尘急道:“师兄,自己的徒弟,自己管教罢!!!” 话一说完,还没等洛幽尘回答,她便怒哼一声,化光而走了。留下师徒大眼瞪小眼,僵持了好一会,洛幽尘才叹了口气,也不顾掌教形象了,上前两步一撩衣摆,便坐在了洛行止身边。 “行止啊,”洛幽尘此刻倒有些像凡世里的老父亲了,语重心长道,“师尊看着你长大,知晓你与阿远私交甚笃,可正如你妙音师叔所说,阿远会否冲动行事毕竟是个未知数,你不能如此笃定。” “师尊……” 洛行止的态度也有些软化,不再一味要求领罚了,却仍是固执道:“弟子就是知道。” 他肯定道:“清远一直都比我聪慧,他此刻定在拟定计划,而不是直接冲上魔宫。” 洛幽尘又叹了一声,决定不再与他在此方面争执了,于是转了话题:“你对那孩子的心思,其实为师也是看得出的。” 洛行止倏地抬起了头,有些不可置信地望了过来。 洛幽尘却未明说,只是拍了拍他的肩,又道:“当初为你取名‘行止’,便是希望你能够做事行止有度,相信你也明白……” 他起了身,低声道:“你想在此,为师便留你在此。禁制为师便不再施加,只是……你好自为之。” “……弟子遵命。” 洛行止跪着向前者行了一个弟子礼,再抬起头时,洛幽尘的身影却早已消失于无际崖底的罡风之中了。 他再度转了视线,望向了山门的方向,好似一直望着便可以再次看到那抹熟悉的背影一般。 一直站在他另一侧围观几人谈话的风清远终于叹了口气。 “真是个傻子……” 洛行止在石板之上足足跪了十个月。 这十个月里,前一半时间他都在望着山门发呆,同时口中默默念叨着剑谱经文之类,而后一半世间,却都被他用来练习一本不知从何而来的琴谱了。 风清远也百无聊赖,所幸便坐在他身边听起琴来,听着他由艰难成调到反弹如流,不知不觉便又过了十个月。 ――然后洛行止便在崖底练起剑术来。 剑修习剑的基础,是由挥剑开始的。洛行止日日挥剑,直到天玄剑法每一招都变得精准无比,毫无瑕疵之时,便就地一坐,冥想了起来。 直到二十年后他引来出窍天劫,妙音前来查看时,才知晓,这位还真的就是换了个地方修炼而已! 然而此时妙音已经毫无脾气了。 于是二十一年零八个月后,据说被罚入无际崖最底层的行止真君回来了,还从元婴真君变成了出窍真君! 一时间,所有剑宗弟子都开始怀疑起来――所谓刑罚最可怕罡风最强烈灵气最稀薄的无际崖底,其实是个修炼宝地吧!!! 不…… 跟着洛行止从无际崖底飘上来的风清远摇摇头,是因为你们洛师兄其实是个变态! 两月后。 百年一度的弟子大比正进行的如火如荼,数十座演武台上,各色灵力或剑光交织的光芒看得人眼花缭乱,可主位席上的五人却都兴致缺缺。 “唉,好苗子是愈发难找啦。”身着繁复礼袍的洛幽尘捋了捋长须,叹息道。 听他所言,边上几位峰主也不约而同地点点头。的确,天才难寻,饶是三宗之一的天玄剑宗中,可堪“天才”二字之人也寥寥可数。 “哼,”见他们如此,看台边缘,一个相貌颇有些魁梧的男子却冷哼了一声,“天才又如何?若是做了白眼狼,还不如一个废物!” “重山师兄!”几人中唯一一名女子柳眉一竖,轻叱了一声。可重山并未发觉其余几人瞬间变化的脸色,梗着脖子怒道:“妙音师妹,怎么你也这样!风清远那小畜生转投魔宫,是大家都知道的事!你们一个两个的为何还这么护着他!” “你!” 妙音气急,又说不出反驳的话来,干脆把头一侧,不理他了。 洛幽尘见状,也不自然地笑笑:“好啦好啦,你们二人就不要再吵啦” 两人均轻哼了一声,谁都没再开口,看台上的气氛一时尴尬起来。就在此时,突然有铮铮琴音传来。几人不约而同向声源望去,却见不远处高级弟子的演武台上,一个颀长身影正迎风而立。 那人身着剑宗校服,澄心丝织就的白衫上点缀着少而精致的玉饰,仅被一根玉簪束起一半的长发因打斗产生的疾风烈烈飞舞,远望竟如山水泼墨。他手中不见琴踪,身前的空气却微微扭曲,透出淡淡的弦光来。 而与他对垒的是名身材魁梧的青年,手中一把巨剑虎虎生风,端的是力拔万钧。可此人脸上却毫无惧色,手指轻拨数下,几道无形气刃便以疾风之势袭向对方,却角度刁钻,叫人避无可避。 对手非是敏捷型修士,主要防守的只有要害部位,因此被打了个猝不及防。偏偏这攻击看着轻飘飘的,实则力度奇大,还偏偏全打在他真气流转薄弱之处,他一时应接不暇便踉跄了几步,跌下了擂台,输得心服口服:“谢大师兄手下留情。” 见那边战斗结束,为首的老者袖袍轻挥,传音道:“行止,过来吧。” 白衣青年手指一顿,向此处看了一眼,衣袖轻扬,朝对面还未起身的弟子微微点头,而后身形一动,出现在了几人面前。 “师尊,师叔。”行完一礼,洛行止直起腰来,面色平静地等着长辈开口。 洛幽尘“嗯”了一声,满意地望着自家徒弟。面前的青年丰神俊朗,虽正该是意气风发之时,气质却澄净冷冽,不骄不躁,挺拔纯粹如修竹松柏,不论谁见了,只怕都会由衷赞一句“栋梁之才”。 只是某些方面……实在执拗的惊人,也不知无际崖底的罡风有没有将他这倔脾气刮正些许。思及此,他又捋了捋胡子:“行止啊,这次感觉怎么样?” 被唤到名字的青年微微低头:“未寻敌手。” “哈哈哈,好啊,好啊!”未待他人开口,方才还满面怒容的重山尊者就抚掌大笑起来,好似徒儿是他教出来的一般,“得徒如此,仙门盛矣!” “师侄啊,你可不知道,本尊真是怕极了你被风清远那混小子带偏了去!”重山“哼”了一声,“放着师尊的大仇不报,反而投了那魔头麾下!真是没心没肺!!!” “师弟!” 这下连洛幽尘都听不下去了,忙开口喝止,重山却只是一甩头不再开口,倒是毫无自己说错话的自觉。 前者下意识有些担忧地看向洛行止,却见他眼观鼻鼻观心,竟好似什么都没听到一般。感受到他望过来的视线,洛行止便抬起眸来,平静道:“师尊,徒儿有一请求。” 洛幽尘心中大约已经有所感觉,点头道:“说来听听吧。” “大比结束后优胜者可入剑冢选剑,”洛行止低声道,“若此次徒儿能选到本命剑,请师尊允我下山历练。” 前者沉默了一瞬,然后叹息道:“看来……为师拦不住你。” 洛行止不做声,只是低下头,让人无法看清他的表情。 而洛幽尘只是有些怜惜地看着不肯松口的徒儿,叹了一声:“便随了你吧。” 比起其余几人,他是最了解自己的徒儿的人。百余年的相处,这个徒儿是何想法,他早已了然于胸。有些事,若不解决,迟早成为他修行路上的巨壑,掉下去,就爬不上来了。与其拘着他,不如放手让他自行解决。 似是意外自家师尊竟答应地如此干脆,洛行止怔了怔,眼前划过一双线条飞扬的眉眼,再次行礼。 “多谢师尊。” ------------ 36.幻梦其九 十日后, 剑冢。 此处乃天玄剑宗禁地,非持有授权玉简者不得入内。数千年来,这个自行化生的小世界经过剑宗一代代的经营终于愈发完善,内中的存剑也愈发地多了起来。洛行止站在入口处, 琼色的眼眸中倒映出头顶繁星, 澄澈清致。 每一颗星, 便是一把剑,只是距离过远,令人看不真切。 审视了约半柱香后, 他突然手一扬, 清音便在其身前缓缓浮现。通体透明宛若水晶的琴身折射着琴弦的浅淡清辉, 将他极为好看的眉眼上也蒙了一层柔光。 洛行止抬手轻拨了两声琴弦, 淙淙琴音夹杂着雷属性灵力回荡在这看似空旷的空间之中,竟引起了万剑争鸣。 洛行止见状, 双眼微阖, 竟开始弹起琴来。 一直跟着他的风清远一愣。 第一个音方响起,他就明白洛行止要弹得是什么曲子了――无际崖下, 那支苦练了十个月的琴曲! 那时他还不明白这是什么曲子值得洛行止如此费尽心力的练习,此时此刻, 听着一道道受了琴曲鼓动而愈发庞大的万剑齐鸣之声,他心中终于有一丝了悟。 系统适时发了言:【宿主大人,根据资料, 主角所奏琴曲为《问剑》, 乃是上古时期一名琴剑双修的大能所创, 能以琴曲与有了灵识的灵剑沟通。】 系统又道:【但此曲效果如何,是急是缓,却全凭奏者。心性、修为、元神之力缺一不可。初学者可勉强与一柄剑交流,随着琴曲熟练度的提高,可同时交流的灵剑数量便会同时增加,但所耗灵力与神识之力也会成倍增长。】 风清远点了点头,随即有些担忧地望向了洛行止。剑冢之中有上万把剑,所耗灵力及神识非比寻常,怪不得洛行止要花十个月来巩固平日里一个月便能成功弹奏的琴曲,原来各种关窍在这! 只闻琴声初始如汨汨清泉,愈弹其中的锐气却愈发锋利,竟似有金铁之锋蕴于其中。而随着时间推移,此前震耳欲聋的剑鸣却渐渐止歇,剑身的震动也开始减弱。更有甚者,连光辉都开始黯淡下来。 而剑冢之外,等候的洛幽尘和守护弟子竟也有所感,铮铮琴音从剑冢秘境之中流散而开,渐渐覆盖整个剑宗。所有人只觉手中剑振颤不止,甚至连体内的本命剑都开始嗡鸣起来。 几道光束出现,只见五位峰主齐齐汇聚,面色凝重。 “行止这小子,居然用《问剑》?”云妙因拿肩膀顶了顶身旁一脸惊奇的人,“知微啊,你教的?” “额……”被问到的人心虚道,“我没教他,是当年有次他历练回来在玉衡峰养伤时在我的书架上自己发现的,我想着左右也是无用,便将谱子赠他了……但此等八百年用不到一次的曲谱,谁成想他会想到用于剑冢之中啊?” 洛幽尘面沉如水,心中却有些担忧。《问剑》究竟有何作用他也有所耳闻,洛行止以清越缓声起手,却以铿锵厉音做结,九成九是在与剑冢中的剑硬抗。此法虽极耗灵力精力,却能层层筛选,是选出符合己身要求之剑的最快方式。 唉……这孩子…… 他默默叹了口气。 “剑冢之内多桀骜之剑,若是行止后继无力,怕是……”知微担忧道,“若是有个万一……我还是先行回去准备些疗伤养魂之药吧。”话音未落,便化光而去。 “唉呀,这小子,忒狂妄了。”云极站在重山一旁,手中捏着一个酒壶,啧了一声。 “无妨,”洛幽尘沉声道,“行止既如此做了,便有绝对的把握。在他出来前,我们且耐心等待吧。” 剑冢内,一曲《问剑》已近尾声。洛行止神情未变,脸色却苍白了不少,额上也现了几滴细汗。剑鸣声此刻已全部止歇,唯余琴声铮铮。突然,一滴冷汗借着他脸廓的弧度滑下,重重砸在了光华漫漫的琴弦之上,惹出了一声极其微小的杂音。 “锃――” 琴声止歇,天外一声剑鸣。 洛行止抬手将清音召回,薄唇微抿,眸光却紧紧盯着一点愈发强盛的星光。几乎是一眨眼的功夫,那星辉便化为一把玄黑长剑,带着无匹剑气朝他直冲了下来。 “小心!!!” 风清远的心一下子悬了起来,下意识便脱口而出,却又后知后觉地想起前者完全听不到他的声音,当即一阵气恼,格外担忧地望向了洛行止。 避无可避,便毋需再避。却见后者眼神一凛,在长剑当头刺来的一霎头一侧,右手如电,一把握住了本欲刺穿他头颅的长剑剑柄。 外放的剑气将右颊划出一道血痕,一缕黑发也飘忽着落到脚下石砖之上,他却浑不在意。手中长剑通体玄黑,只有剑身之上的符文与古朴的“归离”二字因折射了星光而显得格外耀眼。 洛行止抓着还在兀自嗡鸣的归离剑随意划了几下,感受着空气中残留的剑意,眸中终于染上了淡淡喜意。 “找到了……诛魔之剑。” …… 魔界的环境不分日夜,不论何时,都只有一个红却不亮的日头高高挂着,看的久了,几乎要把人的眼珠也染成半红不黑的一般。 大概是因为魔界的杀戮太多,故而日头也变成了红色,好让人看到鲜血时早就对这类颜色习以为常了,不至被恶心到吧。 风清远将手中剑从面前的尸体中抽出来时,如是想到。 折羽是灵剑,纵使主人堕了魔道也未对其产生丝毫影响,仍旧清辉耀耀,不染血污。纵是如此,他还是从怀里掏了块手帕,仔仔细细将剑擦了一遍。 收剑入鞘,风清远理了理因厮杀而显得有些凌乱的玄黑衣摆。这是他奉魔君成离指令,清剿的不知第几拨叛军。 所谓叛军,也不过是一拨又一拨被成离的铁血手段逼到绝路之人。正如魔界,真正数量多的并不是纯血魔族,而是数以万计的修魔之人。到今日,他不知杀了多少,以至于半点回头看一眼的兴致都提不起来。 洛行止从天而降时,便刚好见到一个假死的魔修想扑过来和他同归于尽。 “铮――” 一声琴音响起,风清远神情一凛,只觉一股淡而清冷的熟悉气息扑面袭来。手指一弹,折羽出鞘,带着无匹灵力,与无形音刃合力挡下了那魔修一大半的自爆之力。 可未挡住的却被风清远首当其冲地受了。 脚下一个不稳,他向前踉跄了几步,一头撞进了一个硬邦邦的怀里。高挺的鼻梁被坚硬胸膛撞的一酸,风清远眼圈立马就红了。 “……”来人似乎被吓得不轻,将他一推,赶忙退后了几步。 “我说你啊,”猝不及防又被推了一把的风清远顶着通红的眼圈,揉着鼻子忿忿道,“我摔一下又不会如何,何必自己来接着我。”说着,抬起一直低垂的眼,浅淡的眸中映出了一个长身而立,乌发雪衣的人来。 “抱歉。”洛行止站在他三步之外,目光却越过他望向了后方还在冒着魔气的尸体。 “都是成离要杀的人。”风清远手指一弹,一束幽微的火苗凭空出现,向后飞去。青色火焰在沾到魔气的瞬间大作,顷刻间将覆盖的尸体焚烧殆尽。 “你这样于修炼无益。”洛行止面上没有表情,可从风清远的角度看过去,却似带了微微的责备之色。 他挑了挑眉:“这句话我早就听腻了。” 风清远打了个呵欠,转身淡淡道:“若你来此只为告知我此事,那你还是请回吧。” “等等。” 洛行止喊住他,神色罕见的有些犹豫,见前者回过头来,更是欲言又止,纠结不已。 风清远看得惊奇,霎时间起了逗弄的心思:“你来找我,莫非是看破红尘了,要来与我作伴?” 见前者耳尖突然有些发红,风清远笑道:“怎么着,还真被我说中啦?” 话音未落,他又摆摆手:“你不行的,你修不了魔。” 洛行止一阵沉默。 见对方似乎还是在犹豫什么,风清远背着手来回踱了两步,又道:“唔,那你是来杀我的?剑宗终于想起还有我这么个叛徒了,所以派你来清理门户?” 洛行止瞳孔一缩,清透的眸中倒映出对方的脸来。 风清远的长相比起上次见面并无变化,只是肤色又比从前白了不少,眉间还多了一道殷红堕痕,而那双时刻神采飞扬似乎蕴着星辉的眸子也再不复往日的光彩,反而变得黑沉沉的,如同一汪深潭。 洛行止抿了抿唇:“我……不会杀你。” 见他此状,风清远彻底投降了。 再僵持下去,恐怕明日这个闷葫芦也说不出所以然来,只好叹了一声,淡淡道:“随我来吧。” 群山环绕之中,一方木屋静静伫立。前者随他落在不远处的一泓清池旁边,目露惊叹之色。 此地被主人设了结界,从外看根本是荒地一片,谁知其中竟灵气盎然,连天空都是人界才会有的澄蓝色。不远处的木屋被大片花草环绕,空气中的草木清香闻得人心中无端平静了几分。 “此处是师尊在魔界建的,”风清远笑着弯腰,掐了一根草茎,咬在嘴里,“当年我随他来历练,便住在此处。如今这地方应算是我的地盘了,你待在此处,不会被他人察觉。” “成越师叔……” 洛行止低声念道,这个名字他已许久未听人说起过了:“清远……你……” “忘记同你说了,我现在叫折羽,”风清远朝他眨眨眼,顺便岔开话题,“风清远这名字你若在魔界提起,怕是要被追杀的。” ------------ 37.幻梦其十【倒V结束】 当年随着师尊在魔界历练, 仗着有人给自己做靠山,他可没少折腾。虽不是战战顺利,却也成功闻名魔界了。 那段时日,几乎所有魔修都晓得人界来了个叫风清远的杀神, 只是当年他面上戴着面具, 没人知晓他长相如何罢了。 可如今他卧底此处, 若是给人知道他就是风清远,不给人打死也会被来寻仇的烦死。 “这名字不好,”洛行止面色严肃, 微顿了顿, “不适合你。” 风清远眉梢跳了跳, 随即皮笑肉不笑地伸手, 一把捧住了他的脸挤了挤,幽幽道:“我说你这人, 怎么还是这么耿直?我脾气要是再差点, 还真忍不了你了。” “放……放手。” 洛行止被他突然的动作吓到了,忙后退两步逃开了前者作乱的手, 可面上的严肃也荡然无存,只剩下一脸的不自然。 风清远见状, 双手环胸无奈道:“若是被宗门里的弟子看到他们平日里清冷高绝的大师兄这幅样子,怕是会吃惊得下巴脱臼。” 洛行止又抿了抿唇。似乎在风清远面前,他非常喜欢抿唇, 看得前者心中一动, 调戏的话刚要从嘴里溜出来, 就被他低低一句“只有你能看到”怼得哑口无言。 风清远扶额:“你是来干嘛的???” 他尴尬地不行,扭头便向着木屋走去,洛行止却有些不明所以,可还是亦步亦趋地跟着他进了木屋之中。 还未开口,洛行止的目光便在进入木屋那一刻被案上一套白衣吸引了去。 天玄剑宗虽为剑派,校服却是几大仙门之中最为复杂的。因此洛行止只需一眼,便能看出这套白衣的制式乃是剑宗校服。 他直直望了一会,轻叹道:“你还留着它。” 这套校服被叠的极为整齐,看似放置已久,却全然如新,想必是主人极为呵护之物。 “是啊,”风清远伸手抚了抚,神色温柔,墨眸中带了丝丝怀念之色,“这是冠礼时师尊亲赐,到如今,竟已百年了。” “如此不舍,为何从不回来看看?”洛行止低下头,眼眸隐于长睫的阴影之下,“我……我们,很思念你。” 风清远抬头,微微有些怔愣地看着他,半晌,突然摇头苦笑道:“除此之外,我想不到更好的办法。” 成离的修为与他差距过大,若要成功报仇,他必然不能与其硬碰硬,因此风清远这不得不走这一条路。 “只是如今的我,怕是已然配不上它了……” 风清远叹着,却还是伸手理了理校服之上看似并不存在的褶皱。 见他如此,洛行止思索了一下,终于抬手化出清音来,递到风清远面前。 “我得了本命剑。” 古琴澄明剔透,气息纯正,众多剖面将琴身底部一道阴影匿得若隐若现,风清远正好奇那阴影从何而来,便见洛行止单手一掀,将琴翻了个面,露出隐于下方的一把长剑来。 此刻的清音,说是琴,倒不如说是鞘。那剑在琴中时毫无特殊之处,甚至一丝气息都未流露而出,可就在洛行止拔出它的一瞬,一股诛魔伐魄的剑气瞬间释散,迫得风清远气息微滞,竟不由自主退后两步。 “好剑!”他眼前一亮,洛行止听他这声赞叹,却似松了口气,眸中竟露出些许轻松之色来。 见身前之人有些跃跃欲试,他心意一动,将手中长剑的剑气拢回,交到了风清远手中。 此剑造型古朴,通体玄黑,不知以何材料所铸。剑格下方以秘银刻了古体“归离”二字,而中下端却覆了行同材质的符文,仅一望便能使人感到淡淡的压迫感。 见他抓着剑左瞧瞧右看看,洛行止眸中染上淡淡的暖色,开口介绍道:“此剑名归离,能斩魔元,诛魔魄,你……” 让他小心的话还没说出口,风清远却已将手指凑到了剑锋处。还未触及,蕴于其中的剑气便察觉到魔气,瞬间波动,将其割伤。 白皙的手指瞬间溢出血来,洛行止见状,迅速将剑召回,抓住他的手运起治疗术来。 风清远缩了手,笑道:“小伤,不妨事,况且仙修的疗愈之术已经对我不起作用了。” 只见他手上青光一闪,将血止住后,又道:“此剑怕是得来不易吧?不过以清音为鞘,倒是个好想法,亏你还真想得出来。” “嗯,妙音师叔不大高兴,”洛行止收了手,垂眸道,“清音气息温和纯正,可克其锋锐剑意……” 见对方连连点头,他犹豫一瞬,复道:“对此剑,你有何感想?” “啊?”前者嘴角一抽,“额,感想……” 洛行止虽不说,可风清远毕竟也是去过剑冢的人,其中什么情况他也了解三分。 看这剑的品相,想必若不费一番大功夫,根本无法降服。而不管他用了什么方法,能让一向以好脾气闻名的妙音尊者生气,说明他定然做了什么危险的事,且伤势不轻。 只是他不愿说,风清远便也没再问。可此人这样直白的问他有何感想,倒教他有些摸不着头脑了。 霜眸倒映出他怔愣神色,洛行止突然开口:“随我走吧。” “啊??”风清远有点懵。 未待前者再做反应,他又开口道:“归离……或可在以后祝你一臂之力。” 二人陷入沉默之中。 而一直围观的游魂风清远心中却有点发苦,他盯着虽面无表情眼眸却微微发亮的洛行止,心头好似被什么揪成了一团。 若是他知晓,这把剑最终会刺入谁的身体,会不会现在立刻就转头走人呢? 察觉到他情绪波动,系统担忧道:【宿主大人……要不我们不看了,走吧?】 风清远摇摇头。 将当年的事在幻境之中过了两遍,很多已被他淡忘的往事再度从脑海之中涌现而出。 不管是在谁的幻境之中,洛行止的表现都实在不像是会给自己致命一剑的样子,因此他开始深深怀疑起自己当初的死究竟是怎么回事。 再加上他那满头白发,更令风清远在意的不行,一定要知晓症结何在,方能想办法为其医治。 “我……我还不能走。” 他这边纠结着,那边两人之间的对话好像已然有了结果。却见玄衣男子边说边转身朝屋外走去:“我好不容易混入了魔宫,走了就功亏一篑了。” 洛行止立刻毫不犹豫道:“那我留下……” 还没说完,风清远便倏然停了脚步,喝道:“不行!” 前者被他吼得愣了愣:“清远……” “我说不行就是不行!”风清远没有转身,却坚决道,“洛行止,我想二十二年前我已经说过了。” 他顿了顿,声音突然低了不少:“我不愿与你同行,也不需要你来帮我报仇。” 洛行止默了默:“可是……” “没有可是!” 风清远恨铁不成钢地回头,恨不得将洛行止脑壳剖开看看里面装的都是什么东西! “你是傻还是怎样?!现在全人界都知道你,天玄剑宗的首徒洛行止已然是出窍期真君了,若叫别人看到你与一个魔修同行,你的声名还要不要了?!啊?!!” 洛行止动了动嘴唇,刚要说话,风清远便抬起一只手制止了他,又道:“我知道你想说那都不重要!是,你自己光风霁月,问心无愧,可你知不知道什么叫人言可畏,百口莫辩???” “……我不在乎。” 洛行止终于开了口:“我真的不在乎。” “可我在乎!!!” 风清远要被他气炸了,急道:“你以为我为何拼命不让你掺和到此事之中来?你就从来没想过吗?!” 洛行止沉默。 前者话才说出口就有些后悔,见他这副表情,终于心一横,咬牙道:“我需要你这干干净净清清白白的身份与名声为我打掩护!这样总行了吧!!!” 洛行止立刻极为敏感地抓到了风清远气话之中的关键词:“掩护?” “是!” 风清远气呼呼地又从门口绕了回来,一屁股坐到凳子上:“本来没想这么早跟你说的,还不是被你气的!” 洛行止也转了身,端正地坐到了他对面,正色道:“清远,你究竟想做什么?” 风清远叹了口气,先是斟了杯茶水一饮而尽,确认自己已经冷静下来了,才缓缓开口道:“我需要成离的信任……离他越近,我的手的几率便越大。因此,我需要一个人帮我号召各大仙门出动剿魔。” “而这个人,必须是清正澄明的端人正士,也必须是实力上乘,在各位掌教面前有一言之地的人。” 他定定望向洛行止:“除了你,我想不到还有谁。” 洛行止垂了眸,却不说话。 朝夕相处百年,风清远实在是太了解他这个表情了,就是那种“你说的我都明白可我就是不太愿意”的表情! 他揉了揉太阳穴,终于低声又补了一句:“而且……若你愿意,日后我成功报了仇回转人界之时……你也可以庇护我这样一个堕魔之人,不是么?” “……” 洛行止又沉默了一会,忽而抬眸望进了风清远黑沉的眼中,坚定道:“只要你活着,怎样都好。” 风清远微怔。 然而未待他回应,洛行止便从对面探过手来,紧紧握住了风清远搁在桌上的手腕:“答应我,别勉强。” 风清远垂眸望向二人交握的手,叹了口气,旋即苦笑道:“……好。” ------------ 38.幻梦十一(三章合一) 仙历七万四千二百一十七年, 各仙门发动了第十次剿魔行动,立志剿灭魔宫势力,为各宗失踪的精英弟子报仇。 洛行止面色平静地跟随在天玄剑宗前往魔界的大部队中,不知在想些什么。 风清远绕着他飘了两圈, 心情复杂。 魔界一别后, 洛行止便再也没有与当年的自己见过面。当初说是要他帮忙, 可是从那以后,风清远却再也没有主动寻过他。 得知仙门失踪弟子乃是风清远所掳,洛行止始终不肯相信。他曾偷偷前去那座魔界的小木屋之中寻他, 可风清远当初并未传授他穿过结界之法, 因此他转悠了好几圈依旧不得其门而入, 无奈之下只能回返。 直至昨日, 一只羽翼洁白的传信鸟落在和光殿的玉阶上,口中衔了一份魔宫地图。 洛行止却只是默默将地图背熟后收了起来, 并未上交宗门, 也未与任何人提起。 自从那位战神将人魔两界一剑劈分后,人界与魔界唯一的通路便只剩下了北陆洲最北端的九幽林。 此地玄异, 受了天地规则加成,无论人族还是魔族, 但凡金丹以下的修士均无法进入,若要强行闯林,便会被此处的玄力碾的粉碎。 虽然这只是林子入口的石碑之上所言, 可谁也不敢拿自己的性命做尝试, 因此但凡前来之人皆已是金丹境以上的水准。 鉴于前九次围剿的失败, 各大仙门也不再藏拙,因此三宗两家一城这一次均派了自家的尊者共十位前来,而天玄剑宗派遣的便是妙音与云极这二位尊者。 洛行止在听到二人的名号时松了口气,妙音师叔与云极师叔,在五位峰主之中可谓是与风清远关系最好的二人了。 因风清远那一张惯会讨好人的巧嘴,妙音师叔从小就喜欢他,而云极师叔,则是他坚定不移的“酒友”。在通行玉令被没收后,不知有多少次风清远溜下山是得了他的帮助,就为了让他顺道给自己也带回几坛好酒来。 若是这两位师叔的话……洛行止便能确定有七成把握可以将风清远成功从魔宫带回去。 十位分神尊者集合后一同施展秘法,平日里仅容一人通过的两界之门倏然扩大数十倍,各家弟子便有秩序地成队进入。 洛行止抬头望了一眼此处同时悬于天阙之上的日月,身为掌门首徒,他理所当然是剑宗弟子的领队者。见上一波人进的差不多了,他便当先一步,领着身后弟子入了界门。 众人眼前倏然一暗,四野霎时转变为暗红色,就在大部分人仍在适应此界与人界截然不同的天色时,黑压压的魔兵已然在此时压了过来。 兵刃相交之声霎时响彻四野,洛行止召出归离,一道剑光便扫出一片空地,几位尊者也在此时对上了魔界前来支援的数名魔族大能。 他抵挡了一会,确认此处杂兵对剑宗弟子几乎完全构成不了威胁之后,便虚晃几招,人却越飞越远,最后飞到了战圈边缘。 确认无人跟着自己了,他便给自己施了个匿踪术,往魔宫凌风而去。 ――昨日那张地图中,风清远还另外夹了一张字条,让他明日到了便先往魔宫正殿去。 洛行止明白,他是准备好动手了。 魔界比起人界来说大不大,说小也确实算不得小。他飞了小半日,才窥到暗红色宫殿的一角。 但见魔宫高逾百尺,头顶却不知何时堆起了道道劫云。紫金雷光氤氲其中,威压隔得如此远都能令他感觉到气滞。 洛行止心道不妙,如此威势,分明是合体末期的修士渡劫才会有的! 他心中焦急,便下意识催了灵力。愈靠近魔宫,雷云的威势便愈发浩大,顷刻间簌簌落了七八道雷霆。 洛行止速度不减,可就在他一只脚刚刚踏上魔宫门前石砖的一刹,一股近乎渡劫期的威压骤然扑面而来。 被似有万钧的威压迫得飞身后退数丈,他俊脸立时沉了下来――若让魔君成离顺利晋升渡劫期,恐怕再想杀他就难了! 思及此,蜿蜒电光开始由体内溢出,盘绕上了洛行止全身。 白衣青丝无风自舞,他召出归离,握紧剑柄便要出招,却见那层层乌云骤然一阵轰鸣震动,却再无雷霆降下,而是缓缓散了,速度之快,仿佛从未聚拢过一般。 “这……?” 洛行止眉头一拧,归离飞速挥动,数道剑光便在顷刻之间轰向了魔宫外围的屏障。 本就被那道雷劫轰得七零八落的光障丝毫不能抵挡夹杂着对其有绝对克制之效的雷属性剑光,颤抖着挣扎了一阵,便如雪片般轰然碎裂。 洛行止一刻也等不及,脚下一动,整个人便消失于原地。 风清远给的地图格外详细,连机关暗道都标了个清清楚楚,因此他几乎是不废吹灰之力便将此处机关暗阵全数破坏了,却也花了些时间。 愈靠近正殿,反而愈发空旷起来,洛行止的脚步也渐渐变缓,而前方数十步处,高逾数丈的厚重石雕殿门已然进入了他的视线。 不得不说,风清远准备得简直是万无一失。 他一路行来,这座宫殿之中所有的魔族已然全数没了生息,唯有面前大殿之中能感应到还有两人存活。 而当洛行止走到殿门面前时,便只剩一个了。 他下意识握紧手中归离,然后左手发力,缓缓推开了殿门。 映入眼帘的,是一个玄衣背影。 他背脊笔直,身形消瘦,手中灵剑清辉熠熠,未染丝毫血污。而就在他脚下,一具没了头颅的红衣尸体被另一把冰凌一般的凡剑钉在地上,已然死透了。 洛行止向前进了一步,那人便转回头来,暗沉沉的眸中陡然亮起了微光。 “洛行止……” 对方的眼角有些红,却还是对他绽了个笑:“你来啦?” 似乎终于卸下的肩上的重担,风清远的笑容竟带上了些少年时的影子,却又带着浅淡的茫然。 “嗯,”洛行止收回归离,快步走向了他,轻声道,“我来了。” 风清远点点头,又捏了捏自己的脸,摇头道:“你出现的一刻,我还以为是在做梦。” 谁知手还未放下,便被洛行止一捉,紧紧攥住了。他吓了一跳,下意识望过去,便险些溺入那双澄澈的双眸之中。 “不是做梦,”洛行止耳尖有些红,可还是有些笨拙地将风清远的手按在了自己胸口,“是真的。” 从未见他如此主动,风清远有些呆滞地感受着掌心传来急促有力的律动,一时竟不知该作何反应。 洛行止攥住他的手又紧了紧,轻声道:“清远……我来带你走。” 前者音量虽轻,轻得只有二人能听到,却字字千钧,压在了风清远的心头。他终于回了神,笑道:“敢来劫持魔宫圣子,胆子不小。” 洛行止定定望着他,认真道:“上刀山,下火海,亦无不可。” 风清远面上笑意更盛,从他手中将手抽回,转身将钉在成离心口的沉雪拔出,又掏出一块丝帕将其仔仔细细拭净,而后往前者面前一递:“那就罚你来将师尊的佩剑完好无损地带回剑宗好了。” 洛行止点点头,郑重接过,刚把剑收好,手腕便被风清远一把握住:“跟我来,走这边。” 殿外已然传来人声,大约是仙门众人终于杀到了魔宫之前。洛行止来时已将障碍拔除,因此众人前来时没有遇到任何阻碍,不出片刻便已来到了正殿。 甫一踏入殿门,成离身首异处的尸体与殿后一道大开的角门便映入众人眼帘。 妙音与云极对视一眼,二人便要向那角门而去,却被一身玄衣的贺天行伸手拦住了:“二位,贵宗的洛行止呢?” 其余几大仙门都只是派遣了自家两位分神尊者,不知为何寒州贺氏却是家主与一位尊者一同前往。 这本不是什么大事,可妙音一直不大喜欢这位贺家主,因此不愿理他,云极便冷冷道:“不劳贺家主担心。” “哦?”贺天行笑得狡黠,眸中却透着精明,如同一只狐狸,“别是与这魔宫圣子一同跑了吧?” “贺家主!”妙音冷然道,“若无凭据,还请不要空口捏造!而且行止如何,也与你无关!!” 前者微微蹙眉,面上的笑意却更盛:“可我怎么听闻,这圣子也是出身自你天玄剑宗啊――” 见二人脸色一变,贺天行向与自己一同前来的□□尊者招了招手,后者便会了意,领着人便向角门而去:“贺某还是觉得两位尊者需要避嫌,不如与我一同留在这殿中检查一下魔君尸身吧。” 而此时,天魔崖上。 洛行止被风清远拉着一路上了崖,心中却愈发感到疑惑,按理说回人界不该是走这个方向才对。可风清远却一脸笃定,他便忍住了没有开口发问。 天魔崖顶,二人并肩而立,狂风将他们的发丝交织纠缠在一起,又倏然分开,仿若一只拨弄命运的大手。 今夜是朔月之夜,少了皎洁的月光,单凭星子几乎无法将阴暗的夜间照亮。 也正因如此,才使得二人脚下已然在各处燃起了大火的魔宫更为显眼,而更远处,随着仙门弟子一路的厮杀,点点火光仿若一条照亮暗夜的大路,尽头则是遥不可及的人间。 风清远望了一会,突然开了口,崖顶的狂风几乎将他的声音撕碎:“洛行止,已经一百年了啊。” 洛行止有些担忧地望向前者的侧脸,他还是不爱束发,面色却苍白更胜从前,整个人消瘦无比,被崖风刮得摇摇欲坠。 风清远笑了笑:“你知道这一百年间,我奉成离的命令,杀了多少人吗?” 未待对方回答,他再度开口道:“其实我也不记得了……太多了,我一心只记得要为师尊报仇,要骗取成离的信任,而等我清醒过来,他却已然死在了我的剑下。” “……都结束了。”洛行止与他交握的手紧了紧。 “是啊,都结束了,”风清远转头望向他,笑得却格外虚幻,“人人都知道魔宫圣子名唤折羽,是魔君手下的一把利剑。而今日,他们也会知道另一件事。” 洛行止拧起了眉:“什么?” 风清远不说话了。 二人身后倏然亮起剑光,洛行止下意识望过去,竟是仙门之人顺着他们来时之路上了崖。一阵陡然袭来的危机感令他猛然回头,却刚好对上迎面劈来的一道冰寒剑光。 常年面对突发事件的经验让他下意识便召出归离挡下了这一招,两剑交击的铿锵厉音甚至盖过了呼啸的风声。 洛行止不可置信地望向风清远的双眸,却见他目光清明坚定,丝毫没有被魔气控制的迹象。 “清远!”他格开来自风清远的攻击,却拼命克制自己不对其出招,“你要做什么?!” 风清远却出手越来越狠,每一剑都直逼洛行止要害,大声喝道:“再不出手,我就不跟你走了!!” 洛行止的动作顿了顿,手中剑便险些被风清远挑飞。后者嗤笑一声:“这么久没过招了,别告诉我你已经弱成这样了!” “清远!!” 洛行止一侧身,折羽剑锋便险险从他腹部擦过,一道浅淡的血痕瞬间晕开,染透了撕裂的白绸。 “出招!!” 风清远又是一剑,剑气擦过洛行止的颊边,又落下了一道血痕:“我叫你出招!!!” 洛行止一头雾水,却下意识觉得风清远要做一些不好的事,听到他不断要求自己出招,心中疑惑更甚:“你究竟要做什么!!” 前者咧嘴一笑:“我入魔了!我要杀了你!!” 剑光荡开,那双黑沉瞳孔之中竟满是冰冷杀意。 折羽再度夹着无匹灵力直扫而来,洛行止心头一惊,忙将剑尖一抬,想要将折羽荡开,却好似刺中了什么,发出了一阵沉闷的声响。 身后,已然有仙门尊者到了崖顶,见到二人立刻失声道:“行止真君!!这……这是,清远真君???” 没有人回答他,风清远是疼得一时间说不出话来,而洛行止是吓得根本忘记说话了。 看似含着无匹灵力的剑刃完全没有落到他身上,他下意识想将其挑飞,却不知怎的,就刺中了风清远的胸膛。 洛行止愣愣地顺着归离向前望去,却见剑刃没入的地方已然开始溢出鲜血和丝丝黑气来。 风清远喘了好几下,才勉强提起一口气来,对着前者断断续续道:“真是个傻子……这么多年了,用剑的套路还是那些……一骗就中……” 归离果然是把诛魔的好剑,这一点他从第一次见到此剑便已然明了,感受着体内飞快流逝的魔气、灵力与神魂深处撕裂的剧痛,风清远咳了咳,突然顶着剑尖上前,伸出手,像是想要摸一摸洛行止的脸。 “为什么……” 洛行止再傻,也看得出风清远是自己撞上来的了,他抬眸,眼圈却霎时红了,往日里沉稳的声音也带了颤抖:“为什么?” 风清远垂下手,苦笑了一声:“因为我没别的选择了……” “洛行止……你还有大好的前途,不能因我而受人诟病……”他咳了两声,笑着道,“魔宫圣子,就应该死在……正道第一天才的手上……” “不!” 洛行止摇摇头:“我不要前途……清远,我……” “嘘。”风清远竖起手指,将他的话打断,另一只手却突然用尽全力打向了他的胸口。 两度偷袭,两度得手。 洛行止猝不及防,竟被他一掌打得后退数尺,手中抓着的归离剑忘了松手,被他带出了对方的身体。 “清远!!!” 二人距离拉开,少了洛行止的阻挡,后方的仙门众人终于看清了风清远的模样,还有他眉心那道殷红的魔纹。 “竟,竟是堕魔之人!!!” “原来所谓的魔宫圣子竟是仙门叛徒!!!” “真是该杀!该杀!!!” 风清远好似没有听见被崖风卷来的骂声,只望着险些跌坐在地的洛行止,眸中似乎亮起了点点星光:“洛行止……如果有来生……” 他张了张嘴,却又自嘲一笑,没有说下去。 鲜血已然在他脚下堆起了一汪小潭,风清远剧烈地咳了起来,随后控制不住地向后踉跄两步,却一脚踩空,整个人直直向后倒去。 洛行止瞳孔紧缩,俊脸“唰”地一下变得惨白。 脚下使力扑过来,却正好与风清远的手交错而过,只差毫厘,却无论如何也抓不到,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人消失在崖下的黑暗之中,唯有罡风卷来一句几乎破碎的话。 “罢了……还是不要有来生的好……” 待妙音与云极拨开人群赶到之时,就见到白衣青年近乎神色木然地跪倒在崖边,修长手指向下虚抓了抓,却什么都没有抓到。 妙音犹豫了一下,刚要开口唤人,便见洛行止骤然起身,毫不犹豫地便跳了崖。 “行止!!!” 二人心中一揪,忙追了过去。 天魔崖下罡风比无际崖的还要猛烈十数倍,连妙音二人都要以灵力护体小心地御剑而下,可洛行止一心求速,愣是硬顶着利刃般的风刀直接跳了。 因此待二人到达崖底之时,洛行止已然浑身是伤地将一个人抱进了怀里。 那人一身黑衣,手边躺着已然失了灵光的折羽剑,浑身是血,几乎快要看不出面貌来,可二人从他身上残留的气息认得出,那是风清远。 洛行止紧紧抱着风清远的尸身,仿佛要将他揉进自己的骨血之中。鲜血染透了青年的衣襟,他却毫无感觉,抬手便将一道灵力输入了怀中的身体。 然而得到的反馈却令他本就煞白的脸更加褪了血色――神魂破碎,几乎飞散。 “好一个诛魔伐魄……” 洛行止垂头,望向怀中人残缺的面貌,轻声道:“是不是从一开始……你就想好了?” ――没有任何回音。 洛行止的声音哽咽起来:“你怎么能……对我这么残忍?” 他垂着头,束发的玉冠不知被天魔崖下的罡风卷去了何处,青丝有些杂乱地散落在地上,与风清远的交织在一起,难分你我。 妙音有些不忍地别开了头。 “我不会让你死的……” 一道虚无缥缈的声音响起,而与此同时,崖底的灵力骤然暴动起来。 罡风以洛行止为中心平地而起,夹杂着滋滋作响的电光,妙音二人猛然抬头,却在看清洛行止动作时大惊失色。 “行止!!!” 妙音大喊道:“快住手!!强行凝聚飞散的魂魄会耗尽你的修为和精魄之力!你不要命了!!!” 洛行止闻言,却只是抬眸向这边望了一眼,丝毫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师叔,我只想让他活着。” 云极也急了:“可就算你这么做了,他也未必能醒来啊!!!” 他这一招太过冒险,即便成功了,洛行止也会枯竭而死! “……总比让我看着他这样好。” 洛行止垂眸,极为轻柔地为风清远拭去脸上的血迹,指尖拂过那双线条飞扬却紧紧闭合的眉眼时顿了顿,声音嘶哑却无比坚定:“只要他活着,怎样都好。” “唉……!”云极痛心道,“心魔,心魔啊!!!” 他这法术一旦开始便不可被轻易打断,否则极易经脉尽断而死。妙音与云极虽已是分神尊者,却毫无把握在不伤到洛行止的情况下将其阻止,一下子便犯了难。 而罡风中心的洛行止,已然开始变化。 一头鸦羽般的青丝从发根开始褪了颜色,仿若被霜雪侵染,不过片刻之间,那头几乎及膝的黑发便全数化为银丝。 作为风暴中心的二人,却丝毫没有受到狂风侵扰,黑白发丝交缠在一起,对比强烈,甚至有些刺眼。 洛行止手下动作轻柔地摸着风清远的脸,修长的五指之上,原本白皙光滑的皮肤竟开始浮现出细密的皱纹来。 银丝无法全部将他的面部挡住,妙音二人心急如焚地在外面急得团团转,便见到洛行止的面容已然开始渐渐变化,显出了垂垂老态。 “行止……” 二人第一时间便传了信,可此刻却只觉得时间过得太慢。妙音神色哀切地望向云极:“掌门师兄怎么还没来!!!” “哎哎哎,来了――” 一道慵懒的声音乍然凭空响起,二人猛然转头,便见两名白衣人从天而降,分明是洛幽尘与风逍遥! “掌门师兄!风……风前辈?!” 风逍遥摆摆手:“刚巧路上碰到,就一同过来了~” 洛幽尘点点头,一见罡风内部的二人立刻脸色变了,忙转头对着风逍遥道:“风前辈,还请您施救!!” “嘶――”风逍遥脸色也黑了黑,“这小子,怎么这么拼命!” 他口中说着,手上却立马动作起来。一道结界瞬间将整个崖底笼罩,风逍遥转头,对着洛幽尘快速道:“洛掌教,你速速绕去洛行止背后,向他百会穴注入一道灵力!” 洛幽尘点点头,身型一闪便出现在洛行止身后,后者似有所查,刚要抬头对他说什么,便因头顶灵力的注入霎时失去了意识。 洛行止的身体向后仰倒,洛幽尘立刻蹲下,让他倒在了自己怀中。 罡风骤停,风逍遥那边也没闲着,却见他指尖蕴起白色灵光,在半空中划出一道道光迹来。 随着他的动作,众人身周的空气之中倏然浮现出微小的光点来,且愈来愈多,又开始缓缓各自汇聚起来。 几人有些吃惊地望着那些细微光点随着他不停重复捏起、放下的动作而逐渐向他手心靠拢,心中惊讶不已,直到后者将动作重复了几百次后,一直虚握的左拳张开。 一个勉强能看出些长相的小人便缓缓悬浮其上。 云极揉了揉眼睛,不可置信道:“这是……小清远?” “没错,”风逍遥点点头,无奈道,“就是魂魄为归离所创,怕是要重新投入轮回才行。” 话音未落,他手一旋,将手中残魂收回,又望向了倒在洛幽尘怀中的洛行止。 上次见面还是俊朗清正的青年,此刻却面容枯槁,与耄耋老人无异,一头青丝也变作花白,看起来甚至比抱着他的洛幽尘还要老上不少。 “也是多亏了他,不然那小子的残魂估计早不知道飘去哪里了,”风逍遥上前几步,探了探洛行止脉后向洛幽尘道,“洛掌教,他的情况我只能尽力施救,至于能救回多少便是他的命数了。” 洛幽尘虽心痛,却也只好应道:“还请前辈尽力施为!” 事情的发展如同脱缰野马,颠覆了一直默默旁观的风清远心中曾冒出的无数种推测。 当年真相竟是自己寻死的,而重生后一直被他认为是杀死自己元凶的洛行止却为了救他险些丢了性命! 观现在的情形,洛行止白发之症的成因他心中便也明白了七八分。 神色复杂地看着洛幽尘怀中他几乎认不出来的洛行止,又望向他一直紧紧抱着不肯松手的自己的尸身,风清远一时间竟有些恍然。 【宿主大人……】 系统有些犹豫地开口:【您还要继续看吗?】 风清远垂在身侧的双拳紧了又松,双眸却似黏在了洛行止身上一般。沉默了良久,他终于摇了摇头。 “不看了,我们出去。” 昏暗的山洞之中,风清远睁开双眼,先是望着头顶的黑暗发了会呆,随后一转头,望向了仍在昏迷之中的洛行止。 风清远眉头微微蹙起,随后翻了个身,更肆无忌惮地打量起他来。 系统的提示音在脑海之中响起:【宿主大人,我们要不要……趁着这个机会,那个……开启一下任务?】 风清远不作声。 可原本放在身侧的手却缓缓抬了起来,移向了洛行止攥住自己袖角的手上。 三寸……两寸……一寸…… 触手的感觉并没有想象中的微凉,而是微微发着热,也不是幻境之中最后所见到的那样干褶枯槁,而是与当年一同学艺时一般,骨节分明,肌肉饱满。 系统简直要高兴得尖叫出来:【恭喜宿主大人!现在为您启动任务!!】 风清远抓着洛行止的手,使了几分力,不知是否是感受到了他手的温度,紧紧攥着自己袖角的手指终于被他一点点掰开。 风清远指尖摩挲着洛行止的掌纹:“系统,还没好么?” 【宿主大人请稍候,任务启动中……】 他叹了口气,深谙系统一贯的不靠谱,刚要开口吐槽,洛行止的手指却骤然动了动。 “!!!” 风清远忙抽回手,才匆忙坐起来,便见洛行止睫毛颤了颤,睁开了眼睛。 “你醒啦?” 他单手托着腮,另一只手百无聊赖地绕着胸前的长发,眉眼格外清雅温润,眸中却含着熠熠光彩。洛行止有些怔愣地望了他一会,复移开视线,单手撑起身子来:“嗯。” 风清远还想说些什么,系统却突然“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呜呜呜呜宿主大人!!系统判定要主角清醒时触摸才能开启任务!!!】 风清远额头青筋一跳,险些喷出一口血来:“你怎么不早说??!” 系统委屈道:【我也才知道……】 洛行止似乎还未完全从幻境之中脱离出来,此刻望着地洞之中的一角出神,风清远有些无言地望着他,心里微微发苦。 他现在要以怎样的面貌来面对洛行止? 许是前者的视线太过直白,一直被他盯着看的人终于回了神,起了身便向他这边望过来:“你无恙否?” 风清远摇了摇头,伸手便抓起一旁被他插入地上的树枝,勉力站了起来:“倒是你,已然出窍境了,怎么还会中招入了幻境?” 洛行止不说话了。 点点微光由他身上溢出,萤火一般,将这不大的地穴照亮。却见四周逼仄得紧,唯有一条像是树根镂空一般的小洞,仅能容一人弯腰通过。 洛行止转头望过来,却在看清风清远面貌的时候皱了皱眉。 “?” 后者被他这一眼望得有些茫然,却见洛行止先是抬手摸了摸头发,随后伸手施术,身上的浮土及脏污便顷刻之间消失不见。 “……” 见他又从袖中掏出一枚玉冠束起发来,风清远彻底无言了――他差点忘了,洛行止是个极爱干净的人,几乎不能忍受自己身上有一丝脏污。见他一身清爽了,风清远刚想着二人要不要顺着那洞口探一探,浑身上下便骤然一凉。 他记得,是清洁术施加于身的感觉。 看着自己月白锦袍之上的泥污刹那消失干净,风清远终于转过弯来了,合着方才那莫名其妙的一眼是嫌他身上脏! 他抽了抽嘴角,抬手指指那洞口,没好气道:“去看看?” 洛行止又点了点头。 风清远面色古怪地抬了脚,他怎么觉得洛行止醒来以后变得比闷葫芦还要闷了??? 这树洞比他想象之中更为狭窄,不过弓着腰走了片刻,他这身子骨便已有些撑不住了,刚想扶着一侧的洞壁歇一歇,手扶的位置却骤然一空,整个人瞬间向一侧倒去。 “清远!” 洞穴仅容一人通过,洛行止伸手却抓了个空,忙汇集灵力,将人牢牢托住。风清远趴在灵力凝成的云团上喘了一会,终于有空抬起双眼来。却见洞壁后方竟是一块极为巨大的空间,向上一眼望不到尽头。 洛行止也转到了洞壁碎裂出,琉璃眸中现出惊叹神色来:“这是……何处?” 【根据数据,此处为古树村巨树内部。】 听着系统的分析,风清远轻轻咳了几声,低声道:“看来这古树村……确实有蹊跷。” 话音未落,似是察觉到了二人的存在,阵阵低吼远远响起。巨树之中太过空旷,风清远一时之间竟分辨不出声源从何而来。 洛行止下意识召出了归离,玄黑长剑甫一出现,便感应到了风清远的气息,开始嗡鸣起来。 风清远盯着它端详了一会,突然嘴角一勾,屈起手指弹了弹剑身:“你这家伙,还挺猖狂。” 归离低鸣一声,似是有些不甘,可风清远现在的身体是凡人,若洛行止不允,剑气根本无法伤及他分毫。 “死在你剑下的人又活了,不甘心?”风清远使坏,又弹了两下,“不甘心也没用,哈哈哈哈!!” 风清远格外得意,似乎丝毫没觉得自己和一把剑较劲有哪里不对,洛行止却看得无奈,摇了摇头:“此地多有蹊跷,先找出口吧。” 树干之中别有洞天,洛行止带头顺着其中走势向下飞去,风清远便乐得悠闲,老老实实地趴在了前者灵气凝结的云团之上。 “洛行止,”望着前方出尘的笔直背影,风清远再度想起了他最在意的话题,“你的白发……治不好了么?” 洛行止没有回头,只低低应了一声:“嗯。” 话音未落,他又补充了一句:“这样很好。” 风清远有点摸不着头脑:“啊?” 洛行止回了头,目光坚定地望着他:“你还活着……这样很好。” 前者立刻有些不自然地别开了视线,挠了挠后脑勺:“哦,哈哈,额……那个,你刚刚是怎么从幻境脱身的?可有施术之人的线索?” 洛行止又转了回去:“……没有。” 风清远一噎:“哦……” 二人之间陷入诡异的沉默之中。 【宿主大人,您还好吧……】 系统担忧道:【您的心律数值好高啊……】 “你闭嘴!!” 风清远咳了两声,不知为何,脱离幻境后他发现自己居然无法与洛行止独处了,他那眼神实在太过纯粹,以至于自己只要稍微与他一个对视就会有种想要落荒而逃的窘迫感! “……我不想杀你。” 清冷的声音飘入耳中,风清远下意识望向前方修长的背影,却闻对方又道:“我苏醒时,你就站在我面前,说是风前辈复活了你。” “……可我记得,你没有。” 风清远心头一揪。 洛行止的声音顿了顿:“我意识到是幻境,因此自刎了。” “……” 听到这里,风清远恨不得一拳头锤上洛行止的脑壳! “自刎?!” 他气急败坏道:“你是不是傻子!你不知道幻境之中自刎有可能影响到现实之中的身体和神魂吗?!肉体受伤还则罢了,万一神识受创怎么办???你就不想想吗!!” 洛行止似乎也怔了怔,二人悬停在半空之中,气氛再度陷入了诡异的沉默。 意识到自己话说重了,风清远立刻有点后悔,揉了揉太阳穴:“那个……我不是……” 他本意不是这样的…… 话未说完,洛行止便回了身,面上虽看着平静,可风清远一眼就看出他眼圈有些泛红,活像个受了委屈的孩子。 “……今生今世,我再也不会对你拔剑。” ------------ 39.梦魔其一 风清远一时间有些说不出话来。 当年之事因他曾魂飞魄散而模糊不清, 可如今结合洛行止的记忆,他已然回忆起了个七七八八。 当年他确实是见到归离时决定由洛行止作为终结自己一生的人的,而后者那刺入他胸口的一剑,也确实是他故意撞上去的。 风清远实在太了解洛行止的剑路了, 连他接招时剑尖会有什么角度都记得一清二楚――可洛行止却说出了这样的话。 他才知道, 洛行止原来一直认为, 若是当初不去挡那一剑,归离便不会刺中自己。 喉间一哽,当初做出这样的决定时, 他只想着不能将洛行止拉下泥潭之中, 其实并未考虑过这样做洛行止会作何感受, 此刻见他这般难过的样子, 风清远心中陡然涌起浓浓的愧疚来。 ……这些年,想必洛行止心中很难受吧? 这个念头一涌上来便再也压不下去, 风清远唇瓣抖了抖。 “洛行止……我……” 一阵猛然暴起的吼声将他声音轻虚的后半句淹没。 洛行止来不及思考风清远刚刚说了什么, 只因那阵吼声响起的刹那,数道极为迅捷的黑影便由下往上攀着古树内部粗糙不平的表面冲了上来。 风清远如今是凡人之躯, 长时间外放神识只会令他更为虚弱,因此他并没有戒备四周, 故而也没能第一时间看到那些几乎与黑暗融为一体的人魔。如今这些怪物一逼近,竟有如此之多的数目,连风清远都吃了一惊。 然而最令人在意的, 却是这些魔物竟都身具修为, 却似乎被什么东西夺了意识, 变成了只知嗜杀的怪物。 洛行止神色凝重,雷霆之力扩散而开,将来袭的怪物全数抵御在外。 雷电虽威压甚重,顷刻间便将最靠近二人的人魔击落,可二人脚下却源源不断涌出新的魔物来。这样下去,即便洛行止修为足够高深,也不能保证是魔物先被屠尽还是他灵力先耗尽。 显然洛行止也明白这一点,风清远刚要开口提醒他,便见前者手中长剑指天,磅礴灵力在其头顶汇聚又分散,竟自行化生出数不清的光剑来。 光剑甫一成型便自行飞出,将目光所及的魔物全数贯胸而过,二人四周顿时空出了一大片空间来。 与此同时,两人也在洛行止的催动之下向上方空间飞去,将数目显然减少许多的怪物落在了后方。 风清远目光赞叹地望着脚下飞旋的无数光剑,他知道洛行止一向能打,却没想到他的武力值竟如此之高――灵气凝成实体,极为耗损神识之力,如此数量庞大的飞剑,不知要损耗几何。 正在此时,一股庞大的魔气从天而降,硬生生止住了二人的上升之势。 “是它!”风清远下意识坐直了身体。 幻境之中,他曾在剑冢之中见到的心魔,身上魔气给人的感觉便是这种感觉! 洛行止向他这边望了一眼,默不作声地又为他加了一层灵力罩。 魔气之中带着淡淡的迷离气息,令人一触便是一阵神智恍惚,却因洛行止的特殊体质对其毫无作用。他心中凛然,归离划出数道剑光,瞬间将那魔气切割为数个部分,可后者却在顷刻之间再度聚拢,并缓缓凝出个人形来。 “哈哈哈哈……” 对方笑声诡异,声音却十分年轻,像个少年:“黄口小儿,也妄想伤到本将?” “你是何人?”洛行止眼眸微沉,冷声道,“这些魔物,皆因你而生?” 前者又笑了笑:“倒是聪明!” 少年面部的黑气缓缓褪去,露出一张满是血红图腾的脸来:“不错,本尊的作品如何?想不想自己也试试看?哈哈哈!!” 系统突然吱了一声:【宿主大人,上方有友军!!!】 洛行止默了默,不开口了,倒是风清远挑了挑眉,抱胸道:“我看不如何。” 见对方面色一黑,他又摸了摸下巴,一板一眼道:“体态不雅,相貌难看,下等。” “你这混小子!!!”少年气得脸都红了,“区区一介凡人,竟敢对本将的作品指手画脚!找死!!!” 一道魔气打来,洛行止忙挡到了风清远面前,一剑将其劈散,随后有些不赞同地望了他一眼。 风清远笑得狡黠,却向上望了望,好似在示意些什么,洛行止瞬间会意,板着脸极为认真地附和道:“嗯,难看。” “你们!!!” 少年气炸了,魔气磅礴喷出,瞬间迫得洛行止脸色一白:“尔等实在令人讨厌!不配做本座的作品!” “本将决定了!就让你们做他们的食物吧!!!” 一柄魔剑瞬间破开雾霾直冲洛行止而来,却在距离后者尚有十余尺的位置撞上了一道金色屏障,发出了一声极为清脆的精铁碰撞之声后,再不能前进分毫。 “梦魔,住手!” 同是少年的声音响起,风清远立马抬起了头。 ――所谓的友军是他?! 却见一道身着浅黄色禅服的少年脚踏金莲从天而降,眉心一点朱砂痣竟将他清秀的面容衬出几分佛性来――这不是丹华宗的慧月小师傅么! 风清远面色瞬间精彩起来,他怎会来此??? 却见慧月右手拇指压着中指指尖,一道手印便打向兀自散发着磅礴魔气的利剑。金光闪动,利剑立刻嗡鸣一声,回到了黑雾之中。 “啧!”梦魔面色顿时不耐起来,“你这家伙怎么也来了?!” 慧月此时已然出现在屏障之前,双掌合十,轻声道:“小僧不能坐看你再伤人。” “啊!!!”少年先是愣了愣,随后极为烦躁地揉了揉头发,大喊一声“不和你们玩了”,便瞬间消散于空气之中。 随着梦魔的消失,三人下方的魔物便也瞬间退潮般退去,不过片刻之间,整个巨树之内便只余三人的呼吸声了。 慧月转过身来,先是与洛行止互行一礼,便扭头见到了风清远。 “季施主?”他怔愣了一瞬,“你怎么会在此地?” 风清远有些尴尬地咳了几声,正琢磨着该如何回答他,便闻洛行止道:“随我来的。” 慧月失笑:“行止真君啊,你将季施主带走也不曾言语一声,可知他父亲要急疯了?” 洛行止摇了摇头:“是我失算。” “罢了……”慧月向着二人和煦笑笑,轻声道,“我猜二位一定有很多问题要问,我们先寻个地方落脚吧。” 风清远转头,与洛行止对视一眼,便笑着点了点头。 三人又向上飞了一会,便停一个凸出来的平台之上。 站稳后,慧月先是叹了一声,随后主动坦白起来。 一百年前,他带着金莲异象降世。在他呱呱坠地的一刻,万朵金莲从母亲生产的茅屋开始,次第绽放,开满了那个丹华山脚下居民不足五十人的小山村。 可也正因此异象,令他成了山村之中最为格格不入之人――他从幼儿起便被供奉起来,只能喝清水,吃毫无杂质的灵果。几乎没有人敢与他讲话,生怕一句说不对便冒犯了神佛。唯有一名与他同岁的小童觉得好奇,敢与他聊天,有时还会为他带些外面的稀奇玩意儿来。 小童是个孤儿,父母都在一次外出打猎时被野兽咬死了,村里人都叫他阿林,慧月便也教他阿林。二人就这样偷偷摸摸地成了朋友,直到有一日,阿林从外面捡了一个罐子回来。 陶罐一打开便是一阵浓郁黑气,眨眼间便冲入小童身躯之中。后者双眸瞬间变得殷红,一掌便向他劈来。慧月也不知怎的,自己体内便猛然爆发出一道佛光,直冲天际,瞬间将阿林击飞了出去。 正好丹华宗轻舟禅师出关,见到这股精纯佛气便立时赶来,慧月神识朦胧间,只见到阿林倒在地上,生死不知。 “后来再见面……便是师尊打坐入定之时,”慧月苦笑一声,“我看到黑气从师尊天灵飞出,化作了阿林的模样。” 风清远沉吟道:“这么说……阿林就是梦魔?” “是,也不是,”慧月道,“梦魔被他捡到时还太过虚弱,入了阿林身体便想吞噬他的神魂,可受了我身上佛力影响,竟阴差阳错与阿林的神魂成为一体。” 这种情况风清远也未曾听过,当即拧眉道:“那……他现在究竟是谁?” 慧月摇摇头:“不知,他已舍了肉身,完全成了梦魔,可言谈举止却还是阿林的样子……” 风清远脸色一暗,慧月存了如此念头,便说明他对这梦魔完全下不去手了。还未开口,一直默默等候的洛行止却冷冷发问。 “你可有助纣为虐?” 他愣了愣,只抿着唇摇头,却不发一言。 “你可知他身上有何罪业?”洛行止再发一问。 少年还是不开口,目光却不由自主望向了下方的黑暗,轻轻点了点头。 风清远见他反应,疑惑道:“梦魔既附于轻舟禅师身上,你为何不想法子助禅师将其除去?” “抱歉……二位。” 慧月双掌合十,低头行了一礼道:“我曾立誓,这一生不会有半句谎言……”他顿了顿,抬起头来,清澈的眼眸却盈满了痛苦之色。 “我想渡他……求你们,给我一次机会……” ------------ 40.梦魔其二 渡? 这一个字说出来简单, 可真正做起来谈何容易。 风清远默了默,拍了拍慧月的肩膀:“慧月师傅啊,你有多大把握?又需要多久?” 后者听他所言,犹豫了一下:“我……我不知道……” “既如此, 我们就把话说明白了吧, ”风清远望着他的眼睛, “你既然与他相识已久,定然知晓他害了多少人了?” “是……”对方点点头。 风清远又道:“那你可知他杀这么多人是为了什么?” 慧月迟疑道:“小僧亦不甚理解,只是发现那些人魔不论如何都不会离开这座山脉, 而且有一次, 我曾在一处山洞之中见过一个阵法……” 阵法??? 风清远陡然忆起被吸入地下时所见的血色大阵以及在离尘仙宗下方海底所见的那一道同色的血光:“可是一个血红色的阵法?” 对方又点点头。 风清远沉吟道:“那, 你可知那阵法是作何用的?” 慧月摇了摇头:“不知, 只是觉得邪门的很,仿佛一靠近便要被吸过去一般……” “这样吧, ”风清远想了想, “我们可以再等两天,但两天后无论如何也不能再等了。若你失败了, 就来双阳城最高的那家客栈来寻我们,到那时, 我们再一同想对策。” 慧月点了点头,他心里也明白前者说的不错,此事拖得越久就会有越多的人因此而亡命。两日时间, 实际上已经太长了。思及此, 他朝二人行了一礼, 感激道:“多谢二位施主。” “不会不会,”风清远向他眨眨眼,“兴许以后还要你帮忙呢,比如……给我几粒续命的丹药什么的。” 慧月脸色瞬间微妙起来:“可我每两月前去季府送的丹药就是续命之用啊?” 风清远咳了两声,故意道:“可我觉得很奇怪,不吃那丹药反而会觉得舒服些……” 前者眸光凝了凝,复垂眸道:“既如此,改日我再为季施主重新配药吧。” 风清远笑了笑:“多谢多谢!” …… “为何要应允他?” 二人回到客栈后,一路都默不作声的洛行止突然开口,语带疑问道:“再拖两日,不知会有何种变故。” “的确,”风清远笑着点点头,“这阵法诡异,若有异变,仅凭你我二人恐怕无法控制局面。” “但是,洛行止,”他回身望向身后那人,一贯漆黑的眸中竟似有金色的微光跳跃,“若杀人布阵之人是我,你站在慧月的立场,是会选择直接带别人来杀我,还是会如他一般,明知几率甚微,却还是想在最后拉我一把呢?” “……”洛行止被他一问堵住了嘴,本应脱口而出的回答,不知为何却梗在了喉口,吐不出,又咽不下,像根鱼刺,卡的人生疼。 见他有些难言的表情,前者笑了笑,转回身去,只留给他一个背影。 那小和尚对这魔修的感情几乎都写在了脸上,他又怎会看不出来?人就是这样,明知不可能做到的事情,为了某人却偏偏要去尽力尝试,颇有一种粉身碎骨浑不怕的劲头。 其实洛行止的想法,他从堕魔之后便愈发能感受到了。 这个人的冷淡只是层壳子,全身上下都盖住了,唯独漏了那双眼睛。且不说平日里偶尔的眼神交流,就说他盯着自己看的时候,那毫无遮掩的纯粹眼神,炽烈的像要将他看出两个洞来。 好歹活了百余年,要是这样都毫无察觉,他直接自我了断拉倒。 可一码归一码。 这世间之事,本就诸多两难选择,连局外人都未必能看的透彻,更何况置身其中呢? 仇恨这东西太过可怕,一不小心就会将人吞噬殆尽。洛行止太过干净,澄澈清明得犹如寒山之巅经年的冻雪、皎月清辉浸染的寒霜,他看在眼里,捧在心里,不愿其沾惹一丝污秽。因此比起与他并肩作战,当年的他宁愿洛行止站得远远的。 ――最好看都不要看到他。 只有这样,在属于自己的结局终于来临之时,他才不会有半点不舍。 闭上眼睛,风清远长舒一口气,缓缓道:“所以,我们且等等吧。” 语毕,见洛行止垂着眸不说话了,他终于“噗嗤”一声笑出来,终于转移了话题:“看看你,怎么就变得死气沉沉了?” 他伸出手,圆润的指尖扣了扣桌子:“现在还不是休息的时候,我们还是要去城西那座烧毁的花楼看一看,那位茶客所言的老者,据说一直在那花楼附近。” 洛行止终于抬起头来,却也没什么反对意见:“好。” 二人便溜达着往城西而去。 今日似乎是什么特别的日子,双阳城人声鼎沸,亚肩叠背。 “我跟你说,我可是好久没见过这么多人了,”风清远瞧着新鲜,捏起一块街边摆出来给行人试尝的糕点,放进嘴里,含糊不清道,“以前嫌山上冷清,谁知魔界更是人烟稀少,遇到之人不是来杀我的就是我要杀的,恼人的很。” 洛行止看着他被塞满的两腮,未料到他如今竟如此嗜甜,只好轻声道:“你慢些吃,当心噎到。” “不会不会,”风清远付了钱,买了一包甜糕捧着走,边走边吃得十分高兴,“真甜,我好久没吃过这些东西了,还是跟当年一般甜……” 他才拜入剑宗之时还过不惯修仙生活,更吃不惯那些清淡的几乎没味道的饭菜,几乎日日吵着要吃零食,不给就闹。 也亏得他拜了个极为温柔宽仁的师尊,事事都依着他,有错也不忍心重罚,倒惹了另外几位峰主不少怨言。谁知阴差阳错的,却也没让他长歪了去,也称得上修界闻名的少年天才。 如今嘛…… 咽下嘴里的糕点,他捏起一块来递到洛行止嘴边:“尝尝?” 后者盯着他的手指,犹豫了一下。 他略一思索,恍然大悟道:“没事的,我手上不脏。”又笑着向前递了递,“真不吃?” “……我自己来吧。” 洛行止眸子一暗,伸出手来。风清远眨了眨眼,将手中纸包递过去,前者便取了一块,放进嘴里:“很甜。” 嘴里这样说着,那双清冷的眸子却仍是锁定在他身上,看得风清远一阵不自在。 “你说那老者与古树村的人魔有何关系?”风清远又咬了一口甜糕,“那梦魔,明明是个少年模样,怎么大家都说那人魔是受了花楼女子所惑?” 他在转移话题这方面已经驾轻就熟,随便这么一讲,也讲到了自己有些疑惑的问题。而洛行止果然收回了目光,不再看他,只是盯着前方道:“许是以梦取之。” “啊,”风清远一敲额头,“原来如此,我竟没想到这一层。” 二人边聊边走,不出片刻便到了城西。这双阳城的城西据说是原来极为繁华,可自从那花楼被了然付之一炬后,不知怎的便慢慢衰败了下来。 愈靠近花楼,道路上的人便愈发的少了,二人停下脚步,便闻一道哀恸的乐声闯入耳中。 循声望去,却见一名青衣老者独自一人坐在一颗大树下,正对着花楼的方向拉二胡。 风清远转头给了洛行止一个眼神,便拍了拍手,走到了那颗歪脖树下。 二胡的声音很悲。 不知谁曾说过,这是因为它只有两根弦,相依为命。 可老者却是个孑然一身之人。 “老人家,”风清远靠坐在他旁边那颗歪脖树下,看着阳光穿过枝叶缝隙洒下来,又扭头望着一旁佝偻着身体的老者,声音带着笑,“您来此处多久啦?” 后者手中二胡未停,只幽幽看了他一眼,道:“廿载有余。” 风清远“噢”了一声,却闻老者再度开口道:“初来时,是带着徒儿来卖艺的。后来,便孑然一人了。” 风清远有了精神,疑惑道:“您那徒儿呢?” “不知道。” 老人手中的二胡突然发出一声嘶哑的哀鸣,听得行人牙齿一酸,原本还围在他身前的零星几人也散了去,显得这一处尤为荒凉。 可拉琴之人却恍若未觉,仍在兀自拉着,曲子却愈发悲怆:“或许死了,或许残了,谁知晓呢?” 风清远一时语塞。 老者却好似打开了话匣子,又道:“当年人人都道那女子是个妖物,他偏要去做人家的入幕之宾,结果呢?还不是被那妖怪掳去了?” “定然不是早被吸干了阳气,便是被那妖物拆吃入腹了!” 他说得急,手中二胡便又哀鸣了几声,呕哑嘲哳,听得风清远也是脸色一白。老者却在此时停了手,不知是因为倦了还是别的,只伛偻着坐在那里,再不发一言了。 小街上因为乐声止息终于寂静下来。 风清远看了他半晌,终究没有忍心告知他真相。 他的徒弟因为梦魔的控制,早已失了神智,成了梦魔手下茹毛饮血的邪物之一。而风清远二人此来,便是为了将其正法――这些,他都没有告知老者。 真相,其实在很多时候并不重要。 一如他当年最后只是擒了那些少年关起来,未伤他们丝毫,可他却故意留下了魔宫圣子的痕迹,就为了让正道众人以为那些弟子已然殒命,前来围剿,因为那就是风清远想让他们看到的“真相”。 其实风清远并不在意,因为这样的结局本就是他原本的目的。他并不在乎自己怎样,只要能报师仇,怎样都是好的。 只是那时他并没有考虑到洛行止的感受,以至于平白伤他太多。本该灰飞烟灭之人,却被上天予了重生机会,不知是否也是为了让他弥补从前的缺憾。 他这厢走着神,老人却已然收拾了家当,摇摇晃晃地离去了。风清远望着他的背影,好似突然想通了什么。 洛行止缓步走过来,薄唇抿了抿,正要开口,便见前者突然仰起了头。清润的眉眼间展开了一个笑,仿若春风拂柳,瞬间将人心间的阴霾扫除殆尽。 风清远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尘土:“走吧,我们回去。” 洛行止有些迟疑,似是不解为何他看起来突然心情极好的样子。前者发觉他不动,扭过头来,双手一摊,笑道:“愣着干嘛?甜糕吃完了,在下身上银两也花光了,还得劳烦真君大人帮我付钱呢――” 洛行止双眸一亮,两步上前,跟在了风清远身后:“好。” ------------ 41.梦魔其三 【宿主大人, 您怎么突然这么开心呀?】 又抱了好几包糕点的风清远踱着轻快的步子跟在洛行止身后,几乎要惬意地哼出小曲来:“因为我觉得,做人要懂得珍惜现在啊。” 系统冷漠脸:【那亲爱的宿主大人,您还记得现在您需要做点什么好开启任务吗???】 风清远步子一顿。 洛行止虽走在他前面, 却因怕他还有什么东西要买, 心神全数放在了他身上。因此风清远虽只是稍微停了一下, 后者便立刻有所察觉,回身道:“怎么了?” 风清远忙摆了摆手:“没事,没事。” 待前者转了身继续向前走去, 他立刻和系统解释起来:“你看, 我这不是在寻找机会嘛?再说了, 上次明明碰到了, 你却给我掉链子,谁知道我再得手的时候你会不会再掉链子?” 系统一默, 态度立刻软了下来:【可您老这么拖着也不是个事啊……】 风清远望着洛行止的背影, 又望了望他的长发,突然唤了一声:“……洛行止。” 小街喧闹, 洛行止却还是听见了他的声音,停了脚步再度转回头来:“怎么了?” 风清远清了清嗓子:“那个……我能, 摸摸你的手吗?” “……” 洛行止一怔,却没立刻同意,反倒有些疑惑道:“为何?” “……啊?” 洛行止又道:“从贺子凌开始, 你便执着于此……为何?” “这……” 风清远又抓了抓头发:“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说……” 系统的存在太过不可思议, 连当初他自己发现时都险些以为在做梦, 所以根本不知该从何说起。 洛行止抿了抿唇:“你是被迫……还是自愿?” 风清远被他问得一怔。 这真是个……一针见血的问题。 前者长睫微垂,低声道:“剿魔之战后,风前辈将你带走,师尊也不许我去寻你,我不晓得你究竟用了何种办法屡次复活,但我觉得,并不是你一人之力能为,对吗?” 风清远闻言,嘴张得几乎能吞下一颗鸡蛋。 天啦!洛行止是中了什么邪,居然能一口气说这么多话?! 然而,他还没来得及反应,洛行止便又道:“若是借助外力,你需要付出什么代价?摸我的手,是条件之一吗?” “我……” 洛行止又上前一步,二人之间距离陡然拉近:“你究竟是被迫接近我,还是自愿的?” 二人相较,洛行止看起来更高一些,他背对着阳光站立,原本光芒纯粹的霜眸中也笼罩了一层薄雾。风清远莫名觉得心头压了什么东西,竟说不出话来。 他一直以为洛行止是个闷葫芦、一根筋,却不曾想这人外表那层冰壳子之下竟是一颗玲珑心,默不作声间已然将事情看得如此透彻。 这一番问话,真可谓是字字诛心,逼得风清远不得不正视自己心中所有想法。他张了张嘴,正要说话,小街之上突然一阵喧哗。 “快看!天上有金光!!” “真的耶!是仙人吗?!” “仙人向西方飞去了!!!” 风清远下意识仰头一望,眸光瞬间一凝――不对!那是……慧月!!! 洛行止也在同时发现不对,二人对视一眼,立刻向城西赶去。 本就人员稀少的西城此刻竟半丝人影都没有,原本被烧得只剩断壁残垣的焦黑废墟之中,一朵金莲绽开,慧月便倒在其中。少年温和面貌因疼痛微微扭曲,却似乎中了什么禁咒,倒在地上无法动弹。 “慧月小师傅!” 风清远快步行来,正要伸手将之扶起,却闻洛行止立刻道:“不可碰他!” 已然伸出一半的手停在半空,风清远有些疑惑地望向洛行止,后者便绕至他前面,低声道:“他所中禁咒,寒气四溢,是为冻魂,你体质虚空,不可触之。” 风清远只好老老实实立在一旁,看着洛行止指尖灵力运转,为慧月解了禁咒。 “咳……多谢。”少年费力撑起身体,身上禁咒已解,佛气化生的金莲便自发消散于空气之中。 “你怎会被伤至如此?” 前者苦笑着摇摇头:“我去古树之下探了那座阵法,此阵会聚煞驱灵,夺人生息,以其血肉魂息献祭给布阵之人……” 风清远眉目一凝,前者又道:“阿林……梦魔他以梦夺取修士神志,令其大肆吞食凡人血脉,然后再用这些修士献祭,我欲阻止,却被他下了冻魂咒,丢了回来。” 风清远点点头:“那我们先回……” 话未说完,少年却猛然抬手,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来不及了!” 洛行止蹙眉:“发生何事?” 慧月道:“我与他交手之时,曾听他言语间提及所剩只要几人便可启动阵法,此刻不去阻止的话,恐怕便来不及了!” …… 古树之村,村庄犹在,古树却已然不复昨日繁茂,落叶堆了满地,几乎将地面之上的村舍全数掩埋。 风清远坐在洛行止的身后,二人便随着慧月从树顶处的一处孔隙而入。 就在三人进入的瞬间,变故陡生。 数百名被梦魔所控制的修士齐齐扑了上来,洛行止立时便召出无数光剑,想要将他们逼退,可这些修士的修为却比昨日更高了不少,最低的竟也到了金丹境。 洛行止见状,立刻召出归离,剑诀瞬间夹杂着雷霆之力击出,可对方却似乎仍保留着自主判断的意识,纷纷闪避,一时之间竟将洛行止的脚步绊住,再不能移动。 与此同时,一道磅礴魔气向三人袭来,慧月下意识撑起佛光屏障抵挡,却不料另有一道魔气潜伏在身后,就在几人不及回护的瞬间冲向了风清远。 后者身周有洛行止的灵力保护,魔气一时之间无法穿透。可敌人似乎意不在侵袭,气劲中力度甚大,风清远一个不稳便跌下了剑。 “清远!” 洛行止急喝一声,转头便要飞身将人拉住,可那些被控制的修士却突然疯狂向他攻击起来,他一时掣肘,便正好与风清远一错而过。 慧月立刻传音道:“行止真君,我去救季施主!!!” 极速下坠的风清远听着耳边的风声,以及来自系统不停的高度警报,终于咬了咬牙,手中掐诀,空气之中水元素顿时汇集成一柄寒冰长剑,将他牢牢托在了半空之中。 后发而至的慧月见状,目瞪口呆道:“季、季施主,你竟能使用灵力?!” 风清远苦笑一声:“能是能的,只是付出的代价也很大。” 慧月似是不太明白,正欲追问,却见前者先是仰头看了一眼被修士们拖住的洛行止,又向下望向隐隐溢着红光的树根处,快速道:“我们二人先下去,能拖一时是一时,洛行止那边想必很快就能解决。” 慧月先是一犹豫,随即咬牙道:“好!我传音告知他!” 二人达成共识,便直冲而下,向着光阵而去。 据慧月所描述,这阵法覆盖了整座山脉,除了山中星罗棋布的村落外,还有邀月城与双阳城这两座大城池,再加上这数量如此之多的“人魔”,若真要献祭,伤亡绝不会是一个小数字。 愈靠近下方,魔气便愈发浓郁起来,风清远强行压下胸口的气滞感,便见满面血红纹路的少年正悬浮在大阵中央,双手高举,仰天大笑:“魔神大人!万年了,请接受你最忠诚属下的供奉!!!” 风清远瞳孔一缩,大喊道:“且住!!” 梦魔转眸扫过来,却在见到他身边的慧月时面色一黑:“你怎么又来了!阴魂不散!!” 慧月急声道:“阿林!我知道你听得见,快住手!!!” 梦魔闻言,面色陡然一僵,一只瞳孔竟化为漆黑之色,神色也变得凄惶起来:“阿月!快救我,我打不过他!快救我!!!” 阵法红光霎时减弱,阿林面色痛苦:“阿月!我好难受,我想回家,我不想呆在这里……快救我,快帮帮我!!” 慧月几乎要把拳头攥出血来,急道:“你别怕,我一定会救你的!阿林,你要坚持住,不能让梦魔启动阵法!!!” 然而,前者话音未落,少年瞳孔再度转为猩红,恨声道:“区区凡人少年,妄想与本将争魂!你们今日都要死!!!” “阿林!!!”慧月心中不甘,再度唤起少年的名字来,却见前者再度张起双手,正要启动阵法,却在听到自己名字后陡然躬身捂住头,痛苦地嘶喊起来。 “臭小鬼……敢捣乱就叫你魂飞魄散!真烦,真烦!别说了,别喊了!!!” 他胡乱挥着手,下方魔气便无序地飞舞起来,二人忙来回躲避,几次都险些被击中。 风清远已然开始渐渐力竭,边操控着寒冰长剑,边高声道:“这梦魔太过厉害,我们三人联手也未必能将之击退,这样下去不是办法!” 谁知慧月此刻却突然冷静下来,抬手按上了风清远肩膀:“我有办法。” 就在二人相触的刹那,一朵金莲瞬间将风清远包裹起来,而慧月却撤去了自己身上所有防护,直直向少年扑去:“阿林――” 一声长呼,令抱头嘶吼的梦魔条件反射地抬起了头,便被身着淡黄禅衣的少年抱了个满怀。 就在二人相拥住的一刹,整座山洞瞬间陷入了诡异的静止之中。 风清远陡然有种不祥的预感:“慧月!!” 四处作乱的魔气仿若凝固了一般,头顶修士们的嘶吼之声也瞬间消失了。风清远怔怔望着一朵朵金莲从两名少年脚下破土而出,盛放,继而蔓延整个山洞。二人静静拥着彼此,身上却覆上了一层神圣的金光。 “这是……” 心中隐隐预感到即来之事,风清远唇瓣几次开阖,终于合起双眼。 人活于世,总是在不停计较得失,计较自己所做之事是否值得。孰知这世间很多事情,都无法用值得与否衡量,只有愿不愿意而已。 他是如此,洛行止是如此,慧月亦是如此。 少了掣肘,洛行止立刻飞速赶来风清远身边,却见随着金莲的绽放,整颗古树似乎再也受不住岁月的风蚀,树干上开始出现细密的裂纹。他下意识撑起灵力罩子,便见古树竟轰然垮塌。 内外两个世界终于勾连起来,风清远透过扬起的灰尘向外望去,便见原本青翠掩映、层峦叠嶂的山野已然草木枯萎,却次第开满了金色的佛莲,随风摇摆,极为耀目神圣。 “洛行止……” 风清远突然伸手,扯住了身旁之人的衣袖,指节却因太过用力的缘故有些发白:“你……你能救他们吗?救救他们吧……” 洛行止垂眸,却是盯着前者攥住自己衣袖的手,轻声道:“……我救不了。” ------------ 42.尘散其一 “他周身的佛光是死结界, 即便是归离也无法破之。” 洛行止的声音犹在耳畔,风清远攥住他衣袖的手一僵,随即缓缓松了开来。 其实他并非看不出来,所谓死结界, 其实就是不死不休的结界, 除非原主身死, 否则绝无可能从外部突破。 使用灵力的后遗症开始缓缓侵蚀起风清远的身体来,胸口的气滞感愈发严重,他终于再也忍不住, 躬下腰剧烈咳了起来。 洛行止担忧地望过来, 正欲伸手将他扶住, 却见前者竖起左掌, 将他制止在原处:“我……没事。” 风清远垂下右手,掩在宽大广袖之中的手掌攥得格外紧, 似乎是怕其中的血腥味溢出来。心知不能再如此使用灵力了, 他心念一动,催着脚下的寒冰长剑便缓缓落入簇拥的金莲丛中。 系统犹疑道:【宿主大人, 您现在生命指数已低于危险线,恐怕……】 风清远喘了几口气:“不妨事。” 抬头望去, 不远处的两名少年此时已经分离开来,相对而立。 借了慧月的佛力,梦魔终于再次被压制, 阿林周身的魔气褪去, 身上的魔纹依旧血红刺目, 可少年脸上却终于绽出一抹属于少年的纯真笑意来。 “阿月……我不会再害人了,对不对?” 慧月抿了抿唇,清秀双眼中漾着水光,点头微笑道:“对,阿林以后可以做个好人,再也不会害人了。” 前者含泪道:“那就好……阿月,我做好人的话,你、你会陪着我吗?” “会,”慧月执起阿林的双手,轻声道,“我会永远陪着你,这一次,不论何人都不能再将我们分开……” 低低的佛号声响起,一尊佛像虚影便凭空出现,宝相庄严,将二人笼罩在内。而与此同时,金莲脚下阵法却开始冒出猩红魔气与怨魂来。 可就在魔气触碰到佛像虚影的一瞬,漫漫佛光便将其包裹、净化,直到最后化作一张张慈和感激的脸,向光华中心的慧月二人行礼、鞠躬,而后消失无踪。 体力稍稍恢复,风清远轻吸了口气,开始一步一步向两名身形渐渐开始变透明的少年走去。 洛行止立刻跟过来,刚想伸出手将人扶住,却不知想起了什么,双手一僵,又缩了回去。 那张俊脸上虽无甚表情,可眸中的担忧之色却藏都藏不住:“要做什么?” “我还是想试试……”风清远稳了稳气息,“虽与他见面不过两次,我却无法看着他就这样送死……” 他话还未说完,一道清亮的调笑声突然从二人身后传来,尾音上挑,似是心情极好:“嗯,不错不错,还有力气管闲事,看来还能再活几天。” 此人出现得毫无声息,连在场修为最高的洛行止都毫无察觉,可二人却皆是一愣。 “风前辈。” 草药香溢满二人鼻尖,洛行止转身行了一礼,风清远也缓缓转过身来,摇头无奈道:“的确,还死不了。” 听了风清远的回答,他似乎颇为满意地笑了几声:“不错不错,本尊就喜欢你这种皮硬的。” 一名约莫二十多岁的白衣青年便闯入二人视线之中。只见他眉眼含笑,姿态慵懒风流,腰间别着一把玉质折扇,却是风逍遥无疑了。 见二人转过身过来,他脸上本就挂着的笑意更盛了三分,乐道:“哎哟,快想想,本尊是多久没见过你这副样子了?” 风清远默了默:“你知道我是谁?” 风逍遥嗤笑一声:“你的命都是我救的,我还不知道你是谁?” 他立刻有气无力地翻了个白眼:“你来做甚?” “这不是看你有难,略尽绵力来了嘛。” 风逍遥以扇掩面,只露出笑眯眯的眉眼,上下扫了扫洛行止,眸中霎时一亮:“不错呀,修为又精进了不少,没让本尊白辛苦半天将你从鬼门关拉回来。” 风清远忍不住又送了个白眼出去:“莫贫,先救人!”说着,便示意他去看自己身后的两名少年。前者眯着眼望了望,啧啧叹道:“稀奇,世间竟有如此精纯的佛骨……不过可惜了,这神魂都要散了……” 收到风清远瞬间变冷的眸光,他瞬间好整以暇地咳了咳:“要说救嘛,也不是不行,单看你想救什么了。” “怎么说呢……若要救这身子,怕是不大可能了。若要救神魂嘛,倒还有个法子。喏,”他抬起一只手来,两粒青翠的种子便赫然其上,风逍遥努努唇,“把神魂引入一个容器之中,慢慢养着去。” “前辈能破死结界?”一直在旁仔细听着的洛行止突然开口问道。 “不能啊,”男子笑眯眯地摇着扇子,“不过在他魂飞魄散之前将神魂抓起来还是可以的。” 风清远一愣,下意识想到在洛行止的幻境之中风逍遥凝聚自己残魂的术法来。 却见前者十指蕴光,一如在天魔崖下那般,在两名少年周身结界破碎的刹那,一道光障霎时落成,夹着灵力的微风卷起,又在风逍遥的掌心汇聚,不出一盏茶的功夫,其中一粒种子之上便浮现出一道道金色脉络来。 竟是两道魂魄紧紧勾连,附着在了同一粒之上。 风逍遥轻叹一声:“不愿分开么……也罢。” 灵风止息,遍布四野的金莲也化作光点,缓缓消散。他广袖一扬,那颗种子便自行飞起,随后向下一沉,没入了三人脚下的土地之中。 几乎是顷刻之间,一颗小苗便从地下窜出,两枚叶片随风摇曳,竟带着淡淡的金色脉络。 “喏,”风逍遥抽出折扇,凌空一点,一道符文便没入小苗脚下土地,“待他们长大,便可再度开始修行了。” 风清远点了点头,却抿着唇,不发一言。 前者见状,忽而扭头转向洛行止,笑道:“行止啊,你去丹华宗知会一声轻舟,毕竟出事的是他的爱徒,我与清远去双阳城等你。” 洛行止略一犹疑,扭头望了一眼兀自沉默的风清远,复点头道:“好。” 二人望着那抹飒然身影御剑消失于天际,风清远一直绷得笔直的背脊陡然一弯,便猛然咳出一口血来。虚空的身体再也不能支持,他便喘着气坐在了地上。 “我就知道,”风逍遥将手中玉扇抖开,悠悠摇了起来,“你这身子本就是亏空加中毒而死,即便你魂魄入主,也无法改变这身体逐渐衰竭的事实。” 风清远笑了两声,抬手将嘴角的血迹擦干,虚弱道:“多谢你……” 风逍遥上前两步,一撩衣摆,便坐在了他身边,笑吟吟道:“谢我什么?谢我天魔崖下救你,还是谢我帮你把洛行止支走?” “……” 风清远面色苍白如纸,一撇嘴:“这么久了,你怎么还是个老不修?” 前者“啧”了一声:“冲你这张嘴,本尊就该再让你多受点苦头!” 风清远眼皮有些沉,抬手揉了揉眼睛,又道:“你不说我还忘了,天魔崖下你救的我,所以我能重生也是因为你,对吗?” 风逍遥抖了抖扇子:“不错。” 他眯起眼睛来:“那你是不是在我神魂之中加了什么东西?” “这个嘛……”风逍遥眨了眨眼睛,“你猜?” “少卖关子。” 风清远又咳了两声,口中满是铁锈味,他垂下眸来:“主角是怎么回事?那个什么系统又是怎么回事?” 本来所谓“主角成神系统”不绑“主角”就已经很奇怪了,所谓的任务还一定要他触摸洛行止才能触发,就更加匪夷所思。 “这个嘛……”风逍遥一笑,神秘道,“我只能告诉你,洛行止这个人,身份特殊,天命在身,只有你能让他顺利登神,至于方法嘛――” “按照系统说的做就对咯。” 听完他的话,风清远立刻嗤笑一声:“你唬谁呢?以洛行止的资质,即便没有我的存在,千年之内登临神界也不会是什么大问题,怎么就只有我能让他顺利登神?” 风逍遥一扇子便敲在了他额头之上:“我骗过你?你与他的因果深着呢!” 风清远皱眉:“什么因果?” 前者“哼”了一声:“天机到了,你自然会知晓。” 风清远再度沉默下来。 见他不再开口,前者似乎突然反应过来了什么,凑过来笑眯眯道:“怎么?被洛行止发现了?” “……” 风清远闻言,先是一怔,随即揉了揉额角,头疼道:“他问了我一些……很难回答的问题。” “唔――” 风逍遥尾音拉得极长:“那需不需要本尊再帮你一个忙?” “什么?” 风清远下意识抬头,却见前者伸出右手食指来,向他眉心一点,一股微微有些发热的灵力便瞬间由额头遍布全身。 他下意识伸手摸了摸,茫然道:“这是……?” “你不是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了么?”风逍遥将食指往唇边一竖,“那就隔绝他对你的感应,令其无法再藉由外物将你认出,直到你想坦白身份为止――怎么样,本尊够意思吧?” 风清远心头一松,无奈道:“你还真是聪明得很……” “和聪明人相处,才不会太累啊~” 风逍遥起身,伸手将他扶了起来:“走,我先带你回去。” 洛行止回到双阳城时,便见到一抹翩然白衣立在客栈房顶。 察觉他过来,风逍遥便转过头来,向他招了招手。 “风前辈?” 他降落在前者身边:“清远呢?” 风逍遥手中折扇向下指了指,随后便向着洛行止道:“你是知道他此时的身体状况的吧?” 洛行止怔愣了一瞬,应道:“是。” 风逍遥点了点头:“我只能告诉你,他的魂魄不能维持这具身体的生机,所以……” 前者却似乎早有准备,只轻声询问道:“可否请前辈告知……他还有多少时日?” 风逍遥一顿,随即轻声道:“最多三日,有什么想说的可要抓紧咯。” 洛行止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正欲转身翻下房檐,却突然顿住了身形,薄唇几次开合,才终于有些迟疑道:“风前辈,他……还会回来吗?” 风逍遥又笑了起来:“会的吧~” ------------ 43.尘散其二 风清远醒来的时候, 已是傍晚时分。 风逍遥那日临走前曾为他施了药,可以令他这几日稍微好过些,不再受透支生命的折磨,可他却变得极为嗜睡起来。 起初是与洛行止说着说着话便会打瞌睡, 再后来便是一天之中醒来的时间愈发的短了起来。即便睡着, 也是各种光怪陆离的梦境缠身, 一会是漫无边际的星海,一会又是一片毫无人际的梅林。 他坐在床沿,抬手揉了揉额角, 低声唤道:“洛行止……” 没有回音。 风清远起身扯下架子上的外袍穿好, 便掀开纱帐, 走去了外间, 却还是没见到那袭纤尘不染的白衣。 这两天他每次醒来,几乎都在不同的地方。有时的山巅, 有时是花海, 可不管哪次醒来,他都能看见洛行止立在一旁, 而自己身上则被他裹了厚厚的灵力罩子,丝毫受不到冷风的半点侵蚀。 可今日, 洛行止却消失了。 “系统,”房中独属于他的冷香还在,风清远向窗外望了望, 夕阳的余晖已然将万物都染做了橘黄色, “洛行止去哪了?” 【宿主大人, 本系统只能在您意识清醒的情况下启动,您忘啦?】 风清远一怔,随即苦笑一声:“还真差点忘了……” 他伸手理了理衣襟,便缓步走到门边,拉开了房门。 “哟!客官,您出来啦?”店小二将手中布巾一搭,凑过来笑道,“要点晚膳吗?” “不了,”风清远摇摇头,笑道,“你可有见到与我同行的那位公子?” 小二想了想,突然恍然大悟道:“您说的是那位顶漂亮的白发公子哥吧?我看到他下午往城东去了!” “噗嗤。” 顶漂亮的白发公子哥…… 风清远憋笑险些憋出内伤,挥了挥手道:“多、多谢你了,去忙吧。” 店小二应了一声,便笑容满面地招呼别的客人去了。前者走出客栈,望着仅余一半的落日看了一会,便往城东缓步而去。 在他的印象中,从二人一同学艺伊始,洛行止从无不告一声便消失的先例。因此他在路上慢慢走着,心中却忍不住有些担忧起来。 是突然发生了什么事情?还是遇见了什么人? 霞光蔓延,或金或红或紫的粼粼波光层层叠叠地铺洒在客栈门前那条小河之中,葳蕤浮辉将岸边丛丛花叶与往来人影都镀上了一层温暖颜色,风清远边走边望着,突然意识到,好似许久未曾看过这样的夕阳了。 “大哥哥,大哥哥!” 察觉到衣袖被什么人扯动,风清远猛然回过神来。住了脚步,循声望去,却见一名小姑娘伸手牵着他的衣袖,手中却抓着一根梅枝。 “大哥哥!”小姑娘笑吟吟地将梅枝塞入风清远手中,“有个好看的白发哥哥说,让你顺着河流寻他!” 风清远怔了怔:“顺着河流?” 还知道让人提醒他去何处能寻到人,想必不会是遇到了什么急事。他心中疑惑,正要发问,小姑娘却已然笑着跑开了。 风清远只好摇摇头,按照她说的顺着河流往城东行去。 他走得缓慢,也不知究竟要走去何处,行动间天色却已然渐渐暗了下来。东方天色暗得尤其快,待到城中第一盏灯光亮起,一点光亮便从已经全然黑透的河流上游滑了下来。 风清远定睛一看,却是一盏河灯,随着流水向他飘了过来。荷花灯还未飘到面前,第二盏、第三盏便紧接着顺流而下。 他向小河尽头望去,却见点点灯光已然汇成一条光河,从上游飘下。 “呀!这是谁放得河灯?” “今天也不是什么节日,是谁在放河灯呀?” 路过的居民也发现了顺流而下的百盏河灯,在驻足观看的风清远身周围了起来,纷纷猜测起是何人在放河灯来。 就在此时,最后一线落日终于消失在地平线之上,天色终于全部暗了下来。今日大约是初一,少了月亮的干扰,点点星子闪烁在晴朗的夜空之中,格外赏心悦目。风清远下意识向空中望去,却见一道星光摇摇晃晃地飞上了天穹。 不,不是星光,那是…… 黑曜石般的眼眸骤然一凝,而后漾起了温柔的波澜。 “咦,快看!有天灯!!” 不知是人群中哪位眼尖的少年抬起头来,正好也发现了那盏扶摇而上的天灯,而就在他声音落下的一刻,越来越多的“星光”便陆续从同一个地方涌出,将愈发浓重的夜色染得斑斓起来。 “真的耶!好多天灯!真美!!!” 身后传来路人赞叹的声音,风清远却恍若未觉,只凝望着漫天灯火――这就是洛行止让他顺着河流往东的原因么? “不知与放河灯的是不是同一人……” “大概是哪位公子为心上人放的吧!” “啊……那这位心上人可真幸福,我以后也要嫁给这样的人!!” 风清远闻言,原本苍白非常的俊脸陡然泛起了一抹红,随即低下头有些尴尬地咳了一声。 【宿主大人,不去看看吗?】 系统的声音响起,他一怔愣,眸光却突然落在了手中的梅花枝上。 “去。” 风清远抿了抿唇,脚下却动了起来,艰难地穿过紧紧簇拥的人群朝天灯升起的方向走了过去。 他想见洛行止,立刻、马上! 因这小河中的大片河灯与夜空之中的天灯之故,河岸边的行人愈发多了起来,可风清远的脚步却愈发地快了起来。 周遭的人事物他已然不可见,满眼只余眼前仍在不断冒出上升的天灯。未束起的长发在夜风中飞扬起来,腰间的环佩随着他的步伐叮当作响,衬着他快速跳动的心跳,成为此刻风清远耳中唯一的声音。 直到远远望见一个挺拔颀长的身影,他才发觉自己方才竟跑了起来,却不知何故,丝毫不觉得疲累,也没有气喘的感觉。 察觉到他的脚步声,雪衣白发的青年手中捧着灯转过身,遥遥望了过来。 这一望,仿佛照亮了整个世间。 风清远不自觉屏住了呼吸。 洛行止脚边的天灯甚至比空中还要多,被他以灵力包裹牵制着,悬浮于四周,几乎要将他本人淹没,可前者还是一眼就望进了那双盛着灯火柔光的琉璃瞳中。 那双时刻沉静冷澈的眉眼,却会在与他对望的每时每刻盈满纯粹的光辉,一如此时,一如往昔。 “还有许多,要一起吗?” 洛行止望着他,终于开了口。 他投过来的目光中夹着浅浅的希冀,却逃不过风清远的眼睛。听到邀约,后者终于笑了出来,提起衣摆,一级一级下了石阶,向他走去。 “能得你邀请,我还有什么理由拒绝呢?” 此时到了面前,风清远反而不急了。他的步伐缓慢而坚定,而洛行止就那样望着他,向他伸出了手。 不知是否因为这周边暖黄的灯光,洛行止的眸光竟显得格外温柔,风清远怔了怔,几乎是不假思索地回握了过去。 系统”嗷“地一声尖叫出来:【啊啊啊恭喜宿主大人!现在就为您启动任务!!!】 风清远眉头一跳:“快走,明早之前都别出来了!” 【哦……】 ――这个破坏气氛的混蛋系统! “喜欢吗?” 洛行止低沉的声线飘进耳中,风清远便下意识四周环视了一圈,笑道:“喜欢……你怎会突然想到放灯?” 他的手冰凉,即便前者用了灵力,也无法使其回暖丝毫。洛行止垂眸,握住他的手也紧了紧:“他们说……放这些可以驱灾避祸,为你祈福。” “那这些天灯……”风清远有些犹豫地开口。 “是这几日你沉睡时,我与客栈掌柜学的。”洛行止神色十分自然,说完,便将抓在另一只手中的天灯放飞,似乎从未觉得一名剑客去学扎天灯、做河灯有哪里不对。 风清远的心揪了起来,对方这双向来握剑抚琴的手,也不知学会这些究竟花费了多少精力。一想到这里,心中积攒了几日的纠结突然一扫而光。 他抿了抿唇,终于下了决心,双眼一阖,浑身僵硬道:“洛行止,我……” “嘘。” 一根手指轻轻压在了风清远的唇瓣之上:“先看灯。” 风清远被他的动作惊到了,猛然睁眼,却见对方已然转了头,望向了头顶的灯海。 二人脚边的天灯渐渐全部升了起来,将整片天幕映得如同白昼。远远望去,美轮美奂,竟如一场大梦。可风清远知道,这头顶的灯海是真实的,洛行止手掌的温度也是真实的,非梦亦非幻。 “我不急。” 前者的声音陡然在耳边响起,风清远没反应过来,下意识转头道:“啊?” 灯光将洛行止挺拔的轮廓勾勒地异常清晰温柔,他转头过来,神色之中满是坚定温柔:“我不急着要你的答复,你有足够的时间仔细想。” “但是清远,”洛行止微微低头,二人之间的距离瞬间被拉近了不少,“你要记得,我会一直等你。” “……不论多久,都会一直等。” 风清远愣愣望着那双幽深的眼眸,鼻尖突然有些发酸:“好……我会记得,永远记得。” 夜色渐深,河岸围观的行人也纷纷散了去。两道身影却依旧并肩坐在河岸上,你一言我一语的聊着天,气氛格外祥和。 “洛行止,”风清远望着仍在半空中悬着的灯海,轻声道,“你去丹华宗,轻舟禅师怎么说?” “禅师说,这是慧月命中劫数,既能得风前辈救治,便是大幸,他会时常前去照看的。” 洛行止深深凝望着他的侧脸,却仿佛透过躯壳在望向他的灵魂:“禅师还让我向季公子带话。” 风清远一怔,突然记起自己这身子原主便叫作“季轻尘”,当即好奇道:“什么话?” 洛行止一字一句道:“他说先前受梦魔控制,对季公子做了些很过分的事情,幸好你没有出事,希望能得你原谅。” 前者点了点头:“季轻尘体质特殊,轻舟禅师又是有名的沉迷丹药,确实会对他感到好奇……” 他有些困,打了个呵欠,又道:“不过季轻尘天生虚弱也是真的,这原不原谅嘛……我是没资格说的,还得原主说了算才行。” “嗯。” 洛行止点点头:“你累了,我们回去?” “不急,”风清远眼皮有些沉,抬手揉了揉眼睛,“我想再看会。” 洛行止只好妥协:“……好。” 二人之间安静了一小会,风清远就再度将沉默打破,轻声道:“洛行止……对不起。” 前者却没有接话。 风清远笑了笑,自顾自地说了下去:“从前……是我未曾考虑过你的感受,我向你道歉……” 洛行止出声将他打断:“我没怪过你。” “……” 风清远一时哑然,遂无奈地笑了笑,长叹了一声:“待你修为有成,我们便去找个谁也找不到的地方……一起生活修炼,再不管红尘事,好不好?” “好。” “真好啊……”风清远脑海有些发沉,他终于低下头来,不再一直盯着夜空,“洛行止……我有些累了……” “我们回去。”洛行止说着便要起身,却被风清远拉住了。他望着洛行止满含担忧的琉璃眸,轻笑道:“让我靠一会……就好。” “……好。” 洛行止坐回远处,风清远便靠了过来,一如当年二人在和光殿前饮酒,后者喝得醉眼迷离时靠在他肩上一般。 洛行止垂眸,静静听着耳畔逐渐变得绵长的呼吸声,身侧的手却紧紧攥了起来。 夜风微凉,肩上的重量也越来越沉,最后终于支撑不住,滑落下来,被他伸手接住。 洛行止一时有些恍惚,却还是下意识抱紧了怀中之人。紧抿的薄唇终于微启,呢喃的话语却转瞬消失在夜风之中。 “你一定……要回来……” ------------ 44.非白其一 人界有五洲, 以无垠海水相连。可除了五大陆洲之外,却还有不少岛屿星罗分布于其中,有些较小的宗门有时便会选择在某个岛屿之上立足,以减弱竞争与避免侵犯。 点星阁便是这类宗门中实力中等偏上的一个。 由于离东北两大陆洲较近, 采买较为方便, 因此点星阁发展的还算不错, 弟子也有近百之数。而近日里,这座宗门之中访客却愈发多了起来。 而这一切,都是因为岛屿上空半月前突然出现了一个旋涡。 因数年前离尘仙宗遭魔族袭击那一遭已然被全修界得知, 云中魔龙着实令人心悸, 因此点星阁掌门几乎是第一时间就传信各大掌教, 点星阁上空出了个云团漩涡。 而六大仙宗掌教一同探寻后却发现, 此漩涡非但与魔族无关,还是个失落的神界洞府。此消息一出, 便在人界引起了轩然大波, 使得无数修者趋之若鹜,皆想要进去凑凑热闹。 点星阁内, 会客区与弟子居舍其实很近,之间仅有一片竹海相隔。海风吹入竹林, 叶声簌簌,可竹香蔓延中,却隐隐夹杂着少年的叫骂之声。 却见苍翠竹影间, 几名身着蓝白相间校服的少年正围着一个倒地的青衣人影拳打脚踢, 边打边低声骂道: “废物!去死!” “就你这种废物也想进入秘境, 做梦去吧!” “这不就是靠着大师兄的关系才能住进客居的怂包吗!哈哈哈哈!!” “可不是么!都不敢还手!!” 被殴打的是个约莫十八九岁的青年,一身青衣虽散乱不堪,却依旧很明显与这些施暴的少年不属同一宗门,此时已然鼻青脸肿,被打得说不出话来,手脚也越来越软,最后头一歪,便瘫倒在地。 几名少年却正打得兴起,丝毫未曾发现男子的异状。 【叮!自救程序运转结束,宿主您好,欢迎再次使用‘主角成神系统’。】 风清远一醒来,后心便挨了重重一脚,他猝不及防,险些就被踹得一口气没喘上来。 “什么情况?!” 【宿主大人,小心身后!!】 风清远一脸卧槽,下意识扭头,便见一个拳头朝着自己鼻梁就锤了下来。 “我靠!” 敢捶脸??! 风清远下意识抬手将那拳头一抓一扭,随后猛一翻身,便将拳头的主人掀翻在地。 “小兔崽子,敢打小爷?!” 未经历练的温室花朵,怎么可能打得过人魔两界摸爬滚打活了两百多年的风清远?却见他手肘压着少年的后心,力道重了三分,后者立刻被怼得一通惨叫。 “系统,快说这是怎么回事!” 系统应了一声,随即快速道:【根据数据,这些弟子来自点星阁,乃是坐落于荒海中点星岛的一座修仙宗门,弟子人数不过一百,修为最高者为此处掌教,分神后期修为。】 二者之间的立场变化太过突然,少年的几个同伙被吓到了,绕着二人兜圈子,却丝毫不敢向前半步。 一名瘦高少年色厉内荏地嚷嚷道:“谢非白!你别太过分!敢在点星阁地盘打人,知道我们是谁吗??!” 系统适时再度道:【宿主大人此具身体名唤谢非白,性格懦弱,无门无派,因与点星阁大师兄云城关系不错,而被邀请客居于此。】 风清远下意识感受了一下这具身体的修为,金丹中期,又四周环视一眼,发现在场几人竟都是金丹初期的修为,当即嘴角抽了抽。 关系户都能被几个混小子生生打死,还是修为差不厘的情况,这要懦弱成什么样啊?! 再看看自己手臂疼痛不止的地方,竟没有任何淤青,他这才反应过来――感情这几个小子还是惯犯,连怎么打人不留外伤只伤内在都晓得! 只可惜,遇上了他这个山大王―― “我过分?” 风清远嘴角一挑,笑得有些痞,一双粲然若星的眼眸一转,便望了过来:“你们敢打我,就没想过我会有还手的一天?” 他一拳头将地上的少年捶晕,笑着起了身,一步步走了过来。可奇怪的是,他身上的明明没有任何灵力波动,可几人就是感到了一股无形杀气,一个个脊背发凉,脸色当即便有些发白。 心中除了恐惧,更多的却是疑惑。他们也不明白,为什么上一刻还被他们打得不敢还手的男子,此刻竟如此轻易便制服了自家师兄?! “嗤,几个怂蛋。” 风清远按了按手指关节,作响的“咯啦”声听得几人立时两股战战,当即就有两人大叫着冲了出来,却被前者剑指随便点了几下,便一滩烂泥般倒在了地上。 他拍拍手上的灰,眸光一转,落在仅剩的那名瘦高少年脸上:“刚刚那一脚是你踹的吧?” 后者脸色煞白,梗着脖子道:“是,是我又怎么样?!我踹了你可不止那一脚!!!” 风清远似笑非笑地回眸扫了一眼身后昏厥的少年,戏谑道:“哦?真棒。” 少年不自觉地咽了咽口水。 风清远笑了:“我本来想小小惩罚你一下,可我现在――” “改变主意了~” 风清远话音未落,便手一扬,打了个响指。脆响声响起的瞬间,前者顿时身子一僵,再不能动弹丝毫。 “哈哈,洛行止这定身术真是好用极了!” 风清远满意笑道,虽然这谢非白修为只比他们高了半阶,可他毫不在意。 这具身体健康年轻,除了被这些熊孩子拳打脚踢出来的内伤,几乎没有任何不妥,因此他可以随心所欲地使用神识之力,完全不需担心会超出身体负荷。 灵力治不住,他还可以用自己已然出窍期的神识之力! “你你你、你想干什么!!!”少年发觉自己不能动了,几乎要尖叫出来,前者原本好似心情不错的面色瞬间黑了下来。 风清远沉着眸,幽幽道:“吠吠吠,真是吵死了。” 他边说着,边一把扯下了少年的腰带,随手一团便塞入了对方口中。 “唔!唔唔唔!!”后者被他这么一塞,立刻说不出话来了。只能惊恐地看着风清远活动了一下手腕,而后坏笑着靠了过来。 “真巧,我这个败类呢,从小到大琴棋书画学得极差,打人的本事在我们那个山头却是我认第一没人敢认第二的。今天就给你见识见识,敢惹小爷,会是什么下场!” 少年心中一慌,浑身刚打起颤来,身上就猝不及防的一痛,而后便是冰雹般的拳头打了下来。 “唔唔唔!唔!!!――” “你说什么?”风清远笑着将一拳糊上他的左脸。 “唔唔!唔!!” “我听不清啊――”又一拳糊上了他的下巴。 “唔!!!――唔唔……” “看到没有?”手累了,风清远又换了脚,“这就是教训!” 又一脚踹上他的肚子:“喊你大师兄救命啊,喊啊!” 他坏笑一声:“看他会信你,还是会信经常被人欺凌,性格懦弱的我!!!” …… 一炷香后,风清远终于打累了,也没转头再看一眼已然昏厥过去的少年,伸着懒腰便脚尖一点,飞身跃上了一根倒弧形的竹子,休息起来。 系统担忧道:【宿主大人……你没给他们打死吧?】 风清远嗤笑一声:“怎么可能?我就是给他们个教训,现在虽疼,明天一觉醒来就能活蹦乱跳的了!” 他阖起双目,伸手揪了片竹叶咬在嘴角:“况且你更应该关心的可是你的宿主我!那些小兔崽子也不知从哪学来的,打得这具身体全身都是内伤,可偏偏从外表一点都看不出来,当真怪哉。” 竹林间的风骤然大了起来,将细高的竹海拂得如同滚滚绿涛,终于在晃动间露出其后遮挡的天幕来。 ――一个云层之中不住翻滚搅动的漩涡便在此刻现形。 风清远心头一缩,瞬间坐了起来,双瞳微缩:“什么东西?!” 【宿主大人,此漩涡并非自然生成,而是一处上古遗迹的入口。】 “上古遗迹?” 【其实是神界一位已然陨落数万年的神明之洞府,此前一直在空间乱流之中漂泊,直到半月前才在这点星岛上空露出影子来。】 风清远摸了摸下巴:“有点意思……” 【昨日,六大仙宗的掌教们曾前来此处进行过探测,得出的结论是明日此遗迹便会开启。】 风清远闻言,又躺了回去,摇头道:“有这几位掌教在,还会有我们这些人什么份?别想啦别想啦……” 系统默了默:【根据数据,此秘境结界会根据进入者修为进行攻击,无论修为几何,收到的攻击均会比来人当前修为高两个阶级,而修者能力根据修为等级的升高将成爆炸式增长。】 【因此理论上来说,六大掌教是无法进入其中的,除非他们想被大乘期以上的攻击打成粉末。】 风清远蹙起眉,思索道:“那能不能弟子进入,由这些大能来抵挡结界反弹回来的攻击?” 【根据分析,可行。且根据数据,几位掌教正有此打算。】 “唔,”风清远眉眼弯起一个月牙般的弧度来,“那我们还有机会混进去看看――” 话音未落,风清远立时再度“腾”地坐了起来。 “系统……他们打算送弟子进入秘境,是不是,额,就意味着,洛行止也来了?” 【是的,根据数据,主角,裴翊,风暖暖,贺子业等人都已然在点星阁落脚,只待明日秘境开启了。】 他“哦”了一声,随即搓了搓手:“那……你是不是还忘了什么?” 【……】 风清远眯起双眼:“嗯???” 系统尴尬道:【咳,宿主大人,您一定要冷静……】 “?” 【额,就是,那个……任务吧……】 “有话快说!” 系统视死如归道:【新手任务:请宿主与主角进行进一步身体接触!】 “……我可去你的吧!!!” 风清远气得险些从竹子上掉下去,好不容易稳住身形,立刻怒道:“你就跟我说说,这任务和之前有什么区别?!还进一步,什么叫进一步?我他妈还得抱着他亲么??!!!” 【也不是不行……】 “你给我闭嘴!!!” ------------ 45.非白其二 点星阁。 这座青竹搭成的小屋独自矗立在客居最边缘的地区, 平日里几无人至,却安静幽僻,正适合谢非白这种人。 “系统,”风清远盘膝坐在一张窗边的小榻之上, “谢非白是个什么样的人?” 【根据数据, 谢非白性情温和, 几乎没有任何攻击力。】 温和? 风清远身上的内伤又在隐隐作痛,对这个评价他实在是不敢恭维。 “那云城呢?一个中等修仙宗门的大弟子,又怎么会认识这样一个性情懦弱的散修?” 系统默了默:【根据数据, 二人相识于剿魔之战, 云城身受重伤, 因谢非白救治才得以痊愈。】 风清远摸摸下巴, 清润和雅的眉眼间却染着与周身气质不同的狡黠之色:“原来如此……” 系统闻言,却立时激动起来:【宿主大人!您是不是又要开始了!!!】 “开始什么?”风清远挑眉。 【就是表演啊!!您可是影帝级别的啊!两百岁演十几岁毫无违和感那种!!!】 风清远扶额:“……你给我适可而止!!” 无奈归无奈, 系统说的话也并非没有道理。谢非白无门无派, 要避免自身直接对上那来自秘境结界的反弹,有个点星阁首徒做好友自然是最方便的。 ――可一切的前提是, 不能让这位大弟子发现“谢非白”已经换了一个人。 闲聊归闲聊,风清远却没忘记将神识之力散开, 因此云城甫一踏上竹屋方圆百尺的范围,他便立刻起了身。 幽篁,竹屋, 青衣。 云城来到竹屋面前之时, 正好见到青年推门而出。 竹林间的清风将他身上材质轻薄的青衣吹动, 一头鸦羽般的长发便被一根发带松松束在身后。他似乎非常适合青色,衬上那张清逸美丽得有些雌雄莫辩的脸颊,空灵飘逸,仿佛竹林中化生而出的精灵,无害却能惑人心神。 云城一时间看得有些出神。 对方却已然发现了他,黑亮的眸子一亮,面上立刻绽出温软笑意来:“好友,你来了?” 云城立刻回了神,随即将拳头搁在唇边,尴尬地咳了一声:“是、是啊。” 见对方转过身来,他又下意识向那边笑了笑:“这几日住得如何?” ……都被人打死了你说呢? 风清远暗自腹诽,面上却不露丝毫,只含笑点了点头:“还好。” 他伸手拢了拢被风扬起的广袖,柔声道:“不知好友找我何事?” 按照六大仙宗掌教们的推测,今日午时便是秘境开启之时。现在已然巳时一刻,这位本应是此时最为忙碌之人的点星阁大师兄却来找他这个闲人,除了秘境,风清远不做他想。 果然,云城略一犹豫,便有些不自然道:“额……我来是想问,非白可愿意与我同行秘境?” 就等你这句话了!!! 风清远心中一喜,面上却仍是一派纯净笑意:“既得好友邀约,非白自当陪同。” 云城立时笑了出来,似乎能得到谢非白的陪同是件令他极为高兴之事。他径直走到前者面前,欣喜道:“师尊命我们午时之前于正殿广场汇合,届时各大仙宗的掌教会为我等开辟一条足够安全的通路。” “好,”风清远点点头,笑道,“我跟着你。” …… 空中的旋涡再度扩张了一倍,风清远仰头望着其中隐隐滚动的雷光,心中突然一动。 灿若寒星的双眸下意识便向人群前端望去。 开路人为六宗掌教,自然六宗之人站在了人群的最前端。一眼望去,人群根据校服颜色极为有序地聚集在一起,格外鲜明。以风清远的目力,自然能够看到一片雪白的天玄剑宗弟子,也毫无疑问地一眼便望见了其中唯一一名白发之人――洛行止。 他似乎永远都是一个打扮,玉冠束发,白衣胜雪,背脊笔直,如苍松修竹,有者让人一眼望过去便不想移开双眼的魔力。 从风清远的角度,可以看出他亦在仰望头顶的云层,只是不知在想些什么。 “……系统。” 风清远望了一会,便移开了视线:“我这样一次次在洛行止面前死掉……会不会不太好?” 【宿主大人,本系统对您的表达方式存疑――您是指主角会因为您在他面前死去难过?还是您自己会因此觉得愧疚?】 他一时语塞:“大、大概都有吧……” 系统又道:【根据分析,您的死亡对主角的影响确实很大――但这建立在主角知晓您真实身份的前提下。】 在“季轻尘”的身体中时,风逍遥曾在风清远神魂之中设下秘法,可以隔绝归离的感应,因此只要他不主动坦白,洛行止能认出他的可能性其实不大。 风清远垂眸,心中却不知为何,丝毫没有松了口气的感觉,反而愈发沉重起来。 百余年的相处,其实不仅风清远对洛行止了如指掌,后者对他的了解也超出他想象的全面细致。若要在不暴露身份的情况下接近他,恐怕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情。 刚刚思及此处,雷声乍然轰鸣起来。 耳边传来云城欣喜的声音:“非白,秘境要开启了!” 风清远下意识望过去,却见六道不同颜色的灵力同时飞向云团,交缠汇聚于中心,一条光路便缓缓浮现。 紫金色电弧围绕着六道灵力开拓而出的道路噼啪作响,六位掌教再度将通路加固后,便开始示意格宗弟子有序进入通道之中。 风清远还在望着漩涡发呆,云城喊了几声,见他没反应,只好伸手扯了扯他的衣袖:“非白?” 前者立刻回了神:“嗯?” 云城失笑:“在想什么?” “啊,没、没什么,只是初级见到此番景象,一时出神。” 风清远笑了笑:“我们也要出发了么?” 云城点点头,随即又不放心道:“非白,一定要跟好我。” “好。” 风清远应了一声,便随着点星阁大部队进入了光路之中,一股奇异的牵引力立刻传遍全身,他双目微阖,便觉身上一轻。 不知为何,这股力量令他觉得很是熟悉。 可实际情况却令他来不及多想,一道刺目的白光闪动过后,他睁开双眼,一座望不到边界的谷地陡然闯入视野。 与寻常山谷不同的是,这座山谷之中寸草不生,几乎所有能见到的东西全是剑,长剑、短剑、轻剑、重剑,各式各样的剑组成了一个特别的“丛林”,连呼啸的狂风之中都仿佛含着剑吟,带着上古而来的别样剑语。 风清远面无表情地任由自己飞速下坠,神识扩散而开,却发现明明是与自己一同进入结界的点星阁众人竟全都不见了,倒是数十里外有不少不熟悉的气息,却也都是分散的,没有成群结队之人。 他下意识召出一柄灵剑稳住身形,却在识海喊起系统来:“系统,这是怎么回事?云城他们呢?” 【根据分析,秘境入口处存在阵法,目前推测功能为将主人之外的进入者随机传送。】 “那你知不知道我们现在在秘境的什么位置?”风清远手搭凉棚,想判定一下方位,却发现远处都是雾蒙蒙的,全然无法再向远望丝毫。 【很抱歉,数据不全,本系统无法在此方面为您提供帮助。】 “……也罢。” 风清远见距离差不多了,一飞身便从飞剑之上跃了下来,脚下所踏却不是土地,一踩便发出咯咯脆响。他弯腰捏起一撮,却见所谓褐色的沙砾石块乃是茶色的水晶所制,在阳光照射下闪烁着剔透的光芒。 “真有钱啊……” 他啧啧叹了两声,四下环视起来。 脚下不远处便是一丛“匕首”,靠在一柄巨剑脚下,而另一个方向,却是成片的长剑与短剑。每一柄都是品相不凡的灵剑,可四溢的剑气却似乎达成了一种微妙的平衡,导致这些剑能够以此种姿态共处,而不会互相攻击。 可就在风清远的灵剑从天而降之时,这种微妙的平衡陡然变化,金铁之声犹如暴风雨前乌云后面隐藏的雷鸣,他心头一跳,立刻将灵剑召回。 系统适时开口:【根据分析,此地磁场特殊,且受到阵法加成,以此保持山谷之中灵剑的平衡。】 风清远应了一声,这地方倒是给人感觉有些像是天玄剑宗的剑冢,却又不太一样,剑冢之中皆是无主剑,且大部分都在沉睡状态,而这座山谷之中的灵剑却全都认了主,且对敌目标极为一致,似乎是被同一种思想所统治着。 “不论如何,向前行进总比傻站着划算,”风清远拍了拍衣摆,又道,“对了,你不是可以感应洛行止的位置吗?他在哪?” 系统略一沉默:【目前尚不能感应到主角位置,合理推测宿主大人与主角不在同一位面。】 “……好吧。” 风清远摇摇头,还是先走出这座山谷才是正途,按照系统刚刚的分析,这里任何一把剑都有可能是阵法的一部分,若是不想惹麻烦,还是不要动他们比较好。 再度用神识感应了一番,风清远便选了个人少的方向走了过去。这种寻宝类的秘境之中,还是人少些比较安全。 不知为何,在他的感应之中,没有感应到任何一道金丹以上的气息,不过倒也方便了风清远行事――剑修最擅长的便是越级挑战,若是遇到心怀不轨之人,他也好来得及应对。 “啊啊啊啊救命啊!!!” 不知是否老天听到了他的心声,风清远才转过一柄巨剑,一声惨叫便冲入耳内。循声望去,却见一名男子惊慌失措地跑了过来。而他的身后,一个全身包满铠甲之人手举重剑,眼看便要一剑劈下。 风清远身形一闪便出现在铠甲身后,手并剑指,磅礴剑气瞬间击向铠甲后颈。 “铛!” 金铁之声响起,敌人却无半分损伤。风清远心中一惊,便见对方头部以一种常人根本不可能办到的弧度诡异地扭了过来。 ------------ 46.非白其三 “什么鬼东西!” 看清敌人究竟何种面目后, 风清远险些一口脏话骂出来。 ――这铠甲,竟是空心的! 【宿主大人,根据分析,此铠甲乃是这座山谷的守护灵, 由金系元素构成。】 风清远一个旋身避开铠甲横劈而来的巨剑, 抬手便是一道剑气冲向前者面门处的空洞之中。 “铛――” 又是一声铿锵空鸣, 他凝起灵力护罩再挡,却立刻被铠甲挥剑的力道击退了数十尺。 “嘁,真是比乌龟壳还硬!!!” 风清远咬牙, 脚下步法变幻, 凭借飘逸身法与那铠甲缠斗起来。他能感觉出, 这幅铠甲的攻击力虽高, 可实际上也就金丹后期的实力,并非无法可破, 就是这一身乌龟壳硬得很, 导致任何攻击都没有用。 “道道道、道友!” 最初被铠甲追着疯跑的男子躲在一把巨剑之后,探了个脑袋出来:“你你你能打得过这玩意吗!要不我们还是跑吧!!!” 风清远本不欲回答, 却在抽空向这边瞥了一眼后福至心灵。 “不必!”他喊道,“你可是火灵根?!” 前者挠了挠头:“是啊……” “那就好办了!”风清远再度发出一道剑气, 将铠甲即将砍到自己肩膀的巨剑打偏,“我将它拖住,你尽全力给它一击, 融了它!!” 男子立刻有些犹豫:“可、可是……” “不必怕, 有我在, 他伤不了你!” 前者嗫嚅道:“但、但是……” “别但是了!再不出招我就不管你了!!!” 风清远简直想锤他,要不是此人穿着剑宗校服,他连管都不想管!!! “别别别!” 男子面色一白,双手对掌,中间则开始燃起赤红灵火来,眼见火球越来越大,风清远先是连发数道剑气将铠甲手中巨剑击飞,随后一腾身跃到前者背后。 “去!”磅礴灵力往他手中一推,集合了二人灵力的火球便飞射而出,瞬间将铠甲包裹起来。后者立时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融化,随即消散于空气之中。 “呼――”男子终于不抖了,转身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多谢道友,我第一次下山,还没这般对过敌……” “不用,”风清远摆摆手,随即有些奇怪道,“你已然金丹,还没领过宗门任务么?怎么会是第一次对敌?” 男子又是一阵嗫嚅:“我、我不敢……” 风清远扶额:“罢了……你是从何处惹了这么个东西的?” 前者一懵:“就、就是我一掉下来就掉到了一座大殿门前,这怪物就站在我面前……” “大殿?” “是、是啊……还写着什么‘金灵殿’……”男子不解道,“怎么了吗……” 【宿主大人,合理推测金灵殿为此界关键,建议前往。】 风清远点点头:“或许能从那里出去,你可还记得大殿在哪个方位?” 前者闻言,面色一喜,立刻向后一指:“那边那边!很近的!我带你过去!!” “对了道友,”他笑眯眯道,“我叫青焱,你呢?” 风清远抿了抿唇:“……谢非白。” 见青焱点了点头,他突然心头一动:“你既是剑宗之人,可有法子能联系上你们大师兄?” 青焱一懵:“咦?谢道友怎么知晓我是剑宗弟子的?” 风清远生无可恋地示意他低头看看自己的衣服,前者立刻有些尴尬地抓了抓头发:“这个……我的阶别还不能与洛师兄直接联系,可自从进了秘境后便不能再与直接管理我的师兄传信了……” 见他不说话了,青焱又腼腆地笑了笑:“谢道友可是认识洛师兄?你好厉害啊,我连看都不敢看他……” 风清远垂眸:“……旧识罢了。” 二人边聊边走,却奇迹般地再未遇见任何阻碍,一路走到了金灵殿前。风清远散出神识,确实有一道奇异的力量由此处发散,若善用神识感应,来到此处只是时间问题,看来这叫做青岚的青年运气不是一般的好。 虽为金灵殿,一眼望去却与遍地灵剑不同,整座大殿竟全部都是浅金色水晶雕刻堆砌而成,风清远仰头望向殿前匾额,“金灵殿”三个大字却不是被雕刻在水晶匾额之上,而是由极为纯净浑厚的金属性灵气自行凝聚而成,一时心中不禁赞叹起来。 能有如此纯净的金属性灵气,这殿主大约也不是普通人。 【根据分析,宿主大人可尝试以灵力触碰牌匾,或可开启前往下个小界的通道。】 风清远应了一声,转头便向同样望着牌匾发呆的青焱复述了一遍。后者点点头,二人便各自发出一道灵力来。 就在灵光触及牌匾的刹那,似曾相识的抽离感再度袭来,风清远眼前一黑,整个人便再度处失重状态之中。 “噗通――” 冰冷液体瞬间浸透衣衫,风清远猝不及防背水呛了一口,忙强运灵力,一下子窜出了水面。 还未来得及将脸上水抹去,突然一道琴音便响彻天地,破空而来。对危机的敏感令他立刻汗毛倒竖,连水都顾不上擦了,一个旋身便发觉一道磅礴灵力擦肩而过,撞入水中,炸起了漫天水花。 风清远一抹脸,怒道:“谁啊!!!” 回应他的只有一声琴音。 风清远手决一捏,体内冰灵根立刻令脚下水面凝成一层薄冰,抬头望去,便见一道清冷俊逸的身影撞入眼帘。 白发三千,弦光熠熠。 几乎是第一眼,风清远便认出那是谁了――洛行止! 那张惊世绝艳的面颊之上,琉璃般的琼眸好似锁定在他身上,却又好似透过他在看别的。风清远抬起手,正欲打个招呼,便见对方修长手指一拨,一道音刃再度破风而来。 “什么情况!!” 他心中一惊,正欲抬剑挡下,却猛然意识到什么,将剑一收,随即全身一拧,整个人立刻下蹲一截,却见那道音刃险险擦过自己头顶,“轰”地一声将身后冰层击碎,落入了水中。 飞溅的水花受他灵力的影响,陡然在风清远周身化作大大小小的冰珠。 “真是莫名其妙!”他心中一怒,全然忘记洛行止此时并不知晓自己的身份,手一抬便要将冰珠打出,身后却陡然传来一阵兽吼。 “吼――” 风清远吓了一跳,手一抖,冰珠便噼里啪啦地落入水中。猛然回头,却骤然对上了一双铜铃大的猩红双眼。 系统骤然尖叫:【宿主大人快跑!这水龙兽要进阶了,他要吃了你!!!】 话音未落,便见那水龙兽又吼一声,随即血盆大口一张,便咬了过来,要将他一口吞下。风清远一脸卧槽,立刻抬手一挥,尖锐的冰凌便破水而出,飞箭般射入水龙兽一只眼中,顷刻间便将那只血红眼珠射得鲜血淋漓。 瞎了一只眼的水龙兽更为狂躁了,连洛行止的音刃都不顾了,扭头便冲着风清远没命地攻了起来。 “烦死人了!!” 风清远脚下步法变幻,躲避着攻击,只见水面之上先是在他脚尖触到的瞬间凝冰,随后便被横冲直撞的龙兽撞碎,风清远一旋身,便有无数冰凌从水中窜出,倏然袭向龙兽另一只铜铃大的血瞳。 风清远终于不耐烦了,脚下一点,整个人立时跃向空中,神识扩散而开:“水里可是小爷的主场,你这只臭龙――” 空气之中的水元素在他说话的同时迅速汇聚,化作成千上万的冰锥,暴风雨般向龙兽袭去:“给我跪下!!!” 龙兽麟甲极为坚硬,冰锥却胜在量多,将腾空的巨龙压得重重栽到了地面的冰锥之上。风清远冷冷望着嘶吼不止的龙兽,手一抬,硕大的冰棱便从水里窜出,直接从腹部洞穿了体型庞大的龙兽。 “吼!!!”龙兽痛吼一声,在冰上翻滚起来。 他微微喘着气,正要转头唤洛行止把握时机出招,铮铮琴音便倏然响起,全部不偏不倚地洞穿了龙兽心脏处,鲜血立刻喷溅而出。 风清远见状,立刻伸手一挥。龙兽滚烫的鲜血立刻凝结成冰,随即是伤口,然后蔓延全身。 金丹期的修为果然还是差了些,才这么一会灵力就要耗尽了…… 风清远脸色有些白,先是缓缓落在冰面之上,四处检查了一下有无血迹遗漏,随后便扭头望向了落在自己身后的洛行止,面色一僵。 完蛋,打得高兴,忘了掩饰一下控水之术了!!! “那、那个,”他挠挠头,有些不自然地笑了笑,“行、行止真君,好巧啊,哈哈哈……” 洛行止深深望了他一眼:“嗯。” “……” 二人之间气氛霎时僵硬下来,风清远有些心虚地抓抓头发,便闻前者清冷的声音再度传入耳中:“从哪来?” ------------ 47 非白其四 ------------ 48 非白其五 ------------ 49 非白其六 ------------ 50 非白其七 ------------ 51 非白其八 ------------ 52 非白其九 ------------ 53 非白其十 ------------ 54 非白十一 ------------ 55 非白十二 ------------ 56 非白十三 ------------ 57 非白十四 ------------ 58 非白十五 ------------ 59 非白十六 ------------ 60 非白十七 ------------ 61 非白十八 ------------ 62 非白十九 ------------ 63 非白二十 ------------ 64 寻心其一 ------------ 65 寻心其二 ------------ 66 寻心其三 ------------ 67 寻心其四 ------------ 68 寻心其五 ------------ 69 寻心其六 ------------ 70 寻心其七 ------------ 71 寻心其八 ------------ 72 折翎其一 ------------ 73 折翎其二 ------------ 74 折翎其三 ------------ 75 折翎其四 ------------ 76 释意其一 ------------ 77 释意其二 ------------ 78 释意其三 ------------ 79 释意其四 ------------ 80 释意其五 ------------ 81 释意其六 ------------ 82 释意其七 ------------ 83 释意其八 ------------ 84 释意其九 ------------ 85 释意其十 ------------ 86 释意十一